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四才子兩交婚大快素心真得意,雙夫妻齊面圣特加恩爵大團圓兩交婚

兩交婚 作者:佚名


詞曰:

美已欣逢美,才仍快遇才。一時作合暢人懷,始識天心暗里巧安排。

歸娶先承寵,還朝復進階,新詩頌圣圣顏開,留得一番佳話道奇哉。

——右調《南柯子》

話說甘頤奉詔馳驛而歸,一路所過府縣,送者送,迎者迎,好不風騷。不日到了巴縣,縣中又添出旗仗執(zhí)事,鼓吹細樂,直將甘頤的官轎,竟送到橫黛村屋里,交明了扛箱行李,方才發(fā)放人去。衙役去了,辛發(fā)雖是新婿,未曾上門,卻因與甘頤是同年,又是好友,又是本縣父母地方官,又見甘頤是奉詔馳驛來的,便避不得嫌疑,隨即吉服來拜賀。甘頤接著,彼此相見甚歡,只問些路上的風景,別事不敢深言,就別過了。甘頤也隨即就到縣來奉答拜賀。

巴縣原不甚大,忽出了一個探花,奉旨歸娶,便哄傳以為盛事,早驚動了合縣的鄉(xiāng)官,或大或小,俱來拜賀。內中有一個王大司馬,要算他的官尊,因問甘頤道:

“請問探花公,奉欽命來歸娶,不知所娶者何人?”甘頤道:“辛氏。”王大司馬道:“縣中不聞有甚辛氏。”甘頤道:“不是縣中,就是本縣辛父母令姊。”王大司馬又驚又喜道:“原來就是辛父母令姊,大妙大妙,大奇大奇!前聞得辛父母,已聘探花公之令妹,今探花公又奉旨娶辛父母之令姊,可謂甘辛兩姓交婚矣。與古之朱陳何異?誠又當今之佳話也。但不知誰為月老,結此良姻?”甘頤道:“兩婚皆感蒙施文宗與去任的王父母作合。”王大司馬道:“二公現(xiàn)已離任,到了吉期,三星兩照,百輛交馳,鼓鐘琴瑟,往送來迎,夾雜于道,若無柯斧其間,亦覺于禮有缺。探花公大喜,學生等愧未申一芥之賀,縣父母新臨,治生們又不曾服半臂之勞。既施、王二大月老身列朝堂,不能遠任系足勖釉之事,我學生欲拉一二同志,做一個小月老,在鄉(xiāng)里面上,少盡撮合之情,不識探花公以為何如?”甘頤聽了大喜道:“寒微之婚怎敢勞及大人?在縣父母或可借光,若晚生未免過分。”王大司馬道:“圣主且加特恩,何況鄉(xiāng)人野老,且才美交婚,一時盛事。得奔走其間,與有榮焉。”甘頤再三稱謝。王大司馬遂約了張御史、李副使、趙知府同見辛縣尊,稱愿為媒之事。辛發(fā)也樂于從事,遂再三謝了。

四媒人遂約定兩邊的吉期,同在一日。這邊是縣主娶親,各圖各里,都花燈鼓樂,裝扮了社火故事來助娶。合巴縣的圖里,算來有百十余起社火故事,前前后后,一起一起,接接連連,差不多從縣前,直擺到橫黛村。又有各縣縣尊聞知,也都送花燈火炮鼓樂來助娶。又有各鄉(xiāng)官,都送花燈火炮鼓樂來助娶。一時熱鬧,不可勝言。那邊甘探花娶親,卻在布政司請了一座龍亭來,上供著“欽賜歸娶”的四個大金字,叫二十四個錦衣花帽人抬在前邊。龍亭上焚著御香,點著圣燭,龍亭后便是欽賜的四對金蓮御燈,擺列在喜轎之前,在正街心而行。其余各府縣并鄉(xiāng)紳親眷人家送的燈火大鼓樂,俱分列兩旁,逐隊前去。日寸榮貴,莫不欣羨。因兩邊路遠,約定了兩邊俱是午時出門親迎。因親迎乃吉禮榮耀,要與人觀瞻,故約定都是騎馬。

二人騎在馬上,都是烏紗帽,大紅吉服,年都在二十上下,且生得風流秀美,一個就是潘安,一個就是衛(wèi)階。兩邊看的人,無不交口贊揚,噴噴稱羨。四個媒人,兩個陪伴探花,兩個陪伴縣主。約定迎到中路,兩邊相遇,但一拱手,俱不下馬。又約定迎到了,俱于馬上守候,亦不下馬。

辛知縣迎到了橫黛村甘衙門首,在馬上坐不多時,早有幾個家人,送上茶來。

茶罷,就有幾個家人,捧了錦箋筆硯,送至馬前,求題催妝佳句。辛知縣曉得是淑人深意,不敢多讓,拈起筆來,竟題一首。上寫著:

吉夕催妝河洲久佩二南詩,鐘鼓今宵想樂之。

莫怪三星期促駕,橋邊鳥鵲等多時。

辛發(fā)題完,眾家人忙送入與小姐看。甘夢看見題得風雅多姿,暗暗歡喜道:良人如此,于歸無負矣。因忙忙拜別母親,收拾上轎不提。

卻說甘探花迎到縣門立馬,二媒人請新人上轎??h堂后,早也有家人送上茶來。茶罷,也早有家人捧上錦箋筆硯,送至馬前,要求題催妝佳句。甘探花知出自辛小姐之意,便欣然捉筆題詩一首道:

奉旨催妝娥眉端的是男兒,不把花枝作柳枝。

今夕不須問何夕,九重天子賜佳期。

甘探花題完,眾家人取去,送與小姐。小姐看見娥眉男兒之句,暗應當日之言,又贊我,又自譽,花枝柳枝,又暗寓暴公子之事,末叉以九重壓倒從前訛舛,真才人之筆,不覺心醉,竟歡然辭母,擁上鸞輿。

這邊迎去,那邊迎來,一路上花燈夾道,宛云議之星回;仙樂頻吹,儼簫韶之遞奏。玉驄對跨,雙雙才子迎婚;金犢交馳,兩兩王姬下嫁。夫榮妻貴,豈人間嫁娶之常;女貌郎才,生占斷婚姻之盛。兩邊迎到,各拜天地,各拜母親,又各對拜。拜罷,又各送人洞房,同飲合巹。甘頤這邊是舊曾識而,細細說愿變男兒之應,又細細說移花接木之奇,又細細說至死不變之情,又細細說欽賜歸娶之思,真是喜也非常。

辛發(fā)這邊,今日才逢,各個偷覷姿容之美,又各個稱贊詩句之佳,又各個敘說天緣之巧,只覺歡欣不盡,飯罷合巹,同入鴛幃。這一夜歡娛,夜短難以名言。正是:

燈停紅燭解羅襦,笑際啼端忽悄呼。

艷結夜情堆錦帳,喜吹春色滿流蘇。

有心消受何妨強,無力支持不倩扶。

慢羨兩心清對照,巫山夢久也模糊。

甘探花與辛知縣交結婚姻,謝親做朝,只管盡興而行。不期起根發(fā)腳,一一都被江邦打聽得詳詳細細在肚,因與刁直商量道:“這奉旨歸娶辛氏,已明明白白是辛知縣的姐姐了。既是辛知縣的姐姐,自然是辛光祿的女兒了。辛光祿只有一女,闔揚城皆知,今既躲到蜀中來嫁甘探花,則前日在揚州嫁暴公子的又是何人,這事一發(fā)要犯班駁了。我與你既訪問明白,他一個翰林,一個知縣,此地料處他不倒,須速速進京,報與暴公子知道,叫他上本,奏辛光祿、甘探花等欺君。他們的事跡已露,我們的證見甚真,不怕按他不倒,按倒了他,則你我之功成矣。”刁直道:“既要進京,就同兄去也不妨,只是所說的參游之職,卻要在兄身上。”江邦道:“這是不消說的,包管你妥帖。”二人議定,遂急急地起身,星夜趕回京中。江邦先入府去,報知暴公子,辛氏果還是辛光祿的女兒,朦朧歸娶,大屬欺君。暴公子道:“汝乃吾家門客,縱挺身力證,恐人不信。”江邦道:“門下早慮及此,已帶他一個表兄來為證。”

暴公子道:“如今何在?”江邦道:“見在府外。”暴公子道:“既在府外,何不著他進來?”江邦道:“門下因在用人之際,已許此人事成替他選一武職,公子相見,須要厚待,明日有事用他,方肯出力。”暴公子道:“這個自然。”江邦遂引了刁直,走人廳后書房中來見暴公子。刁直看見侯家的府堂深邃,先已驚倒,再見了暴公子裝模作樣,一發(fā)看做貴人,相見一味足恭。暴公子因先說道:“甘頤如此欺君,我必饒他不過。勞兄遠來,自有重報。江兄所許之事,甚是容易,只要兄肯出力向前耳。”刁直道:“甘探花娶辛知縣姐姐,辛知縣娶甘探花妹子,名為交婚,盛事通縣皆知,晚生以實證實,非捏虛情,安敢不效犬馬?若蒙造就,此又公子之特恩也。”暴公子聽了大喜,遂叫他同江邦一處住了。自家卻忙忙人內,追問假夫人綠綺道:“你前日并無姊妹,為何今日辛知縣又有一個姐姐嫁與甘頤?”假小姐聽了不悅道:“你當初娶我,又不是單單采名聲,憑媒人說合,兩不相見,或有挪移差錯,我與你乃當面考較詩文,你貪我愛結為夫婦。今已恩恩愛愛,過了兩年,為何又查問起來?就有差池,你當初的眼睛放在何處,平常的心腸用在何人?莫非到了今日,重又嫌妾丑陋,鄙妾無才,又作他想?若嫌丑陋,也配得你過;若鄙無才,再取筆紙來與你同考考何如?”

原來暴公子,一向畏懼假夫人,今見發(fā)起怒來,因賠笑說道:“夫人怎說此話?我要擺布甘頤,故此偶然問及耳。”假夫人道:“我已嫁到暴家來,辛家另有女兒沒有女兒,我都不管,不消又來問我。”暴公子不敢再言,只得又出來與江邦商量。江邦要顯他探訪之功,遂攛掇暴公子上了一疏。稱說:“甘頤等朋比欺君,未聘而詐稱已聘,無辛氏而妄指辛氏。及邀圣恩歸娶之旨,而蜀中實無辛氏,乃謀選辛發(fā)為巴縣主,隨帶不知姓名女子,以充辛氏之名,以飾歸娶之詐。若執(zhí)認辛氏,則辛光祿只有一女,已嫁為臣婦久矣,豈更有一女,又為甘頤所娶,則其朋比為奸,以欺圣明,其罪顯然矣,伏乞究治。”本到了閣中,又央了許多重臣來關說。眾閣臣因前番用情被皇上審出,討了罰俸一場沒趣,今故不敢復為過擬,只票道:“婚娶人倫大禮,自有媒妁姓氏本末,著本內被奏人犯,各奏真情,候旨定奪。”命下了,此時知縣王蔭行取到京,因他為官清正有名,已考選了監(jiān)察御史,聞知其事,因出疏奏辯道:

“臣待罪巴縣時,甘頤尚為諸生,臣愛其青年才美,又見其妹公堂題詠,才美不愧其兄,誠空谷幽蘭,臣深憐惜之。又見臣座師辛至剮,有男辛發(fā),有女辛古釵,俱才美過人,每欣羨兩姓四才,實天生美對。因斧柯其間,贊甘頤以聘辛發(fā)之姊辛古釵,復勤辛發(fā)以納甘頤之妹甘夢,遂使才不虛生,美成實配。今又蒙圣恩賜甘頤御燈歸娶,選辛發(fā)至蜀完姻,一時兩姓交婚,二南再見,誠圣世之休風,明時之美化。臣自謂于人倫有光,名教無忝。不知暴文,何所據而知其未聘,又何所聞而知其妄稱辛氏,此不過因前惡未肆,復冀施后毒耳。若云暴文已娶辛氏,暴文之娶自有暴文之媒,況已經久娶相安。甘頤后娶,各自有人,并無挪移爭奪之事。暴文何得掛之彈章,殊屬無謂,揆其設心,蓋倚父擁兵權,嫁禍害人耳。臣本不當與辯,因作甘辛二氏之伐,暴文妄稱朋比,故陳聯(lián)姻之始末,以祈御覽。”過了兩日,辛光祿也上一本,辯明心跡,內稱:“臣有一子一女,子名發(fā),已叨中甲榜,蒙恩選授重慶府巴縣知縣,女名古釵,復蒙恩賜探花甘頤歸娶。男婚女嫁,人道之常,況有顯媒,又奉明昭,有何朋比,有何為奸,有何欺君,不思甚矣。至稱曾娶臣女,此女乃臣繼女,非臣親女也,喚名綠綺。時此女開社揚州,才美之名,一時甚著,暴文聞而動心,聳父暴雷,以勢逼求,臣尚未許。不意暴文與綠綺對考詩文,彼此悅慕,遂托揚州知府為媒,娶之而去,此實才美奇緣,男女大欲,非臣以假女充為親女而炫售也,非臣一女而許兩婚也。本末俱在,何奸之有?何欺之有?伏乞圣鑒。”暴文見了二本,因又上一本道:

“甘頤先實未聘,所聘皆后來之詐,歸無辛氏,故借外來之辛氏以遮瞞。非臣臆度,現(xiàn)在彼表兄刁直可以證明。至于臣娶辛氏時,但聞有一,不聞有二,只言其親,誰知其假,奸狡詭譎,不可勝言,統(tǒng)祈究治。”閣臣主張不定,只得粘連三疏,呈至御前,求天子宸斷。天子見王蔭盛稱四人青年才美,因批旨著該部行文,欽詔甘頤辛發(fā)夫婦還朝,面恩定奪,命下了,該部行文去詔不提。

卻說刁直,在暴文府中,承暴文優(yōu)待,穿了闊服,戴了美冠,原自帶了一個小廝來,暴文又叫了兩個伴當跟隨,便出入騎馬,打著一柄銀頂大傘,就像貴人一般。見了官府來,竟不下馬回避,官府見了他這般模樣,認作有來歷之人,便也不問。不期這日晦氣,正在棋盤街東行過,若是戴著眼罩,倒也混過去了,因要看些婦人,將眼罩揭起,恰恰遇著御史王蔭馬來。前面夾安籠喝道的,將荊條要喝刁直下馬,刁直因充大頭鬼慣了,便回轉頭來亂罵。不料剛回過頭來,早被王蔭看個明白,認得是刁直,正惱他替暴文做硬證見,忽看見了,忙吩咐左右拿下。刁直只認作是為撩道,還爭說道:“我們侯伯人家,從來不回避。”王蔭道:“你是我舊治下的惡民刁直,什么侯伯人家?”刁直見叫出他的名姓來,著了一驚,急抬頭細看,認得是王知縣,方慌了手腳,跪在地上叩頭道:“小人該死,求老爺饒恕。”王蔭道:“你撞道可以饒得,你來做硬見人,與我做對頭,卻饒你不得。”刁直道:“小人非敢妄為證見,這甘探花聘定辛氏,小人實實不知。”王蔭笑道:“我一個縣父母為媒,與甘探花辛光祿兩家顯官結親,哪有工夫來報你知道?你這市井的惡奴,你只道金釵賴婚的罪饒了你,今日又來領死么?”因吩咐當街心打了十板,發(fā)中城寄監(jiān)。這邊跟刁直的家人伴當,忙跑回去報知暴文,暴文急急趕來,已打過發(fā)到監(jiān)里去了。暴文又趕到中城去討人,兵馬回道:“親臨察院上司,發(fā)監(jiān)人犯怎敢輕放,公子分上,只好吩咐監(jiān)中,好好看待。”暴文沒法,只得央他相好的御史,來與王蔭說道:“這刁直乃本中人犯,縱有罪須候圣旨發(fā)落,寅翁恐處他不便。”王蔭道:“暴兄本中之事,自聽皇上處分,小弟怎敢自專?小弟拿他,實為巴縣的舊事,放是決放不得。若是圣上御審時,還他一個刁直就是了。”御史不便再言,因回復丁暴文。

暴文還打賬到內里太監(jiān)處去弄手腳,不期報到,報威武侯失了機,陷失了一府三縣,損折數千人馬,猶自被圍未解,飛檄求救。暴文見了報,嚇得渾身亂抖,魂都沒了,恐朝廷震怒罪及家屬。府中的吏役,一時盡散,府中出鬼。又過不得兩日,撫按的參本到了,盡道:“暴雷一味驕矜,百般狂橫,唯貪淫酒色,不察軍機,以致坐失一府三縣,損兵數千,圍城猶不能解,罪不勝誅。伏乞皇上速調精兵良將,星夜救援,庶未陷者不再陷,已陷者可漸復矣。”暴文見了,愈加慌張,每日躲在家里,猶恐禍到,哪里還敢管別人的閑事?閣中見暴雷如此光景,又見辛光祿端方清正,大著雅望,王御史敢言不畏,赫有聲名,便不等甘頤、辛發(fā)詔到,竟先票旨道:“甘頤、辛發(fā)交婚始末,御史王蔭已細奏其詳,并無欺弊。暴文之娶,又系而擇,何得妄稱其假,欲以亂真。本當重究,姑念勛胤,罰米一百石賑饑,少示薄懲。本中助惡人犯,著王蔭究治釋放。”命下了,辛光祿方才放下了心,收拾一所大廳屋,以待兒子媳婦來住,又尋下了一所大廳屋,以待女婿與女兒來住。

甘頤與辛發(fā),因有部文,奉旨欽詔還朝,故不敢耽遲,星夜奉母而來,過不得數日,兩家俱一同到京,各人新宅住下,唯辛光祿夫人,竟到辛光祿衙里來。到次早,各報名朝見過,然后辛發(fā)兒子,率領著媳婦甘氏,來拜見公公。甘頤女婿,同著女兒來拜見岳父,朝中事體,早已報知,各自歡喜不盡。辛光祿一面宴席慶賀交婿之喜,連親母田氏都接來,六親會面大團圓,快飲了一日。

到次日,因商量詔書有夫婦還朝面恩定奪之旨,甘頤遂率領了辛古釵,辛發(fā)遂率領了甘夢,兩對夫婦一同入朝面圣。因圣駕未出,遂一同俯伏在午門外候旨。早有小黃門傳人,天子聞知,因特御便殿召人。甘頤、辛發(fā)夫婦四人,同拜舞丹陛,拜舞畢,同呼萬歲,感謝圣恩。天子因展龍目一看,見兩對夫妻俱青年秀美,因問道:

“御史王蔭,盛稱你四人才美出群,恐配偶差錯,故特特為汝多方作伐,朕尚未深信。今見汝夫妻秀美,果非謬奏,但不知汝四人,果有真才,敢于面試么?”甘頤、辛發(fā)因同奏道:“臣等草木陋姿,兒女下學,焉敢咫尺天顏,稱才稱美?然蒙圣恩,天高地厚,有若家人父子,靄然賜問,真不世之遭逢也,敢不獻鼯鼠之丑,涂筆墨之鴉,以博龍顏之一哂?”天子大悅,因命小黃門各賜紙筆,又命閣臣擬題限韻。閣臣因奏,題是頌圣,韻限本姓,天子允從。甘頤、辛發(fā)與辛古釵、甘夢領了圣旨,就在金階之上,各逞奇思。階下日影并未曾移,而四人之詩早已賦成,一齊獻上。內侍接了,就命閣臣宣讀。閣臣宣讀道:

編修臣甘頤頌圣正冕垂裳但而南,神功圣烈已登三。

一太平莫道無征應,日瑞云祥露也甘。

編修臣甘頤妻臣妾辛古釵頌圣地平天正萬方親,嗥嗥熙熙總是春。

黎臣歡欣但歌舞,詎知天子獨艱辛。

知縣臣辛發(fā)頌圣遠宗少吳與高辛,圣頌唐虞猶未親。

不信請看六英樂,民心已奏十干春。

知縣臣辛發(fā)妻臣妾甘夢頌圣巍巍地兩與天參,萬國來王心盡甘。

深愧頻蘩無寸補,愿弘圣化到周南。

閣臣宣讀完,天子聽了,龍顏大悅道:“二夫二婦,果才美絕倫!施沛、王蔭為媒配合,實于人倫增榮,風化有補,俱當重用。甘頤、辛發(fā),面恩稱旨,俱進一階,甘頤著進修撰。”忽見辛發(fā)是知縣,因問閣臣道:“辛發(fā)也是會魁,為何殿至三甲,只選知縣?”閣臣奏道:“辛發(fā)殿試,原擬二甲第一,后因政事倥傯,誤填三甲第一,故選了知縣。”天子道:“如今還宜改正。”閣臣道:“改正二甲,當選人翰林。但已經作吏似乎不便,今吏部缺主事,乞圣恩照欽取例,賜人史部,則圣恩與政事,兩不相礙矣。”天子以為然,因欽賜吏部主事。又命賜辛古釵、甘夢花彩緞,然后命出。四人謝了圣恩退出,各自歸衙。早有人聞知探花進階,知縣升了吏部,好不榮耀,又鬧了數日才定。

原來黎青從前許多同算計好處,甘頤在蜀時,已細細與辛夫人說明,見夫人歡喜,因又將千金贖身之事,也細細說了一遍。辛夫人道:“富貴不忘舊盟美事也,況此女舉止可人,妾原憐之愛之。到揚州時,可速接來。”甘頤得了辛夫人之命,便差王蕓到黎家去問,早已不知去向。王蕓回復了甘頤,甘頤甚覺不暢,既到京師,愈覺難尋消息。忽一日正與小姐對坐,忽辛老爺那邊一乘小轎,送了一個女子,雅淡梳妝,青衣服飾,說是舊人,競入內來。甘頤與辛夫人一看,恰正是黎青,不勝之喜。

黎青早立在面前要拜道:“請老爺夫人臺坐,容賤妾黎肯拜謝超拔再造之恩。”說罷就跪了下去。甘頤與辛夫人忙用手攙起道:“瑤草舊人,怎如此稱呼,如此行禮,甚非相知矣,快換了衣服。”原來黎青的色衣,原自帶來,見辛夫人再三命換,方才換了,又推讓了半響,方拜了四拜,受兩禮還兩禮。拜畢,就邀人房中去坐,彼此敘說前情,各個歡喜。甘頤因商量名分,黎青道:“妾原有愿服侍夫人,今就青衣,正其分也。”甘頤道:“我原約留小星一座,今只得見屈了。”辛夫人道:“均不可也,瑤草有志從良,既具紅拂之眼,又多借箬之謀,若屈之小星,猶不從良也,妾原以記室相期,今須另設一座,稱之日記室夫人,待以內幕賓之禮,方彼此不相負而高卑得其宜也。”甘頤聽了大喜道:“夫人之論,情理兼盡,妙不容言。”黎青還苦苦辭謝,辛夫人決不肯許,因收拾一間房,與黎青住下。吩咐家中大小,俱稱她為記室夫人。正是:

當初只道為他人,費盡心機勞盡神。

不道花開連葉好,成人原是自成身。

自此之后,甘頤享夫妻之樂以奉母,辛發(fā)奉父母以樂妻孥,俱才對才,美對美,快樂終身。后來甘頤官至侍郎,辛夫人生一子一女。辛發(fā)官至僉都,生二子無女。

二人三子,俱入仕路。辛光祿轉了正卿,就告歸林下。甘辛兩家,往來之好,不啻朱陳,真一時美好,千秋佳話也。暴文虧暴雷歿于王事,故得平安,與綠綺終身,然再不敢多事。刁直因王蔭惱他奸惡,又重責三十監(jiān)候不放。還是甘頤看母親分上說情,方放了回去??梢娙隧毎卜郑琶辣嘏c才美為緣,他休指望。后人有詩,單道這四才子兩交婚之妙:

才開堂奧色留門,情結為卿柔又溫。

嫵媚日生添艷態(tài),風流不散蕩癡魂。

說來字字芳香氣,看去層層美玉痕。

姊妹弟兄雙撮合,至今傳作兩交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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