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四庫全書
清江文集卷二 明 貝瓊 撰云間集
設(shè)漁樵對
客有出云間涉大江北之京師遇業(yè)漁者偕老樵休於道意若有得者因詰之曰漁樵末事也方今明天子側(cè)席求士如不及盍舍爾漁與樵以圖富貴乎對曰客之謀已則善矣非吾所處也今公卿大夫以至齊民貴賤雖不倫其道一也彼漁於民吾漁於河彼樵於國吾樵於山吾何異彼哉且彼大宮室盛輿馬婦女不蠶而錦繡子弟不田而粱肉非民之鉤餌國之斧斤乎民日削國日壞彼猶未已也小覆家大赤族來者猶弗懲復(fù)襲為之嗚呼國卒不免於樵民卒不免於漁今吾薪給於爨未始赭山而樵也魚給於食未始絶河而漁也視彼不已廉乎一飽之余息於樹忘吾柯矣濯於流忘吾筌矣無覆家赤族之憂所獲多矣吾何易彼哉客慚而謝曰仆之昧於道也請從若游曰又有大者焉渤海之東其深無極曰有珠焉在大鯨之腹吾漁而有之可以光六合鄧林之西其廣萬里曰有材焉臨虎豹之穴吾伐而取之可以棟九廟此吾漁樵之所獲也大矣豈茍富貴而蹈禍者同轍哉客謝之曰大哉夫子之志乎愿終身執(zhí)御焉遂録其對
霜林說
華亭丞會稽俞君伸瓛以霜林自號間見予於清江一曲求其說辭不獲則為之言曰鄧林之木其高參天其大蔽日翔鸞鵠而伏虎豹蓋不知其幾霜也天下之人徒觀風(fēng)雷之所鼓動雨露之所沾洽朽者枿焉郁者條焉而一氣酷烈施於既盛之余莫不摧敗脫落若卷甲敗卒色灰而肉創(chuàng)回視春夏之交蔥蒨蓊郁青環(huán)翠合者已濯濯無余而天地生生之機亦幾乎息矣然脆者非霜無以堅華者非霜無以實其至於參天蔽日者皆成於霜也惟士亦然蓋凡盛時志驕氣鋭好前而無忌視天下舉莫吾若也及挫衂於世故進不得遂而退失所據(jù)窮乏頓踣然後知無窮之變以求已之不足智日明而業(yè)日崇是物必隕而後成士必困而後立如此仲瓛早歲讀書績文有聲吳越間其去仕而家於九峰三泖也衆(zhòng)且以其壹郁無聊若不能終日乃以霜林為況則知動心忍性懲其所已悔而益其所不能矣嗚呼宮室舟車之材恒求之氣化推遷之後而任大事決大議者恒得之閲歷艱難之老成與余方以是自朂因仲瓛而有所得焉故書
壺說
壺瓠而圜者也或剖為酒器而俗以壺目其人則尤其過圜猶壺之不觚也璜溪夏生士文破方為圜遂號壺道人其言曰壺之為器黃流臭腐無所擇吾實似之無鹽之厲西子之姣不能瞽天下之目吾有目而不知為厲為姣咸韶之正鄭衛(wèi)之淫不能簧天下之耳吾有耳而不知為正為淫彼曰可吾亦曰可彼曰否吾亦曰否吾何左右焉人吾與者吾奚喜人吾仇者吾奚戚吾一壺耳是非得失又何較焉余聞而嘆曰生圜其外不病其內(nèi)方其內(nèi)不異於外其號壺非實也然皎皎者汚察察者誅此楊惲蕭望之不免於漢而司馬徽全軀濁世則言之無忤行之無窒非壺之圜不能也君子於此可以觀世變矣因書以為說
謙恒二子說
廣陵王君至善官松江命其二子從余受尚書經(jīng)長曰謙字伯益次曰恒字仲常且求申其說余乃進而告之曰大而不居之謂謙在卦艮下坤上為地中有山之象日晦而光月朒而恒謙而益也禹之不矜不伐其合謙之道乎久而不變之謂恒在卦巽下震上為風(fēng)雷之象夜繼以晝暑禪以寒恒而不已也舜之弗迷其合恒之道乎茍觀天地之道而法之舜禹之德可馴致也進於是克己而已人欲勝天理微其欲勉謙與恒又可得哉二子其無畫
古泉先生傳
古泉先生者魏人也其先居河中府河?xùn)|縣之歷山自魏而分散處荊揚者非一有別族在莊山者尤為強宗堯時九州厄於水禹采歷山之良用之人賴其利水平荊揚之產(chǎn)皆列於貢其莊山之別族拔於商故人以歷莊并稱逮周之王以其有功於天下始封諸泉而隸於外府太公立九府圜法而泉之子母大顯俗訛泉為錢云泉之狀外亷內(nèi)方能通有無凡國有大事必資之泉而民間尤仰之子姓蟬聯(lián)并襲泉號秦并六國以泉亞金鎰高帝滅秦更泉曰莢因賜姓孔氏孝文時乃去而如吳吳王濞隂蓄異志見泉大悅曰吾事濟矣用是國富兵強其一歸孝文之嬖鄧通武帝立怒其不佐縣官之急盡滅泉族用白撰三族以天用莫如龍也故圓之為龍地用莫如馬也故方之為馬人用莫如龜也故撱之為龜時吏民起而為奸法不能禁死者數(shù)萬人自出者百余萬人後廢白撰復(fù)泉職其品乃有三銖五銖與赤側(cè)并行而屬於上林三官三者莫精於五銖故特不廢廢亦不久降於三國或耗或破宋魏之際其體益輕而無銖之質(zhì)矣其他若梁之東西泉不可悉考唐武德中有元寶者得上意銖遂閟而不出元寶至趙宋支葉益大盤錯根據(jù)中國四裔皆知寶而尊之及有元混一區(qū)宇禇被用事而元寶黜至正中州郡兵起亟詔元寶用之泉亦復(fù)顯故號古泉獨銖無聞焉初泉之生也其母見史占筮之曰吉其體上坤下乾是為泰之象繇曰質(zhì)圜函方有文不居利博而廣施本支繩繩惟公私是資卒信而不誣且其用也周單穆公有子母相權(quán)之說漢賈誼有七福之說光武之起馬援有富國之說晉議廢泉孔琳有救弊之說唐惡其濫宋璟有出谷之說是皆善於泉者宋之洪邁尤明其利害焉蓋自鴻荒以來珠玉至貴未有易於泉者以其前民用也雖附權(quán)黨勢不交廉介士此泉之恒態(tài)然得之則貧可以富卑可以尊死可以生窮可以通失之則智者愚勇者怯故泉未始求於人而人爭欲致之惟其廢天下之義敗天下之法君子深惡之而無道泉者云
太史公曰泉之利博矣不可一日絶者也能濟天下之患亦以起天下之奸故禁之嚴(yán)而死者甚焉蓄之固而攘者衆(zhòng)焉此後世之弗古若也三代之時非恃泉以理也特權(quán)之以泉耳不為之禁而亦無死者不為之蓄而亦無攘者恃泉以為理則上下知有利而不知有義是泉之所以禍人也噫泉果利已乎泉果利已乎
愚癡道人傳
愚癡道人者隱於錢唐之東青山余一日過於鳳皇山下?lián)挛嘧x老子書與之語知士也因詰之曰名者實之賓乃以愚癡為號豈紿我與曰愚若武子武子果愚乎癡若濟叔濟叔果癡乎吾之愚癡不可攻而遷明天子方有事四方賣漿羸叟哆然大言吾鯁而莫宣吹簫市人瞿然疾馳吾錮而莫前是知鈍者非鋭之與伏者非翔之佐非愚癡之實乎然彼蹈險而蹶者往往缺而思鈍殞而思伏吾以愚癡獨無恙故曰玉固璞而美全鉤閟匣而神存何以名為余乃為之嘆曰辨矣守之以訥巧矣形之以拙圣者所以保身而濟大事由是道也彼所謂愚癡者亦其類與昔李斯智於秦見欺於趙高而族晁錯智於漢見讒於袁盎而戮智固斯之賊錯之毒已使二子溷愚與癡不至血於市為天下笑彼夸智而蹈險如斯錯者誠愚癡也余固有取乎愚癡而羞道其智書之為傳且以自警云
樗隱先生傳
樗隱先生者高世之士也於書無不讀為文章有秦漢作者氣而不屑於仕或問其何取於樗也先生曰木之為人所材者松也栢也檀也杞柳也楩楠也梧檟也松之直刳為舟為楫檀之堅揉為輪為輻梧檟之美削為琴瑟楩楠之大斲為梁棟若杞若柳屈為器斬為杖而樗之高且巨非不若衆(zhòng)木也無松栢之直無梧檟之美無楩楠之大以為舟楫則不勝萬鈞以為琴瑟則不中五音以為輪輻則脆而易敗以為梁棟則螙而易腐以為器為杖則癕瘇而不任雕鎪是木之不材未有過於樗已吾實似之然彼以其直也以其堅也以其大且美也不免於刳揉斲削斬屈而不得全其木之天全其木之天而不賊於斧斤者樗也視今之所謂豪杰顯於時者或智或力或藝或果數(shù)年之間倏起忽仆銀黃之重而刀鋸隨之奚異衆(zhòng)木為人之所材者乎吾以齷齪獨存無榮也辱亦弗及無得也禍亦不蹈幸而全吾之天非樗類耶終日杜門謝客坐木榻讀南華內(nèi)外篇不知霄壤間孰貴孰賤孰泰孰約也人以是高之咸稱樗隱先生或又云先生鐂姓嘗以兵略佐邁公善卿守會稽後以樗隱自蓋云
評曰樗之不為世所材也亦樗之幸也代之坐廟堂享五鼎而無益人之國獨非樗乎其不為樗者又往往不能終何者薰以召焚明以媒鑠求如樗之自全惡可得也故有道者晦其用於不用寓其能於不能若先生者是矣豈真樗也哉豈真樗也哉
林泉民傳
林泉民者陳留張氏字夢臣居華亭之城東門日與子弟數(shù)十人講春秋經(jīng)或勸之仕不應(yīng)或又曰先生居空室食藜藿得無病於貧乎則曰吾病不能辭富貧奚吾病使金塢可守董卓不然臍也富翁可為曹爽不族也步障五十里珊瑚八九株石崇之阱也鍾乳千兩胡椒百斛元載之毒也是皆無德而富禍之招也原憲季次不以貧為病雖沒不朽以此校彼其得失榮辱相萬也吾病不能辭富貧奚吾病吾將翳茂林濯清泉與田夫野老游於無懷大庭氏之天足矣人以是高之云評曰古以民稱者有曰天民伊摯是也有曰逸民伯夷柳下惠是也天民不可及已其有一節(jié)如逸民者尤尠林泉民讀書好古不幸時晦道否以屈為信以約為豐而無違衆(zhòng)絶物之過其逸民之匹與代之食五鼎累鉅萬往往以汰殺身沉族視林泉民為何如哉吁所謂龍蛇其身潛而勿用人莫之測斯為格品之第一者矣故錄而論之
清江文集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