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瑗 孫寔
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高祖父朝，昭帝時(shí)為幽州從事，諫刺史無與燕剌王通。及剌王敗，擢為侍御史。燕剌王旦，武帝子，坐與上官桀等謀亂，自殺。剌，力割反。生子舒，歷四郡太守，所在有能名。
舒小子篆，王莽時(shí)為郡文學(xué)，以明經(jīng)征詣公車。太保甄豐舉為步兵校尉，篆辭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前書》董仲舒曰：“昔者魯君問柳下惠曰：‘吾欲伐齊，如何？’柳下惠曰：‘不可?！瘹w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于我哉？’”戰(zhàn)陳不訪儒士。《論語》曰：“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鬃訉υ唬骸薅怪聞t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xué)也?！?/em>此舉奚為至哉？”遂投劾歸。投辭自劾有過，不合應(yīng)舉。
莽嫌諸不附己者，多以法中傷之。時(shí)篆兄發(fā)以佞巧幸于莽，位至大司空。母師氏能通經(jīng)學(xué)、百家之言，莽寵以殊禮，賜號義成夫人，金印紫綬，文軒丹轂，顯于新世。
后以篆為建新大尹，莽改千乘郡曰建新，守曰大尹。篆不得已，乃嘆曰：“吾生無妄之世，值澆、羿之君，《易》曰：“無妄之行，窮之災(zāi)也?！薄蹲髠鳌吩唬骸拔粲邢闹剿ヒ?，后羿自鋤遷于窮石，因夏人以代夏政，而淫于原獸。用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而虞羿于田，以取其國家。浞因羿室，生澆及｛犬壹｝，恃其讒慝詐偽，而不德于人。”澆音五吊反。｛犬壹｝音許既反。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安得獨(dú)潔己而危所生哉？”乃遂單車到官，稱疾不視事，三年不行縣。《續(xù)漢志》曰：“郡國常以春行主縣，勸人農(nóng)桑，振救乏絕?！?/em>門下掾倪敞諫，篆乃強(qiáng)起班春。班布春令。所至之縣，獄犴填滿。犴音岸?！肚皶袅x》曰：“鄉(xiāng)亭之獄曰犴?！?/em>篆垂涕曰：“嗟乎！刑罰不中，乃陷人于藊。此皆何罪，而至于是！”遂平理，所出二千余人。掾吏叩頭諫曰：“朝廷初政，州牧峻刻。初政謂莽即位。宥過申枉，誠仁者之心；然獨(dú)為君子，將有悔乎！”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謂之知命。《左傳》曰“邾文公卜遷于繹。史曰：‘利于人，不利于君?！プ釉唬骸埨谌?，孤之利也。人既利矣，孤必與焉。’遂遷于繹。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也。如殺一大尹贖二千人，蓋所愿也?！彼旆Q疾去。
建武初，朝廷多薦言之者，幽州刺史又舉篆賢良。篆自以宗門受莽偽寵，慚愧漢朝，遂辭歸不仕?？途訙铌?，閉門潛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決吉兇，多所占驗(yàn)。臨終作賦以自悼，名曰《慰志》。其辭曰：
嘉昔人之遘辰兮，遘，遇也。辰，時(shí)也。美伊、傅之遲時(shí)。伊尹干湯，傅說遇高宗?！稜栄拧吩唬骸斑t，遇也。”音五故反。應(yīng)規(guī)矩之淑質(zhì)兮，過班、倕而裁之。公輸班，魯人也。倕，舜時(shí)為共工之官。皆巧人也。以喻湯及高宗也。協(xié)準(zhǔn)矱之貞度兮，同斷金之玄策。準(zhǔn)，繩也。矱，尺也。貞，正也?！兑住吩唬骸岸送模淅麛嘟?。”玄策猶妙策也。何天衢于盛世兮，超千載而垂績。《易大畜》卦，《干》下《艮》上，其上九曰：“何天之衢，亨?！编嵭疲骸啊遏蕖窞槭?，手上肩也?！陡伞窞槭?。首肩之閑荷物處?！陡伞窞樘欤逓閺铰?，天衢象也。”豈修德之極致兮，將天祚之攸適？
愍余生之不造兮，造，成也。丁漢氏之中微。丁，當(dāng)也。氛霓郁以橫厲兮，羲和忽以潛暉。氛，祲也。霓，日傍之氣。橫厲謂氣盛而陵于天也。羲和，日也。氣盛而日光微，諭王莽篡漢。六柄制于家門兮，王綱漼以陵遲。《國語》管仲對齊桓公曰：“昔者圣人之理天下也，而慎用其六柄焉。”韋昭注云：“六柄，生、殺、貧、賤、富、貴也?！睗y猶摧落也，音千隗反。黎、共奮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國語》曰：“昔少鮬之衰，九黎亂德，人神雜揉，不可方物?！薄痘茨献印吩唬骸拔粽吖补づc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卑响?，強(qiáng)梁也。恣睢，自用之貌也。恣音訾。睢音許維反。羿、浞已見上。睹嫚臧而乘釁兮，竊神器之萬機(jī)。《易》曰：“嫚藏誨盜。”釁，隙也。神器，帝王之位?！独献印吩唬骸疤煜律衿?，不可為也。”《書》云：“兢兢業(yè)業(yè)，一日二日萬機(jī)?！?/em>思輔弼以偷存兮，亦號啕以酬咨。輔弼謂王莽輔政也。偷，茍且也。號啕，哀呼也?！肚皶吠趺Р呷孀?jì)霝槎ò补вH執(zhí)孺子手，流涕歔欷也。嗟三事之我負(fù)兮，乃迫余以天威。三事謂三公也。負(fù)謂太保甄豐舉也。豈無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殲夷。《左傳》曰：“楚白公勝為亂。石乞曰：‘市南有熊相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dāng)五百人矣?！瘡陌坠娭?。與之言，說；告之故，辭；承之以劍，不動。勝曰：‘不為利諂，不為威惕，不泄人言以求媚者?！ブ??！苯椋⒔橐?。我生謂母也。殲，滅也。夷，傷也。言其母老，恐禍及也。庶明哲之末風(fēng)兮，懼《大雅》之所譏。《詩·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em>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維。《艮》，東北之位。謂篆為千乘太守也。恨遭閉而不隱兮，違石門之高蹤。易曰：“天地閉而賢人隱。”《論語》曰：“子路宿于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唬骸侵洳豢啥鵀橹邭e？’”揚(yáng)蛾眉于復(fù)關(guān)兮，犯孔戒之冶容。《楚詞》曰：“眾女皆妒余之蛾眉?！薄对姟L(fēng)》序曰：“《氓》，刺時(shí)也。淫風(fēng)大行，男女無別，故序其事以風(fēng)焉?！逼洹对姟吩唬骸俺吮藞捲?，以望復(fù)關(guān)?！泵O注云：“垝，毀也。復(fù)關(guān)，君子所近之處也。”《易·系辭》曰：“冶容誨淫?！编嵭疲骸爸^飾其容而見于外曰冶?！?/em>懿氓蚩之悟悔兮，慕白駒之所從。《詩》曰“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注云：“氓，人也。蚩蚩，殷厚之貌。布，幣也。即，就也。言此之人，非買絲來，就我為室家也?！庇衷唬骸凹盃栙衫希鲜刮以?。”注云：“我欲與汝俱至老，汝反薄我使怨也?！庇衷唬骸梆ò遵x?！敝I賢人也。乃稱疾而屢復(fù)兮，歷三祀而見許。復(fù)猶白也。悠輕舉以遠(yuǎn)遁兮，托峻峗以幽處。峻峗謂山也。峗音魚委反。竫潛思于至賾兮，騁《六經(jīng)》之奧府。賾，深也。皇再命而紹恤兮，乃云眷乎建武。皇，天也。紹，繼也。恤，憂也。言天憂恤眷顧漢家，所以再命光武也。運(yùn)欃槍以電埽兮，清六合之土宇。欃槍，彗也。圣德滂以橫被兮，黎庶愷以鼓舞。辟四門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舉。開辟四方之門，廣求賢也。幽牧謂為幽州刺史所舉也。分畫定而計(jì)決兮，豈云賁乎鄙耇，賁，飾也。《易》曰“束帛戔戔，賁于丘園”也。遂懸車以縶馬兮，絕時(shí)俗之進(jìn)取。嘆暮春之成服兮，闔衡門以埽軌。《論語》曾點(diǎn)曰：“暮春者，春服既成?！焙?，橫也，謂橫木為門。軌，跡也。聊優(yōu)游以永日兮，守性命以盡齒。齒，年也。貴啟體之歸全兮，庶不忝乎先子。《論語》曰：“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余足。’”注云：“父母全己生之，亦當(dāng)全而歸之。”忝，辱也。先子謂先人也。孟子曾西曰：“吾先子之所畏。”
篆生毅，以疾隱身不仕。
毅生骃，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xué)有偉才，盡通古今訓(xùn)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xué)，與班固、傅毅同時(shí)齊名。常以典籍為業(yè)，未遑仕進(jìn)之事。時(shí)人或譏其太玄靜，將以后名失實(shí)。骃擬楊雄《解嘲》，《作達(dá)》旨以答焉。《華嶠書》曰：“骃譏楊雄，以為范、蔡、鄒衍之徒，乘釁相傾，誑曜諸侯者也，而云‘彼我異時(shí)’。又曰，竊貲卓氏，割炙細(xì)君，斯蓋士之贅行，而云‘不能與此數(shù)公者同’。以為失類而改之也?！?/em>其辭曰：
或說己曰：“《易》稱‘備物致用’，‘可觀而有所合’，故能扶陽以出，順陰而入。“備物致用”，《易·系辭》之文也。“可觀而有所合”，《序卦》之文也。鄭玄注《易干鑿度》曰：“陽起于子，陰起于午，天數(shù)大分。以陽出《離》，以陰入《坎》，《坎》為中男，《離》為中女。太一之行，出從中男，入從中女。因陰陽男女之偶為終始也?！?/em>春發(fā)其華，秋收其實(shí)，有始有極，爰登其質(zhì)。今子韞櫝《六經(jīng)》，服膺道術(shù)，韞，匣也。櫝，匱也。《論語》曰：“有美玉，韞櫝而臧諸。”歷世而游，高談有日，俯鉤深于重淵，仰探遠(yuǎn)乎九干，《易》曰：“探賾索隱，鉤深致遠(yuǎn)?！本鸥芍^天有九重也?！峨x騷天問》曰：“圓則九重，孰營度之？”窮至賾于幽微，測潛隱之無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門，進(jìn)不黨以贊己，退不黷于庸人。贊猶稱也。獨(dú)師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與士不群。蓋高樹靡陰，獨(dú)木不林，隨時(shí)之宜，道貴從凡。《華嶠書》作“高樹不庇”?！兑住吩唬骸半S時(shí)之義大矣哉！”《老子》曰：“和其光而同其塵?！惫恃缘蕾F從凡。于時(shí)太上運(yùn)天德以君世，憲王僚而布官；太上，明帝也。傳曰：“太上立德?！碧斓?，含弘光大也。《易》曰：“乃位乎天德?！薄渡袝吩唬骸疤朴莼?，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睉棧ㄒ?。僚，官也。言法三王而建官也。臨雍泮以恢儒，疏軒冕以崇賢；天子辟雍，諸侯頖宮。璧雍者，環(huán)之以水，圓而如璧也。頖，半也。諸侯半天子之宮。皆所以立學(xué)垂教也。率惇德以厲忠孝，揚(yáng)茂化以砥仁義；砥，礪也。選利器于良材，求鏌铘于明智。《吳越春秋》曰：“干將，吳人也，造二劍，一曰干將，二曰莫邪。莫邪者，干將之妻名也。干將作劍，采五山之精，合六金之英，百神臨觀，遂以成铘?！薄墩f苑》曰：“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所以尚騏驎者，貴其立至。必且歷日曠久，絲牦猶能契石，駑馬亦能致遠(yuǎn)。是以聰明敏捷，人之美材也?！?/em>不以此時(shí)攀臺階，窺紫闥，三臺謂之三階，三公之象也。據(jù)高軒，望朱闕，夫欲千里而咫尺未發(fā)，八寸為咫。蒙竊惑焉。故英人乘斯時(shí)也，《文子》曰：“智過萬人謂之英，千人謂之俊?！?/em>猶逸禽之赴深林，鰦蚋之趣大沛。蚋，小蟲，蚊之類。蚋音芮?！墩f文》曰：“秦謂之蚋，楚謂之蚊。”《孟子》曰：“污池沛澤。”劉熙曰：“沛，水草相半?！?/em>胡為嘿嘿而久沉滯也？”
答曰：“有是言乎？子茍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陰陽始分，天地初制，制，協(xié)韻音之設(shè)反。皇綱云緒，帝紀(jì)乃設(shè)，傳序歷數(shù)，三代興滅。昔大庭尚矣，赫胥罔識。大庭、赫胥并古帝王號也。尚，遠(yuǎn)也。罔，無也。識，記也。淳樸散離，人物錯(cuò)乖。高辛攸降，厥趣各違。高辛氏，帝嚳也。道無?；?，與時(shí)張弛。隨時(shí)□張，不考之于常道也。失仁為非，得義為是。《老子》曰：“失道后德，失德后仁，失仁后義，失義后禮。”君子通變，各審所履。故士或掩目而淵潛，《莊子》曰“北人無澤與舜為友，舜以天下讓之，無澤乃自投清泠之淵，終身不反”也。或盥耳而山棲；盥，洗也。許由字武仲，隱于沛澤之中。堯聞之，乃致天下而讓焉。由以為污，乃臨池洗耳。其友巢父飲犢，聞由為堯所讓，曰：“何以污吾犢口！”牽于上流而飲之。見《莊子》及《高士傳》。或草耕而僅飽，伯成子高，唐虞時(shí)為諸侯。至禹，去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見《呂氏春秋》。或木茹而長饑；《說苑》曰：“鮑焦衣木皮，食木實(shí)?！薄俄n詩外傳》曰“焦棄其蔬，而立槁死于洛濱”也。或重聘而不來，狂接輿者，楚人也。耕而食。楚王聞其賢，使使者持金百溢、車二駟聘之，曰：“愿煩先生理江南?！苯虞浶Χ粦?yīng)。使者去而遠(yuǎn)徙，莫知所之。見《莊子》。或?qū)吟矶蝗ィ?em>《論語》曰“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可以去矣?！唬骸钡蓝氯?，何往而不三黜’”也。或冒纮以干進(jìn)，或望色而斯舉；詬，辱也，音火豆反?！缎滦颉吩唬骸耙烈蓯u辱，負(fù)鼎俎以干湯?！薄墩撜Z》曰：“色斯舉矣，翔而后集。”舉，協(xié)韻音據(jù)。或以役夫發(fā)夢于王公，高宗夢得說，乃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装矅唬骸案凳现畮r，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經(jīng)，有澗水壞道，常使胥靡刑人筑護(hù)此道。說賢而隱，代胥靡筑之以供食?！笔乱姟渡袝贰Ｍ豕?，總而言也?！稜栄拧罚骸盎省⑼?、后、辟、公、侯，君也?！?/em>或以漁父見兆于元龜。《戰(zhàn)國策》曰：“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薄妒酚洝吩唬骸疤葬灨芍芪鞑?。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螭，非熊非羆，所獲霸王之輔?！谑俏鞑C，果遇太公渭水之陽，與語大說?！痹?，大也。若夫紛張貼｛鄉(xiāng)農(nóng)｝塞路，兇虐播流，《方言》云：“｛鄉(xiāng)農(nóng)｝，盛多也?！币襞?。人有昏墊之厄，主有疇咨之憂，《尚書》曰：“下人昏墊?！笨装矅弧盎桀|溺，皆困水災(zāi)也?！庇衷唬骸暗墼唬鹤珊樗咸?，浩浩懷山襄陵，有能俾乂?！?/em>條垂藟蔓，上下相求。藟，藤也。音壘。《詩》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em>于是乎賢人授手，援世之災(zāi)，《孟子》曰“天下溺則援之以道，嫂溺則援之以手”也。跋涉赴俗，急斯時(shí)也。草行為跋。昔堯含戚而皋陶謨，高祖嘆而子房慮；謨，謀也。堯遭洪水，咨嗟憂愁，訪下人有能理者，皋陶、大禹陳其謀。見《尚書》?！妒酚洝吩?，高祖為項(xiàng)羽所敗，下馬踞鞍而問子房曰：“吾欲捐關(guān)以東，誰可與共功者？”子房曰：“九江王布、彭越、韓信。即欲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em>禍不散而曹、絳奮，曹參及絳侯周勃，皆從高祖征伐，以定天下也。結(jié)不解而陳平權(quán)。高祖擊匈奴，至白登，被圍七日，用陳平計(jì)得出。及其策合道從，克亂弭沖，乃將鏤玄圭，冊顯功，圭，玉也?！对姾耢F》曰：“刻之玉版，臧之金匱?！?/em>銘昆吾之冶，《墨子》曰：“昔夏后開使飛廉析金于山，以鑄鼎于昆吾。”蔡邕銘論曰“呂尚作周太師，其功銘于昆吾之鼎”也。勒景、襄之鐘。《國語》曰：“晉魏顆以其身退秦師于輔氏，其勛銘于景鐘?！贝思嫜韵逡?。與其有事，則褰裳濡足，冠掛不顧。褰裳，涉水也。《新序》曰：“今為濡足之故，不救人溺，可乎？”《淮南子》曰“禹之趨時(shí)，冠掛而不顧，履遺而不取”也。人溺不拯，則非仁也。當(dāng)其無事，則躐纓整襟，規(guī)矩其步。躐音呂涉反。躐，踐也。此字宜從“手”?！稄V雅》云：“擸，持也?！毖猿掷t整襟，修其容止?！妒酚洝吩唬骸皵z纓整襟?！薄度A嶠書》“躐”作“攝”也。德讓不修，則非忠也。是以險(xiǎn)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
“今圣上之育斯人也，樸以皇質(zhì)，雕以唐文。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煥乎其有文章?！惫恃蕴莆?。六合怡怡，比屋為仁。壹天下之眾異，齊品類之萬殊。參差同量，壞冶一陶。壞，土器之未燒者。郭璞注《爾雅》曰：“壞胎，物之始也?！眽囊羝詹欧?。群生得理，庶績其凝。凝，成也。家家有以樂和，人人有以自優(yōu)。威械臧而俎豆布，六典陳而九刑厝。械謂器械甲兵之屬也。厝謂置之不用也?！吨芏Y》：“太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理邦國；一曰理典，二曰教典，三曰禮典，四曰政典，五曰刑典，六曰事典?！薄蹲髠鳌吩唬骸爸苡衼y政而作九刑。”杜預(yù)注云：“周之衰，為刑書，謂之九刑。”濟(jì)茲兆庶，出于平易之路。雖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厲，力牧，黃帝臣也?！妒酚洝?，尚父呂望相武王以伐紂。厲謂威容嚴(yán)厲。伊、皋不論，奚事范、蔡？伊尹、皋繇、范睢、蔡澤。夫廣廈成而茂木暢，遠(yuǎn)求存而良馬縶，廣廈既成，不求材，故林木條暢也。遠(yuǎn)求謂方珍異之物也。存猶止息也。言所求之物既止，不資良馬之力也。陰事終而水宿臧，立冬之后，盛德在水，陰氣用事，故曰陰事。水宿謂遠(yuǎn)北方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也?！对铝睢吩唬隙禄栉Ｖ?，仲冬昏東壁中，季冬昏婁中，孟春昏參中，水星伏臧不見也。場功畢而大火入。《爾雅》曰：“心為大火?！薄对姟め亠L(fēng)》曰：“七月流火?！庇衷弧熬旁轮銎浴币?。方斯之際，處士山積，學(xué)者川流，衣裳被宇，冠蓋云浮。譬猶衡陽之林，岱陰之麓，山南曰陽，山北曰陰。《谷梁傳》曰：“林屬于山曰麓。”伐尋抱不為之稀，蓺拱把不為之?dāng)?shù)。八尺曰尋。蓺，殖也。兩手曰拱。數(shù)猶穊也。數(shù)音疏角反。悠悠罔極，亦各有得。悠悠，眾多也。罔極猶無窮也。亦各有得，言皆自以為得也。彼采其華，我收其實(shí)。舍之則臧，己所學(xué)也。彼，彼眾人也。《論語》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臧。”故進(jìn)動以道，則不辭執(zhí)圭而秉柱國；《呂氏春秋》曰：“得伍員者位執(zhí)圭?！薄肚皶袅x》曰：“古爵名也?！庇衷唬骸爸鶉?，楚官，猶秦之相國也。”復(fù)靜以理，則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恥《夸》毗以求舉；夸毗謂佞人足恭，善為進(jìn)退。非不欲室也，惡登墻而摟處。《孟子》曰：“逾東家墻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將摟之乎？”趙岐注云：“摟，牽也?！逼渥謴摹笆帧薄！疤幾?，處女也。”叫呼炫鬻，縣旌自表，非隨和之寶也。暴智耀世，因以干祿，非仲尼之道也。《華嶠書》“因”字作“回”?；?，邪也。游不倫黨，茍以徇己，倫謂等倫，黨謂朋黨。徇，營也。言交非其類，茍以營己而已。汗血競時(shí)，利合而友。汗血謂勞力也。競時(shí)謂趨時(shí)也。利合而友，不以道義。子笑我之沉滯，吾亦病子??而不已也。??猶區(qū)區(qū)也。先人有則而我弗虧，行有枉徑而我弗隨。枉，曲也。徑，道也。臧否在予，唯世所議。固將因天質(zhì)之自然，誦上哲之高訓(xùn)；詠太平之清風(fēng)，行天下之至順。懼吾躬之穢德，勤百畝之不耘。《尚書》曰：“穢德彰聞?！薄抖Y記》曰：“夫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修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講學(xué)以耨之?！惫耪叻蛱锇佼€。耘，除草也。縶余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安行，不賓士也。天命之謂性。言隱居以體命。昔孔子起威于夾谷，解見《陳禪傳》。晏嬰發(fā)勇于崔杼；解見《馮衍傳》。曹劌舉節(jié)于柯盟，曹劌，曹沬也?！妒酚洝吩?，曹沬以勇事魯莊公，為魯將，與齊戰(zhàn)，三敗，莊公懼，乃獻(xiàn)遂邑地以和，猶以為將。齊桓公與莊公會于柯而盟。桓公與莊公既盟于壇上，曹沬執(zhí)匕首劫齊桓公，左右莫敢動，乃還魯之侵地。卞嚴(yán)克捷于強(qiáng)御；《新序》曰“卞《莊子》養(yǎng)母，戰(zhàn)而三北，交游非之，國君辱之。及母死三年，齊與魯戰(zhàn)，《莊子》請從，遂赴敵而斗，三獲甲首。曰：‘夫三北，以養(yǎng)母也。今志節(jié)小具，而責(zé)塞矣。吾聞之，節(jié)士不以辱生。’遂反敵，殺十人而死。君子曰：三北已塞，滅世斷宗，于孝未終”也。范蠡錯(cuò)埶于會稽，錯(cuò)，置也，音七故反。埶謂謀略也?！妒酚洝吩?，吳王敗越于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于會稽。吳師追而圍之。越王謂范蠡曰：“柰何？”范蠡對曰：“卑辭厚禮以遺之?！本溘`乃命大夫種行成于吳。膝行頓首曰：“句踐請為臣，妻為妾?！眳峭跄松庠酵?。越王反國，拊循其士。范蠡曰：“可矣?！蹦朔恰菐煍?，越復(fù)棲吳王姑蘇之山也。五員樹功于柏舉；伍子胥名員，楚人也。子胥父誅于楚，子胥挾弓矢而干吳王闔閭，闔閭甚勇之，為興師伐楚，戰(zhàn)于柏舉，楚師敗績。事見谷梁傳。魯連辯言以退燕，《史記》曰，魯仲連，齊人也。燕將攻下齊聊城，固保守之，田單攻之不下。魯仲連乃為書遺燕將。燕將見書，泣三日，乃自殺。遂平聊城。包胥單辭而存楚；《左傳》曰，楚昭王為吳所敗，奔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吳為封豕長愩，以薦食上國，寡君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绷⒁烙谕Χ蓿找共唤^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師乃出，軍敗吳而復(fù)楚國。唐且華顛以悟秦，唐且即唐睢也。《戰(zhàn)國策》曰：“齊、楚伐魏，魏使人請救于秦，不至。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余矣，西見秦王。秦王曰：‘丈人忙然乃遠(yuǎn)至此，魏來者數(shù)矣，寡人知魏之急矣?！魄以唬骸蛭海f乘之國也。稱東藩者，以秦之強(qiáng)也。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且割地而約從。是王亡一萬乘之魏，而強(qiáng)二敵之齊、楚?！赝跷?，遽發(fā)兵救魏。”《爾雅》曰：“顛，頂也?！比A顛謂白首也。甘羅童牙而報(bào)趙；甘羅，下蔡人，甘茂孫也。年十二，事秦相呂不韋。秦使張?zhí)仆嘌?。羅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zhí)葡葓?bào)趙?！辈豁f乃言之于始皇，召見，使甘羅于趙，趙襄王郊迎。事見《史記》。童牙謂幼小也。原衰見廉于壺飧，昔趙衰為原大夫，故曰原衰?！蹲髠鳌吩?，晉侯問原守于寺人勃鞮，對曰：“昔趙衰以壺飧從徑，餒而不食，故使處原?！币娨艉罘础?/em>宣孟收德于束脯；《呂覽》曰，昔趙宣孟將之絳，見桑下有餓人，宣孟止車下食而餔之，再咽而能視。宣孟問之曰：“汝何為而餓若是？”對曰：“臣官于絳，歸而糧絕，羞行乞，故至行此?！毙优c脯三朐，拜受而弗敢食。問其故。曰：“臣有老母，將以遺之。”宣孟曰：“食之，吾更與汝?！蹦藦?fù)與脯二束。吳札結(jié)信于丘木，《史記》曰：“吳公子季札使過徐，徐君好季札劍，口不敢言。季札知之，為使上國，未獻(xiàn)。洎還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寶劍，系之徐君冢樹而去?！?/em>展季效貞于門女；展季，柳下惠也。《韓詩外傳》曰：“魯有男子獨(dú)處，夜暴風(fēng)雨至，婦人趨而托之，男子閉戶不納，曰：‘吾聞男子不六十不閑居?！瘚D人曰：‘子何不學(xué)柳下惠然？嫗不逮門之女，國人不稱其亂焉。’”顏回明仁于度轂，程嬰顯義于趙武。程嬰解見《馮衍傳》。度轂，未詳。仆誠不能編德于數(shù)者，竊慕古人之所序?！?br />
元和中，肅宗始修古禮，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頌》以稱漢德，辭甚典美，文多故不載。案：《骃集》有東、西、南、北四巡頌，流俗本“四”多作“西”者，誤。帝雅好文章，自見骃頌后，常嗟嘆之，謂侍中竇憲曰：“卿寧知崔骃乎？”對曰：“班固數(shù)為臣說之，然未見也?！钡墼唬骸肮珢郯喙潭龃摅S，此葉公之好龍也。試請見之?！?em>劉向《新序》曰：“子張見魯哀公，七日，哀公不禮焉而去，曰：‘君之好士，有似葉公子高好龍。天龍聞而降之，窺頭于牖，拖尾于堂，葉公見之，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em>骃由此候憲。憲屣履迎門，屣履謂納履曳之而行，言箶遽也。屣音山爾反。笑謂骃曰：“亭伯，吾受詔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為上客。居無幾何，帝幸憲第，時(shí)骃適在憲所，帝聞而欲召見之。憲諫，以為不宜與白衣會。帝悟曰：“吾能令骃朝夕在傍，何必于此！”適欲官之，會帝崩。
竇太后臨朝，憲以重戚出內(nèi)詔命。骃獻(xiàn)書誡之曰：
骃聞交淺而言深者，愚也；在賤而望貴者，惑也；未信而納忠者，謗也。三者皆所不宜，而或蹈之者，思效其區(qū)區(qū)，憤盈而不能已也。竊見足下體淳淑之姿，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厲，有上賢之風(fēng)。骃幸得充下館，序后陳，陳，列也。是以竭其拳拳，敢進(jìn)一言。
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慠?！鄙毁F而能不驕慠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當(dāng)堯舜之盛世，處光華之顯時(shí)，《尚書大傳》曰：“舜時(shí)百工相和為《卿云之歌》曰：‘卿云爛兮，糾漫漫兮，日月光華，旦復(fù)旦兮。’”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眾譽(yù)，弘申伯之美，致周邵之事乎？申伯，周宣王之元舅。周公、邵公皆輔佐周室也。語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em>《論語》孔子之言也。言但患立身不處于仁義也。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前書》曰，馮野王字君卿，妹為元帝昭儀，野王為左馮翊。御史大夫缺，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近陰衛(wèi)尉克己復(fù)禮，終受多福。陰衛(wèi)尉，光烈皇后同母弟興也。以謹(jǐn)來親幸焉。郯氏之宗，非不尊也；史丹封郯，故云郯氏?！肚皶肥返ぷ志伲攪艘?。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shí)為衛(wèi)太子良娣。成帝即位，擢丹為長樂尉，遷右將軍，封為武陽侯，封東海郯之武強(qiáng)聚，以舊恩見曪賞，賜累千金。陽平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將，建天樞，執(zhí)斗柄。王氏九侯五大司馬?！洞呵镞\(yùn)斗樞》曰：“北斗七星，第一名天樞，第二至第四為魁，第五至第七為杓。杓即柄?！肚皶贰岸愤\(yùn)中央，制臨四?！薄?/em>其所以獲譏于時(shí)，垂愆于后者，何也？蓋在滿而不挹，位有余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外家，當(dāng)為后家也。二十者，謂高帝呂后產(chǎn)、祿謀反誅，惠帝張皇后廢，文帝母薄太后弟昭被殺，孝文帝竇皇后從昆弟子?jì)胝D，景帝薄皇后、武帝陳皇后并廢，衛(wèi)皇后自殺，昭帝上官皇后家族誅，宣帝祖母史良娣為巫蠱死，宣帝母王夫人弟子商下獄死，霍皇后家破，元帝王皇后弟子莽篡位，成帝許皇后賜死，趙皇后廢自殺，哀帝祖母傅太后家屬徙合浦，平帝母衛(wèi)姬家屬誅，昭帝趙太后憂死是也。四人者，哀帝母丁姬，景帝王皇后，宣帝許皇后、王皇后，其家族并全。《書》曰：“鑒于有殷?！笨刹簧髟?！
竇氏之興，肇自孝文。《前書》曰，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孝文時(shí)為吳相，孝景時(shí)為詹事也。二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竇太后之弟長君、少君，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故云淳淑守道也。安豐以佐命著德，顯自中興。竇融封為安豐侯。內(nèi)以忠誠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國，垂祉于今。夫謙德之光，《周易》所美；滿溢之位，道家所戒。《易》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薄独献印吩唬骸案毁F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而身退，天之道也?！?/em>故君子福大而愈懼，爵隆而益恭。遠(yuǎn)察近覽，俯仰有則，銘諸幾杖，刻諸盤杅。《太公金匱》曰：“武王曰：‘吾欲造起居之誡，隨之以身。’幾之書曰：‘安無忘危，存無忘亡，孰惟二者，必后無兇?！戎畷唬骸o人無茍，扶人無咎。’”《墨子》曰：“堯、舜、禹、湯書其事于竹帛，瑑之盤盂?！睎f亦盂也。矜矜業(yè)業(yè)，無殆無荒。如此，則百福是荷，慶流無窮矣。
及憲為車騎將軍，辟骃為掾。憲府貴重，掾?qū)偃?，皆故刺史、二千石，唯骃以處士年少，擢在其閑。憲擅權(quán)驕恣，骃數(shù)諫之。及出擊匈奴，道路愈多不法，骃為主簿，前后奏記數(shù)十，指切長短。憲不能容，稍疏之，因察骃高第，出為長岑長。長岑，縣，屬樂浪郡，其地在遼東。骃自以遠(yuǎn)去，不得意，遂不之官而歸。永元四年，卒于家。所著詩、賦、銘、頌、書、記、表、《七依》、《婚禮結(jié)言》、《達(dá)旨》、《酒警》合二十一篇。中子瑗。
瑗字子玉，早孤，銳志好學(xué)，盡能傳其父業(yè)。年十八，至京師，從侍中賈逵質(zhì)正大義，逵善待之，瑗因留游學(xué)，遂明天官、歷數(shù)、《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解見郎顗傳。諸儒宗之。與扶風(fēng)馬融、南陽張衡特相友好。初，瑗兄章為州人所殺，瑗手刃報(bào)仇，因亡命。會赦，歸家。家貧，兄弟同居數(shù)十年，鄉(xiāng)邑化之。
年四十余，始為郡吏。以事系東郡發(fā)干獄。發(fā)干縣之獄也。獄掾善為禮，瑗閑考訊時(shí)，輒問以《禮》說。其專心好學(xué)，雖顛沛必于是。后事釋歸家，為度遼將軍鄧遵所辟。居無何，遵被誅，瑗免歸。
后復(fù)辟車騎將軍閻顯府。時(shí)閻太后稱制，顯入?yún)⒄?。先是安帝廢太子為濟(jì)陰王，而以北鄉(xiāng)侯為嗣。瑗以侯立不以正，知顯將敗，欲說令廢立，而顯日沉醉，不能得見。乃謂長史陳禪曰：“中常侍江京、陳達(dá)等，得以嬖寵惑蠱先帝，遂使廢黜正統(tǒng)，扶立簄孽。少帝即位，發(fā)病廟中，周勃之征，于斯復(fù)見。呂后立惠帝后宮子為少帝，周勃廢之也。今欲與長史君共求見，說將軍白太后，收京等，廢少帝，引立濟(jì)陰王，必上當(dāng)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則將軍兄弟傳祚于無窮。若拒違天意，久曠神器，則將以無罪并辜元惡。元，大也。書曰：“元惡大憝?！?/em>此所謂禍福之會，分功之時(shí)?！?em>《史記》蔡澤說范睢曰：“君獨(dú)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今君相秦，坐制諸侯，使天下皆畏秦，此亦秦分功之時(shí)也。”禪猶豫未敢從。會北鄉(xiāng)侯薨，孫程立濟(jì)陰王，是為順帝。閻顯兄弟悉伏誅，瑗坐被斥。門生蘇只具知瑗謀，欲上書言狀，瑗聞而遽止之。時(shí)陳禪為司隸校尉，召瑗謂曰：“第聽只上書，禪請為之證。”第，但也。《司馬相如傳》曰：“第如臨邛。”瑗曰：“此譬猶兒妾屏語耳，愿使君勿復(fù)出口?！彼燹o歸，不復(fù)應(yīng)州郡命。
久之，大將軍梁商初開莫府，復(fù)首辟瑗。自以再為貴戚吏，不遇被斥，遂以疾固辭。歲中舉茂才，遷汲令。汲，縣名，屬河內(nèi)。在事數(shù)言便宜，為人開稻田數(shù)百頃。視事七年，百姓歌之。
漢安初，大司農(nóng)胡廣、少府竇章共薦瑗宿德大儒，從政有跡，不宜久在下位，由此遷濟(jì)北相。時(shí)李固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書禮致殷勤。歲余，光祿大夫杜喬為八使，徇行郡國，八使見周舉傳。以臧罪奏瑗，征詣廷尉。瑗上書自訟，得理出。會病卒，年六十六。臨終，顧命子寔曰：“夫人稟天地之氣以生，及其終也，歸精于天，還骨于地。何地不可臧形骸，勿歸鄉(xiāng)里。其赗贈之物，羊豕之奠，一不得受?！睂伔钸z令，遂留葬洛陽。
瑗高于文辭，尤善為書、記、箴、銘，所著賦、碑、銘、箴、頌、《七蘇》、《瑗集》載其文，即枚乘《七發(fā)》之流。《南陽文學(xué)官志》、《嘆辭》、《移社文》、《悔祈》、《草書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陽文學(xué)官志》稱于后世，諸能為文者皆自以弗及。瑗愛士，好賓客，盛修肴膳，單極滋味，不問余產(chǎn)。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無擔(dān)石儲，當(dāng)世清之。《華嶠書》曰“瑗愛士，好賓客，盛修肴膳?；蜓云涮?。瑗聞之怒，來妻子曰：‘吾并日而食，以供賓客，而反以獲譏，士大夫不足養(yǎng)如此。后勿過菜具，無為諸子所蚩也。’終不能改，奉祿盡于賓饗”也。
寔?zhàn)肿诱妫幻_，字元始。少沉靜，好典籍。父卒，隱居墓側(cè)。服竟，三公并辟，皆不就。
桓帝初，詔公卿郡國舉至孝獨(dú)行之士。寔以郡舉，征詣公車，病不對策，除為郎。明于政體，吏才有余，論當(dāng)世便事數(shù)十條，名曰《政論》。指切時(shí)要，言辯而確，確，堅(jiān)正也，音口角反。當(dāng)世稱之。仲長統(tǒng)曰：“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cè)?！逼滢o曰：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xùn)而殷周用隆。伊尹作伊訓(xùn)，箕子作《洪范》。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漸敝而不悟，政寖衰而不改，習(xí)亂安危，怢不自鶯。怢音他沒反。怢，忽忘也。或荒耽嗜欲，不恤萬機(jī)，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厭飫奸偽，輕忽至真。或猶豫歧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易》曰：“恬囊無咎無譽(yù)?！崩?，結(jié)也。結(jié)囊不言，持祿而已。或疏遠(yuǎn)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郁伊，不申之貌?！冻~》曰“獨(dú)郁伊而誰語”也。悲夫！
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余歲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垢，惡也。風(fēng)俗雕敝，人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fù)思中興之救矣。且濟(jì)時(shí)拯世之術(shù)，豈必體堯蹈舜然后乃理哉？期于補(bǔ)綻決壞，枝柱邪傾，綻音直莧反，《禮記》曰：“衣裳綻裂紉箴請補(bǔ)綴?！敝糈熘鞣?。隨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寧之域而已。故圣人執(zhí)權(quán)，遭時(shí)定制，權(quán)謂變也。遭遇其時(shí)而定法制，不循于舊也。步驟之差，各有云設(shè)。不強(qiáng)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背當(dāng)時(shí)之急切，而慕所聞之事，則非濟(jì)時(shí)之要。蓋孔子對葉公以來遠(yuǎn)，哀公以臨人，景公以節(jié)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wù)也。《韓子》曰，葉公問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悅近而來遠(yuǎn)?！濒敯Ч珕栒谥倌帷Ｖ倌嵩唬骸罢谶x賢?！饼R景公問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節(jié)財(cái)?！贝嗽啤芭R人”“節(jié)禮”，文不同也。是以受命之君，每輒創(chuàng)制；中興之主，亦匡時(shí)失。昔盤庚愍殷，遷都易民；盤庚，殷王也。自耿遷于亳邑，作書三篇以告之。周穆有闕，甫侯正刑。甫侯即呂侯也。為周穆王訓(xùn)夏禹用刑之法。并見《尚書》。俗人拘文牽古，不達(dá)權(quán)制，奇?zhèn)ニ?，簡忽所見，烏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雖合圣德，輒見掎奪。掎音居蟻反。賈逵注《國語》曰：“從后牽曰掎?！?/em>何者？其頑士闇于時(shí)權(quán)，安習(xí)所見，不知樂成，況可慮始，《前書》劉歆曰：“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眾庶所為耳?！?/em>茍?jiān)坡视膳f章而已。其達(dá)者或矜名妒能，恥策非己，舞筆奮辭，以破其義，寡不勝眾，遂見擯棄。雖稷、契復(fù)存，猶將困焉。斯賈生之所以排于絳、灌，屈子之所以攄其幽憤者也。孝文帝時(shí)，賈誼請更定律，令列侯就國，周勃、灌嬰等毀之。屈原為楚三閭大夫，上官靳尚妒害其能，憂愁憤懣，遂作《離騷經(jīng)》。夫以文帝之明，賈生之賢，絳、灌之忠，而有此患，況其余哉！
量力度德，《春秋》之義。《左氏傳》曰，息侯伐鄭，“不度德，不量力”。今既不能純法八代，故宜參以霸政，八代謂三皇、五帝也。霸政謂齊桓、晉文也。則宜重賞深罰以御之，明著法術(shù)以檢之。自非上德，嚴(yán)之則理，寬之則亂。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審于為政之理，故嚴(yán)刑峻法，破奸軌之膽，海內(nèi)清肅，天下密如。密，靜也。薦勛祖廟，享號中宗。算計(jì)見效，優(yōu)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寬政，卒以墮損，墮讀曰隳。威權(quán)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監(jiān)。昔孔子作《春秋》，褒齊桓，懿晉文，嘆管仲之功。夫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dá)權(quán)救敝之理也。《左傳》，齊桓公伐楚，責(zé)以包茅不貢，王祭不供；晉文公召王盟諸侯于踐土；管仲相公子糾而射桓公：此并權(quán)變之道也。故圣人能與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變，《楚詞漁父》曰“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與時(shí)推移”也。以為結(jié)繩之約，可復(fù)理亂秦之緒，《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圍。《易》曰：“上古結(jié)繩而化，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备?，盾也。戚，鉞也。《尚書》曰，苗人逆命，禹乃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前書，高祖被匈奴圍于平城，用陳平計(jì)得解。言干戚之舞，非平城之所用也。
夫熊經(jīng)鳥伸，雖延歷之術(shù)，非傷寒之理；呼吸吐納，雖度紀(jì)之道，非續(xù)骨之膏。《莊子》曰：“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伸，此導(dǎo)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也。”《黃帝素問》曰：“人傷于寒而轉(zhuǎn)為熱，何也？夫寒盛則生于熱也?！倍燃o(jì)猶延年也。言鳥伸不可療傷寒，吸氣不能續(xù)斷骨也。蓋為國之法，有似理身，平則致養(yǎng)，疾則攻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教者，興平之梁肉也。夫以德教除殘，是以梁肉理疾也；以刑罰理平，是以藥石供養(yǎng)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運(yùn)之會。自數(shù)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xiǎn)傾。《家語》曰：“古者天子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策。善御馬者，正銜勒，齊轡策，鈞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極千里。善御人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均齊人物，和安人心，故刑不用而天下化。”《說文》曰：“駘，馬銜脫也?！币暨_(dá)來反?；事罚炻芬?。方將柑勒鞬辀以救之，豈暇鳴和鑾，清節(jié)奏哉？何休注《公羊傳》曰：“柑，以木銜其口也?！备桃艟扪追?。勒，馬轡。辀，車轅。鞬猶束也。《說苑》曰：“鑾設(shè)于鑣，和設(shè)于軾，馬動則鑾鳴，鑾鳴則和應(yīng)，行之節(jié)也?！?/em>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dāng)劓者笞三百，當(dāng)斬左趾者笞五百，當(dāng)斬右趾者棄市。右趾者既殞其命，笞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shí)殺也。當(dāng)此之時(shí)，民皆思復(fù)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人。”乃定律，減笞輕捶。自是之后，笞者得全。此以上并見《前書·刑法志》。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以嚴(yán)致平，非以寬致平也。必欲行若言，當(dāng)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式，法也。蕩亡秦之俗，遵先圣之風(fēng)，棄茍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fù)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畝百為夫，九夫?yàn)榫?/em>然后選稷契為佐，伊呂為輔，樂作而鳳皇儀，擊石而百獸舞。《尚書》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庇帧百缭唬骸谟鄵羰允?，百獸率舞?！?/em>若不然，則多為累而已。
其后辟太尉袁湯、大將軍梁冀府，并不應(yīng)。大司農(nóng)羊傅、少府何豹上書薦寔才美能高，宜在朝廷。召拜議郎，遷大將軍冀司馬，與邊韶、延篤等著作東觀。
出為五原太守。五原土宜麻枲，而俗不知織績，民冬月無衣，積細(xì)草而臥其中，見吏則衣草而出。寔至官，斥賣儲峙，為作紡績、織纴、綀缊之具以教之，民得以免寒苦。杜預(yù)注《左傳》曰：“織纴，織布者?！笨装矅墩撜Z》注：曰“缊，枲也。”是時(shí)胡虜連入云中、朔方，殺略吏民，一歲至九奔命。寔整厲士馬，嚴(yán)烽候，虜不敢犯，常為邊最。最為第一。
以病征，拜議郎，復(fù)與諸儒博士共雜定《五經(jīng)》。會梁冀誅，寔以故吏免官，禁錮數(shù)年。
時(shí)鮮卑數(shù)犯邊，詔三公舉威武謀略之士，司空黃瓊薦寔，拜遼東太守。行道，母劉氏病卒，上疏求歸葬行喪。母有母儀淑德，博覽書傳。初，寔在五原，常訓(xùn)以臨民之政，寔之善績，母有其助焉。服竟，召拜《尚書》。寔以世方阻亂，稱疾不視事，數(shù)月免歸。
初，寔父卒，剽賣田宅，起冢塋，立碑頌。《廣雅》曰：“剽，削也，音匹妙反?！币蛔鳌皹?biāo)”。葬訖，資產(chǎn)竭盡，因窮困，以酤釀販鬻為業(yè)。時(shí)人多以此譏之，寔終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歷位邊郡，而愈貧薄。建寧中病卒。家徒四壁立，無以殯斂，光祿勛楊賜、太仆袁逢、少府段颎為備棺槨葬具，大鴻臚袁隗樹碑頌德。所著碑、論、箴、銘、答、七言、祠、文、表、記、書凡十五篇。
寔從兄烈，有重名于北州，歷位郡守、九卿。靈帝時(shí)，開鴻都門榜賣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其富者則先入錢，貧者到官而后倍輸，或因常侍、阿保別自通達(dá)。阿保謂傅母也。是時(shí)段颎、樊陵、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yù)，然皆先輸貨財(cái)而后登公位。烈時(shí)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及拜日，天子臨軒，百僚畢會。帝顧謂親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萬?！?em>靳，固惜之也。靳或作“傿”?！墩f文》曰：“傿，引為價(jià)也?！币粢唤ǚ?。程夫人于傍應(yīng)曰：“崔公冀州名士，豈肯買官？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姝，美也。言反不知斯事之美也。姝或作“株”。株，根本也。烈于是聲譽(yù)衰減。久之不自安，從容問其子鈞曰：“吾居三公，于議者何如？”鈞曰：“大人少有英稱，歷位卿守，論者不謂不當(dāng)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绷以唬骸昂螢槿灰?？”鈞曰：“論者嫌其銅臭?！绷遗?，舉杖擊之。鈞時(shí)為虎賁中郎將，服武弁，戴鹖尾，狼狽而走。烈罵曰：“死卒，父檛而走，孝乎？”以其武官，故罵為卒?；蜃鳌翱鬃洹闭?，誤也。鈞曰：“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em>《家語》曰：“曾子耘瓜，誤傷其根。曾晰怒，建大杖以擊其首。曾子仆地不知人，有頃乃蘇?？鬃勇勚?，謂門弟子曰：‘參來勿內(nèi)也。昔瞽叟有子曰舜，瞽叟欲使之，未嘗不往，則欲殺之，未嘗可得。小棰則待，大杖則逃，不陷父于不義也?！?/em>烈慚而止。烈后拜太尉。
鈞少交結(jié)英豪，有名稱，為西河太守。獻(xiàn)帝初，鈞與袁紹俱起兵山東，董卓以是收烈付郿獄，錮之，鋃鐺鐵鎖。《說文》曰：“鋃鐺，鎖也?！薄肚皶吩唬骸叭朔歌T錢，以鐵鎖鋃鐺其頸?！变Z音郎，鐺音當(dāng)。卓既誅，拜烈城門校尉。及李傕入長安，為亂兵所殺。
烈有文才，所著詩、書、教、頌等凡四篇。
論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淪典籍，遂為儒家文林。骃、瑗雖先盡心于貴戚，而能終之以居正，則其歸旨異夫進(jìn)趣者乎！李固，高潔之士也，與瑗陵郡，奉贄以結(jié)好。《儀禮》曰：“士相見之禮，贄冬用雉，夏用腒，奉之曰：‘某也欲見無由達(dá)。’”腒，干朐，音渠。由此知杜喬之劾，殆其過矣。寔之《政論》，言當(dāng)世理亂，雖鼌錯(cuò)之徒不能過也。
贊曰：崔為文宗，世禪雕龍。《史記》曰：“談天衍，雕龍奭?！眲⑾颉秳e錄》曰：“言鄒奭修飾之文若雕龍文也?！倍U謂相傳授也。建新恥潔，摧志求容。永矣長岑，于遼之陰。不有直道，曷取泥沈。瑗不言祿，亦離冤辱。子真持論，感起昏俗。
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高祖父朝，昭帝時(shí)為幽州從事，諫刺史無與燕剌王通。及剌王敗，擢為侍御史。燕剌王旦，武帝子，坐與上官桀等謀亂，自殺。剌，力割反。生子舒，歷四郡太守，所在有能名。
舒小子篆，王莽時(shí)為郡文學(xué)，以明經(jīng)征詣公車。太保甄豐舉為步兵校尉，篆辭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前書》董仲舒曰：“昔者魯君問柳下惠曰：‘吾欲伐齊，如何？’柳下惠曰：‘不可?！瘹w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于我哉？’”戰(zhàn)陳不訪儒士。《論語》曰：“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鬃訉υ唬骸薅怪聞t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xué)也?！?/em>此舉奚為至哉？”遂投劾歸。投辭自劾有過，不合應(yīng)舉。
莽嫌諸不附己者，多以法中傷之。時(shí)篆兄發(fā)以佞巧幸于莽，位至大司空。母師氏能通經(jīng)學(xué)、百家之言，莽寵以殊禮，賜號義成夫人，金印紫綬，文軒丹轂，顯于新世。
后以篆為建新大尹，莽改千乘郡曰建新，守曰大尹。篆不得已，乃嘆曰：“吾生無妄之世，值澆、羿之君，《易》曰：“無妄之行，窮之災(zāi)也?！薄蹲髠鳌吩唬骸拔粲邢闹剿ヒ?，后羿自鋤遷于窮石，因夏人以代夏政，而淫于原獸。用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而虞羿于田，以取其國家。浞因羿室，生澆及｛犬壹｝，恃其讒慝詐偽，而不德于人。”澆音五吊反。｛犬壹｝音許既反。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安得獨(dú)潔己而危所生哉？”乃遂單車到官，稱疾不視事，三年不行縣。《續(xù)漢志》曰：“郡國常以春行主縣，勸人農(nóng)桑，振救乏絕?！?/em>門下掾倪敞諫，篆乃強(qiáng)起班春。班布春令。所至之縣，獄犴填滿。犴音岸?！肚皶袅x》曰：“鄉(xiāng)亭之獄曰犴?！?/em>篆垂涕曰：“嗟乎！刑罰不中，乃陷人于藊。此皆何罪，而至于是！”遂平理，所出二千余人。掾吏叩頭諫曰：“朝廷初政，州牧峻刻。初政謂莽即位。宥過申枉，誠仁者之心；然獨(dú)為君子，將有悔乎！”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謂之知命。《左傳》曰“邾文公卜遷于繹。史曰：‘利于人，不利于君?！プ釉唬骸埨谌?，孤之利也。人既利矣，孤必與焉。’遂遷于繹。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也。如殺一大尹贖二千人，蓋所愿也?！彼旆Q疾去。
建武初，朝廷多薦言之者，幽州刺史又舉篆賢良。篆自以宗門受莽偽寵，慚愧漢朝，遂辭歸不仕?？途訙铌?，閉門潛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決吉兇，多所占驗(yàn)。臨終作賦以自悼，名曰《慰志》。其辭曰：
嘉昔人之遘辰兮，遘，遇也。辰，時(shí)也。美伊、傅之遲時(shí)。伊尹干湯，傅說遇高宗?！稜栄拧吩唬骸斑t，遇也。”音五故反。應(yīng)規(guī)矩之淑質(zhì)兮，過班、倕而裁之。公輸班，魯人也。倕，舜時(shí)為共工之官。皆巧人也。以喻湯及高宗也。協(xié)準(zhǔn)矱之貞度兮，同斷金之玄策。準(zhǔn)，繩也。矱，尺也。貞，正也?！兑住吩唬骸岸送模淅麛嘟?。”玄策猶妙策也。何天衢于盛世兮，超千載而垂績。《易大畜》卦，《干》下《艮》上，其上九曰：“何天之衢，亨?！编嵭疲骸啊遏蕖窞槭?，手上肩也?！陡伞窞槭?。首肩之閑荷物處?！陡伞窞樘欤逓閺铰?，天衢象也。”豈修德之極致兮，將天祚之攸適？
愍余生之不造兮，造，成也。丁漢氏之中微。丁，當(dāng)也。氛霓郁以橫厲兮，羲和忽以潛暉。氛，祲也。霓，日傍之氣。橫厲謂氣盛而陵于天也。羲和，日也。氣盛而日光微，諭王莽篡漢。六柄制于家門兮，王綱漼以陵遲。《國語》管仲對齊桓公曰：“昔者圣人之理天下也，而慎用其六柄焉。”韋昭注云：“六柄，生、殺、貧、賤、富、貴也?！睗y猶摧落也，音千隗反。黎、共奮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國語》曰：“昔少鮬之衰，九黎亂德，人神雜揉，不可方物?！薄痘茨献印吩唬骸拔粽吖补づc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卑响?，強(qiáng)梁也。恣睢，自用之貌也。恣音訾。睢音許維反。羿、浞已見上。睹嫚臧而乘釁兮，竊神器之萬機(jī)。《易》曰：“嫚藏誨盜。”釁，隙也。神器，帝王之位?！独献印吩唬骸疤煜律衿?，不可為也。”《書》云：“兢兢業(yè)業(yè)，一日二日萬機(jī)?！?/em>思輔弼以偷存兮，亦號啕以酬咨。輔弼謂王莽輔政也。偷，茍且也。號啕，哀呼也?！肚皶吠趺Р呷孀?jì)霝槎ò补вH執(zhí)孺子手，流涕歔欷也。嗟三事之我負(fù)兮，乃迫余以天威。三事謂三公也。負(fù)謂太保甄豐舉也。豈無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殲夷。《左傳》曰：“楚白公勝為亂。石乞曰：‘市南有熊相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dāng)五百人矣?！瘡陌坠娭?。與之言，說；告之故，辭；承之以劍，不動。勝曰：‘不為利諂，不為威惕，不泄人言以求媚者?！ブ??！苯椋⒔橐?。我生謂母也。殲，滅也。夷，傷也。言其母老，恐禍及也。庶明哲之末風(fēng)兮，懼《大雅》之所譏。《詩·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em>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維。《艮》，東北之位。謂篆為千乘太守也。恨遭閉而不隱兮，違石門之高蹤。易曰：“天地閉而賢人隱。”《論語》曰：“子路宿于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唬骸侵洳豢啥鵀橹邭e？’”揚(yáng)蛾眉于復(fù)關(guān)兮，犯孔戒之冶容。《楚詞》曰：“眾女皆妒余之蛾眉?！薄对姟L(fēng)》序曰：“《氓》，刺時(shí)也。淫風(fēng)大行，男女無別，故序其事以風(fēng)焉?！逼洹对姟吩唬骸俺吮藞捲?，以望復(fù)關(guān)?！泵O注云：“垝，毀也。復(fù)關(guān)，君子所近之處也。”《易·系辭》曰：“冶容誨淫?！编嵭疲骸爸^飾其容而見于外曰冶?！?/em>懿氓蚩之悟悔兮，慕白駒之所從。《詩》曰“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注云：“氓，人也。蚩蚩，殷厚之貌。布，幣也。即，就也。言此之人，非買絲來，就我為室家也?！庇衷唬骸凹盃栙衫希鲜刮以?。”注云：“我欲與汝俱至老，汝反薄我使怨也?！庇衷唬骸梆ò遵x?！敝I賢人也。乃稱疾而屢復(fù)兮，歷三祀而見許。復(fù)猶白也。悠輕舉以遠(yuǎn)遁兮，托峻峗以幽處。峻峗謂山也。峗音魚委反。竫潛思于至賾兮，騁《六經(jīng)》之奧府。賾，深也。皇再命而紹恤兮，乃云眷乎建武。皇，天也。紹，繼也。恤，憂也。言天憂恤眷顧漢家，所以再命光武也。運(yùn)欃槍以電埽兮，清六合之土宇。欃槍，彗也。圣德滂以橫被兮，黎庶愷以鼓舞。辟四門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舉。開辟四方之門，廣求賢也。幽牧謂為幽州刺史所舉也。分畫定而計(jì)決兮，豈云賁乎鄙耇，賁，飾也。《易》曰“束帛戔戔，賁于丘園”也。遂懸車以縶馬兮，絕時(shí)俗之進(jìn)取。嘆暮春之成服兮，闔衡門以埽軌。《論語》曾點(diǎn)曰：“暮春者，春服既成?！焙?，橫也，謂橫木為門。軌，跡也。聊優(yōu)游以永日兮，守性命以盡齒。齒，年也。貴啟體之歸全兮，庶不忝乎先子。《論語》曰：“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余足。’”注云：“父母全己生之，亦當(dāng)全而歸之。”忝，辱也。先子謂先人也。孟子曾西曰：“吾先子之所畏。”
篆生毅，以疾隱身不仕。
毅生骃，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xué)有偉才，盡通古今訓(xùn)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xué)，與班固、傅毅同時(shí)齊名。常以典籍為業(yè)，未遑仕進(jìn)之事。時(shí)人或譏其太玄靜，將以后名失實(shí)。骃擬楊雄《解嘲》，《作達(dá)》旨以答焉。《華嶠書》曰：“骃譏楊雄，以為范、蔡、鄒衍之徒，乘釁相傾，誑曜諸侯者也，而云‘彼我異時(shí)’。又曰，竊貲卓氏，割炙細(xì)君，斯蓋士之贅行，而云‘不能與此數(shù)公者同’。以為失類而改之也?！?/em>其辭曰：
或說己曰：“《易》稱‘備物致用’，‘可觀而有所合’，故能扶陽以出，順陰而入。“備物致用”，《易·系辭》之文也。“可觀而有所合”，《序卦》之文也。鄭玄注《易干鑿度》曰：“陽起于子，陰起于午，天數(shù)大分。以陽出《離》，以陰入《坎》，《坎》為中男，《離》為中女。太一之行，出從中男，入從中女。因陰陽男女之偶為終始也?！?/em>春發(fā)其華，秋收其實(shí)，有始有極，爰登其質(zhì)。今子韞櫝《六經(jīng)》，服膺道術(shù)，韞，匣也。櫝，匱也。《論語》曰：“有美玉，韞櫝而臧諸。”歷世而游，高談有日，俯鉤深于重淵，仰探遠(yuǎn)乎九干，《易》曰：“探賾索隱，鉤深致遠(yuǎn)?！本鸥芍^天有九重也?！峨x騷天問》曰：“圓則九重，孰營度之？”窮至賾于幽微，測潛隱之無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門，進(jìn)不黨以贊己，退不黷于庸人。贊猶稱也。獨(dú)師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與士不群。蓋高樹靡陰，獨(dú)木不林，隨時(shí)之宜，道貴從凡。《華嶠書》作“高樹不庇”?！兑住吩唬骸半S時(shí)之義大矣哉！”《老子》曰：“和其光而同其塵?！惫恃缘蕾F從凡。于時(shí)太上運(yùn)天德以君世，憲王僚而布官；太上，明帝也。傳曰：“太上立德?！碧斓?，含弘光大也。《易》曰：“乃位乎天德?！薄渡袝吩唬骸疤朴莼?，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睉棧ㄒ?。僚，官也。言法三王而建官也。臨雍泮以恢儒，疏軒冕以崇賢；天子辟雍，諸侯頖宮。璧雍者，環(huán)之以水，圓而如璧也。頖，半也。諸侯半天子之宮。皆所以立學(xué)垂教也。率惇德以厲忠孝，揚(yáng)茂化以砥仁義；砥，礪也。選利器于良材，求鏌铘于明智。《吳越春秋》曰：“干將，吳人也，造二劍，一曰干將，二曰莫邪。莫邪者，干將之妻名也。干將作劍，采五山之精，合六金之英，百神臨觀，遂以成铘?！薄墩f苑》曰：“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所以尚騏驎者，貴其立至。必且歷日曠久，絲牦猶能契石，駑馬亦能致遠(yuǎn)。是以聰明敏捷，人之美材也?！?/em>不以此時(shí)攀臺階，窺紫闥，三臺謂之三階，三公之象也。據(jù)高軒，望朱闕，夫欲千里而咫尺未發(fā)，八寸為咫。蒙竊惑焉。故英人乘斯時(shí)也，《文子》曰：“智過萬人謂之英，千人謂之俊?！?/em>猶逸禽之赴深林，鰦蚋之趣大沛。蚋，小蟲，蚊之類。蚋音芮?！墩f文》曰：“秦謂之蚋，楚謂之蚊。”《孟子》曰：“污池沛澤。”劉熙曰：“沛，水草相半?！?/em>胡為嘿嘿而久沉滯也？”
答曰：“有是言乎？子茍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陰陽始分，天地初制，制，協(xié)韻音之設(shè)反。皇綱云緒，帝紀(jì)乃設(shè)，傳序歷數(shù)，三代興滅。昔大庭尚矣，赫胥罔識。大庭、赫胥并古帝王號也。尚，遠(yuǎn)也。罔，無也。識，記也。淳樸散離，人物錯(cuò)乖。高辛攸降，厥趣各違。高辛氏，帝嚳也。道無?；?，與時(shí)張弛。隨時(shí)□張，不考之于常道也。失仁為非，得義為是。《老子》曰：“失道后德，失德后仁，失仁后義，失義后禮。”君子通變，各審所履。故士或掩目而淵潛，《莊子》曰“北人無澤與舜為友，舜以天下讓之，無澤乃自投清泠之淵，終身不反”也。或盥耳而山棲；盥，洗也。許由字武仲，隱于沛澤之中。堯聞之，乃致天下而讓焉。由以為污，乃臨池洗耳。其友巢父飲犢，聞由為堯所讓，曰：“何以污吾犢口！”牽于上流而飲之。見《莊子》及《高士傳》。或草耕而僅飽，伯成子高，唐虞時(shí)為諸侯。至禹，去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見《呂氏春秋》。或木茹而長饑；《說苑》曰：“鮑焦衣木皮，食木實(shí)?！薄俄n詩外傳》曰“焦棄其蔬，而立槁死于洛濱”也。或重聘而不來，狂接輿者，楚人也。耕而食。楚王聞其賢，使使者持金百溢、車二駟聘之，曰：“愿煩先生理江南?！苯虞浶Χ粦?yīng)。使者去而遠(yuǎn)徙，莫知所之。見《莊子》。或?qū)吟矶蝗ィ?em>《論語》曰“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可以去矣?！唬骸钡蓝氯?，何往而不三黜’”也。或冒纮以干進(jìn)，或望色而斯舉；詬，辱也，音火豆反?！缎滦颉吩唬骸耙烈蓯u辱，負(fù)鼎俎以干湯?！薄墩撜Z》曰：“色斯舉矣，翔而后集。”舉，協(xié)韻音據(jù)。或以役夫發(fā)夢于王公，高宗夢得說，乃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装矅唬骸案凳现畮r，在虞、虢之界，通道所經(jīng)，有澗水壞道，常使胥靡刑人筑護(hù)此道。說賢而隱，代胥靡筑之以供食?！笔乱姟渡袝贰Ｍ豕?，總而言也?！稜栄拧罚骸盎省⑼?、后、辟、公、侯，君也?！?/em>或以漁父見兆于元龜。《戰(zhàn)國策》曰：“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薄妒酚洝吩唬骸疤葬灨芍芪鞑?。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螭，非熊非羆，所獲霸王之輔?！谑俏鞑C，果遇太公渭水之陽，與語大說?！痹?，大也。若夫紛張貼｛鄉(xiāng)農(nóng)｝塞路，兇虐播流，《方言》云：“｛鄉(xiāng)農(nóng)｝，盛多也?！币襞?。人有昏墊之厄，主有疇咨之憂，《尚書》曰：“下人昏墊?！笨装矅弧盎桀|溺，皆困水災(zāi)也?！庇衷唬骸暗墼唬鹤珊樗咸?，浩浩懷山襄陵，有能俾乂?！?/em>條垂藟蔓，上下相求。藟，藤也。音壘。《詩》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em>于是乎賢人授手，援世之災(zāi)，《孟子》曰“天下溺則援之以道，嫂溺則援之以手”也。跋涉赴俗，急斯時(shí)也。草行為跋。昔堯含戚而皋陶謨，高祖嘆而子房慮；謨，謀也。堯遭洪水，咨嗟憂愁，訪下人有能理者，皋陶、大禹陳其謀。見《尚書》?！妒酚洝吩?，高祖為項(xiàng)羽所敗，下馬踞鞍而問子房曰：“吾欲捐關(guān)以東，誰可與共功者？”子房曰：“九江王布、彭越、韓信。即欲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em>禍不散而曹、絳奮，曹參及絳侯周勃，皆從高祖征伐，以定天下也。結(jié)不解而陳平權(quán)。高祖擊匈奴，至白登，被圍七日，用陳平計(jì)得出。及其策合道從，克亂弭沖，乃將鏤玄圭，冊顯功，圭，玉也?！对姾耢F》曰：“刻之玉版，臧之金匱?！?/em>銘昆吾之冶，《墨子》曰：“昔夏后開使飛廉析金于山，以鑄鼎于昆吾。”蔡邕銘論曰“呂尚作周太師，其功銘于昆吾之鼎”也。勒景、襄之鐘。《國語》曰：“晉魏顆以其身退秦師于輔氏，其勛銘于景鐘?！贝思嫜韵逡?。與其有事，則褰裳濡足，冠掛不顧。褰裳，涉水也。《新序》曰：“今為濡足之故，不救人溺，可乎？”《淮南子》曰“禹之趨時(shí)，冠掛而不顧，履遺而不取”也。人溺不拯，則非仁也。當(dāng)其無事，則躐纓整襟，規(guī)矩其步。躐音呂涉反。躐，踐也。此字宜從“手”?！稄V雅》云：“擸，持也?！毖猿掷t整襟，修其容止?！妒酚洝吩唬骸皵z纓整襟?！薄度A嶠書》“躐”作“攝”也。德讓不修，則非忠也。是以險(xiǎn)則救俗，平則守禮，舉以公心，不私其體。
“今圣上之育斯人也，樸以皇質(zhì)，雕以唐文。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煥乎其有文章?！惫恃蕴莆?。六合怡怡，比屋為仁。壹天下之眾異，齊品類之萬殊。參差同量，壞冶一陶。壞，土器之未燒者。郭璞注《爾雅》曰：“壞胎，物之始也?！眽囊羝詹欧?。群生得理，庶績其凝。凝，成也。家家有以樂和，人人有以自優(yōu)。威械臧而俎豆布，六典陳而九刑厝。械謂器械甲兵之屬也。厝謂置之不用也?！吨芏Y》：“太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理邦國；一曰理典，二曰教典，三曰禮典，四曰政典，五曰刑典，六曰事典?！薄蹲髠鳌吩唬骸爸苡衼y政而作九刑。”杜預(yù)注云：“周之衰，為刑書，謂之九刑。”濟(jì)茲兆庶，出于平易之路。雖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厲，力牧，黃帝臣也?！妒酚洝?，尚父呂望相武王以伐紂。厲謂威容嚴(yán)厲。伊、皋不論，奚事范、蔡？伊尹、皋繇、范睢、蔡澤。夫廣廈成而茂木暢，遠(yuǎn)求存而良馬縶，廣廈既成，不求材，故林木條暢也。遠(yuǎn)求謂方珍異之物也。存猶止息也。言所求之物既止，不資良馬之力也。陰事終而水宿臧，立冬之后，盛德在水，陰氣用事，故曰陰事。水宿謂遠(yuǎn)北方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也?！对铝睢吩唬隙禄栉Ｖ?，仲冬昏東壁中，季冬昏婁中，孟春昏參中，水星伏臧不見也。場功畢而大火入。《爾雅》曰：“心為大火?！薄对姟め亠L(fēng)》曰：“七月流火?！庇衷弧熬旁轮銎浴币?。方斯之際，處士山積，學(xué)者川流，衣裳被宇，冠蓋云浮。譬猶衡陽之林，岱陰之麓，山南曰陽，山北曰陰。《谷梁傳》曰：“林屬于山曰麓。”伐尋抱不為之稀，蓺拱把不為之?dāng)?shù)。八尺曰尋。蓺，殖也。兩手曰拱。數(shù)猶穊也。數(shù)音疏角反。悠悠罔極，亦各有得。悠悠，眾多也。罔極猶無窮也。亦各有得，言皆自以為得也。彼采其華，我收其實(shí)。舍之則臧，己所學(xué)也。彼，彼眾人也。《論語》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臧。”故進(jìn)動以道，則不辭執(zhí)圭而秉柱國；《呂氏春秋》曰：“得伍員者位執(zhí)圭?！薄肚皶袅x》曰：“古爵名也?！庇衷唬骸爸鶉?，楚官，猶秦之相國也。”復(fù)靜以理，則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恥《夸》毗以求舉；夸毗謂佞人足恭，善為進(jìn)退。非不欲室也，惡登墻而摟處。《孟子》曰：“逾東家墻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將摟之乎？”趙岐注云：“摟，牽也?！逼渥謴摹笆帧薄！疤幾?，處女也。”叫呼炫鬻，縣旌自表，非隨和之寶也。暴智耀世，因以干祿，非仲尼之道也。《華嶠書》“因”字作“回”?；?，邪也。游不倫黨，茍以徇己，倫謂等倫，黨謂朋黨。徇，營也。言交非其類，茍以營己而已。汗血競時(shí)，利合而友。汗血謂勞力也。競時(shí)謂趨時(shí)也。利合而友，不以道義。子笑我之沉滯，吾亦病子??而不已也。??猶區(qū)區(qū)也。先人有則而我弗虧，行有枉徑而我弗隨。枉，曲也。徑，道也。臧否在予，唯世所議。固將因天質(zhì)之自然，誦上哲之高訓(xùn)；詠太平之清風(fēng)，行天下之至順。懼吾躬之穢德，勤百畝之不耘。《尚書》曰：“穢德彰聞?！薄抖Y記》曰：“夫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修禮以耕之，陳義以種之，講學(xué)以耨之?！惫耪叻蛱锇佼€。耘，除草也。縶余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安行，不賓士也。天命之謂性。言隱居以體命。昔孔子起威于夾谷，解見《陳禪傳》。晏嬰發(fā)勇于崔杼；解見《馮衍傳》。曹劌舉節(jié)于柯盟，曹劌，曹沬也?！妒酚洝吩?，曹沬以勇事魯莊公，為魯將，與齊戰(zhàn)，三敗，莊公懼，乃獻(xiàn)遂邑地以和，猶以為將。齊桓公與莊公會于柯而盟。桓公與莊公既盟于壇上，曹沬執(zhí)匕首劫齊桓公，左右莫敢動，乃還魯之侵地。卞嚴(yán)克捷于強(qiáng)御；《新序》曰“卞《莊子》養(yǎng)母，戰(zhàn)而三北，交游非之，國君辱之。及母死三年，齊與魯戰(zhàn)，《莊子》請從，遂赴敵而斗，三獲甲首。曰：‘夫三北，以養(yǎng)母也。今志節(jié)小具，而責(zé)塞矣。吾聞之，節(jié)士不以辱生。’遂反敵，殺十人而死。君子曰：三北已塞，滅世斷宗，于孝未終”也。范蠡錯(cuò)埶于會稽，錯(cuò)，置也，音七故反。埶謂謀略也?！妒酚洝吩?，吳王敗越于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于會稽。吳師追而圍之。越王謂范蠡曰：“柰何？”范蠡對曰：“卑辭厚禮以遺之?！本溘`乃命大夫種行成于吳。膝行頓首曰：“句踐請為臣，妻為妾?！眳峭跄松庠酵?。越王反國，拊循其士。范蠡曰：“可矣?！蹦朔恰菐煍?，越復(fù)棲吳王姑蘇之山也。五員樹功于柏舉；伍子胥名員，楚人也。子胥父誅于楚，子胥挾弓矢而干吳王闔閭，闔閭甚勇之，為興師伐楚，戰(zhàn)于柏舉，楚師敗績。事見谷梁傳。魯連辯言以退燕，《史記》曰，魯仲連，齊人也。燕將攻下齊聊城，固保守之，田單攻之不下。魯仲連乃為書遺燕將。燕將見書，泣三日，乃自殺。遂平聊城。包胥單辭而存楚；《左傳》曰，楚昭王為吳所敗，奔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吳為封豕長愩，以薦食上國，寡君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绷⒁烙谕Χ蓿找共唤^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師乃出，軍敗吳而復(fù)楚國。唐且華顛以悟秦，唐且即唐睢也。《戰(zhàn)國策》曰：“齊、楚伐魏，魏使人請救于秦，不至。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余矣，西見秦王。秦王曰：‘丈人忙然乃遠(yuǎn)至此，魏來者數(shù)矣，寡人知魏之急矣?！魄以唬骸蛭海f乘之國也。稱東藩者，以秦之強(qiáng)也。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且割地而約從。是王亡一萬乘之魏，而強(qiáng)二敵之齊、楚?！赝跷?，遽發(fā)兵救魏。”《爾雅》曰：“顛，頂也?！比A顛謂白首也。甘羅童牙而報(bào)趙；甘羅，下蔡人，甘茂孫也。年十二，事秦相呂不韋。秦使張?zhí)仆嘌?。羅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zhí)葡葓?bào)趙?！辈豁f乃言之于始皇，召見，使甘羅于趙，趙襄王郊迎。事見《史記》。童牙謂幼小也。原衰見廉于壺飧，昔趙衰為原大夫，故曰原衰?！蹲髠鳌吩?，晉侯問原守于寺人勃鞮，對曰：“昔趙衰以壺飧從徑，餒而不食，故使處原?！币娨艉罘础?/em>宣孟收德于束脯；《呂覽》曰，昔趙宣孟將之絳，見桑下有餓人，宣孟止車下食而餔之，再咽而能視。宣孟問之曰：“汝何為而餓若是？”對曰：“臣官于絳，歸而糧絕，羞行乞，故至行此?！毙优c脯三朐，拜受而弗敢食。問其故。曰：“臣有老母，將以遺之。”宣孟曰：“食之，吾更與汝?！蹦藦?fù)與脯二束。吳札結(jié)信于丘木，《史記》曰：“吳公子季札使過徐，徐君好季札劍，口不敢言。季札知之，為使上國，未獻(xiàn)。洎還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寶劍，系之徐君冢樹而去?！?/em>展季效貞于門女；展季，柳下惠也。《韓詩外傳》曰：“魯有男子獨(dú)處，夜暴風(fēng)雨至，婦人趨而托之，男子閉戶不納，曰：‘吾聞男子不六十不閑居?！瘚D人曰：‘子何不學(xué)柳下惠然？嫗不逮門之女，國人不稱其亂焉。’”顏回明仁于度轂，程嬰顯義于趙武。程嬰解見《馮衍傳》。度轂，未詳。仆誠不能編德于數(shù)者，竊慕古人之所序?！?br />
元和中，肅宗始修古禮，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頌》以稱漢德，辭甚典美，文多故不載。案：《骃集》有東、西、南、北四巡頌，流俗本“四”多作“西”者，誤。帝雅好文章，自見骃頌后，常嗟嘆之，謂侍中竇憲曰：“卿寧知崔骃乎？”對曰：“班固數(shù)為臣說之，然未見也?！钡墼唬骸肮珢郯喙潭龃摅S，此葉公之好龍也。試請見之?！?em>劉向《新序》曰：“子張見魯哀公，七日，哀公不禮焉而去，曰：‘君之好士，有似葉公子高好龍。天龍聞而降之，窺頭于牖，拖尾于堂，葉公見之，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em>骃由此候憲。憲屣履迎門，屣履謂納履曳之而行，言箶遽也。屣音山爾反。笑謂骃曰：“亭伯，吾受詔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為上客。居無幾何，帝幸憲第，時(shí)骃適在憲所，帝聞而欲召見之。憲諫，以為不宜與白衣會。帝悟曰：“吾能令骃朝夕在傍，何必于此！”適欲官之，會帝崩。
竇太后臨朝，憲以重戚出內(nèi)詔命。骃獻(xiàn)書誡之曰：
骃聞交淺而言深者，愚也；在賤而望貴者，惑也；未信而納忠者，謗也。三者皆所不宜，而或蹈之者，思效其區(qū)區(qū)，憤盈而不能已也。竊見足下體淳淑之姿，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厲，有上賢之風(fēng)。骃幸得充下館，序后陳，陳，列也。是以竭其拳拳，敢進(jìn)一言。
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慠?！鄙毁F而能不驕慠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當(dāng)堯舜之盛世，處光華之顯時(shí)，《尚書大傳》曰：“舜時(shí)百工相和為《卿云之歌》曰：‘卿云爛兮，糾漫漫兮，日月光華，旦復(fù)旦兮。’”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眾譽(yù)，弘申伯之美，致周邵之事乎？申伯，周宣王之元舅。周公、邵公皆輔佐周室也。語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em>《論語》孔子之言也。言但患立身不處于仁義也。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前書》曰，馮野王字君卿，妹為元帝昭儀，野王為左馮翊。御史大夫缺，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近陰衛(wèi)尉克己復(fù)禮，終受多福。陰衛(wèi)尉，光烈皇后同母弟興也。以謹(jǐn)來親幸焉。郯氏之宗，非不尊也；史丹封郯，故云郯氏?！肚皶肥返ぷ志伲攪艘?。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時(shí)為衛(wèi)太子良娣。成帝即位，擢丹為長樂尉，遷右將軍，封為武陽侯，封東海郯之武強(qiáng)聚，以舊恩見曪賞，賜累千金。陽平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將，建天樞，執(zhí)斗柄。王氏九侯五大司馬?！洞呵镞\(yùn)斗樞》曰：“北斗七星，第一名天樞，第二至第四為魁，第五至第七為杓。杓即柄?！肚皶贰岸愤\(yùn)中央，制臨四?！薄?/em>其所以獲譏于時(shí)，垂愆于后者，何也？蓋在滿而不挹，位有余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外家，當(dāng)為后家也。二十者，謂高帝呂后產(chǎn)、祿謀反誅，惠帝張皇后廢，文帝母薄太后弟昭被殺，孝文帝竇皇后從昆弟子?jì)胝D，景帝薄皇后、武帝陳皇后并廢，衛(wèi)皇后自殺，昭帝上官皇后家族誅，宣帝祖母史良娣為巫蠱死，宣帝母王夫人弟子商下獄死，霍皇后家破，元帝王皇后弟子莽篡位，成帝許皇后賜死，趙皇后廢自殺，哀帝祖母傅太后家屬徙合浦，平帝母衛(wèi)姬家屬誅，昭帝趙太后憂死是也。四人者，哀帝母丁姬，景帝王皇后，宣帝許皇后、王皇后，其家族并全。《書》曰：“鑒于有殷?！笨刹簧髟?！
竇氏之興，肇自孝文。《前書》曰，竇嬰字王孫，孝文皇后從兄子也。孝文時(shí)為吳相，孝景時(shí)為詹事也。二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竇太后之弟長君、少君，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故云淳淑守道也。安豐以佐命著德，顯自中興。竇融封為安豐侯。內(nèi)以忠誠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國，垂祉于今。夫謙德之光，《周易》所美；滿溢之位，道家所戒。《易》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薄独献印吩唬骸案毁F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而身退，天之道也?！?/em>故君子福大而愈懼，爵隆而益恭。遠(yuǎn)察近覽，俯仰有則，銘諸幾杖，刻諸盤杅。《太公金匱》曰：“武王曰：‘吾欲造起居之誡，隨之以身。’幾之書曰：‘安無忘危，存無忘亡，孰惟二者，必后無兇?！戎畷唬骸o人無茍，扶人無咎。’”《墨子》曰：“堯、舜、禹、湯書其事于竹帛，瑑之盤盂?！睎f亦盂也。矜矜業(yè)業(yè)，無殆無荒。如此，則百福是荷，慶流無窮矣。
及憲為車騎將軍，辟骃為掾。憲府貴重，掾?qū)偃?，皆故刺史、二千石，唯骃以處士年少，擢在其閑。憲擅權(quán)驕恣，骃數(shù)諫之。及出擊匈奴，道路愈多不法，骃為主簿，前后奏記數(shù)十，指切長短。憲不能容，稍疏之，因察骃高第，出為長岑長。長岑，縣，屬樂浪郡，其地在遼東。骃自以遠(yuǎn)去，不得意，遂不之官而歸。永元四年，卒于家。所著詩、賦、銘、頌、書、記、表、《七依》、《婚禮結(jié)言》、《達(dá)旨》、《酒警》合二十一篇。中子瑗。
瑗字子玉，早孤，銳志好學(xué)，盡能傳其父業(yè)。年十八，至京師，從侍中賈逵質(zhì)正大義，逵善待之，瑗因留游學(xué)，遂明天官、歷數(shù)、《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解見郎顗傳。諸儒宗之。與扶風(fēng)馬融、南陽張衡特相友好。初，瑗兄章為州人所殺，瑗手刃報(bào)仇，因亡命。會赦，歸家。家貧，兄弟同居數(shù)十年，鄉(xiāng)邑化之。
年四十余，始為郡吏。以事系東郡發(fā)干獄。發(fā)干縣之獄也。獄掾善為禮，瑗閑考訊時(shí)，輒問以《禮》說。其專心好學(xué)，雖顛沛必于是。后事釋歸家，為度遼將軍鄧遵所辟。居無何，遵被誅，瑗免歸。
后復(fù)辟車騎將軍閻顯府。時(shí)閻太后稱制，顯入?yún)⒄?。先是安帝廢太子為濟(jì)陰王，而以北鄉(xiāng)侯為嗣。瑗以侯立不以正，知顯將敗，欲說令廢立，而顯日沉醉，不能得見。乃謂長史陳禪曰：“中常侍江京、陳達(dá)等，得以嬖寵惑蠱先帝，遂使廢黜正統(tǒng)，扶立簄孽。少帝即位，發(fā)病廟中，周勃之征，于斯復(fù)見。呂后立惠帝后宮子為少帝，周勃廢之也。今欲與長史君共求見，說將軍白太后，收京等，廢少帝，引立濟(jì)陰王，必上當(dāng)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則將軍兄弟傳祚于無窮。若拒違天意，久曠神器，則將以無罪并辜元惡。元，大也。書曰：“元惡大憝?！?/em>此所謂禍福之會，分功之時(shí)?！?em>《史記》蔡澤說范睢曰：“君獨(dú)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今君相秦，坐制諸侯，使天下皆畏秦，此亦秦分功之時(shí)也。”禪猶豫未敢從。會北鄉(xiāng)侯薨，孫程立濟(jì)陰王，是為順帝。閻顯兄弟悉伏誅，瑗坐被斥。門生蘇只具知瑗謀，欲上書言狀，瑗聞而遽止之。時(shí)陳禪為司隸校尉，召瑗謂曰：“第聽只上書，禪請為之證。”第，但也。《司馬相如傳》曰：“第如臨邛。”瑗曰：“此譬猶兒妾屏語耳，愿使君勿復(fù)出口?！彼燹o歸，不復(fù)應(yīng)州郡命。
久之，大將軍梁商初開莫府，復(fù)首辟瑗。自以再為貴戚吏，不遇被斥，遂以疾固辭。歲中舉茂才，遷汲令。汲，縣名，屬河內(nèi)。在事數(shù)言便宜，為人開稻田數(shù)百頃。視事七年，百姓歌之。
漢安初，大司農(nóng)胡廣、少府竇章共薦瑗宿德大儒，從政有跡，不宜久在下位，由此遷濟(jì)北相。時(shí)李固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書禮致殷勤。歲余，光祿大夫杜喬為八使，徇行郡國，八使見周舉傳。以臧罪奏瑗，征詣廷尉。瑗上書自訟，得理出。會病卒，年六十六。臨終，顧命子寔曰：“夫人稟天地之氣以生，及其終也，歸精于天，還骨于地。何地不可臧形骸，勿歸鄉(xiāng)里。其赗贈之物，羊豕之奠，一不得受?！睂伔钸z令，遂留葬洛陽。
瑗高于文辭，尤善為書、記、箴、銘，所著賦、碑、銘、箴、頌、《七蘇》、《瑗集》載其文，即枚乘《七發(fā)》之流。《南陽文學(xué)官志》、《嘆辭》、《移社文》、《悔祈》、《草書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陽文學(xué)官志》稱于后世，諸能為文者皆自以弗及。瑗愛士，好賓客，盛修肴膳，單極滋味，不問余產(chǎn)。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無擔(dān)石儲，當(dāng)世清之。《華嶠書》曰“瑗愛士，好賓客，盛修肴膳?；蜓云涮?。瑗聞之怒，來妻子曰：‘吾并日而食，以供賓客，而反以獲譏，士大夫不足養(yǎng)如此。后勿過菜具，無為諸子所蚩也。’終不能改，奉祿盡于賓饗”也。
寔?zhàn)肿诱妫幻_，字元始。少沉靜，好典籍。父卒，隱居墓側(cè)。服竟，三公并辟，皆不就。
桓帝初，詔公卿郡國舉至孝獨(dú)行之士。寔以郡舉，征詣公車，病不對策，除為郎。明于政體，吏才有余，論當(dāng)世便事數(shù)十條，名曰《政論》。指切時(shí)要，言辯而確，確，堅(jiān)正也，音口角反。當(dāng)世稱之。仲長統(tǒng)曰：“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cè)?！逼滢o曰：
自堯舜之帝，湯武之王，皆賴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陳謨而唐虞以興，伊、箕作訓(xùn)而殷周用隆。伊尹作伊訓(xùn)，箕子作《洪范》。及繼體之君，欲立中興之功者，曷嘗不賴賢哲之謀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漸敝而不悟，政寖衰而不改，習(xí)亂安危，怢不自鶯。怢音他沒反。怢，忽忘也。或荒耽嗜欲，不恤萬機(jī)，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厭飫奸偽，輕忽至真。或猶豫歧路，莫適所從；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易》曰：“恬囊無咎無譽(yù)?！崩?，結(jié)也。結(jié)囊不言，持祿而已。或疏遠(yuǎn)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郁伊，不申之貌?！冻~》曰“獨(dú)郁伊而誰語”也。悲夫！
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余歲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垢，惡也。風(fēng)俗雕敝，人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fù)思中興之救矣。且濟(jì)時(shí)拯世之術(shù)，豈必體堯蹈舜然后乃理哉？期于補(bǔ)綻決壞，枝柱邪傾，綻音直莧反，《禮記》曰：“衣裳綻裂紉箴請補(bǔ)綴?！敝糈熘鞣?。隨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寧之域而已。故圣人執(zhí)權(quán)，遭時(shí)定制，權(quán)謂變也。遭遇其時(shí)而定法制，不循于舊也。步驟之差，各有云設(shè)。不強(qiáng)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背當(dāng)時(shí)之急切，而慕所聞之事，則非濟(jì)時(shí)之要。蓋孔子對葉公以來遠(yuǎn)，哀公以臨人，景公以節(jié)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wù)也。《韓子》曰，葉公問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悅近而來遠(yuǎn)?！濒敯Ч珕栒谥倌帷Ｖ倌嵩唬骸罢谶x賢?！饼R景公問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節(jié)財(cái)?！贝嗽啤芭R人”“節(jié)禮”，文不同也。是以受命之君，每輒創(chuàng)制；中興之主，亦匡時(shí)失。昔盤庚愍殷，遷都易民；盤庚，殷王也。自耿遷于亳邑，作書三篇以告之。周穆有闕，甫侯正刑。甫侯即呂侯也。為周穆王訓(xùn)夏禹用刑之法。并見《尚書》。俗人拘文牽古，不達(dá)權(quán)制，奇?zhèn)ニ?，簡忽所見，烏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雖合圣德，輒見掎奪。掎音居蟻反。賈逵注《國語》曰：“從后牽曰掎?！?/em>何者？其頑士闇于時(shí)權(quán)，安習(xí)所見，不知樂成，況可慮始，《前書》劉歆曰：“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眾庶所為耳?！?/em>茍?jiān)坡视膳f章而已。其達(dá)者或矜名妒能，恥策非己，舞筆奮辭，以破其義，寡不勝眾，遂見擯棄。雖稷、契復(fù)存，猶將困焉。斯賈生之所以排于絳、灌，屈子之所以攄其幽憤者也。孝文帝時(shí)，賈誼請更定律，令列侯就國，周勃、灌嬰等毀之。屈原為楚三閭大夫，上官靳尚妒害其能，憂愁憤懣，遂作《離騷經(jīng)》。夫以文帝之明，賈生之賢，絳、灌之忠，而有此患，況其余哉！
量力度德，《春秋》之義。《左氏傳》曰，息侯伐鄭，“不度德，不量力”。今既不能純法八代，故宜參以霸政，八代謂三皇、五帝也。霸政謂齊桓、晉文也。則宜重賞深罰以御之，明著法術(shù)以檢之。自非上德，嚴(yán)之則理，寬之則亂。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審于為政之理，故嚴(yán)刑峻法，破奸軌之膽，海內(nèi)清肅，天下密如。密，靜也。薦勛祖廟，享號中宗。算計(jì)見效，優(yōu)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寬政，卒以墮損，墮讀曰隳。威權(quán)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監(jiān)。昔孔子作《春秋》，褒齊桓，懿晉文，嘆管仲之功。夫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dá)權(quán)救敝之理也。《左傳》，齊桓公伐楚，責(zé)以包茅不貢，王祭不供；晉文公召王盟諸侯于踐土；管仲相公子糾而射桓公：此并權(quán)變之道也。故圣人能與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變，《楚詞漁父》曰“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與時(shí)推移”也。以為結(jié)繩之約，可復(fù)理亂秦之緒，《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圍。《易》曰：“上古結(jié)繩而化，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备?，盾也。戚，鉞也。《尚書》曰，苗人逆命，禹乃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前書，高祖被匈奴圍于平城，用陳平計(jì)得解。言干戚之舞，非平城之所用也。
夫熊經(jīng)鳥伸，雖延歷之術(shù)，非傷寒之理；呼吸吐納，雖度紀(jì)之道，非續(xù)骨之膏。《莊子》曰：“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伸，此導(dǎo)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也。”《黃帝素問》曰：“人傷于寒而轉(zhuǎn)為熱，何也？夫寒盛則生于熱也?！倍燃o(jì)猶延年也。言鳥伸不可療傷寒，吸氣不能續(xù)斷骨也。蓋為國之法，有似理身，平則致養(yǎng)，疾則攻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教者，興平之梁肉也。夫以德教除殘，是以梁肉理疾也；以刑罰理平，是以藥石供養(yǎng)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運(yùn)之會。自數(shù)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xiǎn)傾。《家語》曰：“古者天子以德法為銜勒，以百官為轡策。善御馬者，正銜勒，齊轡策，鈞馬力，和馬心，故口無聲而極千里。善御人者，一其德法，正其百官，均齊人物，和安人心，故刑不用而天下化。”《說文》曰：“駘，馬銜脫也?！币暨_(dá)來反?；事罚炻芬?。方將柑勒鞬辀以救之，豈暇鳴和鑾，清節(jié)奏哉？何休注《公羊傳》曰：“柑，以木銜其口也?！备桃艟扪追?。勒，馬轡。辀，車轅。鞬猶束也。《說苑》曰：“鑾設(shè)于鑣，和設(shè)于軾，馬動則鑾鳴，鑾鳴則和應(yīng)，行之節(jié)也?！?/em>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dāng)劓者笞三百，當(dāng)斬左趾者笞五百，當(dāng)斬右趾者棄市。右趾者既殞其命，笞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shí)殺也。當(dāng)此之時(shí)，民皆思復(fù)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人。”乃定律，減笞輕捶。自是之后，笞者得全。此以上并見《前書·刑法志》。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以嚴(yán)致平，非以寬致平也。必欲行若言，當(dāng)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式，法也。蕩亡秦之俗，遵先圣之風(fēng)，棄茍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fù)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畝百為夫，九夫?yàn)榫?/em>然后選稷契為佐，伊呂為輔，樂作而鳳皇儀，擊石而百獸舞。《尚書》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庇帧百缭唬骸谟鄵羰允?，百獸率舞?！?/em>若不然，則多為累而已。
其后辟太尉袁湯、大將軍梁冀府，并不應(yīng)。大司農(nóng)羊傅、少府何豹上書薦寔才美能高，宜在朝廷。召拜議郎，遷大將軍冀司馬，與邊韶、延篤等著作東觀。
出為五原太守。五原土宜麻枲，而俗不知織績，民冬月無衣，積細(xì)草而臥其中，見吏則衣草而出。寔至官，斥賣儲峙，為作紡績、織纴、綀缊之具以教之，民得以免寒苦。杜預(yù)注《左傳》曰：“織纴，織布者?！笨装矅墩撜Z》注：曰“缊，枲也。”是時(shí)胡虜連入云中、朔方，殺略吏民，一歲至九奔命。寔整厲士馬，嚴(yán)烽候，虜不敢犯，常為邊最。最為第一。
以病征，拜議郎，復(fù)與諸儒博士共雜定《五經(jīng)》。會梁冀誅，寔以故吏免官，禁錮數(shù)年。
時(shí)鮮卑數(shù)犯邊，詔三公舉威武謀略之士，司空黃瓊薦寔，拜遼東太守。行道，母劉氏病卒，上疏求歸葬行喪。母有母儀淑德，博覽書傳。初，寔在五原，常訓(xùn)以臨民之政，寔之善績，母有其助焉。服竟，召拜《尚書》。寔以世方阻亂，稱疾不視事，數(shù)月免歸。
初，寔父卒，剽賣田宅，起冢塋，立碑頌。《廣雅》曰：“剽，削也，音匹妙反?！币蛔鳌皹?biāo)”。葬訖，資產(chǎn)竭盡，因窮困，以酤釀販鬻為業(yè)。時(shí)人多以此譏之，寔終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歷位邊郡，而愈貧薄。建寧中病卒。家徒四壁立，無以殯斂，光祿勛楊賜、太仆袁逢、少府段颎為備棺槨葬具，大鴻臚袁隗樹碑頌德。所著碑、論、箴、銘、答、七言、祠、文、表、記、書凡十五篇。
寔從兄烈，有重名于北州，歷位郡守、九卿。靈帝時(shí)，開鴻都門榜賣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黃綬各有差。其富者則先入錢，貧者到官而后倍輸，或因常侍、阿保別自通達(dá)。阿保謂傅母也。是時(shí)段颎、樊陵、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yù)，然皆先輸貨財(cái)而后登公位。烈時(shí)因傅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及拜日，天子臨軒，百僚畢會。帝顧謂親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萬?！?em>靳，固惜之也。靳或作“傿”?！墩f文》曰：“傿，引為價(jià)也?！币粢唤ǚ?。程夫人于傍應(yīng)曰：“崔公冀州名士，豈肯買官？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姝，美也。言反不知斯事之美也。姝或作“株”。株，根本也。烈于是聲譽(yù)衰減。久之不自安，從容問其子鈞曰：“吾居三公，于議者何如？”鈞曰：“大人少有英稱，歷位卿守，論者不謂不當(dāng)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绷以唬骸昂螢槿灰?？”鈞曰：“論者嫌其銅臭?！绷遗?，舉杖擊之。鈞時(shí)為虎賁中郎將，服武弁，戴鹖尾，狼狽而走。烈罵曰：“死卒，父檛而走，孝乎？”以其武官，故罵為卒?；蜃鳌翱鬃洹闭?，誤也。鈞曰：“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em>《家語》曰：“曾子耘瓜，誤傷其根。曾晰怒，建大杖以擊其首。曾子仆地不知人，有頃乃蘇?？鬃勇勚?，謂門弟子曰：‘參來勿內(nèi)也。昔瞽叟有子曰舜，瞽叟欲使之，未嘗不往，則欲殺之，未嘗可得。小棰則待，大杖則逃，不陷父于不義也?！?/em>烈慚而止。烈后拜太尉。
鈞少交結(jié)英豪，有名稱，為西河太守。獻(xiàn)帝初，鈞與袁紹俱起兵山東，董卓以是收烈付郿獄，錮之，鋃鐺鐵鎖。《說文》曰：“鋃鐺，鎖也?！薄肚皶吩唬骸叭朔歌T錢，以鐵鎖鋃鐺其頸?！变Z音郎，鐺音當(dāng)。卓既誅，拜烈城門校尉。及李傕入長安，為亂兵所殺。
烈有文才，所著詩、書、教、頌等凡四篇。
論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淪典籍，遂為儒家文林。骃、瑗雖先盡心于貴戚，而能終之以居正，則其歸旨異夫進(jìn)趣者乎！李固，高潔之士也，與瑗陵郡，奉贄以結(jié)好。《儀禮》曰：“士相見之禮，贄冬用雉，夏用腒，奉之曰：‘某也欲見無由達(dá)。’”腒，干朐，音渠。由此知杜喬之劾，殆其過矣。寔之《政論》，言當(dāng)世理亂，雖鼌錯(cuò)之徒不能過也。
贊曰：崔為文宗，世禪雕龍。《史記》曰：“談天衍，雕龍奭?！眲⑾颉秳e錄》曰：“言鄒奭修飾之文若雕龍文也?！倍U謂相傳授也。建新恥潔，摧志求容。永矣長岑，于遼之陰。不有直道，曷取泥沈。瑗不言祿，亦離冤辱。子真持論，感起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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