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給我的這封來信中,他透露給我這樣一個重要的信息:一年前,他曾帶領一個旅游團去過岡底斯山附近的一座本教寺院一一古魯甲寺,在寺院后山曾經發(fā)現過似乎是用土壞磚砌筑的人工建筑物的遺址,信中還附了一張他拍攝的照片。那時,正當中國的各種媒體將所謂“俄羅斯科學家在岡底斯發(fā)現一百多座金字塔”的消息炒得沸沸揚揚之時。在岡底斯山附近工作過多年的他和我,對這類虛構狂想,只是置之一笑,不去理會。但是,他在信中卻十分肯定地認為:他看到的這處人工建筑的遺跡,才有可能是真正的“金字塔式的建筑”。為了證明他的看法可信,不久他又寄給我一份西方旅游者所寫游記的復印件。這位旅游者在游記中記述了他在古魯甲寺的一段神奇經歷:“那天晚上,我在寺院里昏然入睡,夢中,我夢見一只大鵬鳥從空中盤旋而來,眼前閃耀著萬道金光……第二天早上,按照夢中的神示,我來到寺院的后山,在一個土丘的旁邊,忽然眼前一亮,果然從泥土中露出了一只銅鑄的大鵬鳥,雖然很小,卻和我夢中所見到的那只大鵬鳥一模一樣?!弊x完這些材料,我找來西藏自治區(qū)的地圖,細細地對照分析,心里不禁一亮。飯?zhí)锞f的這座寺院,正位于岡底斯山的西面,如果騎馬,距離也差不多正好一天的路程。更重要的是,地圖上所標的寺院所在地的地名為“曲龍”,和文獻中記載的“穹隆”對照,可以肯定是同名異譯。而飯?zhí)锼吹降娜斯そㄖ锏倪z跡,從照片上來看的確可信,那用土坯磚砌筑起的臺基清晰可辨。至于那位旅游者所發(fā)現的銅質大鵬鳥,過去在西藏也確有過出土,藏民稱其為“天鐵”,意即從天而降的神奇之物,從考古學的眼光來看,大約應當是西藏早期金屬器時代“的遺物。廣義上的“象雄時期”,也正好被涵蓋在這一時代的范疇之內。這一切,都與文獻中所記載的象雄都城有諸多暗合之處。從這一刻起,對該處古遺址進行實地考察的決心便已在心中下定。2001年7月,四川大學和西藏自治區(qū)文物局組成聯合考察隊對古格王國境內的皮央、東嘎遺址進行第七次考古調查,我終于有機會親自前往這座古城踏勘,同行的有四川大學考古系副教授李永憲和西藏自治區(qū)博物館的夏格旺堆。夏格旺堆畢業(yè)于四川大學考古專業(yè),現在已經成為博物館研究部的骨干力量。7月24日清晨,從札達縣啟程行車約五小時抵達門士,在這里休息片刻后,即前往古魯甲寺。經過約二小時的行程,抵達寺院。寺中僧人熱情引導我們進入到寺院大殿。古魯甲寺是一座本教與佛教并行的寺院,早年已被毀圖為木雕佛冠葉,具有西藏西部一13世紀佛教藝術的典型風格,多克什米爾地區(qū)佛教藝術的影響。木土的佛像背龕周圍的裝飾圖案代表不同時代風格與藝術流派壞,現在重新修建落成不久。主殿門廊內設立有兩個轉經筒,按照本教與佛教的儀軌,轉經的方向兩者正好相反。圍繞大殿設有轉經道,這種寺廟建筑的布局應當是一種古老的形制。主殿外設有放置藏文經書《甘珠爾》與《丹珠爾》的經庫。寺院北側的山崖上,布滿了密如蜂巢的洞窟,大部分已經倒塌,余一卜的洞窟表面許多都被一層厚厚的煙炱所覆蓋,說明其使用的年代已經相當久遠。寺僧帶領我們沿著崎嶇的羊腸小道登上了其中一座保存尚好的洞窟,十分肯定地告之:“這座洞窟已經具有三千年的歷史,是早期本教大師的修行之所,名叫永忠仁青巴白扎布?!逼渲幸晃荒贻p的僧人還用規(guī)整漂亮的藏文給我寫下了洞窟的藏文名字。我們彎腰曲身進入到洞窟內,觀察到洞窟的形狀為一長條形,長四米,寬二米,除了窟壁上厚厚的黑色煙炱之外,已經找不到任何早期的遺物,洞窟內供奉的經卷、唐卡,也都足晚近之物。這顯然不是飯?zhí)锼峁┙o我的那個地點。我略感失望地走出洞窟,放眼向四周望去,其東面的一處略呈舌形山崖上的一片坡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經意地向寺僧打聽了一下,結果令我大吃一驚。原來山崖上那片坡地的名稱叫做“穹?。鹏斂枴保g成藏文,“古魯卡爾”(dngul.mkhar)的意思就是“銀之城”,這兩者結合起來,恰好是“穹隆銀城”之意。據稱在本教傳說中,穹隆銀城是在天地之間支撐著地平線不至于崩坍的“天柱”,也是本教發(fā)源地和中心所在,銀城內最盛時居民人數曾達上千人。于是,我們旋即下山,趕往穹隆.古魯卡爾。去往山頂的道路十分難行,沿途的山道早巳坍塌,隨處可見巨大的巖石橫亙在山麓上。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艱難攀登,終于來到山頂部的入口處。登上山頂,風景變得豁然開朗,地勢起伏變緩。在山頂的第一級坡地上,我們觀察到一個直徑達數十米的大坑,寺院的僧人告訴我們,這可能是當年城堡內用以蓄水的水池。接著向上,可以觀察到這片坡地的方向基本上是坐北朝南,略呈舌形,其東西兩面為較為陡峭的絕壁,只有南面的山道可以通向山頂,在絕壁的邊緣上,可見到用土坯磚壘砌起來的城墻殘段,地表上散落著陶器的殘片。我們一邊低頭搜尋地面,一面向上攀登。當海拔表的高度指向4400米時,眼前果真出現了一座土坯磚砌建起來的城堡,它的正面我已經十分熟悉一一這正是飯?zhí)锱臄z的照片上那段被他稱之為“金字塔式建筑”的遺跡。由于它建在山頂,所以從下向上看,土坯磚層層向上壘疊而起,墻體顯得較為高大,真有些金字塔的派頭;其實當真正登上山頂之后,由于城堡大部已經倒塌,城垣殘存的高度最高處也不過4—5米。我們分頭開始觀察、測量和記錄這座城堡遺址。城垣的基礎系用石塊壘砌加固,墻體用土坯磚層層向上砌建,環(huán)繞在山頂的四面,若以城垣內的面積估算,城內面積約有一平方公里左右。站在山頂向四下眺望,才發(fā)現這里的山形地勢的確非凡。山下如同銀帶般的曲納河、曲嘎河、象泉河在這里糾結匯合,蜿蜒向南流去。更為奇特的是,在這里向東眺望,神山崗仁布切可以極為清楚地映入眼簾。我忽然間似乎明白了一個潛在的事實:如果像文獻所載的那樣,這里作為本教的圣地,那真是具有獨特的自然條件。山頂的地表散布著大量的遺物,湮滅在萋萋荒草之間。包括寺院的僧人在內,我們四處搜尋,不到一個時辰,便從地面采集到陶片、鐵甲片、裝飾品以及石磨盤等各類遺物。那些破碎的陶器殘片大多是紅、褐兩色的夾砂陶,器形主要有一種口沿較厚的缽和一種帶有扳耳的罐,器表的紋飾為繩紋,器物中還有一種表面磨光的紅色泥質陶,燒制的火候都較高。鐵甲片銹蝕已較為嚴重,略呈長方形,上面有圓形的穿孔可供聯綴。采集到的裝飾品有骨珠和料珠,正中有小的穿孔,其中兩粒藍色和黑色的料珠直徑僅一毫米左右,十分精致。遺物中最具有特色的是石磨盤、石球一類的工具,它們的用途很可能大多是作為加工糧食的工具,由于使用的年代久遠,磨盤的表面已經留下了很深的凹痕;其次還有一些石磨盤或許用來研磨其他物品,一件圓石球上還殘留著紅色顏料的痕跡。雖然在正式考古發(fā)掘調查之前,我們還無法最終肯定這座廢棄已久的城堡遺址就是傳說中的穹隆銀城,但它和城中發(fā)現的這些遺物已經足以讓我們相信,這的確是一處有著相當久遠歷史的古代遺址。我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文獻中的這段記載:“中象雄在岡底斯山西面一天路程之外,那里有詹巴南夸的修煉地穹隆銀城,這是象雄國的都城,這片土地曾經為象雄18王統(tǒng)治?!睙o論從地理位置上,還是從歷史記載、口碑傳說各個方面,都把尋找象雄古都“穹隆銀城”的焦點聚集在了這里。難怪古魯甲寺的僧人們會用無比堅定的語氣反復向我們強調:這…切已有著三千年的歷史,這里曾是本教大師的修煉羊地,“古魯卡爾”的意思就是“銀城”。作為考占學者,學科的職業(yè)性要求我出言必須謹慎;但在我的內心深處,其實已經相信這一切極有可能就是事實。在尋找已消失的象雄文明的漫長道路上,我們義前進了一大步。我期盼著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天,象雄占都的秘密終將會被揭開,古格王國誕生立國的基礎一一古老象雄文明的面貌也終將會顯露出真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