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五十一

黃氏日抄 作者:黃震


<子部,儒家類,黃氏日抄

欽定四庫全書

黃氏日抄卷五十一    宋 黃震 撰讀雜史【一】

蘇子古史

蘇子既為古史而又自序之曰古之帝王其道以無為為宗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孔子知之至矣而未嘗言孟子知其一二時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太史公始記五帝三王以來然其為人淺近而不學(xué)踈略而輕信故其記堯舜三代之事皆不得圣人之意余竊悲之因遷之舊追録圣賢之遺意以明示后世愚謂蘇子之志則大矣而蘇子之説則尚有可疑者且道以無為為宗此戰(zhàn)國處士好髙無實之言圣人未嘗以是言道姑勿論也既曰推之以治天下則其跡顯然安有不可得而知孔子正以此道詔天下萬世何嘗不言孟子明王道而黜伯功正提其綱要以示人所知何止一二而可厚誣哉且既謂不可得而知又欲以明示后世其説亦自背馳矣惟其謂史遷不得圣人之意而自謂追録圣賢之遺意則非參考不可見故即古史與大史公所記參而録之下方

五帝紀(jì) 太史公黃帝紀(jì)記載頗詳古史節(jié)略者大半反増入醫(yī)家之說謂其師岐伯既鄙矣又増入道家之說謂黃帝之書與老子相出入以無為為宗其設(shè)施于世者皆其見于外者也然則蘇子正惟不以圣人之施于治者為道而必欲他求其道于荒忽無形之中不以太史公載圣人之治為足而必自指其荒忽無形者為得圣賢之遺意此古史之所以作歟史記曰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nóng)氏是為黃帝古史曰諸侯咸尊軒轅代神農(nóng)氏為黃帝以文法言之為天子三字與是為之是字恐皆不可去

史記曰官名皆以云命為云師古史曰為云師而云名文雖本左傳反不若史記尤明白其他類此甚眾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為工文而可省太史公省之乆矣

堯紀(jì) 太史公不載茅茨土階之說而古史増之愚意茅茨土階殆墨氏借以言儉而形容浮實之言恐非盛帝垂衣裳氣象史記于堯舜全述二典而間易古為今如以疇咨若時為誰可順此事已非二典之比古史剿而裁之似又非史記比矣

史記載堯妻舜之后瞽叟尚欲殺舜古史本尚書瞽亦允若堯聞其賢然后妻之于理為長合從古史

夏本紀(jì) 史記謂禹名文命古史刪之按諱名而用諡法始于周以堯舜禹皆為謚而反用尚書所謂放勲重華文命為三圣之名蓋漢儒之未考古史刪之為是史記又以鯀為顓頊之孫古史以其世太促而祖班固律厯志以禹父鯀為顓頊五世孫亦當(dāng)從古史史記載禹全用禹貢等編而古史刪之或者史遷之世書未盡出故須兼載至古史之作則事在尚書不必重述也兩皆無害

史記載太康失國太康崩弟仲康立古史載羿逐太康而立其弟仲康按薛常州士龍説書謂仲康乃在五子之?dāng)?shù)徯于洛汭不在禹河北舊都非羿所立愚意若果逐太康而立仲康則不待太康之既崩太康崩而后仲康立蓋傷宗國之墜祀而兄弟在外者自以次續(xù)之于義為順于經(jīng)亦合當(dāng)從史記

史記止載仲康崩子帝相立帝相崩子少康立古史載羿既放太康羿又為寒浞所奪浞滅帝相相后逃歸有仍生少康少康既長誘殺浞二子而后中興愚按二史詳略不同豈史遷之世未有寒浞滅夏之説耶抑未備耶古史可以補(bǔ)遺

殷本紀(jì) 史記稱契封商古史作封殷按初封本商也古史不必改為殷史記載伊尹以負(fù)鼎説湯古史去之史記不載禱雨事古史増之皆當(dāng)從古史武丁學(xué)于盤既乃遯于荒野史記不載而古史載之舊説遯于荒野者為甘盤而古史指為武丁曰欲以習(xí)知民事與無逸書及近世朱文公書説合此其于義為精西伯隂修徳古史止云修徳足明圣人之心斬紂之事古史不載其亦為賢者諱耶

周本紀(jì) 史記載堯命棄為農(nóng)師舜封棄于邰號曰后稷古史改云堯舉以為后稷封之于邰佐禹治水愚按禹言暨稷播奏乃治水后種谷未聞佐禹治水之事封邰亦在播奏艱食有功之后非封邰而后播奏未詳古史何見而改然于經(jīng)不合史記載公劉復(fù)修后稷之業(yè)自漆沮度渭取材行者有資居者有畜積古史改云用兵征伐斥大土然猶處于復(fù)穴無宮室之美愚按詩詠公劉遷有曰弓矢斯張乃遷時衛(wèi)儀有曰其軍三單乃遷后生聚公劉初無征伐之事又陶復(fù)陶宂乃太王事非公劉事公劉既卒子孫中微故詩人形容太王復(fù)興之初艱難如此安有公劉遷止基乃理國家方興而身處復(fù)穴之間者未詳古史何見而改然于經(jīng)不合蘇子謂史記踈略而作古史而乃如此何也戰(zhàn)國防載齊求九鼎之説謂顔率稱周伐殷得九鼎凡一鼎九萬人挽九九八十一萬人齊王乃止此游士飾虗之言殆類小説史記不載而古史増入又何取乎

秦本紀(jì) 古史于史記載昭襄十一年六國攻秦之事即其未書之年衰為據(jù)改為齊韓魏三國攻秦雖世逺難知其詳然即史記攻史記史遷若在亦自無辭又其賛論謂戰(zhàn)國茍能自修而不爭如商周先君庶可服之且以魏文侯齊君王后為證是可垂訓(xùn)兼足輔孟子仁義之説

秦始皇紀(jì) 史記載始皇正月生于邯鄲及生名為政古史作正月旦生于邯鄲因名政語簡而意益明特未知増旦之一字何所據(jù)豈因其名而意之歟其余多襲史記之舊無以議為惟太史公賛論全載賈生之語宏肆駿逸而蘇子去之乃特為李斯雪不師古始使秦孤立之譏謂秦已削平諸侯雖建子弟君民不親如措舟滄海之上大風(fēng)一作漂卷而去愚謂秦刼天下而帝之自無可乆之理耳向使不至于甚失天下心則安有天子為民置君而民不親者乃謂已削諸侯難建子弟耶且其謂秦若能與民休息可與三代并隆此又史遷責(zé)子嬰之遺論漢明帝嘗辟其不然者也秦之得天下何如而可以三代望之哉

吳太伯世家 史記載太伯仲雍知太王欲立王季乃奔荊蠻文身斷髪示不可用以避季古史據(jù)左傳謂太伯端委而治至仲雍而后文身斷髪愚按古史之駁史記多以左傳為據(jù)然去古既逺安知左傳者必為是而史記者必為非耶若據(jù)論衡之言則曰太伯知太王欲立王季入?yún)莵硭帞囿娢纳硪噪S吳俗太王薨太伯還王季辟主太伯再讓王季不聼三讓曰吾之吳越吳越之俗斷髪文身吾刑余之人不可以為宗廟社稷主王季始知其不可而受之此其所載頗詳且與吾夫子三以天下讓之説合恐必有自來況太伯兄弟逺入?yún)侨舨蝗莶粡乃讋t太伯即斷髪文身矣若我可以易俗則太伯既嘗端委以治仲雍亦將端委以繼之不應(yīng)于國家既立君臣既定之后復(fù)入斷髪文身自同于民庶也大率古史之作實祖索隱索隱不敢輕議史遷而特以異同者隨事防其下俟來者擇使蘇子亦如之則盡善矣

夫差二十一年史記惟繼上文句踐伐吳之語書曰遂圍吳古史則増公子慶忌驟諌于王曰不改必亡遂適楚聞越將代吳請歸平越遂歸欲除不忠者以説于越吳人殺之按公子慶忌者王僚之子吳越春秋載闔閭二年已刺殺之今方于夫差二十一年稱越人殺之而史記不載未詳孰是若夫差之死史記以為自剄吳越春秋以為伏劒伏劒亦自剄也古史改曰縊亦未知何據(jù)

夫差與晉防黃池越乘虗伐之也史記載曰夫差惡其聞也或泄其語吳王怒斬七人于幕下古史易之曰王惡其聞也自剄七人于幕下雖本左傳不若元文明白此類極眾

齊太公世家 史記載太公以漁釣干西伯古史去之而載聞西伯善養(yǎng)老往歸之善矣然下文即綴以隱于漁者西伯因獵得之乃與上文往歸之説正相反何自背馳之速耶史記于太公歸周之后復(fù)兼述或者數(shù)説以存疑規(guī)模宏衍非古史可望矣呂汲為周虎賁古史據(jù)經(jīng)増入為是史記載桓公之入先表以桓公元年而后追敘其事古史連敘桓公之立于公子無知見殺之下桓公遂無元年法殆未然文亦不及史記載雍林人殺無知古史改為雍廩此亦據(jù)左氏以改史記實則當(dāng)兩存以考異耳余多類此

魯周公世家 史記首載周公輔翼武王耳古史載其迨文王世任以國事邑之于周凡周之內(nèi)治始于室家而至于國人者屬之周公凡周之外治所以交接四鄰至于江漢之國者屬之召公故詩有周南召南此不惟周公之始事了然其所以發(fā)明二南之義甚明太史公未之及也獨其以既獲仁人為指周召則未必然耳周召何俟于獲也哉史記以成王出郊為改周公而古史易之此其授經(jīng)而得之者也史記不載僖公治兵牧馬修泮宮閟宮而古史増之此則信經(jīng)而未之詳者也詩乃歌頌之詞豈必有其事果有之春秋書之乆矣何俟古史

燕召公世家 古史比史記頗多増修其考訂史記之誤蘇子自注本文之下其論燕吳皆起于僻陋之中而奮于諸侯之上非如商周先王以徳服人故皆為禍其說亦當(dāng)

蔡曹世家 古史視史記微有損益然皆于大誼無闗惟古史論賛謂圣人雖與世同處而其中浩然彼其食粟衣帛蓋有不得已耳此卻異乎所聞蓋食粟衣帛人事之常圣人豈有異于人蘇子平生服氣求真想自視以為不得已耳而以誣圣人乎

陳杞世家 古史據(jù)左傳改史記者二處史記以佗為蔡出蔡為佗殺五父子太子免而立佗左傳謂佗即五父非蔡出蔡出者乃躍也佗殺太子免自立蔡為殺佗而立躍是為厲公史記載靈公死太子午奔晉徴舒自立為陳侯左傳靈公死明年陳侯盟辰是太子未嘗奔晉而徴舒未嘗為君

衛(wèi)世家 古史比史記増入衛(wèi)武公年九十五猶箴儆于國之事及衛(wèi)文公大布衣大帛冠之事皆是也惟増入滅邢得雨似不足為訓(xùn)討有罪可也滅人之國不可也雨特偶然耳豈以興師殺滅之故哉

宋世家 史記先載微子數(shù)諌紂不聼欲死之未決謀及太師少師而后敘太師箕子以及少師比干又然后再合其事于微子舒徐明盡萬世如見古史乃裁節(jié)而緫言之首曰微子紂之庶兄也其父師曰箕子少師曰比干文意不白幾若以箕子為微子之父師余亦文窒而意不全其不迨史記逺矣乃自防其説以為史記所載徒見三人各以其意行而未見其所處之義不知所行即其義之所在也事具而義見尚何事他求哉惟太史公賛宋襄公?之師為禮讓蘇子辨之謂襄公凌虐小國至使邾人用子于社雖桀紂有不為乃欲以不鼓不成列不禽二毛求為文王不亦過甚矣哉此其剖析了然太史公不及也

晉世家 平王命晉文侯為諸侯伯史記不載古史據(jù)尚書増入是也余多以左傳之文而黜史記之文則是非相半焉如史記載獻(xiàn)公私謂驪姬欲廢太子立奚齊驪姬泣曰太子之立諸侯皆已知之而數(shù)將兵百姓附之柰何以賤妾之故廢適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殺也驪姬佯譽(yù)太子而隂令人譛惡太子此事正足以見驪姬之奸而古史據(jù)左傳以刪之又史記載驪姬謂太子祭齊姜歸厘于君獻(xiàn)公時出獵驪姬使人置毒藥胙中居三日公還欲饗之驪姬從旁止之曰胙所從來逺宜試之然后及祭地地墳等語方有理脈今古史直曰公至毒而獻(xiàn)之公祭之地地墳文雖省而失事情矣晉悼公之立史記載誓眾之語極有理而文古史所易亦淺薄少味他多類此惟太史公論晉之衰由御下失道而推其原于忘介子推似未得晉事之要領(lǐng)古史論晉文公靖以待其自集悼公二合諸侯未嘗一與楚戰(zhàn)子孫長乆終必頼之其説殆過史遷夫晉以諸侯伯天下則晉之卿以私門強(qiáng)公室其勢則然而介推特從亡中一碌碌者祿未及而忿然自絶狷僻如此其人亦可知矣據(jù)左氏傳注謂推為文公微臣此亦何至傷晉文大體而遽謂晉之御臣失道始此耶然以文論則史遷之賛山峭水防不可尚也矣

楚世家 古史比史記多用左傳國語増入如史記以楚之先為重黎古史謂重黎為二人重少昊之后為南正司天以屬神黎髙陽之后為火正司地以屬民楚之先實黎而非重至帝嚳之世始以黎兼重是史記稱重黎本無害古史辨釋之則明矣古史以左傳為據(jù)改楚文王十三年為十五年堵敖五年為三年二書不同固未詳其孰是史記載簡王八年周以韓趙魏為諸侯古史據(jù)世家年表而改入靈王之五年史記載懐王二十年合齊古史據(jù)年表而改入二十二年此史記一書而自為抵牾合從考異之例若史記以懐王十一年六國攻秦為蘇秦而古史刪之則此時蘇秦已為齊人所殺也史記以考烈王六年為遣景陽救趙而古史改稱春申君則春申平原傳與年表皆言春申也此可改之而無疑

鄭世家 鄭桓公友者周宣王庶弟宣王立二十二年而友封鄭封三十三年百姓愛之而幽王以為司徒周民説之為司徒一歳幽王以褒氏故諸侯畔之而桓公謀于太史伯始言于王遷民雒東史記之所載如此古史皆節(jié)略之止曰宣王二十三年封鄭幽王八年為周司徒幾于沒桓公之賢矣又鄭人欲立靈公弟去疾去疾讓曰必以賢則去疾不肖必以順則公子堅長堅者靈公庶弟去疾之兄也于是乃立子堅是為襄公史記之所載如此古史亦節(jié)略之止曰諸大夫欲立公子去疾去疾辭曰公子堅長乃立堅長【此長字衍】為襄公又幾于沒公子去疾之賢矣其他類此甚眾不可枚舉大抵史記古史二書單防古史自成一家參看史記即古史如草茅自用之士立乎風(fēng)流蘊(yùn)借貴公子之側(cè)矣太史公何可當(dāng)也蘇子輕以踈略目之哉

古史賛曰鄭桓武之后惟莊公為賢然叔叚之亂明足以制之釋而不問俟其惡成加以大戮此非不忍忍之至也孔子深探其心書曰克叚于鄢而丘明謂之鄭志愚按莊公叛周射王中肩何賢之有封叚乃迫于母命叚之罪未形莊公不敢輕動蓋亦母子之間有難處者固非不忍亦豈可言忍之至?xí)藚呖苏邉僦值苤異鹤砸娍鬃訒鋵嵎翘狡湫亩鵀榇呵飩髡哂址乔鹈髦笫弦步绤螙|萊祖此説為博議蓋東萊最年少時所作亦未暇平心而深考

越世家 句踐其先禹之苗裔少康封于防稽以奉禹祀古史改以奉禹祀之語為謂之越子殊非本防豈以奉祀非支庶事耶記句踐射傷闔閭于欈李史記止數(shù)句而語潔意明古史雖増多不迨逺甚句踐平吳誅太宰嚭史記吳越兩世家所載同古史據(jù)左傳而盡刪之是亦主一而廢一史記賛句踐范蠡臣主之盛而古史反以立國東南為不可有為至下取六朝蔡謨之説夫事變無常成敗在人烏可以六朝為監(jiān)而槩謂東南不可立國且以逺證事哉

趙世家 造父御穆王見西王母史記載而古史刪之按此列子寓言也刪之為是程嬰杵臼脫趙孤史記載而古史刪之按屠岸賈何人敢搜及公宮之姬殆俗傳也刪之亦是簡子夢游帝所未寤而扁鵲能預(yù)知史記載于世家而古史止存其載扁鵲傳者按此妄誕無理殆好事者為之古史姑以備伎術(shù)之異聞亦庶幾乎是史記載張孟談為張孟同此避父史談之名也古史改之曰談皆是

魏世家 史記以畢為周同姓古史據(jù)左氏以為文王之子又據(jù)尚書増入畢公相康王及保厘成周足補(bǔ)史記之缺古史謂魏文侯可比漢文帝卻恐不同

韓世家 史記載聶政刺俠累在烈王三年韓嚴(yán)弒哀侯又后二十六年本是兩事不同時也古史據(jù)戰(zhàn)國防嚴(yán)遂使聶政刺俠累并中哀侯一語而盡反之且自謂嚴(yán)遂是時去韓已乆而今書嚴(yán)遂弒哀侯者亦春秋書趙盾弒君之義愚按聶政刺俠累于相府非刺于君所也何縁并中哀侯弒哀侯者韓嚴(yán)也何以知即誘使聶政之嚴(yán)遂史記載事之書而戰(zhàn)國策乃游士之夸辭類多架虗非載事書也何所考而可主彼以廢此且史記正義紀(jì)年亦載韓山堅賊其君哀侯而立韓若山大事記謂韓山堅即韓嚴(yán)是權(quán)臣弒一而立一非刺其相而及其君也蘇子去之千載之下輙書曰嚴(yán)遂弒哀侯及相韓傀亦太果矣又自謂用春秋書趙盾之法果合乎否耶然史記韓世家載烈侯三年聶政殺俠累而刺客傳乃載嚴(yán)仲子事哀侯與俠累有隙使聶政刺之亦自抵牾此則東萊大事記嘗考之以刺客傳為誤

太史公賛謂韓以存趙而興固未必然蘇子又以為后稷濟(jì)饑之報尤覺遼邈大抵有徳則興否則亡豈可専指一事以求合報應(yīng)之説哉

齊世家 太史公紀(jì)載之法非蘇子所可改既明矣田氏齊之賊也而又每事輙為之辨如史記書田乞樹黨于諸侯則為刪去之而為之辨曰非樹黨史記書陳成子弒簡公懼諸侯誅巳盡歸之侵地則亦刪去之而為之辨曰本非成子自完之計史記書成子通賔客出入生子七十余人則又刪去之而為之辨曰成子必不為此失行嗚呼何其黨賊至此耶

伯夷傳 太史公載伯夷采薇首陽之歌為之反覆嗟傷遺音余韻拱挹莫盡君子謂此太史公托以自傷其不遇故其情到而辭切然非伯夷怨是用希之心也故后世髙其文而非其防今蘇子易之錄其讓國叩馬二事謂夫子言其不怨以讓國言言其不辱以去周言雖夫子發(fā)言之意未必盡然而防義則過史遷矣

管晏傳 管仲傳先敘管鮑之交語精意婉讀之令人三嘆蘇子全祖史遷而不敢易是矣然史遷本祖列子之文而節(jié)其后語若參以列子全文則史遷所述尚有未盡者蘇子雖并増入之可也史記敘仲之行事歸之因禍為福轉(zhuǎn)敗為功蓋指仲以權(quán)術(shù)成伯業(yè)而蘇子易之謂其來之以禮服之以義不以力勝幾于過其實惟其辟管仲之書為戰(zhàn)國諸子之所増益多申韓之言非管子之正足為管子辨誣真公論也晏子傳増入晏子處崔杼之變知陳氏之奸諌煩刑諌誅祝史與言梁邱據(jù)同而非和數(shù)事亦足補(bǔ)遺

柳下恵曹子臧吳季札范文子叔向子產(chǎn)諸傳于史記無之皆蘇子據(jù)左氏傳増立始末備具不以年隔殆左氏類書之要者可觀也惟其于季札賛有曰所以養(yǎng)心者至矣雖祿之天下將有所不受愚謂此異端之所謂養(yǎng)心非吾儒之所謂養(yǎng)心于子產(chǎn)賛有曰孟子言子產(chǎn)恵而不知為政非子產(chǎn)之實愚謂此世俗之所以謂政非吾儒之所以論政

孔子傳 太史公作孔子世家以次三代諸侯之列若曰古昔圣王之后以位顯者如彼以徳顯者如此故本所自來而表異之也孔子雖不待此而尊而太史公之知尊孔氏為可知蘇子乃降之為列傳以居叔向子產(chǎn)之后則異乎太史公之心矣太史公之于孔子自少至老歴敘其出處之詳必各記之曰時孔子年若干歳至其卒也則又?jǐn)⑵浃摰財⑵涞茏又磾⑵漪斎酥畯膬岫劬訑⑵涫朗老鄠髦艏罃Ⅲ{皇帝過魯之祠以至諸侯卿大夫先謁然后從政若曰夫子生而闗世道之盛衰沒而為萬世之典刑故其反覆惻怛若此孔子雖不待此而尊而太史公之知尊孔子為可知蘇子乃略之止斷以欲居夷浮海非其誠言亦異乎太史公之心矣太史公之賛謂髙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讀孔子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夫子廟堂低囬留之不能去天下君王至賢人眾矣當(dāng)時則榮沒則已焉惟夫子常無窮可謂至圣矣若曰自開辟以來惟孔子一人故其尊慕稱誦如此孔子雖不待此而尊而太史公之知尊孔子為可知蘇子乃反之獨以其求用于世而不已為孔子之所獨又異乎太史公之心矣嗚呼夫子天地也若之何形容夫子日月也若之何繪畫若敘其出處以傳后世則太史公為庶幾獨其信齊東野人之語謂夫子由野合而生為可鄙耳蘇子不能本家語顔氏擇婿之事以易之而徒紛紛亂其不可易者蓋蘇子雖假夫子之説以發(fā)身而實則老子之學(xué)故其失若此

孔子弟子傳 蘇子辨宰我無從叛之事辨子貢無亂齊之事皆有功圣門至其賛子夏則曰異哉今世之教者聞道不明而急于夸世非性命道徳不出于口教者未必知而學(xué)者未必信務(wù)為大言以相欺天下之偽由是而起此則隂詆程氏之學(xué)而后來偽學(xué)之禁殆本此也若夫傳首舉孔子四科之説而斷之曰其賢者凡十人而已此語亦未然其傳有若也常斥太史公載有若貎類孔子而弟子師事之説至采商瞿四十而生五子之説以為此卜祝之事而鄙儒以論孔子其説正矣及其傳梁鳣也正載夫子言商瞿過四十當(dāng)有五丈夫其事乃太史公之所未嘗載者何其自相矛盾耶

老子申韓傳 太史公作老莊傳辭簡意足曲盡老莊之本防而又即以申韓附之若曰清浄無為其勢必不足以治及其不治其勢必不得不以法防之而老子之無為常欲自利其藏于心者已有隂術(shù)莊子之寓言破壊尋常其矢于口者已無忌憚以隂術(shù)之心行肆無忌憚之説而處不得不以法防之勢慘刻不道尚復(fù)何疑此申韓之出于老莊而惟太史公能窮極源委而言之嗚呼可謂卓識已蘇子于其傳多所増損已不知太史公之本防而又于老子之賛曰孔子之為人也周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老子之自為也深故示人以道而略其器三代之后釋氏與孔老并行其所以異者體道愈逺而立于世之表其説又老氏之眇也嗚呼異哉是何言歟于列子之賛曰今觀穆王與化人游若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而夏革所言四海之外天地之表無極無盡此固后世仙佛之常言理之當(dāng)然而漢之儒者未聞焉耳嗚呼異哉是何言歟班孟堅譏太史公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愚謂太史公本未有此失也蘇子古史則不惟有此失而又甚焉

孟子荀卿傳 太史公略敘孟子游説不遇退而著書即開説當(dāng)時余子之紛紛然后結(jié)以荀卿之尊孔氏明王道及其名傳獨以孟荀而余子不及焉其布置之髙防意之深文辭之防卓乎不可尚矣蘇子取而焚之已不知其用心之所在至其論賛獨以仁義為可化強(qiáng)暴又于孟子之言仁義獨取不嗜殺人一語殆所謂窺豹一斑者耶若其謂孟子學(xué)于子思得其説而漸失之反稱譽(yù)田駢慎到之徒而又謂其為佛家所謂鈍根聲聞?wù)咔抑^曰駢之徒既死而后荀卿得為祭酒何哉蘇子之立言也

伍贠傳 史記載伍贠事詳而古史裁之蘇子不及史遷史記賛伍贠棄小義雪大恥而古史罪之史遷不及蘇子

孫武吳起傳 蘇子于孫吳傳全祖史遷惟據(jù)左傳無燕晉伐齊之事而刪穰苴傳

范蠡大夫種傳 太史公屈范蠡于貨殖傳而功名則附之越世家蘇子擷之世家參之吳越春秋作種蠡傳補(bǔ)史遷之不及矣

葉公傳 葉公史記無傳蘇子采左傳而増立之葉公有存國之功而不享存國之利是不可以不傳

商君傳 古史傳商君皆本史記惟賛文易其舊然視史記費辭矣

蘇秦傳 蘇秦傳亦本史記而賛不及其髙古

張儀傳 張儀陳軫公孫衍同傳文皆因史記然以二史之賛參之文章之髙下了然矣

樗里子茂傳 古史視史記多省文史記曰母韓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古史曰母韓女也滑稽多智似其母為滑稽矣然則樗里子之文其可省乎史記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舉學(xué)百家之説古史曰下蔡史舉學(xué)百家之説似史舉自學(xué)百家矣然則事之一字其可省乎省其文而増入戰(zhàn)國防按史記戰(zhàn)國防兩各成書雖不混為一亦可若蘇子此賛特借以譏人視史記賛之雅防又逺矣

穰侯傳 古史視史記微有損益然不必?fù)p益亦可也史記賛蓋有所托以嘆君臣始終之難古史賛責(zé)范睢則正論然甚矣滿盈之不可不戒也

白起王翦傳 古史多因史記蓋其紀(jì)攻戰(zhàn)之事工矣史記賛謂二人各有所短古史賛二人持論之不妄然其殺戮之慘開辟以來所未有尚忍言之而惜其死耶

孟嘗君傳 孟嘗君自滅其家自削其國太史公謂其閭里多暴桀蓋譏之矣而古史夸其與韓魏伐秦為壯

平原君傳 古史不改史記平原君傳賛亦推衍其説皆是而改同傳之虞卿以附魯仲連尤善區(qū)別

公子無忌傳 古史傳無忌文皆因史記而論斷尤精白無忌之名發(fā)于侯生而全于毛薛侯生之竒毛薛之正廢一不可而正之所全者多矣

春申君傳 古史此傳亦因史記而賛不同然亦因史記并言呂不韋亂秦之微意而發(fā)之耳

范睢蔡澤傳 古史于范睢蔡澤傳不敢易史記之舊惟于范睢憂懼事増入戰(zhàn)國防所載睢亡封邑欺昭王謂不憂而為防驁?zhí)降闷淝橐皇露徽淹踔\睢本由睢殺白起而用鄭安平王稽敗事昭王憂及楚患睢計無所出遂為蔡澤乗間昭王亦以語言之不慎遽踈母舅也史記載睢之亡入秦也謂秦謁者王稽問魏有賢人可與俱西游者乎古史節(jié)之曰魏有賢人可與俱游者乎去一西字失其本意矣史記載睢之所見逐也謂昭王欲以激勵應(yīng)侯應(yīng)侯懼不知所出古史節(jié)之曰欲以激勵睢懼不知所出省一睢字無所分句矣他多類此太史公頗稱二子覊旅遭遇而古史罪其自為身謀于秦?zé)o益其説過史遷然范睢逺交近攻之説雖發(fā)于間穰侯之取無竒實于秦之兼并最為要術(shù)未可盡謂無益于秦若蔡澤真以口舌攘攫富貴又豈可與范睢同日語顧其以此而得以此而失則螳螂黃雀之勢啓之者范睢

樂毅傳 古史樂毅傳多遵史記時節(jié)略一二字似不必也毅一舉而下齊七十城齊為無道毅乗諸侯共怒之心也毅五嵗而不能下莒即墨二城毅自為無道適以堅齊人必死之心也二史乃皆譽(yù)毅

廉頗藺相如傳 太史公作廉頗藺相如傳而附之趙奢李牧趙之興亡著焉一時烈丈夫英風(fēng)偉槩令人千載興起而史筆之妙開合變化又足以曲盡形容真竒事哉古史因之不敢易一字亦宜矣

田單傳 古史用史記田單傳而増入戰(zhàn)國防所載田單三事惟魯仲連教之攻翟一事可垂訓(xùn)后世為將者

屈原傳 太史公先敘屈原以防見防于懐王作離騷而發(fā)明其所以作離騷之意復(fù)敘屈原勸懐王殺張儀不從諌懐王毋入秦不從而又發(fā)明其惓惓宗國以及人君知人之難然后敘其見放作漁父問與懐沙賦而終之以自投汨羅此必有得于屈原行事次第之實而文亦宛轉(zhuǎn)有余味矣古史謂作離騷當(dāng)在懐王末年故以其見防及勸殺張儀諌勿入秦三事連敘方述太史公形容作離騷之説至其形容屈原惓惓宗國與人君知人之難者則刪之太史公文章之妙破碎不全矣

虞卿傳 太史公先敘虞卿謀趙事而后及其棄趙相印赴魏齊之急困于大梁作虞氏春秋以終焉古史反之謂先困大梁而后謀趙是虞卿相趙既棄去后窮而復(fù)歸相趙似非虞卿烈丈夫之氣且太史公嘉其謀趙之工責(zé)其以匹夫窮交而一旦棄趙當(dāng)矣蘇子反賛其為義俠亦各有見歟

魯仲連傳 古史魯仲連傳襲用史記間刪其字耳太史公謂魯連指意雖不合大義蘇子謂戰(zhàn)國一人而已愚按魯連不肯帝秦最合大義射聊城則聊城人實由之而死二史之賛可以參考若以其無一毫利心其間則信乎戰(zhàn)國之士無與并者

呂不韋傳 呂不韋大賈也以君之子為竒貨而居之竊寵利既多禍敗乃宜太史公以為此孔子之所謂聞?wù)哒`矣蘇子斷以嬴氏先亡蓋亦一説而傳則全用史記

李斯傳 史記責(zé)李斯不能輔君否則且與周邵列殆于失言古史謂國破家滅非其不幸此為近之趙髙雖熏腐之余實包藏逆謀方其殺扶蘇立胡亥巳為身計至殿欲壊者三然后以歸子嬰耳李斯不知其心而與之爭見殺不亦宜乎斯教秦殺奪余二十年以一天下髙之殺斯又司造者假手耳尚何足論云【傳依史記舊文】

防恬傳 防氏于秦世以兇徳參防誅死已晚矣太史公責(zé)以人臣之常理似非所宜施而古史亦費辭

扁鵲傳 古史謂于趙世家刪所記簡子妖夢而歸之扁鵲傳然史記于扁鵲傳固自兼載其事古史特去一而存一耳

刺客傳 太史公傳刺客五人稱其立意較然名垂后世蘇子非之謂考之春秋無曹沫劫盟之事而四人者亦皆非賢于春秋法皆當(dāng)書盜而不名嗚呼偉哉惜不并四人者刪之耳彼兇愚小人狂惑輕生何足垂世而以傳為雖曰豫讓志在報君然所事智伯者何人其執(zhí)迷至死晏子有言君為社稷死則死之

滑稽傳 太史公傳滑稽者三人皆伎工優(yōu)?耳西門豹古之良吏東方朔亦漢之名臣禇氏例取而附之優(yōu)?之列何哉禇氏不足責(zé)也蘇子明言西門豹非滑稽而不與分置列傳然則何以改作古史為

附抄 初縣【秦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縣之】納粟【秦始皇初立三年蝗百姓納粟千石拜爵一級】私學(xué)【秦始皇三十四年李斯言私學(xué)相與非法殺人】追刺【衛(wèi)武公作抑追刺厲王】焚尸【衛(wèi)出公之亂掘禇師定子之墓而焚之】韈而登席【禇師比有足疾韈而登席公怒欲斷其足】立子立弟【宋世家涇口謂殷人立弟周人立子立弟者太子死則立太子之弟立子者太子死則立太子之子近世誤以為立時君之子弟】臧孫謂御説有恤民之心【御説者宋桓公也嘗大水對魯之吊故云及立未嘗冇恤民之事】疾日【晉師曠云辰在子卯謂之疾日君撒宴】鄭突與祖同名【索隱謂鄭掘突厲公名突豈有與祖同名者愚恐二名不偏諱時質(zhì)或然耳】中山【中山無世家散見史記者三處趙獻(xiàn)侯十年云中山武公初立魏文侯十七年去伐中山使子擊守之樂毅傳云樂羊取中山其后中山復(fù)國至趙武靈王時復(fù)防中山魏恵王二十八年又云中山君相魏一戰(zhàn)國防又云犀首立五王齊王羞與中山并王】秀才【趙公子成諌武靈王胡服書云俗辟者民易則是吳越無秀才也】陘【陘者山絶之名見趙世家徐廣注】刑棄灰【李斯傳】

堯舜三代之事可為萬世法者孔子于定書備矣?xùn)|遷而后之事可為萬世戒者乆約之而作春秋矣太史公取孔子已棄而不載者復(fù)為史記殆不過博聞于義理似無責(zé)然太史公生長于黃老荒唐謾語中乃能推尊孔子黜黃帝乗龍上天之事不載而極老莊流使與申韓同傳可不謂豪杰之士哉蘇子悲其不得圣人之意為改作古史意其果有得于圣人者及今參考乃不過于帝紀(jì)増入道家者説謂黃帝以無為為宗其書與老子書相出入耳于老子傳附以佛家者説謂釋氏視老子體道愈逺而立于世之表耳太史言申不害學(xué)本黃老蘇子則諱而改之曰縁飾以黃老太史公言諱非其歸本于黃老蘇子則諱而改之曰借老子為説凡其論賛之間又往往顯斥孟子而隂詆正學(xué)嗚呼以是為得圣人之意古史不若不作之愈也此儒者之學(xué)必先于致知歟咸淳六年庚午八月二十二日后學(xué)慈溪黃震敬書于紹興府貢闈

黃氏日抄卷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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