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姓陳的沒一個好東西

孟子他說 作者:熊逸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聞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無異于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

  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

  曰:"無傷也,是乃仁術(shù)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王說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復(fù)于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

  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于掌。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何與?權(quán),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gòu)怨于諸侯,然后快于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笑而不言。曰:"為肥甘不足于口與?輕暖不足于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于目與?聲音不足聽于耳與?便嬖不足使令于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

  曰:"否。吾不為是也。"

  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曰:"若是其甚與?"

  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后災(zāi)。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后必有災(zāi)。"

  曰:"可得聞與?"

  曰:"鄒人與楚人戰(zhàn),則王以為孰勝?"

  曰:"楚人勝。"

  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海內(nèi)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于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今王發(fā)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賈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進于是矣。愿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嘗試之。"

  曰:"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于罪,然后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產(chǎn),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然后驅(qū)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今也制民之產(chǎn),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jǐn)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fù)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粱襄王在兩幕之間插科打諢一番,轉(zhuǎn)眼就下場了,現(xiàn)在登場的是一位重要人物:齊宣王。

  有人會想:老孟忽悠不住河南人,又跑去忽悠山東老鄉(xiāng)了。呵呵,這話只對了一半,孟子確實是離開了魏國來到了齊國,來見齊宣王,但這并不是他第一次來齊國推銷,在去魏國之前他已經(jīng)在齊國做過一次失敗的推銷工作了,那時候齊國當(dāng)權(quán)的是現(xiàn)在齊宣王的上一任,齊威王(關(guān)于孟子的行程爭議很多,這里姑取一說)。齊威王和梁惠王還很有交情,好交情是:這兩位一起打過獵,還發(fā)生了一段著名的對話(后面再談),最重要的是他們曾辦過一次徐州大會,會上互相承認(rèn)對方是"王",很有點兒妄自尊大又互相吹捧的勁頭;壞交情是:梁惠王前面自曝丑聞的時候,不是說過自己曾兩次被齊國打得慘敗嗎,那就是齊威王的人干的好事?!睹献印愤@里,先寫的是梁惠王這段,然后孟子離開魏國,去了齊國--注意,這其實是第二次去齊國--見了齊宣王,而孟子把更早的在齊威王時期的經(jīng)歷放到了后文來寫。

  那么,為什么《孟子》這書不按時間順序來寫,也不在書里交代清楚?第一種可能是:純粹從思想性考慮,梁惠王那段對于孟子的思想有開宗明義之功,所以要提前;第二種可能是:這書是孟子在國際間的文化苦旅都跑完了的時候,這才安分下來,和弟子們靠回憶來寫的,所以就想到哪兒寫到哪兒,玩了個意識流寫法--這我們又可以自豪地說:意識流寫作是在中國最早出現(xiàn)的,比吳爾芙早多少多少年,比喬伊斯早多少多少年,比普魯斯特早多少多少年!

  孟子見齊宣王這段,篇幅比較長,卻很精彩,也很經(jīng)典,其中一些臺詞被后人廣為引用,其普及程度不亞于《大話西游》的臺詞對于現(xiàn)代年輕人。比如,老婆準(zhǔn)備做飯了,讓你幫著殺只雞,你就會說:"孟子曰:'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呵呵,你老公是位君子,怎么能去殺雞呢?"你老婆沒轍,退而求其次,自己去殺雞,讓你下廚燒飯,你又說:"孟子曰:'君子遠庖廚',呵呵,你老公是位君子,君子是不能下廚的。"得,這時候,你老婆一定連殺孟子的心都有。再如,有朋友來找你借錢,你便兩手一攤:"孟子曰:'挾太山以超北海,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我很想幫你,可我實在沒有余錢借給你?。?孟子的話真是可以活用的?。≡偃?,你是個學(xué)生,不好好學(xué)習(xí),就知道向家長要零花錢去泡網(wǎng)吧,老爸批評你:"孩子,要專心念書,要有恒心,別總分心去玩。"你會說:"孟子曰:'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我得有了恒產(chǎn)才能有恒心啊,你得多給我零花錢,讓我置辦一點兒產(chǎn)業(yè),我才能有恒心讀書學(xué)習(xí)的!"--其實,這幾個例子,說的就是《孟子》這一節(jié)里的幾個核心觀念。

  "君子遠庖廚"--這是孟子"推己及人"的觀念。

  "不能"和"不為"--這是孟子"仁政易行"的觀念。

  "無恒產(chǎn),因無恒心"--這是孟子的"民本"觀念。

  在具體進入這一節(jié)的內(nèi)容,進入這幾個主要觀念之前,我們先來花上一點兒時間,做一回狗仔隊,挖挖這位齊宣王的老底--聽小道消息說,這里邊可有點兒不可告人的黑內(nèi)幕!呵呵,這對我們了解孟子是很有幫助的。

  我們一行人,黑西服、黑皮鞋、黑墨鏡(不好意思,雖然墨鏡沒有白的,可是為了文字整齊,我還是寫成"黑墨鏡"了),悄悄到了齊國的首都臨淄,立即展開了暗訪工作。很快,我們就找到了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那是一句重要的話。

  那也是一句乍一聽上去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姓陳的沒一個好東西!"

  --各位姓陳的讀者千萬別生氣,這句話不是針對各位的。是這樣,我有一個姓陳的好朋友,他是我這稿子的第一個讀者,從寫這本書的一開始我就惦記著能找個什么機會惡搞他一下,現(xiàn)在機會終于來啦。哈哈哈哈!

  "姓陳的沒一個好東西!"當(dāng)然了,這句話可絕對不是我說的--這我可得給自己辯解清楚了--這是狗仔隊一行人在暗訪過程中錄到的話,說這話的人是一個年邁蒼蒼的沒落的齊國貴族,姜老先生,看上去得有七十多歲了,牙齒幾乎掉光了,操著一口濃重而漏風(fēng)的山東口音--雖然他只是個被我虛構(gòu)出來的人物,但這話確實是他說的,絕對不是我說的。

  這位老人家用顫顫巍巍的聲音氣憤地說:"姓陳的沒一個好東西!"

  為什么?姓陳的都是些什么人?和我們要調(diào)查的齊宣王又有著什么關(guān)系?

  狗仔隊采訪說:"老先生,您給我們詳細講講,這個姓陳的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家應(yīng)了一聲,從床底下翻出一套竹板兒來,不愧是山東人,有傳統(tǒng),這手腕輕輕一抖,開書了:

  "啷里個啷,啷里個啷,啷里個啷里個啷里個啷。

  閑言碎語費工夫,有話直說心里才舒服。

  齊國的先祖是太公望,原本在朝歌賣豆腐--。"

  "您老先停停,"狗仔隊央求著說,"您還是別說您這快板兒書了吧,先把那竹板兒放一邊兒去。您老這么大歲數(shù),牙都掉光了,說話漏風(fēng),這快板書還偏偏押什么'服'呀'腐'呀的韻,我們都得打傘了,您還是有話慢慢說吧。"

  "好,那就慢慢說,"老人家放下了竹板兒,接著道:"孟子這人不地道,要是他祖師爺孔子在,根本就不會去見我們齊國的這位大王,我們齊國最近這幾代大王全都是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

  "對,他們姓陳,不姓姜!"

  老人接著說:"我們齊國的祖先是大名鼎鼎的太公望,就是《封神演義》里的那個姜太公,他老人家可是咱們周朝的開國名臣??!姜太公的早年生活不太可考--"

  狗仔隊有人插話了:"您方才不是說,他以前是在朝歌賣豆腐的么?"

  老人白了他一眼:"你懂不懂啊,那是為了押韻方便,那叫藝術(shù)加工!藝術(shù)是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工作座談會上說--"

  "打住,打住,您還是繼續(xù)說姜太公吧。"

  老人說話羅嗦,還是我來替他說吧。不過我一扯遠了可能比他還羅嗦。

  姜太公是位歷史名人,中國人沒人不知道他的,關(guān)于他的傳說很多,比如,姜太公釣魚,這事我們就先當(dāng)作真的好了,總之,他確實在周部族中受到了重用,在武王伐紂的過程中,他手里拿著一個斧頭一樣的東西,這個東西叫做"鉞",大體代表著他是周部族的軍事負(fù)責(zé)人。

  在武王伐紂成功之后,開始了分封諸侯(不是封神),姜太公被分封在了齊國,就是現(xiàn)在的山東一帶,我們現(xiàn)在說山東是"齊魯大地",因為當(dāng)時齊國和魯國大體就是這個范圍。

  諸侯王的位置是世襲的,所以,齊國的國君一代代都是姜太公的后裔,自然也全都姓姜,"春秋五霸"中的第一位霸主齊桓公也姓姜。就是在齊桓公在位的時候,齊國收留了一個外國的逃亡者,這個人,叫做陳完。

  春秋戰(zhàn)國時代有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因為諸侯國很多,所以政變也很多。政變一多,在政變中失敗的逃亡者也多,而各個諸侯通常也都會很好地收留這些逃亡者,有時候會在一段時間之后幫助逃亡者歸國奪權(quán),當(dāng)然,也有時候會拿他們的腦袋去交換什么利益。但大多時候,逃亡者只要能逃出國門,總不會少一個舒服的落腳之地。

  這個陳完,就是從陳國逃出來的流亡者。陳國是個小國,離齊國不太遠,就在現(xiàn)在的河南,具體說就是河南淮陽,陳國統(tǒng)治者以地為姓,所以都姓陳。(我這里稍微扯遠了一點兒,這是順便告訴我那位朋友他的陳姓的來歷--從祖籍上說,他是河南人。)陳家人的老祖宗就是孟子"言必稱堯舜"的舜,很輝煌吧?可陳國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卻不大排得上號了,能拿出來說事的主要就是出了個超級大美女夏姬,在國際社會上顛倒眾生,極富傳奇色彩;再一個能拿出來說事的就是曾把孔子"困于陳蔡之間";再有的就是這個陳完了。

  陳完流亡到齊國之后,受到了上至齊桓公下至齊國很多貴族的熱烈歡迎。從這點來看,陳完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但如此,齊桓公還拿出了極高的官位讓陳完來坐,但陳完做人非常低調(diào),只要求做一個小官。就這樣,陳完就在齊國安頓下來了,很快又在當(dāng)?shù)厝⑵奚?,漸漸地就這樣扎下了根。

  作為一名流亡者,陳完的后半生并沒有依靠齊國當(dāng)時那如日中天的力量來回國奪權(quán),而齊國上下對他也始終保持了相當(dāng)?shù)木匆狻j愅昊蛟S就這樣決定和過去的生活劃清界限,在齊國迎接新生了,所以把姓也改掉了,改陳為田,這是因為在那個時候"陳"字和"田"字的讀音是非常相似的,這就像從姓"張"改成姓"章",字雖然不一樣了,可是不影響大家按習(xí)慣來叫。從這以后,"陳"和"田"往往通用,有時人們還是說"陳",而有時卻說成了"田",有時稱他為陳完,有時稱他為田完,反正都是一樣的。

  陳完在齊國扎根,生養(yǎng)后代,幾代之后,陳家便成為了齊國大族,勢力非同小可。到了陳垣子或者陳成子的時候,陳家終于有大動作了。

  為什么說"陳垣子或者陳成子"?到底是哪一個?這個問題呢,有爭議,以往一般認(rèn)為是陳成子,也就是田常,也有人考據(jù)說陳成子時間對不上,--這個問題還是留給專家好了,反正不管是二陳中的哪個,都不會影響我們對這件事情的理解。嗯,可是,我們總得有個稱呼啊,那就說陳垣子吧。

  陳垣子勢力大了,想擴張了。歷史告訴我們,無論是個人、家族、幫會還是國家,一般的規(guī)律就是:只要強大了,就要搞擴張;只要弱小了,就得受欺負(fù),很少有例外。而且,不恃強凌弱,也不會成為強國。對這點肯定有人會不同意,說中國歷史上那么多大一統(tǒng)時代不是很少搞對外侵略么,我們中華民族不是一直都是個愛好和平的國家么?嗯,我的感覺是:不是那么回事。但這里先不多談,要不就又扯遠了,還是回過頭來先說說這個陳垣子。

  陳垣子要搞擴張,怎么搞?對于齊國來說,他是外姓,這在當(dāng)時可是個大問題。我們看到很多這個時代里的政變例子,無論怎么流血,無論篡位者多么兇殘無恥,但只要他的血統(tǒng)沒問題,那就經(jīng)常能夠名正言順地把政變進行到底。但齊國是姜姓,陳垣子卻是陳姓,如果貿(mào)然搞宮廷政變,名不正言不順,風(fēng)險太大了。

  那,怎么辦?

  這問題雖然麻煩,可難不倒陳家精英。既然暴力奪權(quán)不可能,那就搞和平演變!

  大家請注意了,關(guān)鍵點出現(xiàn)了--孟子的和平演變理論在孟子降生的一百多年之前就真的有人實踐過了!

  和平演變的工作很可能不止是陳垣子這一代人搞的,而是好幾代的陳家精英一直在做的。我們無法斷定他們是一開始就有奪權(quán)的目的還是本來僅僅是出于善良而后卻演變?yōu)榱苏问滞?。無論如何,陳家的這個例子對我們非常具有啟發(fā)性。陳家?guī)状艘恢倍贾赜谟H善齊國人民群眾,據(jù)說他們往外借糧的時候,借的時候用大斗,還的時候用小斗(和樣本化了的劉文采式的地主老財完全相反),換句話說,就是年景不好了,人們來找陳家借錢,每人都借一百元。陳家往外借的時候是一百美元,可等大家來還錢的時候,陳家卻只讓還一百元人民幣就夠了--當(dāng)然,我這個比喻過于夸張,但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大家還記得孟子在前面的那些民本精神的政治目標(biāo),就是讓大家安居樂業(yè)的那些仁政措施,這些,基本上就是陳家在齊國做的事情,而且,陳家還很注意拉攏貴族。就這樣,經(jīng)過了幾代人的努力,陳家在齊國贏得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愛戴。那么,齊國人才濟濟,明眼人不乏其人,有沒有人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古怪呢?當(dāng)然有,聰明人在哪里都一抓一大把。著名的政治家晏嬰恰恰就生活在那個時代。我們中學(xué)語文課不是學(xué)過《晏子使楚》的文章么,說這個晏子如何了得,政治手段和外交技巧超級棒,又很幽默,還為我們留下了"橘變?yōu)殍?這么個成語典故,這個晏子就是晏嬰。晏嬰就警告過齊景公,說你這位當(dāng)國君的拼命給自己斂財,可你知道么,陳家可是使勁在往外散財呀,大家伙的心可全都向著人家陳家了啊!

  但晏嬰并沒能扭轉(zhuǎn)局勢,后來又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我就略過不提了,就說最后,到了陳成子的時候,終于下了黑手--弒君自立。

  我們說從春秋到戰(zhàn)國一直鼎鼎大名的這個齊國,雖然一直都叫齊國,可是,實際上,卻不是"一個"齊國。陳成子篡位之前的齊國被稱作"姜齊",陳成子以后的齊國被稱作"田齊",血統(tǒng)是完全不一樣的,應(yīng)該說,這是兩個不同的國家政權(quán)。這就好比,假如清軍入關(guān),滅了明政權(quán)的殘余勢力和各地起義軍,建立了愛新覺羅氏的王朝,但是,國號沒有叫"清",還是沿用以前的"明"--如果是這種情況,我們恐怕不能說這是一個一脈相承的明朝吧?如果愛新覺羅家族的人說什么"我們大明帝國在朱元璋時代就擁有了大片的領(lǐng)土,現(xiàn)在,曾經(jīng)在成祖朱棣皇帝手里失去的某某地方我們一定要把它統(tǒng)一回來",嗯,你會覺得這是合乎邏輯的話嗎?

  陳成子成功地完成了和平演變大業(yè),并沒有受到實質(zhì)性的反抗,因為陳家?guī)状?jīng)營,實在是太得民心了。如果我們站在高位上,也許會叱責(zé)陳成子一個"篡"字,可是,如果我們設(shè)身處地來想一想,如果你就是當(dāng)時齊國臨淄城中的一名普通百姓,那么,你希望你的國君是一個具有合法地位的大壞蛋呢,還是一個來路不正的大善人?

  當(dāng)然了,肯定有人會說陳家這全是偽善。的確,是偽善,但偽善的善確實讓齊國人民得到了不少實惠,這總要好過不偽善的赤裸裸的苛政吧?

  《莊子》里不是有句名言嗎,叫"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看,陳成子就是這個"竊國者",還真的成了諸侯了。

  現(xiàn)在來看,行仁政而成功奪權(quán)的,除了遠古得無法確證的商湯王和周武王之外,僅僅在孟子時代的一百多年前,就有了陳家奪齊這么個活生生的例子。不妨來比較一下:商湯王和周文王、周武王的傳說如果確實屬實的話,那么,那到底是部族社會的事情,當(dāng)時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戰(zhàn)國時代的社會結(jié)構(gòu)是完全不同的,幾乎是沒有可比性的。況且,商湯王和周文王還沒有發(fā)達的時候,相對戰(zhàn)國時代來講,他們受到的外部干擾因素不是很強,社會近乎靜態(tài),所以,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求生存、求發(fā)展,去逐漸壯大。在陳家搞陰謀的時代,社會狀況比之孟子時代還是要顯得靜態(tài)得多,陳家可以用幾代人的時間慢慢發(fā)展壯大,而且,畢竟還是從內(nèi)部進行奪權(quán),并不大涉及國際事務(wù)。但是,在孟子的時代里,社會已經(jīng)動蕩得很了,一寸光陰一寸金,軍備競賽和大規(guī)模戰(zhàn)役逼得人喘不過氣來,風(fēng)雨飄搖、大廈將傾的陰霾始終籠罩在人們的頭上。

  孟子在這個時候第二次到了齊國,到的就是"田齊"的齊國。

  也許正像被狗仔隊采訪的那位齊國老貴族說的,如果是孔子,恐怕是不會來的,因為現(xiàn)在的齊國已經(jīng)是篡位者的血統(tǒng)了。而弒君篡位,這正是對儒家所推崇的禮制的最大的顛覆。

  但孟子還是來了。對于禮制問題,他似乎并沒有孔子那樣的堅定態(tài)度。這也許是時代使然,在孔子的時候,雖然有所謂禮崩樂壞,但看上去還是可以盡一盡人事的,可到了孟子的時代,全都亂套了,到哪里都無從講起了。梁惠王如何,不也僭越稱王了嗎?再者,孟子對于這個"篡"字,其實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關(guān)于這點,我們在后面將會多次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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