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越唱越好了——”“人,卻越來越不值得一顧了?!彼嗝缘亍??!班?,阿霞,不要如此說?!彼仲艘乐?,微吁,忽然,她扭轉身,取過酒壺,就壺口連飲了幾口。“阿霞,”杜牧具有抱歉的深情,同時,他也從心底不滿著自己,“我連狂情都沒有廠這一句話,他說得低而模糊,那是自我地發(fā)泄感慨?!鞍⑾肌彼值蛦玖艘宦?。她再飲了一口酒,倏然轉頭,哺在他的口內。這,像是在火焰之上加一杓油……他燒燃了,他吮吸著阿霞口中的余瀝。于是,她笑,佝曲著身子,似乎因自己能挑撥起對方的狂情而興奮以及滿足??墒?,狂情只有一瞬的燃燒。他透了一口氣,悠然說:“阿霞,我們都飲過酒,可是,酒的味道如此,我還是第一次領略?!薄膀_我——”她扭轉頭,“學士,你以為我能相信?”“我為何騙你呢?”“也許,你不會騙我,可是,我不相信?!彼f:“在十里長街,你是名人。”“那是虛名誤了我,我的實際,和傳說是不同的;”杜牧說著,緩緩地坐挺,但仍然將她抱住,“我在十里長街,有好些相熟的人,小過,我與她們之間,和今天之前與你,差不多,止于對酒聽歌……”她淆惑地眨著眼,這是她所無法相信的?!皩W士……”她低喚了——聲,“我刁“阿霞,看你那語無倫次的樣子——”杜牧笑著打了她一下,“這是大事嗎?”“自然,我知道;不過,我親耳聽到人們說過——噢,有人承認和你……相好?!彼奈⒌匾恍Γ骸笆窃鯓觽€相好法?”阿霞的面頰更加紅了,她雙手捧著杜牧的面頰,慢慢地吻他:“像鴛鴦,交頸宿——”“晤,那是傳聞之誤?!薄跓崆閯倓倱P起的時間,他卻自行沖淡了,長篇的話,融化了心底的激刺?!岸艑W士——”她從他的懷中脫出,“我再唱支歌給你聽?!庇謱坡牳枇?。杜牧欣賞著如醇酒那樣的婦人,消磨他的時間,絢爛的夜。絢爛的夜,十里長街,到處是弦管笙歌。絢爛的夜,杜牧微醺了,阿霞也微醺了。鴇母來過,但是阿霞將鴇母攆走了。他問她:“你不參加約會?”“今夜只陪你?!彼f,“你留到幾時,我就陪你到幾時——杜學士,好像,你是在三更過后必走的?!薄耙驗槊髟缥乙习?。”十里長街上的高等歌妓,從嚴不會在上午步行向雜亂的街市中去的;著青袍的官員,雖然無明文禁人街市,可是,習慣地,官員在市中步行,也會受到上級的申斥,牛僧孺上任之后,雖然給了官員較多自由,但仍無人自行人市的。因此,當杜牧和姍姍在街市出現的時候,受到了人群的注目人們以奇異的驚喜目光看著他們兩人——他們,男的風姿俊逸有,如玉樹臨風;女的嬌艷嫵媚,宛如芙蓉出水。再有,他們又都旁若無人地流露出喜悅與輕松,彼此,時時含情脈脈地對望……于是,街市上的行人,都停了下來看他們。人們驚異著,嗟嘆著,有些人悄悄地批評:“這是神仙中人?。 边@一對神仙中人在街市漫步,人們讓出路來讓他們走,商店與攤販,還有不少停止了買賣。在他們的身后,有十來個人跟隨。他們在肉店中購了牛、羊肉,又到雞檔購了一只小母雞,站在旁邊,等待宰殺和去毛。二三十個人,隨了他們而站住觀看——“我有些心慌!”姍姍低聲地說,“早知如此,我不應和你出來?!薄白屓思铱纯?,怕什么呢?不必小氣——”他也細聲說。“這不是小氣和大方的問題?!彼值驼f,“如果人越聚越多,我們怎樣走出去呢?”“走不出去,就留在此地好了?!倍拍翜\笑著,“姍姍,我為你而驕傲?!薄安灰@樣;”她羞澀地低下頭,“你也不要如此看我——”她說時,面頰泛上了紅暈。于是,他輕快地移目看雞檔。圍著他們的人越加多了,姍姍在局促中催促道:“請快些——”雞檔的主人也在貪婪地看她,姍姍說了,他似是未聞,恍恍地哦了一聲;于是,杜牧接口道:“請你快些?!薄班蓿恰?!”那雞檔主人抹著口水說?!皧檴?,”杜牧附在她耳邊低說,“那人的眼睛,很像一頭口饞的狗?!薄澳銜R人——不要如此說,給旁人聽到了,不好意思?!敝?,他們又去購了蔥、姜、大蒜之類,都由杜牧提著,兩人仍然并肩徐行。市街的人,也仍然相隨著他們。“姍姍,如果我們是小夫妻,就天天如此人市?!薄耙淮问怯腥さ?,多了,會厭煩。”現在,我覺得趣味無窮,”杜牧輕輕地揮動手中的菜蔬,“姍姍,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人市?!薄芭丁彼襁m地一笑,在她的幼年,入市街的經歷太多丁,不過如現在這樣光景,自然也是第—次?!皧檴?,各個場所,都有其不同的樂趣?!倍拍恋呐d致很好,悠悠在接下去,“在今天以前,我不曾想到過市街之間也有樂趣?!彼致?,在這方面,她是不能同意杜牧的觀念的。她明白:現實的街市,現實的平民生活,并無樂趣可言,那是挑著生活的重擔,直面慘炎的人生。不過,她不愿于此時講自己的聞見。她是以色相事人的妓女,她刁二宜掃人的興;雖然杜牧與她之間的關系,已經進入朋友的階段了,但是,習慣卻使得她在各方面都有所保留。他們輕松地回到了家中,姍姍將肉食等發(fā)給婢女去廚房洗切,再命人在園中生火爐。接著,她又去換了一套衣服。她穿了齊膝的短褲,腰間系一條布質的圍裙,是淺綠色的,短褲是深青的上衣,則是鑲嵌的黑綠襖。于是,他們靜靜地依偎著,曼曼,似乎知道他們會親昵的,并未立刻回來。稍緩,姍姍低聲說:“這錢,我仃J要還的,不過,一年時之間,我們姊妹可賺不到那么多。我想,我們需要八個月到一年的時間——牧之,在這一段時間內你得沒法周轉著?!班牛^了今大再說?!倍拍料騺聿怀蠲魅?,雖然他對如何歸還這筆債,心中躊躇,卻一些頭緒都沒有;不過,他以為,發(fā)愁是毫無用處的?!澳林?,明天的問題,今天該有一個子丁算的,我對你的情形相當清楚,你的俸錢,不足還債?!彼悦骖a摩挲他:“牧之,你不怪我如此說吧?”“我并不怕丟臉——官俸自然不夠還債的,不過,現在且不去理它,徒然心煩而已?!贝藭r,曼曼悄悄地進入,看到他們兩人的纏綿,嗤地一笑,牧之連忙松開了手?!靶|西——”姍姍笑罵了—聲,掠上鬢發(fā)。此時,她面頰暈紅,憂傷的神色已掃而了。曼曼伸伸舌頭,再轉向杜牧?!版⒎颍乙詾槟阕悴慌滦叩摹薄盀楹挝視慌滦吣??”杜牧看著她輕松佻巧的神情,掩抑地問?!斑@不過是我的靈感;”她詭秘地進人兩人的中間,“現在,要不要我再出去一下?”“小東西,別在我面前賣弄呵?!眾檴櫿f。由杜牧出面,很順利地為她們姊妹解決了問題,鴇母原來計劃可是,在姍姍、曼曼,這一解決還有后事。她們獲得自由了,她們可以不受鴇母的剝削了,但是,從此之后又如何呢?離開此地自張艷幟,卻不是容易的事。在寸·里長街租賃一棟體面的屋子,購置家具和用品及雇人,需要一大筆數日,這不是她們姊妹所能羅致的。再者,在還債之后,她們姊妹已一貧如洗,若立刻離開鴇母,連生活也會成問題。她們,都不想再做妓女,可是,除此之外,她們又沒有別的路可走。于是曼曼向姊姊建議:“我們要脫出這一行,暫時是少有可能的自己張艷幟,組班,也無可能。再說,就是有可能,那樣做,的我們的將來也沒有好處的。我想,姊姊不再做了,我搭班,繼續(xù)做?!彼灶D,再說:“看情形,牧之會在不久之后來娶你的。”姍姍緘默深思,沒有回答?!皧檴?,我—個人做,有一年多時間,也可以還債。運氣好,一年可以賺到……”“妹妹,那不行的——”她低吁道,“我們的一切計劃,都應該在還清了債之后,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做?!薄翱墒牵愫湍林年P系……”“曼曼……”她有心事,滯重地吁嘆著,“牧之對我,也許是至誠的,不過,這個人,直到今天,我還覺得把握不定。他也許真會,迎我回去,可是,他從來沒有正面提到過,因此我不敢肯定?!薄版㈡?,讓我來套問他,好嗎?”曼曼正經地說,“我以為,牧之是夠坦白,也夠至誠,人們傳說的和實際的他并不相同?!眾檴櫩粗妹?,只是漫應,并不回答?!?/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