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宗靖康元年十一月辛酉,帝如青城粘沒喝軍。先是,京城既陷,何栗欲親率都民巷戰(zhàn),金人宣言議和退師,乃止。帝聞金人欲和而退,命何栗及濟王栩使其軍以請成,粘沒喝、斡離不曰:“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無也。今之所議,期在割地而己?!蔽煳?,何栗還,言金人欲邀上皇出郊。帝曰:“上皇驚憂而疾,必欲之出,朕當(dāng)親往?!弊砸颐┎恢?,是日霽,夜有白氣出太微,彗星見。庚申,日出如血,無光。辛酉,帝如青城,何栗、陳過庭、孫傅等從,奉表請降。以金遣二帥還報云:“其主欲立賢君,宜族中別立一人以為宋國主,仍去帝號?!钡勰?。
十二月壬戌朔,帝留青城。粘沒喝遣蕭慶入城,居尚書省,檢視府庫帑藏,凡朝廷之事,必先關(guān)白。
癸亥,帝至自金營,士庶及太學(xué)士迎謁,帝掩面大哭曰:“宰相誤我父子。”觀者無不流涕。
帝詣延福宮朝太上皇,奏曰:“金人以別立賢君為言,可且以弟康王為主,以延祖宗社稷?!睍r康王母韋妃在側(cè),言曰:“金人必不止于立賢,禍有不可勝言者?!睍r,金遣使來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錠,帛一千萬匹,于是大括金銀。定京師米價,勸糶以賑民,縱民伐紫筠館花木以為薪。
丙寅,金人索京城騾馬,御馬而下七千匹悉歸之。又索少女一千五百人,充后宮只應(yīng),宮嬪不肯出宮,赴池水死者甚眾。
遣劉韐、陳過庭、折彥質(zhì)等為割地使,如河?xùn)|、北,割地以畀金。又分遣歐陽珣等二十人持詔往。珣至深州城下,痛哭謂城上人曰:“朝廷為奸臣所誤至此,吾已辦死來矣。汝等宜勉為忠義報國。”金人怒,執(zhí)送燕,焚殺之。
時范致虛會陜西兵十萬人入援,至潁昌,聞汴京破,西道總管王襄南遁,致虛獨與西道副總管孫昭遠(yuǎn)、環(huán)慶帥王似、熙河帥王倚帥步騎號二十萬,赴汴。出武關(guān),至鄧州千秋鎮(zhèn),金將婁室以精騎沖之,皆不戰(zhàn)而潰。王似、王倚、孫昭遠(yuǎn)等留陜府,致虛收馀兵入潼關(guān)。
二年春正月辛卯朔,帝朝太上皇于延福宮。粘沒喝遣其子真珠同虜使八人入賀,帝命濟王栩如金營報謝。壬辰,遣聶昌、耿南仲出割兩河地降金。民堅守,不奉詔。
庚子,金人索金帛急,且再邀帝至營。帝有難色,何栗、李若水以為無虞,勸帝行。帝乃命孫傅、謝克家輔太子監(jiān)國,而與栗、若水等復(fù)如青城。閣門宣贊舍人吳革白曰:“天文帝座甚傾,車駕若出,必墮虜計。”不聽。帝出城,百姓數(shù)萬人挽車駕曰:“陛下不可出?!碧柶慌c行,帝亦泣下。范瓊曰:“皇帝旦出,暮即返矣。”百姓投瓦礫擊之,瓊遂以刃斷挽者之手。車駕至郊,張叔夜猶叩馬而諫,帝曰:“朕為生靈之故,不得不親往?!笔逡固枒Q再拜,眾皆哭。帝回首以字呼之曰:“嵇仲努力?!?/p>
丙午,割地使劉韐至金營,金人使仆射韓正館之僧舍,謂韐曰:“國相知君,今用君矣。”韐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為也?!闭唬骸败娭凶h立異姓,欲以君為正代。與其徒死,不若北去取富貴?!表k仰天大呼曰:“有是乎?”乃手書片紙曰:“忠臣不事二君,必死矣?!笔褂H信持歸,報其子子羽等,即沐浴更衣,酌卮酒而縊。燕人嘆其忠,瘞之寺西岡上。
帝自如青城,都人日出迎駕,粘沒喝、斡離不留不遣。太學(xué)生徐揆詣南薰門,以書抵二酋,請車駕還闕,其略曰:“昔楚莊王入陳,欲以為縣,申叔時諫,復(fù)封之。后世君子莫不多叔時之善諫,楚子之從諫,千百載之下,猶想其風(fēng)采。本朝失信大國,背盟致討,元帥之職也。都城失守,社稷幾亡而存,元帥之德也。兵不血刃,市不易肆,生靈幾死而活,元帥之仁也,雖楚子存陳之功,未能有過。我皇帝親屈萬乘,兩造轅門,越在草莽,國中喁喁,跂望屬車之塵者屢矣。道路之言,乃謂以金銀未足,故天子未返,揆竊惑之。今國家帑藏既空,編民一妾婦之飾,一器用之微,無不輸之公上,商賈絕跡不來,京邑區(qū)區(qū),豈足以償需索之?dāng)?shù)。有存社稷之德,活生靈之仁,而以金帛之故,質(zhì)留君父,是猶愛人之子弟,而辱其父祖,與不愛無擇,元帥必不為也。愿推惻隱之心,存始終之惠,反其君父,班師振旅,緩以時日,使求之四方,然后遣使人奉獻(xiàn),則楚封之功不足道也。”二酋見書,使以馬載揆至軍詰難,揆厲聲抗論,為其所殺。
金主吳乞買得帝降表,遂廢帝及太上皇帝為庶人。知樞密院事劉彥宗請復(fù)立趙氏,不許。
時金人根括津搬,絡(luò)繹道路。上遣使歸云:“朕拘留在此,候金銀數(shù)足,方可還?!庇谑窃僭鍪虖睦芍卸膯T,再行根括,又分遣搜掘戚里、宗室、內(nèi)侍、僧道、伎術(shù)之家,凡八日,得金三十萬八千兩、銀六百萬兩、表段一百萬,詔令權(quán)貯納。時根括己申了絕,二月軍前取過。教坊人及內(nèi)侍藍(lán)忻等言“各有窖藏金銀,乞搜出?!倍跖?。于是開封府復(fù)立賞限,大行根括,凡十八日,城內(nèi)復(fù)得金七萬、銀一百十四萬,并表段四萬,納軍前。二酋以金銀不足,殺提舉官梅執(zhí)禮等四人,馀各杖數(shù)百。乃下令曰:“根括已正典刑,金銀尚或未足,當(dāng)縱兵?!庇谑窃倮ā?/p>
丁巳,金人索郊天儀制及圖籍。
戊午,金索大成樂器、太常禮制器用以至戲玩圖畫等物,盡置金營,凡四日,乃止。二月辛酉朔,帝在青城。丙寅,金人塹南薰門路。
丁卯,金人邀上皇出城,詣軍前。上皇將行,張叔夜諫曰:“皇帝一出不復(fù)歸,陛下不可再出。臣當(dāng)率勵精兵,護(hù)駕突圍而出,庶幾僥幸于萬一。天不祚宋,死于封疆,不猶勝生陷夷狄乎?”上皇遲疑未行,欲飲藥,為范瓊所奪。瓊遂逼上皇與太后御犢車出宮。鄆王楷及諸妃、公主、駙馬、六宮有位號者皆行,獨元佑皇后孟氏以廢居私第獲免。初,金人以內(nèi)侍鄧述所具諸王、皇孫、妃、主名,檄開封尹徐秉哲盡取之。秉哲令坊巷五家為保,毋得藏匿,前后凡得三千馀人,秉哲率令衣袂相聯(lián)屬而往。
金人逼帝及上皇易服,李若水抱帝哭,詆金人為狗輩。金人曳若水出,擊之,敗面,氣結(jié)仆地。粘沒喝令鐵騎十馀守視之,曰:“必使李侍郎無恙。”若水絕不食,或勉之曰:“事無不可為者,公今日順從,明日富貴矣?!比羲畤@曰:“天無二日,若水寧有二主哉!”其仆亦慰解之曰:“公父母春秋高,若少屈,冀得一歸覲?!比羲持唬骸拔岵划?dāng)復(fù)顧家矣?!?/p>
金人又逼上皇召皇后、太子,孫傅留太子不遣。統(tǒng)制吳革欲以所募士微服衛(wèi)太子潰圍而出,傅不從,而密謀匿之民間,別求狀類太子者及宦者二人殺之,并斬十?dāng)?shù)死囚,持首送之,紿金人曰:“宦者欲竊太子出,都人爭斗殺傷,誤中太子,因率兵討定,斬其為亂者以獻(xiàn)?!逼埐灰?,則以死繼之。越五日,無肯承其事者。吳幵、莫儔督脅甚急,范瓊以危言詟衛(wèi)士,遂擁皇后、太子共車而出。傅曰:“吾為太子傅,當(dāng)同死生?!彼煲粤羰厥赂锻鯐r雍,從太子出。百官軍吏奔隨太子號哭,太子亦呼云:“百姓救我?!笨蘼曊鹛?。至南薰門,范瓊力止傅,金守門者曰:“所欲得太子,留守何預(yù)?!备翟唬骸拔遥沃蟪?,且太子傅也,當(dāng)死。”遂宿門下以待命。
若水在金營旬日,粘沒喝召問立異姓狀,若水罵之。粘沒喝令擁去,若水反顧,罵益甚。監(jiān)軍撾破其唇,噀血復(fù)罵,至以刃裂頸斷舌而死。金人相與言曰:“遼國之亡,死義者十?dāng)?shù),南朝惟李侍郎一人?!?/p>
三月辛卯朔,帝在青城。
夏四月庚申朔,金人以二帝及太妃、太子、宗戚三千人北去。斡離不脅上皇、太后與親王、皇孫、駙馬、公主、妃嬪及康王母韋賢妃、康王夫人邢氏等由滑州去,粘沒喝以帝、后、太子、妃嬪、宗室及何栗、孫傅、張叔夜、陳過庭、司馬樸、秦檜等由鄭州去,而歸馮澥、曹輔、路允迪、孫覿、張澂譚世績、汪藻、康執(zhí)權(quán)、元當(dāng)可、沈晦、黃夏卿、鄧肅、郭仲荀等于張邦昌。百官遙辭二帝于南薰門,眾痛哭,有仆絕者。凡法駕、鹵簿,皇后以下車輅、鹵簿、冠服,禮器、法物、大樂、教坊樂器、祭器、八寶、九鼎、圭璧、渾天儀、銅人、刻漏、古器,景靈宮供器,太清樓、秘閣、三館書,天下府、州、縣圖及官吏、內(nèi)人、內(nèi)侍、伎藝工匠、倡優(yōu),府庫畜積,為之一空。
上皇離青城,金人以牛車數(shù)百乘載諸王、后宮,皆胡人牽駕,不通華言。至邢、趙間,斡離不遣郭藥師迎謝,上皇曰:“天時如此,非公之罪。”藥師慚而退。
帝自離青城,頂青氈笠,乘馬,后有監(jiān)軍隨之。自鄭門而北,每過一城,輒掩面號泣。至代,工部員外郎滕茂實號泣迎謁,茂實蓋嘗副路允迪出使者。粘沒喝逼茂實胡服,茂實力拒之。茂實請侍舊主俱行,粘沒喝不許。帝遂由代渡太和嶺至云中。
初,張叔夜聞金人議立異姓,謂孫傅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币茣酰埩⑻右詮拿裢6跖?,追赴軍中,被擄北去。叔夜在道中,惟時飲水。度白溝,御者曰:“過界河矣?!笔逡鼓僳侨黄鹧鎏齑蠛簦觳粡?fù)語,扼吭而死。何栗、孫傅至燕山,亦相繼死。
金人以太上皇及帝以素服見阿骨打廟,遂見金主于乾元殿。金主封太上皇為昏德公,帝為重昏侯。未幾,徙之韓州。令下之后,盡空其城,命晉康郡王孝騫等九百馀人至韓州同處,給田十五頃,令種蒔以自給。惟秦檜不與徙,依撻蘭以居,撻懶亦厚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