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交流的歷史圖象,是極難把握的。首先,它是動態(tài)的,而非靜態(tài)的。自從人猿揖別以來,人類社會就始終處在發(fā)展這一動態(tài)上。這一動態(tài)的難以把握,在予它的多樣性。在眾多種族、民族、國家和地區(qū)中,人類社會發(fā)展有著依自然條件與社會條件而彼此有別的眾多發(fā)展頻道:有的快速發(fā)展,很早就達到過某一時代的巔峰,而后迅速滑落向無邊暗夜;有的曾經存在,蹤跡鮮明,卻由于某種自然災害或戰(zhàn)爭面“蒸發(fā)”;有的屢屢歷經挫折、迂回甚至倒退,卻百折不回,千年一脈,不斷再造輝煌;有的始終在歷史長河中沉??;還有的后來居上,等等。這種動態(tài)的多樣性,造成了自古以來人類社會發(fā)展不平衡的規(guī)律性現象,也給文化交流制作了基本背景。其次,它是立體的、而非平面的。人類在不同地區(qū),不同國家、民族創(chuàng)造的文明與文化,都同人類社會本身一樣,是一種立體網絡式的結構。正因為如此,諸文明與文化之間的交流,自然也是立體網絡式的。如果對它們僅僅作平面式的認知與理解,人們筆下的文化交流,一定是蒼白的,遠遠不能表現其錯綜復雜的無比璀璨。按照常規(guī),我們可以將文化劃分為物質的(器物的)、制度的、精神的三個大的范疇,同時要知道它還有眾多的、層出不窮的專門范疇。當文明之問發(fā)生碰撞,文化之間發(fā)生接觸,這不同的三大范疇與眾多專門范疇的內涵之間,必然發(fā)生的交流,顯然也呈立體網絡狀。如果再向縱深思索,我們就不難看到,不同文明、文化碰撞的時候,即使是最簡單、最直接也最容易交換的物質(器物)文化,其中也物化著豐富的制度文明乃至精神文明的內容。而與此同時,制度與精神層面的文化問碰撞,其交流的內涵中,亦包含著對物質(器物)文化賴以產生的不同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的認知與理解。第三,它是雙向與多向的,而非單向的。在討論文化交流時,人們一般都注意到它的雙向互動。這一認知,比較起那種單向認知的片面性、偏執(zhí)性、主觀性來,自然是大進了一步。在這一基礎上,人們還進一步探討了這種雙向互動的不平衡性,即:在某特定的時期,不同文明與文化相遇的時候,其中某一種處在發(fā)展較高階段的文明與文化,可能對另一文化墨高屋建瓴式的傾斜式“文化出超”。不過,當我們仔細審視上述這種雙向運動時,就會發(fā)現,除了上古時期人類社會處在低級的原始的發(fā)展狀態(tài)因而可能發(fā)生比較純粹的雙向運動以外,伴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古典時代以降的文化交流在雙向互動中,早已包含了大量的第三、第四乃巨更多種文化內涵,因而文化交流的雙向性,其實也是一種多向性互動。這也從另一側面,證明文化交流的立體網絡模式。第四,中華民族對外文化交流時,其璀璨輝煌的物質文化出超現象常常令人眼花繚亂。當人們集中注視中外文化交流的這一現象時,其實有許多值得重視的事物往往被掩蓋了。發(fā)掘并探究這些容易被掩蓋的比較陌生的領域,尤具重要的價值。例如,在制度、精神層面,中華民族似乎并非出超大戶,相反,卻有“文化入超”大戶之嫌。例如,在古代,佛教、伊斯蘭教文明流人中華,甚至基督教文明亦曾在中國境內一度“寺滿百城”,而中國的儒家學說流播的范圍卻僅限于朝鮮半島、日本、越南以及近代以來新加坡與東南亞華人聚居地區(qū);又如,即使在物質文化層面,比較起絲綢、瓷器與四大發(fā)明這些高級復雜勞動的產品來,在那些比較簡單勞動的物質文化領域,中華民族恐怕也處于“文化入超”之列吧。內容如此豐富多彩,難以把握的文化交流史,自然不是一兩代人能夠完成的。這是一場接力賽,壘人類各族人民共同承擔的接力賽。就中外文化交流史而言,中國學人的責任是義不容辭的,除了自己要挺身承擔,更要不斷與國外同行切磋、合作。文化交流史的學研、撰寫本身,也是一部文化交流史呢!這場任重道遠的接力賽,前有古人,后有來者。一良師主編、各位師輩學長共同合作的那部專書,就是我們接力賽的前面一棒;我們接過這一棒,努力疾跑,盡自己這一棒的一份心和力。這一棒的得失,自本書問世之日起,就已經要請下一棒去評說了。我深信不疑的是,這一永遠的接力賽,一棒定比一棒更出色、更完美,更接近人類歷史上文化交流那豐富、復雜、千姿百態(tài)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