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多文人而少良史”本書則是一本難得的寫中國語言學史的書著作。本書前言學科。我們中國人自覺地對語言進行研究,起碼也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我國古代沒有語言學(Linguistics)這個名稱,只有所謂“小學”?!靶W”的內容與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廣義語言學大致上相當。古人為什么要把語言文字之學稱之為“小學”呢?這也有一個歷史發(fā)展的過程?!靶W”原本是指八歲至十四歲的幼童讀書的學校。《大戴禮記·保傅》:“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人于小學。小者所學之宮也?!北R辯注:“古者太子八歲入小學,十五人太學也。”漢崔定《四民月令》說:“農事未起,命成童以上入太學,學五經;命幼童入小學,學篇章?!薄捌隆笔侵浮渡n頡篇》之類的識字課本。因《蒼頡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故以“篇章”指代這類字書。在《漢書·藝文志》中,“小學”這個概念產生了新的意義,已由“學?!币瓿觥皩W科”的意思。《藝文志》說:“凡小學十家,三十五篇?!薄靶W”己成為一“家”之言,其內容全都是蒙童識字課本。《爾雅》、《小爾雅》這些書不算在“小學”家之類,其理由就是后來《隋書·經籍志》說的,“《爾雅》諸書,解古今之意”,故附經籍之后??梢?,漢代所說的“小學”實際上只限于文字學,它的具體內容包括解釋文字的形體結構(六書,六體)、“通知古今文字”,以及“正讀”字音等。在《隋書·經籍志》中,“小學”這個概念又進一步擴大。其內容除字書之外,還包括訓詁(如《說文》、《字林》等)、音韻等方面的著作,而《爾雅》、《小爾雅》、《方言》、《釋名》等仍列入“經義”一類,不入“小學”之林。直到《舊唐書·經籍志》,才把《爾雅》等書列進“小學”一類,從此,“小學”的基本內容才確立下來。只不過在宋代,又有人把“小學”稱之為“文字之學”。如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一說:文字之學凡有三:其一體制,謂點畫有衡縱曲直之殊;其二訓詁,謂稱謂有古今雅俗之異;其三音韻,謂呼吸有清濁高下之不同。論體制之書,《說文》之類是也;論訓詁之書,《爾雅》、《方言》之類是也,論音韻之書,沈約《四聲譜》及西域反切之學是也。三者雖各一家,其實皆小學之類。晁公武把“小學”稱之為“文字之學”,這說明古代的“小學”家并不把語言看做是自己研究的對象,即使在事實上研究的是語言問題,他們也是從文字的角度來看待這種研究的,晁公武所說的三個方面的內容,就是指的字形(體制)、字義(訓詁)、字音(音韻),即通常所說的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由于古人認為“小學”就是“文字之學”,而且總是把“小學類”放在“經部”之中,因此,后人就產生了兩種不正確的看法:一、19世紀以前,中國還沒有語言學;二、“小學”是“經學”的附庸。古代的語言學不能算是一門獨立的學科。第一種看法是受西方的影響產生的,第二種看法是古已有之。這兩種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全對。關于中國古代有無語言學,這里有個標準問題。我們不應拿現(xiàn)代語言學的標準去衡量古代語言學,更不應該拿西方語言學的標準來硬套。我們應該從事實本身出發(fā)。我們的古人在東漢未年就已經能用二分法分析漢語的音節(jié),從魏晉以后,就能很好地對漢語的聲、韻、調進行分析,并在此基礎上,產生了反映漢語實際語音系統(tǒng)的韻書(如六朝韻書以及《中原音韻》等),宋元時代又產生了聲韻調相配合的等韻圖,明清時代還產生了歷史語音學,有的人己明確認識到:“今音不同唐音”,“唐音不同古音”,“音韻之不同必論其世。約而言之,唐虞夏商周秦漢初為一時,漢武帝后泊漢未為一時,魏晉宋齊梁陳隋為一時?!睗h語音韻學的發(fā)展,從總的趨勢來說,是和漢語語音的實際發(fā)展情況相符合的。在詞匯研究方面,公元一世紀就產生了《方言》,二世紀末又產生了《釋名》,這些著作基本上是以當時的口頭詞匯作為研究對象的,可見,我們的古人無論是對漢語語音的研究,還是對漢語詞匯的研究,都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是屬于語言學性質的。就是在今天,我們仍然把這種性質的研究劃在語言學的范圍之內。古代語言學是否算是一門獨立的學科呢?回答這個問題時,我們應當確立這樣一些原則:當我們衡量一門學科是否具有獨立的資格時,首先要看它有無獨特的研究對象,其次要看它有無獨特的研究方法,其次要看它有無獨特的科學體系,其次要看它有無獨特的研究成果。用這些原則來衡量一下,我們可以說,從漢代開始,語言學已經算是一門獨立的學科了?!斗窖浴贰ⅰ墩f文》、《釋名》這三大名著的產生,就是語言學獨立成為一門學科的標志。我們說楊雄、許慎、劉熙是語言學家,大概多數(shù)人是會贊同的吧。漢以后,各個歷史時期都有人從事語言學的研究工作,也可以說得上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像李登、張揖、沈約、顏之推、陸法言、陸德明、顏師古、徐鉉、徐鍇、吳域、韓道昭、周德清、陳第、方以智、顧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江有誥、陳澧、俞越、孫詒讓等人,都是重要的語言學家。他們在漢語、漢字研究方面,積累了不少寶貴的經驗,創(chuàng)造了一套完整的研究方法,形成了優(yōu)良的傳統(tǒng)。當然,他們在觀點上、方法上,也有不少缺點和錯誤,在本書的有關章節(jié)中將會具體論述。另外,我們也應看到.古代的語言文字學和經學的關系的確非常密切,但古代哲學與經學的關系不是更為密切嗎?就是史學、文學與經學的關系在先秦時代也不是那么分明的?!对娊洝肥堑赖赖氐氐摹敖洝?,但它是不折不扣的文學作品,《書經》是道道地地的“經”,但又是不折不扣的歷史著作。如果我們還跟古人一樣,只在“經學”這個概念中兜圈子,不唯看不到語言學的獨立存在,就連文史哲的獨立存在也成問題了。就語言學的三個部門而言;也不可一概而論。訓詁學與經學的關系最為密切,文字學次之,音韻學的研究成果可以用于“經學”,但音韻學的產生和發(fā)展跟經學并沒有多大的關系,如《切韻》系韻書和《中原音韻》系韻書的存在,難道不是獨立的嗎,能說這些著作都是經學的附庸嗎!有的人之所以不承認中國古代有語言學,不承認語言學的獨立存在,一方面是受了“洋教條”或“土教條”的束縛;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方面,是對中國古代語言學沒有作深入的研究。所以,我們要加強對語言學史的研究工作,要造就一批既懂得辯證法、唯物主義,又能貫通古今的語言學史工作者,要寫出多種不同風格、不同流派的《中國古代語言學史》來。圍繞著這個任務,我們有下面一些工作要做:用先進的理論作指導,對中國古代一些語言學名著重新進行整理;要把古代語言學著作的系統(tǒng)、流派清理出來,從理論上建立起歷史的聯(lián)系,弄清中國語言學史的一些基本規(guī)律;要開展斷代語言學史的研究,如,“明代語言學史”、“清代語言學史”這樣的題目,還從來沒有人做過,做好這些題目,有利于對整個中國古代語言學生進行深透的研究;對古代語言學著作中的一些常見的名詞術語要進行一番徹底的研究,基本名詞術語搞不請,我們就難以對古人的學術成果作出準確的評價;要寫好古代語言學家的評傳。我的意思并不是說要等這些工作全都做好了之后,才能動手去寫一部《中國語言學史》。而是認為:這些工作是究究中國語語言學史的人應當做的。有一定數(shù)量的人來從事這種研究工作,中國語言學史的研究水平才會有一個很大的提高。有人問:研究中國語言學史究竟有什么意義呢?在這里,我談點不成熟的意見:世界上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每一個民族在發(fā)展過程中都應尊重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繼承并發(fā)揚自己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語言學史是整個文化史的一個部分,不僅研究漢語的人應了解漢語研究的歷史,就是研究哲學史、文學藝術史的人,也應該對漢語研究的歷史有一個起碼的了解。傳統(tǒng)語言學和現(xiàn)代語言學雖然觀點、方法都很不一樣,但歷史的經驗還是非常值得我們注意的,至少也應該把它放在跟介紹外來經驗一樣的位置上來對待。拿漢語史的研究來說,在很多方面就要利用古代語言學的成果,如果撇開這些成果,我們對漢語史的研究就會碰到很大的困難。研究語言學史還要解決一個分期的問題。本師王力先生在《中國語言學史》(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中將整個中國語言學史劃分為兩個大階段:第一階段是從漢代到清代未年,第二階段是從1899年別1949年。臺灣省有位語言學家認為第二階段(西學東漸的時期)的上限應提到明末。我個人認為這個意見不可取。明末至清代,某些西洋傳教士和外交家,雖然也寫了一些研究漢語的著作,中國的某些語言學家也接受了一些西方語言學的影響,但這并非主流,不應作為分期的根據。王力先生以《馬氏文通》(1898年)作為兩大階段的分水嶺是很正確的。因為《馬氏文通》是一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著作,它的出現(xiàn),意味著古代語言學的終結,標志著現(xiàn)代語言學的開端。不過,我認為古代語言學史和現(xiàn)代語言學史應該分開來寫,各自獨立成篇。本書名為《中國古代語言學史》,就整個中國語言學史(古代的、現(xiàn)代的)而言,它只寫了第一個大階段的內容。在這一階段中,我又分為六個時期,即:先秦時期(?──公元前3世紀);兩漢時期(公元前2世紀──公元3世紀初);魏晉南北朝時期(公元3世紀──公元6世紀);隋唐宋時期(公元6世紀末──公元13世紀);元明時期(公元13世紀中葉──公元17世紀初);清代(公元17世紀中葉一公元19世紀)。古人在漢語研究中所造成的階段性的特點,是我們進行分期的主要依據。先秦時代以研究事物名稱為特色;兩漢以研究文字、詞匯為特色,魏晉南北朝是漢語語音研究的開始階段,是詞義研究進一步發(fā)展的階段;隋唐宋是漢語語音研究趨向穩(wěn)固、統(tǒng)一的階段,在文字學、語義學方面沒有取得什么象樣的成就,元明時代的語音研究以面向實際為主要特色;清代以研究古音古義為根本特色,這是古代語言學進行大總結的時期。階段的劃分只能以反映某一時期的本質特征為原則,不可能照顧到各個方面,如拿等韻學的發(fā)展來說,應該是宋元算一個階段,明清算一個階段。而從全盤考慮,清代語言學不同于以往各代,特點很突出,應自成一段。我以為不必用絕對的觀點來看待分期的問題,期與期之間不可能是一刀兩斷的,中間有過渡,有聯(lián)系,不一致,這都是很自然的事,只要大致上合理,就不必斤斤計較了。一本中國古代語言學史究竟應當怎么個寫法才好呢?這個問題我也仔細琢磨過。首先,我以為跟哲學史、文學史的寫法應有所不同,如在語言學史中就無須用很大的篇幅去講作者的世界觀,去分析作品的思想性,也不必費很多的筆墨去談社會背景,但語言學又跟文學、哲學、佛學、經學等有密切的聯(lián)系,把這些聯(lián)系恰如其分地揭示出來,對研究古代文化史也不無裨益。其次,怎么寫跟為誰而寫是分不開的,本書是為大學生和具有同等水平的語文工作者而寫的,這些同志一般都學過“音韻學”“漢語史”這樣一些課,所以我要力避重復,凡是在這些課程中已經解決得很透的問題,本書就少談或不談,如《廣韻》是古代語言學史中第一流的名著,本書只有兒句話就交代過去了,就是基于以上的考慮。第三,我以為不論怎么個寫法,似乎都應當把各個時期的語言文字學原著放在中心地位來評說,離開了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