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陶學士集巻十四

陶學士集 作者:陶安


(明)陶安 撰

○序

送黃文敬長岱山序

天下之都邑京師為大,天下之川澤海為最大,北至于京師,東南觀于海,皆雄竒之逰。或無因而徃,則想慕而不可親,憾于心者有矣。

江淛貢士黃文敬去年會試中書,今年赴官海上,余故喜其有行也。文敬居蕪湖,自少有能文聲。端厚專勤,藴徳不伐,弟子盈門,禮法森整,邑大夫樂稱而爭重焉。及領(lǐng)薦鄉(xiāng)闈,羣情慶愜。以其氣清神臞,不閑于跋渉,風雪萬里,將有難色。乃慨然長徃,旅食燕山。不特與四方豪俊角一日之長,而九重之巍嚴,萬國之朝覲,凡可娛心耀目者,無物不偹。志雖弗合而歸,其識則廣矣。

行省授岱山書院山長。岱為海島,隸四明,渺然波濤之黒,蔚然林薄之翳,精舍數(shù)椽,命官任教,將以文明被于幽遐。文敬越大洋登講席,吐其剩余,化漸卉服㈠,無金谷塵鯁于懐,彷徉憑覽,挹暾光于未晨,睇神州于無際。且有珍鱻美錯之饒,鹺商貨舶之富,可泛視為海之窮裔哉。又得徃來郡城,文學儒流,星聮壑聚,日交接以資見聞。至于飛翰驅(qū)辭,尤足聳撼轅門大府,以流譽于時。逰之雄竒者,兼得之矣。

余與文敬為同郡人,前后俱以《易》貢,為同道,復同選為浙東教職,在斯文素為同心。明年春,承乏越上,則文敬進修之功益倍。儻思夙昔相與之至,尚肯為余一來乎。

旁批:㈠卉服,《書禹貢》:“島夷卉服”。孔穎達疏:“舍人曰:凡百草一名卉。知卉服是草服,葛越也。葛越,南方布名,用葛為之”。書或作鳥夷卉服。

送司獄易元允序

國家立法忠厚,麗禁典者固不貸其辜,亦未甞不閔其命,曲全有生之理于天地間也。圜土㈠桎梏之設(shè)尚矣。饑有廩,疾有醫(yī),建獄官以掌視,不惟要系無逸泄之虞,且俾矜撫?;蚱椒炊闷淝?,法之忠厚如此,尤貴得忠厚之人,以行其法爾。

易君元允、瑞之,世儒。甞以簿書贊治于憲府藩閫,受太平路司獄。人或以君之才猷,使得佐郡宰邑,則恵澤可以及民,獄官之任若不足以淹歲月也。是不然,夫恤刑好生之徳,自唐虞三代而降,雖以漢唐盛時猶有愧焉。今朝廷刑罰務于寛平,故獄官所系,視以為重。太平囹圄寂然,比者饑歲,加以兵興,累執(zhí)之徒不能無矣。每郡府之推讞,憲軺之審録,莫不嘉君能官,豈非忠厚之人哉。嗟夫,民有訟則陷于獄也,無訟則獄無設(shè)可也。使長民者理之有方,導之有素,孰不汲汲焉遷善而逺罪,訟何由生?君秩滿,將有長民之責,尚其以無訟之本,反求諸身哉。

旁批:㈠圜土,《周禮地官比長》:“若無授無節(jié),則唯圜土內(nèi)之”。鄭玄注:“圜土者,獄城也”。

送采石山長濮友文序

江南山水雄麗之區(qū),以采石稱。樓觀亭祠,皆據(jù)勝境??珞{冥,俯清泠,可以縱心目之娛覽。臨流而廛,室宇巍華,貨貿(mào)充溢,民業(yè)酤醸,多致殷富。宜有書院闡教敦俗,庶俾其人不至荒于逰逸,怠于驕奢也。

書院創(chuàng)自淮陽獻武王保定張帥㈠。地當四達之衢,徃來者陸則車騎,水則舟航,過而瞻禮尤眾焉。至正己丑歲,余客升,與番易許栗夫,于御史家聞有談米石書院山長之美者,因叩姓名,則知為濮君友文,中山人也。御史嘆曰:“安得與斯人接辭哉”?明年濮君來升,御史見而傾倒。余與許亦在坐,此識濮君之由也。又明年余歸太平,望采石幾一舍,雖相遇不獲,而相知不淺。及壬辰孟春,滿代矣。君在官復沒產(chǎn),曰:“三江渡歲賦水利,供祭祀,修完廟學”,乃塑獻武像,祠以報功。自喜錢谷少而出納不煩,得以詩酒彷徉于山水間,與天地清氣酬酢物表,亦教官之髙致也。況能以闡教敦俗為務,儒家子弟尊其師道,徳藝是習。雖欲游逸驕奢,寧不警省于心哉。君文獻之族,才識老成,衣冠言動有故家風度。嘗歴江寧武康教諭,升今官,將由是表儀侯泮,教行千里之郡,其績業(yè)有加于此,從可知也。

旁批:㈠淮陽獻武王保定張帥,元將張宏范。

送浮屠慧師序

始吾見逰方之外者,入空寂,出倫理,與吾道不類也。既而行南北,歴名山巨剎,時與釋子接?;虿┺q多聞,或靜黙有覺,或記閱能文章,皆知仁義中正之旨。至其祝厘于上,有君臣之分焉。不忘所自出,有父子之親焉。羣居怡怡,規(guī)諷以善,有兄弟之情,朋友之誼焉。則既與吾道類。而又嚴敬其師,勤勞不懈。一得所傳,心領(lǐng)膺服,終身不悖。而吾黨反難能也。

從吾游者崔生子元,義興人也。來姑孰寓光孝禪寺,寺僧慧師日巖乃其鄉(xiāng)人,因生過余。目其威儀,則服行戒律者也。耳其言論,則習聞圣人之道者也。其學以無為為宗,以不二為法,以去死生為向方,以實相具足為歸宿。吾知其有可尚者。未幾崔生請曰:“慧有母在堂,其授業(yè)之師亦居義興,而敬師之禮甚至。歲時省視,徃來以為常。今又將去,以其平日好與文士游,故賦詩為贈,愿先生序之”。

嗟乎,天道不外乎人理,佛氏功行之修,無擇于巨細。況孝敬之心不衰,則其天者全矣。吾喜其與吾道類,且有吾黨之難能者,安得不與之言哉。

送教諭彭景先序

江東文物番㈠為盛。仆兩入京,見南士官館閣翰監(jiān),或負才學,旅逰棲棲。以至賓貢春官,番人居多。比叨祿金陵,見仕郡邑,掌校庠者,復多番人。時景先彭君受當涂文學,自番赴官,便道過余,一見如素識。言論英發(fā),理富機敏,知其學有本原。信宿辭去。余既嘆不獲與君久相從游,然獨喜吾邑得賢教官。今年夏代歸,私慶日被薫涵。君尋滿秩,會方新而別已迫,固不得不鞅鞅于懐也。

曩柄臣奏廢科舉,三臺二十二憲司上疏請復,不得命。御史及各道憲節(jié)以文藝試士,為教官。時南北學者無階取仕,與選則榮炫如擢大科,老戰(zhàn)場屋者咸樂就試。君以御史舉,名占髙等。及來蒞職,堂掲誨語,敦厚儒習,俾知所尚,逢掖㈡敬從。學素無帑庾,缺祿給晨夕,君介守沖澹,無茍得意。部使者及郡監(jiān)守知而嘉嘆,分泮廩充俸,著為定令。有祿遂自君始。其盡心學務,勤若理家。廟宇齋廬,葺治完美。創(chuàng)亭官墻,在地幽景曠。俯仰山水,相忘于物外。顏以“樂山水亭”,而理致髙逺矣。

仆已慕番盛文物,而君復若是,尤有光于斯文哉。今朝廷屈羣策以綏萬方,使在位効力者如君不少曠瘝,則臣職修而王化洽,而君之才有可嘉矣。其去也,貴公俊士,群餞溪郭,俾仆敘其事如右。

旁批:㈠番,番陽。

㈡逢掖,《禮記儒行》:“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逢掖或作逄掖,儒服也。

送汪教授序

汪氏為神明之胄,居新安七百余年。族屬蕃衍,復多賢秀。其福澤流被,雖久益深。而又有若處謙先生者出,君子謂積善之慶,果有余也㈠。

先生之歴儒官也,始諭長洲,調(diào)長清獻書院,升嘉定州教授,凡三仕皆久任。最后典教姑孰。姑孰學校,東南稱第三,匹休于漳明㈡。士風淳厚,稱小鄒魯。先生視事似不能言,若不勝衣者。及其登講座,進諸生,導誘諄懇。羽翼綱常,表章道義,使先王遺教之懿入耳而著心。甞與郡侯大興堂試,仿科舉式,所選多髦俊,文風乃振。其接物和易,至于不可則義形于色,志莫能奪,又人之所難也。甫歲余即引退,士子驚愕,相與議曰:“先生偹天下之達尊㈢,神氣強徤,才學精核。乃髙舉而去,弗克盡攄所能,曷有以為賢者之留“?遂相與力請,而其意不俞㈣矣。

仆等出入泮林,望其表儀而起敬。知其長育文獻之邦,父兄師友漸陶有素,故見聞異常人,雖老猶不自足。視世之茍利祿者,徃徃以去官為戚,而印綬不忍去手,其所為何如也。先生由此佐大府,宰巨邑,推善教之心以施于政,則功恵及民,如春陽時雨,涵煦無窮,余將側(cè)耳以聞嘉聲,亦有以慰此心云爾。

旁批:㈠積善之慶,果有余也。《易經(jīng)坤卦文言》:“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㈡漳明,漳州、四明。

㈢達尊,《孟子公孫丑下》:“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

㈣俞通渝。

送醫(yī)官黃與任序

歴代陳跡去今懸逺矣。論及漢唐全盛時,猶使人欣快于百世下,況當海宇混一,而文明隆熈之治,與覆載無極,雖漢唐全盛之天下不能比其什一。士生斯世,身親遇,目親覩,凡徳學技藝,充足于己,度可濟用者,愿効力行志,自拔眾中,奮袂振筞,趨集京都。星拱云合,不特受官可以為榮,得祿可以為養(yǎng),而且水浮陸輾,經(jīng)閱萬里,遐邈如周旋堂室間。喬岳巨鎮(zhèn)之竒,大河清濟之雄,皆在指顧,又得仰瞻宮闕神麗。以至廟廊列司之崇貴,車馬人物之繁華,常紛紜而日接,此黃君與任,所以兩入京都,意有在于茲歟?

君儒而醫(yī)者也。意氣動當?shù)溃驗獒t(yī)官,歴長林、右鄖、樂平,升太平路醫(yī)學教授。使其在京師,擢置長選,累資級以踐清華,則興事樹功,將無不可。僅官于醫(yī),志若未就然。而逺游勝歴,見漢唐全盛之所無,居其職又足專衛(wèi)生活物之寄,其亦可矣。

黃氏家新喻,其業(yè)儒,醫(yī)傳已七世。君從祖曉峯官奉訓大夫,臨政州縣,利澤及民,壽幾百齡。詩文成編,于軒岐㈠而下,諸家之書,領(lǐng)悟要旨,秘方靈劑,世未知者,悉授與任㈡。自其來肘㈢教印,郡府官僚,寓公多士,及閭閻庶民,恃以為命。切脈視證,究極根源,叢草木、玉石、昆蟲諸品,適君臣佐使之宜,或相助以全其性,或相制以成其用,易呼號為歡欣,起沈篤為康裕。然郡官、寓公、士民所產(chǎn)之地有北庭焉,有西域焉,燕魏齊魯焉,江淮荊粵焉,稟氣異而致疾不同,君隨類應,其服餌無溫涼寒燥之偏,乃家傳之有征也。今將別去,醫(yī)家者流群謁文以為贈。

余惟黃君以仁名其齋,以同仁名其堂。天地生物,一元妙化,運行無間。全體皆仁,人具是理。惻隠慈愛之真,隨在呈露。醫(yī)者功用最近于仁,視人疾痛癢痾皆切于己,矧君講求儒術(shù),茍克治存養(yǎng),使仁之性純乎內(nèi),拯療恵濟。使仁之道周乎外,由教一郡等而上之,其仁流浹益逺。京都熟路,遄復馳驅(qū),則異時之所遭,異乎曩時之所逰也。

旁批:㈠軒岐,軒轅、岐伯,醫(yī)祖。

㈡與任,繼任。

㈢肘,醫(yī)者常挾篋于肘后,葛洪著《肘后方》,后常謂醫(yī)為肘。陶安此處肘字當作主持解,用字未妥。

送黃尚明序

凡邃于學而豐于文,必以極致為歸宿之地,所由得者有二焉:沈潛乎幽寂,以畜其才也。經(jīng)渉乎廣逺,以充其氣也。方其闔戸深居,稽經(jīng)繹傳,雋嚼六藝,羅絡百家。燈鈔曙閱,手不輟披,口不絶誦,固能沈潛乎幽寂矣。然而天地之髙廣也,川岳之雄竒也,南北疆域之大也,逺近文物之至美而繁也,非寡交罕出者所能悉知而徧覩。于是行四方,則視于目者非其所常見。聽于耳者,非其所常聞。賢可尊而師也,善可親而友也。經(jīng)渉既久,其氣有不充矣乎?

余甞間闗浪澷,喜與豪儁伍。得其類此者,多西江之朋也。近歸姑孰,識黃尚明,臨江人。較余所得西江之朋,則又斂焉而容敬,薫焉而徳和。蓋其蚤歲修省于家,有沈潛之功,不遽以自足。操舟東渡,歴吳之郡邑,因留姑孰。時嵩溪馬侯新建義塾,招徠學子,議選髦士,聘為塾師。眾以尚明薦,遂登講席,教事乃振。暇則與客躡喬峰,俯洪流,訪前賢遺跡,追逐云月,調(diào)嘯于物表。今又思維揚為四沖之會,將浮游淮海,其經(jīng)渉者益逺矣。儻回翔而西,則鄉(xiāng)之人士見其學之邃,文之豐有加于昔也,寜不改容而敬嘆也耶。

送黎仲良序

友人王克明以上黨黎仲良來謁,且曰黎本潞之名族,仲良在京師奏名為胄監(jiān)生,受鄭州學正。精風鑒術(shù)。蚤有藴負,自視欿焉㈠。于是歷燕趙之疆,東至齊魯,南游于荊楚吳越,將務富其學而充其才,遂以益齋自號。若其鑒人窮達壽夭,竒驗縷㈡出,特余事焉爾。今其來也,聞子有素,而請見。惡得靳一辭以賁㈢之哉?

余聞克明言,因取仲良齋扁之義而告曰:“伯益謂謙受益,仲尼以遷善改過為益。徳無盛乎謙。尊光而卑不踰,其益為何如也?君子遷善則過必寡,改過則善必増。相資交助,其為益又何如也”?

上黨隸平陽,民俗剛勁而任氣。仲良儀恭禮和,惴惴如不能言,有謙之心哉。意其親賢取友于四方,得遷善改過之道,故無負益齋之名也。世之挾技術(shù),涉江湖,觀貌聽言,辨氣察色,臆度禍福,妄期榮富,以徼利于一時。俾庸躁之徒生覬覦僥幸之想,芒芒㈣滿路而未已,不徒無益,反致?lián)p焉。合伯益仲尼之言而加警者,仲良所以益已也。即風鑒以持正論,使人知力善吉而悖徳兇,所謂相形不如相心者,仲良所以益人也。今將官于鄭,積其歲月,受命升職,又當推其益于時,未可以技術(shù)自待也。仲良宜知所擇哉。

旁批:㈠自視欿焉,《孟子盡心上》:“其自視欿然,則過人遠矣”。

㈡縷通屢。

㈢賁,《廣雅》:“賁,美也”。

㈣芒芒,《文選束晳補亡詩》:“芒芒其稼,參參其穡”。李善注:“芒芒,多貌”。

送馬仲云序

隆平之時,有臺察以肅憲綱。征伐之際,有將相以統(tǒng)兵政。奉承于將相臺察,能不失職,保有令善,則于佐理一邑又何難哉?馬仲云世為薦紳家,結(jié)髪事刀筆,甞為吏金陵郡臺察,蒞焉天子耳目。大臣坐鎮(zhèn)尊嚴,聮宩列居,霆轟而鶚鷙,乃周旋其下,儀度整閑,接物無忤??咳绷牛尉龜z其事,處置有方,羣吏懾服。及掌官廩,出納田賦,數(shù)十萬悉稱其平。余在金陵見其勞績,喜吾邦有人,行志于大府,受知于崇臺也??紳M歸姑孰,除長洲幕官。適淮甸兵起,姑孰濱江,迎送供億,日不暇給??じ澁嫯斖俊N磶?,三省行臺官皆以宰執(zhí)領(lǐng)大將治師江上,軍需浩繁,責辦于旦夕,陵轢摧撼,寢食不遑。仲云應變神捷,當路咸喜其能,不唯免過而已。

今將赴長洲,雖劇縣。刑名之轇轕,錢谷之富穣,倍蓰他處。然于臺察將相,既親歴其難,而其才有為,則佐邑無難矣。古謂遇盤錯而別利噐,仲云有焉。余惟姑蘇為東南財賦甲區(qū),比歲民力凋弊,蓋地產(chǎn)有限,而橫斂無窮?;蛴兄\筞,徹㈠在上之聽。推以矜惻之心,濟以恵利之澤,使赤子樂其有生,亦吏治之光華也。

旁批:㈠徹,《說文》:“徹,通也”。

送張文泰序

士所愿者,有文學以美其身,有名爵以行其志。天下文學所萃者,辟癰也。天下名爵所出者,朝省也。張君文泰則隸業(yè)于辟癰,知名于朝省者也。

徃年鄉(xiāng)試東平,眾謂其當擢大科,乃弗如志。居京師,執(zhí)經(jīng)聽樂,趍蹌胄子之列,不自滿而遽止。一旦去燕,歷齊魯,浮大河而下,渉淮泝江,游觀于吳楚。至正庚寅秋,余與之邂逅京口,同舟抵金陵。君覽六朝故都,時與賢俊伍。既而訪舊姑孰。明年余歸而相遇。言論意氣視昔有加,所至弟子歸向。故居有廬,食有魚,門有長者之車,雖羇旅萬里而觴詠自娛。今北上為卒業(yè)計,吾意太學先生及諸公卿皆將叩逺逰之所得,君可黙而不言乎?

今徐豫荊揚之域,亡郡縣百余。兵火蕭條,黎元涂炭,江河淮濟,天地血脈,貴乎流通,乃至分截。海上攘奪,阻塞糧道。擁重師者未明戡定之方,有民人者不先撫綏之術(shù)。財用耗費,公私罄竭。力役愈橫,賄賂公行。文武才略,可以立邦家太平之基者豈無其人哉?或者任之而未至,取之而未盡爾。文泰以身歴目擊者,發(fā)忠讜之議,聳樞要之聞,宜有濟時長筞,以副當代渇賢之想。由是以文學取名爵,蓋非幸而致也。

送許經(jīng)歷序

至正辛卯春,喻川許君來長姑孰郡幕。時承平既久,官事民俗一皆簡靜,以吏文贊政而有余。值兵起淮西,連破州縣。姑孰并江相望孔邇,城堞久廢,軍伍寡弱。君謂難于守御,大募民兵。明年,武昌陷,饒信徽廣皆不守。行御史臺中丞、江南三省平章并領(lǐng)大將以姑孰居要會,掛印開府,招勇悍,集輜重。府官多以差遣去,故長幕者不克少休。董造兵噐,動以千萬計。巨艘良馬,武偹赫張。出師之日,強弓精鎧,虎旅云趨。金鼓震發(fā),旗纛蔽空。許君亦與有勞焉。筑城役興,時進善筞,上官聽納。大軍征討,假道不絶,君出入鋒刄間,供給不避艱苦。暴兵犯寧國界,及據(jù)溧水。四境日迫,勤議拒守之計。又明年春,淮南省平章將兵來援,駐札城郭,供給益繁,士馬飽芻粟。于是據(jù)溧水者潰,境內(nèi)脅從悉降。自君到官未久,羽檄遄至,不得從容坐幕中。晝夜奔馳,寢食弗安。家累隔數(shù)千里,音問頓絶,曽無私憂形于言色,唯思盡忠王事而已。

觀君神儀蕭散。世當無事,謙抑逡巡,似不能任勞劇。及軍興隨機應務,雖紛擾倉卒,意度閑雅,何其能也。然數(shù)十年來,南人不得仕省臺院部,僅補逺道憲史。君因以吏役歷海北兩廣憲司。除恵州路照磨,升從仕郎、太平路經(jīng)歴。向使累朝股肱耳目之臣,祗率世祖蕉章,南北人才視之無間,俾其君子彚進,小人愛戴,而致治之美埀衍無疆,夫何妄生區(qū)別于一統(tǒng)之朝,日益猜忌懐憤。諸人亦以擯棄不録,構(gòu)釁引類,發(fā)于長淮數(shù)千里間,蔓延江左,干戈爛漫,亦有以致之也。比者悔過,復國初之制,產(chǎn)自吳楚者得與中原人等,則許君秩滿,銓司考績,非復向時之待南人者比。予故因其行以卜世道云爾。

送程子舟序

人有同室而異心,異鄉(xiāng)而同道者,其故何哉?彼異心者重利輕義,易進難退,已絶而益附,已去而復留,雖甞同室,不害其為異心也。此同道者愛惡之公正,議論之讜直,毅而能和,通而有制,雖出于異鄉(xiāng),而實為同道也。

仆得納交于程君子舟,蓋異鄉(xiāng)而同道焉。君世居婺源,族人仕姑孰,因來視,有薦其文學于郡府者,遂聘為泮齋之師。適仆歸自金陵,同時分教,而自賀其得友也。

列居壚亭,罄欬相應。書㈠則茗飲而集,暮則袂屬而歸。每聞君語,心用開悟,源源清濟之貫濁河也。其為人也不可以勢屈,不可以利誘義之,所在汲汲趨從。至于正色斥邪,據(jù)理折傲,卒使公道昭明,而異心者不得以同室矣。逺近向風,簦屨云翕。君得以闡揚經(jīng)術(shù),雖擾擾危急之秋,教養(yǎng)不輟,學校光采,冠于東南。

君至姑孰之明年,婺源陷,南望悲嗟。及婺源平㈡來者報母夫人及妻子避難皆歸,室廬具存,疾癘不染,又以見作善之祥也。道里漸通,將圗歸省。仆亦東渡浙江,同道而逺別,寧不愴然于懐耶?尚冀修其徳業(yè),充其才智,出濟時艱,當有余裕。毋長徃而不來也。

旁批:㈠書字訛,當作晝。

㈡平字訛,當作伻,使者,仆人。

送豐叔良序

天下之至險者,水而已。智者設(shè)為防,庸制其汜㈠濫潰決之勢,不惟遏絶民害,且成潤沃之功。物徤而奔逸者,莫如馬。故馭以羈絡,雖懦夫亦能擾而馴之,使其勝重而行逺。人有心也,一或邪僻其險于水。人有欲也,一或蕩靡逸于馬矣。

先王之治天下也,執(zhí)其樞機,不勞力而眾自定。防之馭之,有其要耳。示以道徳仁義,習以詩書禮樂,教立而化行,杜禍亂之端,延泰和之祉。曽何險逸之虞哉?然古者為教,其原出于朝廷。后世為教,其責歸于學校。今郡縣學校之教學,官董其事,訓導專其職,則師模所系,尤在乎訓導焉。茍得端士,闡論至理,開發(fā)英才,使斯民相觀為善,雖有殘暴,亦知尊君愛親,不至于干戈紛爭,赤子涂炭,若此之極也。

姑孰學有訓導曰豐君叔良,其先四明人,宋尚書清敏公之族。至正戊子秋,同知張庸道主持學務,聞叔良才行,命學官致幣,征為訓導。叔良時為富族塾賓,其塾厚禮堅留。未即起,郡府遣縣官迎請,乃至。時余同教四齋,授業(yè)之隙,聚話傾倒,相驩無間。冬,余赴金陵。后至考滿歸,則見從游叔良者増多,貴介子弟,規(guī)矩森肅。余又獲與叔良同教,相驩有加焉。

值兵符四馳,敵壓近境。軍馬載道,而誦讀之聲,庖廩之給,未甞一日廢。重以憲司郡守臨勵,春秋享祀,朔望會講,升降周旋,宛如承平時。方人心惶擾,見庠序修舉,衿佩趨蹌,恬不解散。遂稍稍自安。甲午春,叔良辭職去。蔣君茂昭集詩為贈,俾余序之。

夫江東統(tǒng)八路,屬亂離之際,學校教養(yǎng),率多停弛。其七路之境,兵火傷殘。姑孰治三縣,獨能保有全疆,民不思叛,今又習保伍之法,奮威武之容,將以捍城御侮,豈非教化尚明,聞風觀感者眾歟。先王防馭之有要,可驗于此。故因叔良而發(fā)焉。

旁批:㈠汜字訛,當作泛,同泛。

送梁教授序

至正戊子春,會試南宮。朝紳㈠居江浙者近百人,相與裒金,大宴江浙貢士,及監(jiān)生登第者五十余人。余忝在坐,時會稽梁君叔亨為國子伴讀,頎然出眾中,相禮奉賓,謙徳和氣,輝耀爼豆間。及余見太學諸先生,或與六館㈡諸生相遇,毎聞稱道梁君。后二載,除太平路儒學教授,需次未赴。癸巳秋,余徃會稽,承乏髙節(jié)書院。行已數(shù)日,君始至太平視篆。明年冬,余以公委,便道歸侍,遂得聚首泮林。且見庠舍修飾,黝堊華炫,弟子游歌,藹藹彬彬,乃知君盡心厥職。

觀其情性,寛平倜儻。舉觴屬客,劇談軒豁,殊無凝滯??じ]于江東憲司,將以為憲史。屬鄰壌兵警,君以浙東樂土,其兄奉母在家,恐貽逺憂,惕然有東歸之思??じ熨掳资滦惺?,以便其歸。士子咸謂先生出自太學,禮法習閑,典教一邦。方以善道化民育才,惜不能竟其所施,于是賦詩贈別,期以早旋。

余謂仕而行道,顯其親也。歸而承顏,安其親也。移孝以事君,其為忠也大矣。夫如是必能厲志秉節(jié),隨所任用,宣著于事功,如古所謂求忠臣于孝子之門,豈不増倫理之重哉。

旁批:㈠朝紳,借指官員。周密《齊東野語洪君疇》:“宦寺肆橫,簸弄天綱,外閫朝紳,多出門下”。

㈡六館,唐制,國子監(jiān)領(lǐng)國子學、太學、四門、律學、書學、算學,統(tǒng)稱六館。宋元后僅存國子一學,但后世仍以六館指國子監(jiān)。

送楊生序

余頃居海濵,聞海人言,有漁者力強而善游,厭綸釣利薄,采具于淵,無所得,遂縋致岸底,入水百仞余,覺有物焉,負而上,塊然涂砂,重蘚錮結(jié),形質(zhì)莫辨,其徒相視駭笑。偶越賈輿錢而過,識其為竒,愿市得之。俄而倭賈舶至,亦欲貿(mào)以珎貨。兩賈爭求,長價至數(shù)千萬錢。漁以越賈先市,特貨與之。及募剖斵,乃巨蚌也。得徑寸珠二圎,潔晶潤瑩無纎類,光采流射,日中艾觸,明火煥發(fā),希有寳也。越賈由是益富。嗟夫,物之可寳者如此,而士之可寳不尤貴于物乎?

? ? 楊生子直甞從余問學,其華美不露,故容辭弗殊常人,與涂砂蘚錮之類也。始者受徒里閭,福定楊氏聘為塾師。明年溪南劉氏奪而聘焉。又明年楊氏増厚幣踵門,懇請子直之父,喜復故氈,命赴楊召。猶兩賈爭求而長價,卒與諸先市者也。

吾聞楊氏賢而禮賓,其子弟多令噐,虛席待子者一載。今得子至,真若得徑寸之珠。子宜敷圣謨,明理緒,使其疑釋而業(yè)精,期底于成徳,豈不猶越賈之益富哉。又惟古君子之教人也,獲學半㈠之益,子惡得不反躬以自勉?蔵諸己而深純,有媚川之功㈡。施諸事而美著,有照乘之用㈢。《書》曰:“所寳惟賢”,其子也夫。

旁批:㈠學半,《尚書說命下》:“惟斆學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德修罔覺”。正義:“敩,教也。教然后知所困,是學之半”。

㈡媚川之功,陸機〈文賦》:“石韞玉而生輝,水懷珠而川媚”。

㈢照乘,即隋珠,亦名照乘珠。

送程推官序

凡臨民為政,修于外者,不若誠于內(nèi)。善其始者,不若保其終。今之從仕,于視職之初,執(zhí)禮奉法,似乎公也。敏事服勞,似乎勤也。貨賄不通,似乎亷也。是非有斷,似乎明也。或存諸內(nèi)者非其誠,徒藉是以立威徼利。由是公不勝其私,勤易至于怠,亷變而貪,明隨而蔽,遂不克保其終。求夫內(nèi)外始終之一致者,余于程君徳明見之矣。

至正丁亥冬,任太平路推官,專理刑獄,詳于聽讞。用平反之法,老吏憚服,不敢任情出入人罪。越三載,淮西兵起,郡地危急。府官多以守隘去職,君受省委兼署府事。省臺諸大臣來治軍旅,為之繕甲兵,具糗糧,奔走供億,晝夜不得寧居。民乘釁攘奪者,輙擊死于市,用是眾不思亂?;疵裰劬?,避難蕪湖。利其財者執(zhí)以為冦,累累系獄,議將盡戮。君徃推究,雪其寃免死者三百余人。大軍來過,迎勞罔不如意。事當繁擾,未甞避縮。遇倉卒,不疾聲厲色。其鄉(xiāng)婺源,素無兵難?;騽衿淝布覍龠€,為自安計,毅然不聽,未幾婺源果陷。又三載代者始至。在官六年,公勤亷明有如一日,可謂誠于內(nèi)而保其終矣。

程氏為忠壯公苗裔,中順大夫茍軒先生,君大父也。用其蔭主新城、丹陽簿。遷清江鎮(zhèn)征官,升候官縣尹,建寧路推官,調(diào)太平。其在丹陽、清江、候官皆久任,而于太平益久。官至于久,能稱其職,孰謂久任之制不可行也哉?既代,士類為詩送別,俾予序之。若其政績之詳,載在去思之碑,茲故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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