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斷:一、修辭的觀念修辭觀念的迥異于尋常的演變,例屬古代和現代之間的特定差別:這一藝術近時頗有些受歧視,尼采原注:洛克表達其厭惡之情,強烈之極(《人類理解論》,3,10,34):“我們必須承認,修辭學的一切技術……演說術發(fā)明的一切機巧的紆回的文字用法,都只能暗示錯誤的觀念,都只能夠動人底感情,因而迷惑人底判斷;所以它們實在是地道的騙術。”(采關文運譯文,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497頁,文字微有更改)我們現代人即便使用之際,將它置于最為適當的境地,也只不過是弄著玩玩,憑著經驗毛估估而已。一般說來,對真實本身是什么的感受.已有了極大的變化:某些人依舊生活于神話想象中,尚未觸及歷史精確性的絕對需要,修辭學便在這些人當中產生了:他們寧愿被說服,而不肯接受教導。況且宜于滔滔雄辯的人必由文科譯案:修辭學為文科七藝之一的發(fā)展而造就出來。如此,它究竟而言是種共和政體的藝術:人們必須習慣于容忍最為詭異的意見和觀念,并在相互刀來槍往之際持某種歡欣的情緒;必須發(fā)自心底地言說,一如自愿地傾耳而聽;作為傾聽者,亦必須多少能欣賞那運用著的藝術。古人的教育通常以修辭學告終:這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政治人一個我們聽來覺得怪異的概念至上的精神活動!康德就此作了極明晰的表述(《判斷力批判》第203頁):言語藝術是雄辯術和詩藝。雄辯術這一藝術處理知性之類嚴肅事物,仿佛知性是想象力的自由活動;詩藝管束想象力的自由活動,仿佛想象力是知性之類嚴肅事物。因此,演說家宣示一件嚴肅事物,駕馭之際,仿佛只是玩著觀念的游戲,以便聽眾樂而忘倦。詩人宣稱只玩觀念的趣致橫生的游戲,然而知性奏了如此眾多的效用,仿佛提倡知性事物成了他的一個目的。古希臘文化活力的獨特之處于是可標舉出來:它將一切事物,諸如智慧活動、生命的要務、必然的情勢、乃至于危險事態(tài),統(tǒng)統(tǒng)都看作游戲。羅馬人長時期里在修辭學上都是自然主義者,相對來說較為干枯,粗糙。然而羅馬政治家的貴族氣派,多種多樣的審判實踐,為其增光益彩;羅馬的杰出演說家通常是強有力的政黨領袖,而希臘的演說家則在同好的私人聚會上講談。注意及獨特的莊重氣度的,是羅馬人,而不是希臘人。叔本華所言(《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二篇第129頁),與前述觀念恰相貼合:雄辯術是這般技能,它在他人身上引發(fā)我們對某事物的看法,或我們對待此事物的意見,在他們身上激起我們對此的感受,因而使得他們與我們意氣相契;所有這些均經由言辭將我們的觀念之流傳輸到他們的頭腦中,憑借如是的力量,此流使得他們自身已然所取的思維方向改道了,將那定勢納入此流自身的趨向,裹挾而去。他們的觀念趨向先前愈是與此相歧出,則其扭轉定勢之功亦愈顯精湛。(叔本華)在此從羅馬人的角度強調了(雄辯術)具獨特個性的駕馭一切的優(yōu)勢地位;而在康德那里,從希臘人身上凸現了(雄辯……本書前言尼采早歲曾在巴塞爾大學任語文學教授,1872-1873年的冬季半學期,開設了修辭學課程。彼時只有兩名學生參加,一來自德文系,一來自法律系。尼采的健康狀況其時已經不佳,開課未幾,學生便需至其寓所聽講。如此,每周三晚,課程在尼采雅致的家中進行。燈下,尼采手執(zhí)柔軟的紅色皮面筆記本,作著口授。學生傾耳而聽,記下精言。其間,尼采不時中輟,或是凝神而思,或是予學生時間筆錄。座中尼采出啤酒相待,佐以椒鹽卷脆餅,他自己亦會傾飲一杯。有論者謂修辭學為尼采哲學的精魂。然此課程筆記在《尼采全集》克勒訥(1912年)和穆塞瑞恩(1922年)版第五卷中僅收了前面的七章。后面九章從未出版過。牛津大學出版社1989年始以德英合壁的形式全文刊行。中譯本即取其英文部分譯出。尼采的語言和修辭思想對20世紀后半葉法國人文學者的影響最深鉅,羅蘭·巴特即為顯例。80年代中期搜讀羅蘭·巴特諸書,覺語言、修辭與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問題縈繞其身,其所見所論,俱屬透徹,迥出常人之外。今掇拾其語句,參以己意,試作專題研述《修辭的展開和意識形態(tài)的實現》,與尼采的《古修辭學描述》合刊。叢書名“異學文庫”,異學相對于國學而言。然異同不可拘執(zhí)而論?!兑住分锻恕坟浴断蟆啡眨骸疤炫c火,按:與,親也?!锻恕分笊锨瑸樘?,下離為火?!锻恕?;君子以類族辨物?!弊源笸?,各從其類,令有區(qū)別——同而異?!额ァ坟浴跺琛啡眨骸疤斓仡ザ涫峦玻信ザ渲就ㄒ?,萬物睽而其事類也?!鳖ド⑷f殊,而事志有類同通合處——異而同。書目的擇取,自有著譯者的偏嗜在。使之成為含具獨特風格的學術文庫,則是孤懸的目標。琢之磨之,不意獲之,亦未可知。屠友樣二千年十二月十一日此課題獲國家社科基金的資助,謹志謝意。之前,曾承老一輩法國文學專家林秀清教授的舉薦,在此敬表感悼之念。二千零一年八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