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胡志明市這么熱,熱得欲念橫流,她躺在床邊一動也不能動,一切都靜止凝固,只有窗外的鼎沸街聲,和一絲一線的汗,圓圓滑滑地順著頸邊緩緩慢慢地流,一直滑落到自己的胸口,才終于感覺到細微的痕癢與胸間一陣收縮,她于是挪了挪姿勢。翻過身,毛躁的長發(fā)散了自己一頭一臉,她瞇起眼透過干干的發(fā)洞看這個世界,褐色的百折窗軌暗在極亮的窗口邊,深紅廉價的厚簾幔當初應該很有姿色地討飯店主人喜歡。她想象飯店初落成時,室內設計師帶著黑臉紅瘦的老板參觀,老板看到房間時笑說終于知道窗簾布為甚么估價這么貴,只可惜多年過去,美人遲暮,沾上了各式各樣客人的氣味,垂落在永遠是背光的一隅,暗紅更暗,深沉得讓人以為其實那只是一片黑。扯高的裙子貼在細瘦的腿上,她輕輕地又拉高了一些,男人拉大提琴時細瘦的手滑過腦中,她知道他拉得不太好,拿著弓的手泄漏著他不夠順滑,但他抿著嘴頭發(fā)遮了一點眼。她想象自己已經握住了那雙手,但他們兩個紹終只是遠遠遠遠,沒有多看彼此一眼,彼時她有伴侶在身邊,他對她極依戀,在人多的時候他的頭甚至還會依著她的肩。但你有沒有?有沒有在人生中會出現(xiàn)過一次靈光乍現(xiàn)?當時你們站在距離如此而已遙遠,分屬兩堆不同的族類,但你感覺到他的呼吸起伏與你胸口的銀制水藍項鏈如此一致。你知道他在看你,用他心里的那只眼,你知道如果你們戀愛了是不會有語言在前面,你知道他想抱你,你知道跨過這些人群你們心里其實已經甚么都不在乎,也甚么都想放棄。不過你還是轉過身去,不想毀垮自己人生地離開。她決定起身,頭頂風扇呼呼呼地轉,風一時涼一時熱,她順手扎起頭發(fā)又坐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踩好拖鞋拿起錢包下樓。下樓后她轉身回望自己的窗戶,屋內漆黑的沒有光線,風扇沒關扇葉的影子一片一片在天花板磚,二樓的小露臺上花紫紫紅紅地爛延爛開,她想以那窗里這么壓抑這外面卻這樣鬧熱,那為甚么她卻連拋棄那一片陰暗的勇氣也沒有。一個人的時候心中如此喧鬧,面對吵雜世界時卻又忽然安靜,寂靜喧嘩逆藏在身體里翻騰爛攪,卻連身邊最近的人都沒有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