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陵詞客僑寓吳門，家蓄粉頭為業(yè)，俗名養(yǎng)瘦馬。門上春聯(lián)書杜工部“豈有文章驚海內(nèi)；漫勞車馬駐江干”句。偶開罪于一士，改為“豈有紅顏驚海內(nèi)；漫勞白鏹貯門庭”粘于上，見者絕倒。

《夷堅志》載：汪仲嘉謫南康，嘗招郡僚燕集，營妓咸至，有姓楊及李者，色藝頗佳，理掾主李，戶掾主楊，席間時相戲嘲。理掾顧謂戶曰：“‘爾愛其羊楊，我愛其禮李’，載之《魯論》，無相笑也?！北姶笮?，而求所以為對者。時汪與請客米某對奕，一沈姓者從旁觀局，汪曰：“我得對矣：‘傍觀者審沈，當局者迷米?！北姄艄?jié)。

一舉子在旅店中，聞樓下一人出對云：“鼠偷蠶繭，渾如獅子拋球?！睈燮淦娑荒軐?，至成心疾而死，魂常往來樓中，誦此對語，人不敢上。一士子不信，獨上居之，中夜果聞。乃代對曰：“蟹爪魚罾，卻似蜘蛛結(jié)網(wǎng)?！惫硭扉L嘯而去。

清初，寧波一秀士失館，無聊閑走，偶闖府道。吏拘見，府詰其故，士以實告。因出對曰：“湖山倒影，魚游松頂鶴棲波?！笔吭唬骸叭赵卵h(huán)，兔走天邊烏入地。”府大嘆賞，即為薦館。又某生亦失館，蹈其轍闖入府道，府亦出對曰：“遍地是先生，足見斯文之盛?！鄙唬骸把亟謱さ茏樱街岬乐F?！备嗨]之。

一士人夜出迷道，假宿山家。其家有女方待字，窺士貌美，悅之，出對曰：“客官寄宿窮家，寒宵寂寞?！本闳″沧诸^也。士曰：“可以借得一點否？”女許之。乃對曰：“冢宰安寧富宅，宇宙寬宏?！迸笙?，遂嫁之。按窮字從穴不從宀，對句亦甚平平，想好事者偽之也。

吳文之，初名濟，少敏悟，與張濟同學?？吐勂洳?，出對曰：“張吳二濟聯(lián)床讀。”文之對曰：“嚴霍同光間世生?！笨蜕评L事，因曰：“畫草發(fā)生，頃刻工夫非為雨?！蔽闹唬骸盁艋ㄩ_落，須臾造化不關(guān)春。”客又曰：“畫上行人，無雨無風常打傘?！睂υ唬骸捌灵g飛鳥，有朝有暮不歸巢?！苯悦?。

施狀元盤幼善屬對，隨父商于淮上，從師讀書，主羅鐸家。有都憲張某來，鐸命其子與盤偕見。張出對云：“新月如弓，殘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北P應(yīng)聲曰：“朝霞似錦，晚霞似錦，東川錦，西川錦?！辫I子遂不對。

《見只編》載：寧庶人濠怒一儒生，以鐵籠籠之，置于后園。適園中鑿池，庶人身自營度，因向賓從出一對云：“地中去土，加三點以成池?！辟e從不能對，儒生在籠中對曰：“囚內(nèi)出人，進一王而成國。”庶人大悅，釋之。儒生自念：“囚內(nèi)進王，語似戲弄，少選必追我矣?！币虿恢良叶?。未幾追者果至家，而儒生不可得矣。

縣官某入一僧寺，主僧獨酌，已半酣矣，見縣官入，前請曰：“長官可同飲三杯？”縣官怒，斥責之。好事者為作一聯(lián)云：“談何容易，邀下官同飲三杯；禮尚往來，請上人獨吃八棒。”

松江丘氏，嘗以疾召乩仙。一坐客曰：“近有一對云：‘膽瓶斜插四枝花，杏桃梨李。’請大仙對之?！必兰磿疲骸笆志頇M披一軸畫，松竹梅蘭。”字字工整。

有馮某者，妻宋氏奇悍，馮畏之如虎。人或諧之曰：“無若宋人然?！瘪T應(yīng)聲曰：“是為馮婦也?！?/p>

松陵富人某，性鄙吝，綽號叫化子，康熙中援例加納縣令，需次得某邑；同時有某者以善謳著，謁選得某郡教職。里人為之對曰：“乞丐分符，教化大行乎郡邑；優(yōu)伶秉鐸，弦歌遍沐于膠庠?！卞谶儌髡b。

江蘇顧巖叟先生宗孟、姚現(xiàn)聞先生希孟、文湛持先生震孟皆以文章節(jié)義砥礪一時，又范長白先生允臨、陳古白先生元素及董思白先生其昌，皆工臨池藝，著名于世。崇禎中，諸先生相繼死亡，惟范長白先生獨存。時為對曰：“顧宗孟、姚希孟、文震孟，三孟俱亡，莫非命也；董思白、陳古白、范長白，一白雖存，亦曰殆哉。”

歙縣陳元弼，與蔡昭遠論文，陳曰：“所苦腹中無料耳?！辈碳雌湔Z戲之曰：“陳元弼腹中無料?！标愒唬骸安陶堰h背上有文。”

東坡與黃山谷在松下奕棋，偶風過，落松子于棋局中。東坡得句曰：“松下圍棋，松子每隨棋子落。”黃云：“柳邊垂釣，柳絲常伴釣絲懸。”

又，明太祖與劉青田對局，亦傳一對云：“天作棋盤星作子，日月爭光?！眲⒃疲骸袄诪閼?zhàn)鼓電為旗，風云際會?！眱扇丝谖?，各各肖其身分也。

明文皇帝在燕邸宴群臣，時天寒甚，文皇曰：“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氷?！币V孝曰：“國亂民愁，王不出頭誰是主?！鄙w乘間諷之也。

李東陽與友人聽蟬樹下，得句云：“蟬以翼鳴，不啻若自其口出。”友人云：“龍從角聽，無乃不足于耳與。”《山海經(jīng)》謂龍聽以角不以耳，故云。

某縣令傳楊溥之父充役，父憂之。時溥年九歲，乃往縣代父求免。出言英辯，令奇之，出對云：“四口同圖，內(nèi)口皆從外口管?！变咴疲骸拔迦斯矀?，小人全仗大人遮。”令大嘆賞，遂如所請免之。對與“三女為奸”則同，不知誰先誰后。

偶于友人處見上海某函授校《國文周刊》中，載有某君戲代岳武穆墓前所跪之秦檜、王氏二人互相埋冤一聯(lián)，頗堪捧腹。代秦檜云：“咳，我縱喪心，有賢婦必不如此。”代王氏云：“啐，吾雖長舌，無奸夫何至于斯。”

太平天國洪秀全，嘗自撰正殿聯(lián)云：“維皇大德曰生，用夏變夷，待驅(qū)歐美非澳四洲人，歸得版圖一乃統(tǒng)；于文止戈為武，撥亂反正，盡沒藍白紅黃八旗籍，列諸藩服萬斯年?！庇謱嫷钤疲骸榜R上得之，馬上治之，造億萬年太平天國于弓刀鋒鏑之間，斯誠健者；東面而征，西面而征，救廿一省無罪良民于水火倒懸之會，是曰仁人?！鳖H有氣勢。充其量，可與拿破侖第一相伯仲。

自挽聯(lián)多醒世語。吳才九先生云：“放眼千秋，說甚么天上人間，到此無非幻境；回頭一笑，歷多少塵途魔劫，而今還我前身?！睉?yīng)簡人先生云：“忽然有，忽然無，縱勉成上壽百年，莫非做夢；何處來，何處去，倘果有輪回一說，更要傷心?！狈蛭醿姴恍叶鵀槿松恚郁钠攀澜?，受諸苦惱惡濁，既犧牲其一生矣，倘輪回之說果有，則生生不已，死死無窮，是諸苦惱惡濁之無盡止也。傷心者，豈獨一應(yīng)簡人哉！

又俞曲園亦有自挽一聯(lián)云：“生無補乎時，死無關(guān)乎數(shù)，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書，流播四方，是亦足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蕩蕩，歷數(shù)半生三十年事，放懷一笑，吾其歸乎?！笨此茣邕_，實則名心未盡也。

民國二年，北京某公團為清隆裕太后開追悼會，易實甫代統(tǒng)一黨挽一聯(lián)云：“本來生生世世不愿入帝王家，從黑暗中放絕大光明，全力鑄共和，普造金身四萬萬；以后歲歲年年有紀念圣后日，為青史上現(xiàn)特別異彩，同情表追悼，各彈珠淚一雙雙?！?/p>

溫生才、陳敬岳二烈士殯黃花岡時，有人挽之云：“生經(jīng)白刃頭方貴；死葬黃花骨亦香?！泵錇榱沂可?。

上海徐園有一聯(lián)云：“無事棋酒著酌；有時琴詩彈談?！笨勺骶銟凡恐胀?lián)用。

某處彌勒佛聯(lián)曰：“大肚能容，了卻人間多少事；滿腔歡喜，笑開天下古今愁?！笨勺餍奚眇B(yǎng)性之格言讀。

蕭山岳廟柱聯(lián)云：“茹荼良善莫灰心，也須知六道輪回，今生作者來生受；漏網(wǎng)奸雄休得志，試請看兩廊地獄，活時容易死時難?！庇殖勤驈R云：“為人果有良心，初一十五，何用你燒香點燭；作事若昧天理，三更半夜，須防我鐵煉鋼叉?！鄙粕贫鴦?，惡惡而嚴，為中人以下說法，不得不爾。

又，吾鄉(xiāng)曹娥廟一聯(lián)，通明蘊藉，能使人人點頭，相傳是乩仙所題云：“事父未能，入廟傾誠皆末節(jié)；悅親有道，見我不拜也無妨?！?/p>

祝枝山與沈石田觀荷，見游魚往來戲于葉底，祝云：“池中荷葉魚兒傘?！鄙蛟疲骸傲荷现虢z燕子簾。”

陳晉著九歲能詩，且善屬對，客試之云：“杜詩漢名士，非唐朝杜甫之杜詩?！标愒唬骸懊献訁鞘缂?，豈鄒國孟軻之孟子?！?/p>

解縉七歲時隨父出游，見一妓女吹簫，父命對云：“仙子吹簫，枯竹節(jié)邊生玉筍。”對曰：“佳人張傘，新荷葉底露金蓮?！?/p>

吳文泰欲造器，某工師為求大木，用兩人扛歸。吳出對云：“二人抬木歸來，木長人短?！睍r丁遜學在坐，因?qū)υ唬骸八目谂d工造噐，工少口多?！?/p>

陳起宗幼時隨師出游，見馬行沙上，師曰：“馬足蹈開岸上沙，風來復合?！睂υ唬骸皺┥覔芷平脑拢ㄟ€圓。”

一士人姓葉者，見僧舍荷花已結(jié)蓮子，出對曰：“蓮子已成荷長老。”僧云：“梨花未放葉先生。”

偶于香煙片中得一對云：“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毕财涔?，而不知出處。后閱《解人頤》，方知是沈義甫幼時對句也。

盧楠戲王云鳳云：“鳥入風中，銜出蟲而為鳳?！蓖踉疲骸榜R來蘆畔，吃盡草以成驢?！?/p>

一學正與秀才爭田，訟之官，官不直之，戲曰：“學正不正，諸生皆以為歪?！毙悴艑υ唬骸跋喙怨?，百姓自然無訟?！?/p>

某教官老而窮，學中某姓兄弟二生，紈绔子也，嘲之曰：“窮老師，老老師，窮當益堅，老當益壯，窮老堅壯一老師。”教官答曰：“大少爺，小少爺，大則以王，小則以霸，大小王霸兩少爺。”

昔人有嘲首縣聯(lián)云：“東奔西馳，滿街上帶了一群化子；前呼后擁，四轎內(nèi)抬著兩個債精。”“借債辦公，債愈多而虧空愈大；擇缺清累，缺甚苦而彌補甚難?！薄罢撎澘赵灰?；望調(diào)劑茍且偷生?！薄皢栃奶炖砩?；掣肘地方多。”蓋首縣與上司衙門接近，科派將迎，首當其沖，往往虧累，不獲已而搜刮民財，以輕己之負擔。迫而使然，非盡首縣之罪也。今則武夫擅政，挽粟飛芻，羅掘既窮，借債度日，凡屬文官，同感此苦，大可移贈此聯(lián)也。然要其結(jié)果，終苦吾儕小民耳。噫！

西湖仙樂處酒家懸一聯(lián)云：“翹首仰仙蹤，白也仙，林也仙，蘇也仙，我今買醉湖山里，非仙也仙；及時行樂地，春亦樂，夏亦樂，秋亦樂，冬來尋詩風雪中，不樂亦樂。”飄飄欲仙，不知何人手筆。

清高宗乾隆五十五年秋，上壽八旬，同堂五世，廷臣制聯(lián)晉祝，皆不稱意。惟紀文達聯(lián)獨邀獎飾，聯(lián)曰：“龍飛五十有五年，慶一人五數(shù)合天，五數(shù)合地，五星呈，五云現(xiàn)，五代同堂，祥開五鳳樓前，五色斑爛輝彩帳；鶴算八旬剛八月，祝萬歲八千為春，八千為秋，八元進，八凱升，八方從化，歌舞八鸞隊里，八仙會繞詠霓裳?！庇指咦谖逖畷r，某巨公上一聯(lián)亦善頌善禱，辭曰：“四萬里皇圖，伊古以來，從無一朝一統(tǒng)四萬里；五十年圣壽，自今而后，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眱蓛上噍^，自以文達聯(lián)詞藻華富，后來居上也。

某書載石達開少時題剃頭店云：“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幾許；及鋒而試，看老夫手段何如?！贝_是大盜口吻。又某君亦有一聯(lián)云：“雖然毫末生意；卻是頂上工夫?！眲t纖弱矣。

某涼亭有賣漿酒者，一士過之，就解渴，稱便利，為題一聯(lián)而去。聯(lián)曰：“為名忙，為利忙，忙里愉閑，吃杯茶去；謀衣苦，謀食苦，苦中作樂，拿壺酒來?！?/p>

海上有啞妓者，嫣然善笑。某君贈以聯(lián)云：“多少苦衷，不忍明言同息媯；有何樂趣，勉將默笑學嬰寧?！?/p>

“你何人，我何人，只因六禮相傳，惹出今朝煩惱；生不見，死不見，倘若三生有幸，愿諧來世姻緣?！贝嘶窗哺吣惩煳椿槠蘼?lián)也。作此等聯(lián)最難著筆，親之不可，遠又不能，此聯(lián)依事直書，情文兼到，而又恰切身分，故佳。

程道州自題醫(yī)室門云：“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獨貧?！贝蠊珶o我，藹然仁者之言也。

謝一夔與呂原飲，有歌而侑觴者，呂吹洞簫和之，謝云：“呂先生品簫，須添一口?！眳卧疲骸爸x狀元射策，何吝片言?！?/p>

沈義甫同友人坐草堂，出對曰：“草堂中蛙唱蚓歌，和出鼓聲笛韻。”友云：“雪地里雞行犬走，踏成竹葉梅花?！?/p>

唐六如與張靈友善，二人皆善飲，每見必設(shè)杯酌，至醉乃已。時人傳其一對云：“賈島醉來非假倒；劉伶飲盡不留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