《美文》建刊已經百期,這一天應是我們的節(jié)日,熱鬧得如過小兒的滿月和給大人祝壽。但華燈結彩、四方來賀于滿月里的小兒是渾然不覺的,于壽誕的大人則是待客的忙活,搞不清了祝壽是他歡樂還是讓他受累。八年了,紛亂的生活留下了整齊的百冊雜志,生命是一杯苦澀的酒,每一期雜志都是嚼不盡的下酒菜。 在我的感覺里,女兒在幼時,我每天半夜回家,女兒已經睡了,脫鞋時看見客廳一大堆大人鞋中的那一雙小小的皮鞋,心里就充滿了溫馨和愛憐。而女兒長大了,上學了,女兒帶給我的卻是養(yǎng)活她的沉重的負擔和培養(yǎng)她的重大責任?!睹牢摹穭?chuàng)刊在1992年9月份,當時的散文創(chuàng)作并沒有“熱”的局面,相反,倒顯得幾分冷清。自70年代末開始逐步繁榮的新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詩歌和小說都得到了廣泛而充分的探索與實踐,惟獨散文領域一片落寞。散文寫作成為了小說、詩歌的附庸,報刊上的散文欄目僅成了一種文體的點綴,似乎是有一些職業(yè)的散文家,都知道他們著名,卻并不清楚他們到底寫了些什么。敢不敢創(chuàng)建一份散文雜志,許多人在質疑和反對著,空白使我們有了機遇,空白的恐懼也像影子一樣拖在我們身后。獨自的夜行人要大聲歌唱著為自己壯膽的,于是創(chuàng)刊的第一期上,我們將“大散文’的字樣赫然寫在封面上。我們的本錢是雜志社的骨干人員,都是資深的編輯,更都是在當?shù)仡H有了聲望的作家。提出“大散文”的觀念或許在名稱上并不完滿,但絕對是面對了當時的散文困境,不滿了對散文現(xiàn)狀的沉淪,企圖突圍,引導寫作,改造讀者的一種共識。我們清楚,我們不是理論家,也不是要嘩眾取寵為刊物的生存而惡炒,只是以我們的能力做轉化,就像把蟲子要變成蝴蝶,把種籽要變成大樹??梢哉f,“大散文’并不只是一個口號,它也是我們編刊的指南。 正因為我們人微言輕,是外省人辦的外省雜志,一鍋水在別人早燒開了,我們卻得費多得多的柴禾,甚至是黑煙騰騰地冒了半天才澎起焰來。我們的工作首先在于對散文門戶的獨立,屬于小說的還給小說,屬于詩歌的還給詩歌,這樣的工作不是將散文弄得純而又純,恰恰相反,卻是要擴大散文的境界,拓展散文的路子。這些問題如果現(xiàn)在看來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但當時走每一步卻十分艱難,且引動了散文界激烈的爭論。有人在嘲笑我們:《美文》上的文章就都是大散文嗎?我們在做屋基的時候是不能說我們做了房子,但房子一旦蓋起來,我們可以說屋基就是房子的一部分。我們前前后后開辟了各種專集,比如海外作家的,國內地域性作家的,某一個門類的,某一種題材的,竭力打破所謂專業(yè)散文家的圈子,竭力打破所謂文化人的圈子,不管什么人,不管哪一類文體,只要文章寫得好,我們都吸納,使散文不再成為專業(yè)散文家的象牙塔和文人的精神后花園,讓它更有時代感和生活實感,寧愿粗糙,不要矯飾,敢不迎合,包括政治的、世俗的和時髦流行的,一定要激情和鮮活。我們辦的是平民雜志,辦刊的過程卻使我們精神高貴,在如何建設現(xiàn)代漢語基礎上的散文寫作,如何對散文文體做重新審美。我們有過喜悅和困惑,當其主張和實踐逐步得到了寫作者和讀者的普遍認同與支持,又被許多報刊遙相呼應后,我們方明白一個雜志越是有靈魂,越是能獨立,越是有獨立性,越有援助的道理。(節(jié)選) 賈平凹2000.8.25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