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小奢摩詞選

右近作《小奢摩詞》一卷，本三十三闋，刪存十五首，補(bǔ)入舊作，合為二十首。癸未六月付刊。

惜秋華·詠玉簪

癸丑初秋，汪小竹水部齋中見秋花有感。一一賦之，凡七闋。棄稿敗篋中，已十一年矣。茲補(bǔ)存其三闋，以不沒當(dāng)年之幽緒云。

瑟瑟輕寒，正珠簾曉卷，秋心凄緊。瘦蝶不來，飄零一天宮粉。莫令真?zhèn)€敲殘，留傍取、玉妝臺(tái)近。窺鏡。乍無人，一笑平添幽韻。

芳訊寄應(yīng)準(zhǔn)。待穿來弱線，似玲瓏情分。移鳳褥，欹寶枕，露乾香潤。秋人夢里相逢，記欲墮、又還黏鬢。醒醒。海棠邊、慰他涼靚。

減蘭·詠牽牛

欄干斜倚。碧琉璃樣輕花綴。慘綠模糊。瑟瑟涼痕欲暈初。

秋期此度。秋星淡到無尋處。宿露休搓。恐是天孫別淚多。

露華·詠佛手

一痕輕軟，受盡日沈沈，禪榻香滿。別樣瓏松，小擘露華猶泫。斜挑玉柱停勻，握處兜羅難辨。幽佳地，龍涎罷燒，銀葉微暖。

空空妙手親按。是金粟如來，曾現(xiàn)好相曾現(xiàn)。祗樹天花，一種莊嚴(yán)誰見。想因特地拈花，悟出真如不染。維摩室，茶甌經(jīng)卷相伴。

湘月

朱純子留宿釣魚村，三日歸后，代柬兼乞梅花。

勾留幾日，把六朝俊語，取次聽熟。只說西洲清怨極，誰分者般秾福。北海琴尊，東山弦管，小部泠泠曲。昨宵夢里，畫屏猶自銀燭。

別后小有清吟，都無狂醉，冷煞閑官閣。看取蕭蕭鸞尾影，翠袖天寒同宿。鐵笛吹殘，瑤箋譜剩，料得憐幽獨(dú)。一枝贈(zèng)我，安排早有金屋。

浣溪沙

春倦如云不自持。起書花葉畏人知。斜陽倭妥繡簾垂。

鳳約倥傯難解恨，鶯期懊惱莫填詞。淚痕紅上海棠枝。

——以上五闋，皆從已刪稿復(fù)錄出，本在《懷人館》卷中，今亦不復(fù)補(bǔ)入。遂錄于近詞之端。璱人自識(shí)。

卜算子

江上有高樓，可似湖樓迥。樓外文波曲曲通，不駐驚鴻影。

蘋葉弄斜暉，蘭蕊雕明鏡。翦盡秋花漠漠寒，人臥江南病。

洞仙歌

平生有恨，自酸酸楚楚。十五年來夢中緒。是紗衣天氣，簾卷斜陽，相見了、有陣疏疏微雨。

臨風(fēng)針線凈，愛惜馀明，抹麗鬘低倚當(dāng)戶。庭果熟枇杷，親蘸糖霜，消受徹、甘涼心腑。索歸去、依儂夢兒尋，怕不似兒時(shí)，那般庭宇。

高陽臺(tái)

宮燭凄煙，庭梅妒月，揚(yáng)州曾記元宵。幾度相逢，云萍依舊飄蕭。謝娘風(fēng)格清寒甚，捧紅絲、勸寫無聊。盡孤他，明月樓臺(tái)，夜夜吹簫。

明知相約非相誤，奈鶯期不定，鸞鏡終拋。萬一重逢，墨痕留認(rèn)鮫綃。青衫不漬清樽影，只模糊、紅淚難銷。且禁他，今夜江風(fēng)，明夜江潮。

南浦

端陽前一日，伯恬填詞題驛壁上，凄魂曼絕，余亦繼聲。

羌笛落花天，辦香韉兩兩，愁人歸去。連夜夢魂飛，飛不到、天塹東頭煙樹?？锗]古戍，一燈敗壁然詩句。不信黃塵消不盡，摘粉搓脂情緒。

登車切莫回頭，怕回頭還見，高城尺五。城里正端陽，香車過、多少青紅兒女。吟情太苦。歸來未算年華誤。一劍還君君莫問，換了江關(guān)詞賦。

齊天樂

同年生馮晉漁，海南人，曾兩夢至江南之弇山，自言兩度神游，毫發(fā)不異。出《夢游弇山》第五圖乞題。予幼信轉(zhuǎn)輪，長窺大乘，執(zhí)鬼中訊巫陽，知其為元美后身矣。填此闋奉報(bào)，蹈綺語戒，雖未知后何如，要不免流轉(zhuǎn)文字海也。

東涂西抹尋常有，精靈可憐如許。兜率天中，修羅海上，各是才人無數(shù)?；曩庥浫?。那半壁青山，我傭曾住。花月蒙蒙，魂來魂往定相遇。

多君今世相仿，東南三百載，屈指吟侶?；ㄈ~書成，云萍影合，溝水無情流去。賓朋詞賦。好換了青燈，戒鐘悲鼓。翻遍華嚴(yán)，懺卿文字苦。

綺寮怨

江鐵君近詞有云：“細(xì)慧煎春，枯禪蠹?jí)簦几堵淙~哀吟?！弊x之潸然，因填此解，用宋人史邦卿韻。

一榻茶煙午寂，落花天易陰。何人向、花外吹簫，惹清夢、飛出幽林。江東俊游今倦，被怨曲、撥起情怎禁。種閑愁，容易生苗，怕紅豆，綠蕪春又深。

人去休操斷琴。他生何許，此生有約難尋。煙鎖登臨。門巷晝沉沉。天涯美人憔悴，云水外，定傷心。傷心怕吟。要消遣、除聽千偈音。

長相思

予友馮晉漁，少具慧根，而不信經(jīng)典，與予異也。嘗有買宅洞庭，攜鬟吹笛終焉之志，與予同也。軟紅十丈中，塵福易易，恐踐此約大難。兩人者日互相揶揄。一日同過畫肆，見舊冊山水絕妙，晉漁購之歸，乃《莫厘石公圖》也。相對(duì)欷歔。予作此二詞附冊尾，既為禱祝之詞，又以見山川清福，亦須從修習(xí)而來，殆不可妄得也。借以勖之。

山溶溶。水溶溶。如夢如煙一萬重。誰期覺后逢。

恨應(yīng)同。誓應(yīng)同。同禮心經(jīng)同聽鐘。懺愁休更慵。

※

畫樓高。畫船搖。君領(lǐng)琵琶儂領(lǐng)簫。雙鬢互見招。

茗能澆。藥能燒。別有今生清課饒。他生要福銷。

清平樂

以北平石墨數(shù)種，拓寄顧澗蘋丈，附以小詞。

黃塵撲面。寒了盟鷗愿。問我名場誰教見。冷抱寒陵一片。

別來容易經(jīng)秋。吳天清夢悠悠。夢到一灣漁火，西山香雪歸舟。①

①原注：謂辛巳正月探梅之游。

卜算子

曾在曲欄干，瞥見紗裙傍。花影蒙松細(xì)步回，月底簾鉤上。

重到曲欄干，記起人模樣。萬劫千生再見難，小影心頭葬。

采桑子

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縱橫。淚也縱橫。雙負(fù)蕭心與劍心。

春來沒個(gè)關(guān)心夢，自懺飄零。不信飄零。請(qǐng)看床頭金字經(jīng)。

摸魚兒

題顧樹萱《桃葉歸舟卷子》，時(shí)壬午閏春也。

又漫天、飛花飛絮，一番春事無據(jù)。朝朝送客長亭岸，身似蘆溝柳樹。歸計(jì)阻。但打疊吟魂，飛過黃河去。輸君容與。者雙髻吹笙，雙聲問字，雙槳夜呼渡。

他生約，亦在五湖煙雨。笛床歌板何處。才人病后風(fēng)情死，負(fù)了莫厘龍女。還肯否。重整頓清狂，也未年華暮。幽懷漫訴。要瀹茗煩他，艤舷待我，商略買山句。

清平樂·題胡魚門《居山卷子》

東南詞賦。屈指尊前數(shù)。雨打風(fēng)吹潮卷去。依舊能狂只汝。

叩君畫里禪關(guān)。憶儂夢里煙鬟。何日兩枝玉笛，雙雙吹入春山。

百字令

蔣伯生得顧橫波夫人小像，靳予曰：“君家物也”，為填一詞。

龍華劫換，問何人料理，斷金零粉。五萬春花如夢過，難遣些些春恨。①帳亸春宵，枕敧紅玉，中有滄桑影。定山堂畔，白頭可照明鏡。

記得腸斷江南，花飛兩岸，老去才還盡。何不絳云樓下去，同禮空王鐘磬。②青史閑看，紅妝淺拜，回護(hù)吾宗肯。漳江一傳，心頭驀地來省。③

原注：

①京師某家劇樓有楹帖一聯(lián)曰：“大千秋色在眉頭，看遍翠暖珠香，重游瞻部；五萬春花如夢里，記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侖?！毕鄠魃袝饕病?/p>

②尚書與錢尚書同在秦淮日，賦詩云：“楊柳花飛兩岸春，行人愁似送行人。”一時(shí)傳誦。

③忽憶黃石齋先生在秦淮之事，曲終及之。

齊天樂

重晤宋于庭于都門，酒半出《高樓風(fēng)雨卷子》乞詞。見面殊不易易，故多為私心禱祝之詞。且堅(jiān)它年鄰約，非如圖中荒寒本相矣。

相逢怕覓閑文字，替卿療可春病。難道才人，風(fēng)風(fēng)雨雨，埋卻半生幽恨。維摩消損。有如愿天花，泥人出定。一樣中年，萬千心緒待重整。

天涯此樓休問，一番枯寂后，須畫金粉。紅燭填詞，青綾擁被，春雨勸伊同聽。參禪也肯。笑有限狂名，懺來易盡。兩幅青山，兩家吟料井。

①原注：予亦有《莫厘仙夢卷子》乞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