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陶學(xué)士集巻十六

陶學(xué)士集 作者:陶安


(明)陶安 撰

○記

勖齋記

予友劉彥琬名其讀書之室曰勖齋,所以加勉于身心,致力乎學(xué)也?!稌吩唬骸佰迷辗蜃印埃抖Y》曰:“勖帥以敬誓師”,醮子㈠諄諄為勖,而況士之力學(xué)乎。彥琬學(xué)優(yōu),非予敢勖,聊誦所聞而告焉。

夫勖合冒力而成文,勉其事,冒犯而為之也。堯舜生知,無假于勖。仲尼生知,自述好學(xué),以勖人學(xué),知者率勉焉。而冒犯其難馴,是以往為圣為賢,危微精一,禹有待于勖也。懋昭勝怠,湯武有待于勖也??思褐骶?,顏冉有待于勖也。心自圣矣,自賢矣,不此之由,欲覬學(xué)有成功,無之。且陰陽流行,理賦諸物,秘全體于寸心,何其微也。顯妙用于萬事,何其賾也。學(xué)之者茫若望洋,重以氣蔀欲梏,惡能識夫光大中正之域,精奧深玄之閫,信矣學(xué)之為難哉。畏難而沮其進(jìn),將昏怠自棄。茍務(wù)于勉,冒犯其難,奮毅而勤勵(lì),察之以明,行之以決,孶孶循循,罔有虧間,養(yǎng)性情于靜虛,端一以酬酢萬變,子焉勖于孝,臣焉勖于忠,言焉勖于誠,行焉勖于愼,觸類措諸天下,舉無遺理。學(xué)固多術(shù),莫切于斯,譬之操干戈而勖其勇,敵雖勍可期于克也。持耒耜而勖其耕,土雖瘠可期于獲也。乘舟車而勖其往,地雖逺可期于至也。勖在我爾,在人乎哉?勉之乆斯熟矣,難之終斯易矣。將從容乎道,無所致其力矣。若乃窮纂輯以佐詞華之美,稽名物以矜聞見之多,苦心勞力,非勖之要也。

彥琬與予交甚善,別甚乆,假道姑孰,訪予道故舊,甚歡。因俾記其齋之扁,而告之如此,尚思所以為勖哉。

旁批:㈠醮子,《禮記昏義》:“父親醮子而命之迎”。謂尊者對卑者酌酒,卑者盡飲,不需回敬。

方寸堂記

夫宰制乎大者,不于大而于小,天體周匝九十余萬里,極居乎中,主其運(yùn)行,以天視極,能幾何哉?在人亦然。七尺之軀所主者心,其方僅寸許,若是其小也。然眾理真純,包容有余,不以方寸之小而或遺。庶務(wù)紛糅,酬酢無窮,不以方寸之小而不周。以其統(tǒng)治百骸也則曰天君。以其至妙不測也則曰神舍。以其知覺善應(yīng)也則曰靈臺?!盾髯印费裕骸翱诙g,才四寸爾”《史》《漢》言:“三寸舌㈠”。累寸至于三四,惟方寸能管攝之,況天下之事不止是而已。使累寸而成尺,積尺而成丈,伸丈而為引,由是加其倍蓰縷縷,極于十百千萬,又極而窮天地,亙古今,其所以會之有要者,亦莫外于方寸之小也。惟其小也,易于昏蔽。內(nèi)私交其町畦,外誘乘其罅隙,擾擾營營,莫知所定。方寸之地,荊榛蕪穢。當(dāng)是時(shí)也,無毫厘絲忽之存,何寸之可得哉?故善養(yǎng)心者,操之使不失,正之使不偏。念慮端潔,鏡空衡平,全體昭廓,大用流通,于是方寸瑩朗,有以宰制乎七尺之軀,何異天之有極乎。

鄱陽儒家余氏以方寸名堂,托余同年友洪仲方來征文,而余同舍友彭伯誠亦俾為之言。竊惟心學(xué)自堯舜禹湯文武傳之孔子,而曽孟所言尤悉。寥寥數(shù)千載,人固知方寸者心之形也,得其旨?xì)w者寡矣。逮乎考亭,上接遺緒,其曰“方寸之間,虛靈洞徹,萬理咸備”㈡,明夫心之本體也。其曰:“能知所止,則方寸之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㈢,示夫功之所先也。西山真氏繼興,其贊《心經(jīng)》“謂斂之方寸,太極在躬”,非存乎己者然與?其箴勿齋謂“方寸盎然,無物不春”,非推之物者然與?惟堂之主人周旋登降于茲,游身正大高明之境,則其方寸將內(nèi)省而無疵,充滿本然之量,勿使有方寸亂矣之云可也。余嘉余氏有求于心學(xué)也,且重二君之命也,遂為記。

旁批:㈠三寸舌,《史記留侯世家》:“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

㈡引朱子《大學(xué)或問》。

㈢同上。

處安堂記

新安故家程伯固以處安名所居之室,托其族人子昭來請記?;蛞耪Z安處善為據(jù),但安處善與樂循理對,謂安于處善,安猶夫樂也,變其文曰處,安去本意逺矣。余觀《大學(xué)》言:“靜而后能安”,解者曰謂所處而安,此止善之功也?!睹献印费裕骸白缘弥?,則居之安㈠”,解者曰所以處之者安。固而不揺,此深造之方也。旨雖不同,均為處之安爾。

自止善之功,言真知所止,則事有定理,心靜而弗妄動(dòng),隨其所處,不擇地而皆安。處于閑暇平易之際,身固安也。處于卒遽顛危之頃,身亦安也。處富貴而安,不驕盈以蕩其志。處貧賤而安,不窘戚以撓其節(jié)。故于應(yīng)務(wù)㈡思慮精審,斯得所止之善矣。自深造之方言,君子進(jìn)學(xué)優(yōu)游,厭飫黙識,而自得于己,則居處者乃安。未能有得,固無可安之所,急廹而得者,雖有所居,不獲所安。惟自然有得,則義理融會,悉有以居之,猶人安于居室。動(dòng)作食息,咸適所便。眷焉而不離于是,處無不安,可以資深逢原矣。夫?qū)W而不能止善,無以盡事理之極,其所重者,在乎處而安也。學(xué)而不能深造,無以循進(jìn)為之序,其所欲者在乎居之安也,二者可以相有,不可以相無。茍為不然,吾見其所處不能一息以自安矣。

嘗推之天下,其處最安者,風(fēng)雨震凌,而大廈不動(dòng)也。波濤奔沖,而砥柱不移也。屹乎泰山之鎮(zhèn)重也,堅(jiān)乎盤石之弗可轉(zhuǎn)也。人能止善焉,深造焉,何以異于是。彼其巢林以棲,鳥之處而安者也,蟄以存身,龍蛇之處而安者也,而況于人乎?或乃外物惑其耳目,恒役役而不能安,內(nèi)邪亂其性情,又戚戚而不得安。視其為處,反與巢蟄者不類,可乎哉?余雖未識伯固,即名堂之意,可想其人。故援曽孟書抽繹以塞請,使并行不悖。儻勉焉勿忘,則其處也將何適而弗安與。

旁批:㈠自得之,則居之安,《孟子離婁下》:“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

㈡應(yīng)務(wù),應(yīng)世經(jīng)務(wù)也?!额伿霞矣?xùn)涉務(wù)》:“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yīng)世經(jīng)務(wù)也”。謂應(yīng)時(shí)世而經(jīng)綸世務(wù)也。

省心齋記

心具天地之理,人所同也。而人之等級有圣賢焉,有愚不肖焉,其歸不同者,省于心與不能省之殊也。省也者,有所警悟之謂也。心為天君,虛靈善應(yīng),神明不測,宰制乎萬變。有是心而無所省,其為知覺溺于情欲放逸,雜亂無以管攝血肉之軀。甚矣,人之不可不省也。一有省于心,昔焉之迷,今豁然而逹。前焉之非,后幡然而是。此古人所以有深省猛省㈠之云也。蓋省之不深則蔽于淺近,而所知弗精,省之不猛,則安于茍惰,而所行弗力。故君子學(xué)道莫切于求諸心,求諸心者,莫切于惕然而自省也。

余友沃哷彥文,好古通經(jīng),仕于清要,與時(shí)弗合,則拂袖而去。深居晏坐,澹然忘勢利,取林和靖《省心詮要》讀而悅之,遂以省心名其齋。

余寓姚江,彥文自蕭山操舟來訪,囑曰:“子曷記之”?余與彥文別十載,喜得一遇,其意又甚勤,且慕朋友相規(guī)之義,故樂告焉。

夫善于省心者,遇物感觸,輙有警悟,非一端而止也。舉其要者言,五性至善,所宜存也。一有未存,當(dāng)警悟于中,不可戕其善也。五品大倫,所宜厚也。一有未厚,當(dāng)警悟于中,不可傷其倫也。有人于此,徳藝足以美其身,威儀足以表乎民,行其道,沛然而濟(jì)時(shí),晦其跡,卓然而獨(dú)善,則宜自省曰:“我何為不能若是乎?彼其學(xué)術(shù)詭異,言行邪僻,悻戾而不情,諛謟而不立,至于貪者死于財(cái),酗者死于酒,髙者危,盈者損,則亦自省曰:我不可有一于此也。雖然,省于暫者有矣。暫省而即忘,無得于心也。必其浚思宻察,處無過之地,日循月積,使方寸之間涵養(yǎng)熟而操存定,其體之微斂藏弗露,及妙用顯行,包括六合,貫徹萬事,天地之理俱全于己,其不為圣賢之歸也者幾?!?。彥文思余言,必能省于心而興起矣。

旁批:㈠猛省,《朱子語類》卷二七:“曾子遲鈍,直是辛苦而后得之。故聞一貫之說,忽然猛省,謂這個(gè)物事元來只是恁地”。

深省齋記

上虞等慈寺僧曰熹,居有水木竹石之幽,前直鐘樓,取杜少陵“聞鐘發(fā)深?、濉敝?,題其齋曰深省。吾意少陵遭時(shí)亂離,羈孤旅途,困厄其身,憂苦其情。一夕宿招提境,倐爾離氛歊,息幽靜。及聞晨鐘,釋然神融,豁然心開,知戚欣、窮逹、得喪、聚散皆身外之物,不足撓乎其中。一時(shí)之頃,獨(dú)有感悟,脫畧世累,其為深省,充然自得,乃曠逹之高致也。若夫求道者之深省,則不止乎是,亦無待于聞鐘而后然者。

余聞諸鄒孟氏矣:“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正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㈡”。善乎說者之言曰:“令人惕然有深省處”㈢。西方設(shè)教㈣,務(wù)使其徒冥然兀坐,屏棄事物,埀首瞑目,窮日夜黙坐,其果能有所省乎?嗟夫,人生于世,明者有矣,而昧者不有所省。邪妄橫生,正理湮微,莫知其所趨向也。惟其省也警覺于內(nèi),識道之機(jī)由此乎始,惟其省之深也,竦動(dòng)力善之志,自不容于少懈,必求造乎極。至若省之不深,則局于淺狹,無悠逺之功,作輟靡有恒矣。是故省益深,則知益真。殆猶聞鐘之際,神融心開,若醉而醒,寐而寤,則身有檢束,手足百骸,統(tǒng)屬堅(jiān)定,仁心無時(shí)而不存。往來出入,咸適其宜,以應(yīng)萬變。而所由者皆義,斯不至于可哀矣。

熹雖釋子,雅嗜儒道,恭敬作禮,請記于余,因示以圣賢旨趣。茍欲談空論無,固當(dāng)問于其師,何至詣?dòng)喽鴳┮?。熹也聞吾言而深省焉,求夫仁義之歸,出于少陵所得之外,則墨名儒行,吾必與其進(jìn),孰得而麾之也耶。

旁批:㈠聞鐘發(fā)深省,杜甫《游龍門奉先寺》:“欲覺聞晨鐘,令人發(fā)深省”。

㈡引《孟子告子上》。

㈢朱子章句語。

㈣西方設(shè)教,謂佛也。

志樂齋記

士之所以異于人者,以其能立志也。志于君子之三樂㈠,則其為志大矣。蓋三樂者,乃天下至樂之所萃,孟氏條闡以埀教,亦示人當(dāng)志乎此焉爾。

姑孰文學(xué)掾梁君叔亨,探亞圣微言,以志樂名齋。觀其立志,凡外物之可樂者,曽不足以動(dòng)其中也。竊嘗論之:父母俱存,兄弟無故,倫理之樂,藹然真切,然關(guān)乎天,為難全也。教育英才,斯道有傳,圣賢尤以為樂,然由乎人,為難遇也。天不可以必求,人不可以必得?;蛭茨芟に炱渲狙伞H舴蚣核詾?,可以必求而得,而遂其志者,不愧不怍之樂也。且理具于心,萬善周足,大公至正之體,初無偏邪。仰而觀諸天,天道不異乎是也。俯而觀諸人,人道亦不異乎是也。惟其情隨欲遷,質(zhì)與物化,虧其本理,日月動(dòng)作始與天人相戾。俯仰之際,靦然愧怍,于是志不立而害其樂矣。君子有志乎樂者,約而求之于身,屏斥外誘,刮磨內(nèi)欲,使凡所為,一踐實(shí)理,不徇乎私,灑然無累于念慮之間。心平體舒,坦焉蕩蕩,動(dòng)靜食息,無入而不自得,用能無愧怍于天人。真若雋永快意之味,置身安逸之境,其樂無有窮極,是所謂樂以忘憂,與所謂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者,皆立志之所致。此叔亨之所宜為也。

自茲以往,雖圣人枕肱之趣,顏?zhàn)又桓?,曽點(diǎn)之浴沂詠歸,程伯子之人所不識者,同一軌轍。其于父母兄弟,油然生其孝友之心,而天下英才翕然被其薫陶之化,至樂所萃,兼有之矣。古云“有志者事竟成”㈢,叔亨幸然斯言,亦名教之樂地也。

旁批:㈠君子之三樂,《孟子盡心》:“:“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

㈡顏?zhàn)又桓?,《論語雍也》:“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㈢有志者事竟成,《后漢書耿弇傳》:“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樂山齋記

人各有所樂,樂乎物之形,不若樂乎物之徳。形忘而徳合,始有益于性情矣。是故巍峩秀拔,山之形也。高厚靜重,山之徳也。若其巖耕而谷處,撫泉石之幽美,覽林壑之清邃,煙霏晴雨,可以娛心目。逰則忘歸,愛則成癖,乃真樂山者也。

今嚴(yán)君鄉(xiāng)于北,祿于南,攜家數(shù)千里,勤瘁空匱。日有警捕,期會之煩,使遇佳山,樂且不暇,齋名樂山,托意而已,豈為樂之真者乎?是不然,彼所樂者于形而不于徳也。于其形,好樂之僻也。于其徳,好樂之正也。夫山也,具高厚靜重之徳,故能止其所止,仁人之徳實(shí)類焉。素其位,不慕外而有求也。固其守,不因變而有遷也。貧富窮逹,利害勞佚,事至而身履之,決于義理,無適不安,則能止其所止。止固止也,行亦止也。立于朝廷,居于廛市,逰于江湖,其徳皆山,非必在山而始樂也,敦吾仁而已矣。

嚴(yán)君讀書知道,居官能守,確不踰分,是固有徳可貴,匪真樂山,惡能然與。余亦不居于山,每知山之可樂,因嚴(yán)君請,記述其得者如此,否則玩物喪志,君其戒哉。

周氏同居記

金陵城南三舍,地名同山,有大族曰周氏。由宋初卜筑其地,紹興以來同居者九世,歴二百有余年,子孫蕃衍,老幼千指,功緦以降幾至親盡㈠,朝夕聚處,雝雝怡怡,出則同門,食則共爨,為其長者類皆尊而能勤,富而能儉,以率其下,用是家法嚴(yán)明,人心齊一,孝友慈愛之情油然交至,未聞其有間言戾色也。

余嘗論三代盛時(shí),其民涵育于仁義禮樂之教,風(fēng)俗醇厚,忠臣孝子,義夫貞婦,固比屋有之。但其田各井授,廬舍有制,耕桑者自食其力,揆厥所終,其同居而永乆者,亦或難也。去古浸逺,而九世同居,僅見于張公藝㈡之一家,北齊隋唐咸表其門閭,嘗以忍字百余對高宗之問?;蛑^公藝之家不能睦于九世,但相忍于九世爾。竊惟教化流行,尊卑長幼,仁讓和敬,一循乎理,各安其分,使大倫親厚,此為至善,復(fù)何俟于忍乎?但一門之內(nèi)至于九世,男女眾多,賢否不齊,故一有未然,必至相與忍之也。聞諸先達(dá)曰:“忍之為義,刃加于心也。痛而不聲也,含而不吐也,吐而復(fù)茹也”。且人有容忍之徳,慮周而量逺,忘物我,息憤怨,則骨肉之恩篤,垂異㈢之釁消,是亦睦族良法,殆未可以易視也。

然古人齊家自刑于寡妻始,尤病于莫知子之惡,苗之碩㈣。蓋婦言不可以私昵聽,子惡不可以私愛掩,貨財(cái)不可以私蓄專,由偏于私,卒致裂戸爭產(chǎn),此古今之通患也。若周氏睦族之道,承傳有自,必當(dāng)循理厚倫,得公藝之忍而不偏于三者之私,持是弗變,以勵(lì)其子孫,豈特九世同居而已哉。他如范文正之義田,而宗人有養(yǎng)。劉允迪之義學(xué),而子弟有教。講求力行,則其所及不亦尤逺矣乎。尚惟后昆守其成法,以紹前休可也。

旁批:㈠親盡,《禮記喪服小記》:“有五世而遷之宗,其繼高祖者也。是故祖遷于上,宗易于下”。

謂五世親盡,親盡則祧。

㈡張公藝,《舊唐書》列傳第一百三十八:“鄆州壽張人張公藝,九代同居。北齊時(shí),東安王高永樂詣?wù)繐犰罕硌?。隋開皇中,大使、邵陽公梁子恭亦親慰撫,重表其門。貞觀中,特敕吏加旌表。麟德中,高宗有事泰山,路過鄆州,親幸其宅,問其義由。其人請紙筆,但書百余忍字。高宗為之流涕,賜以縑帛”。

㈢垂異,天象示異爾。然用于此,文義未明,若謂天垂異象,則與家庭瑣細(xì)不稱。

㈣莫知子之惡,苗之碩,《大學(xué)》:“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

沃哷氏㈠家傳記

自昔隕身于國難者,特以義不可生,未必能興人之國也,然猶増重于名教,埀榮于史冊,況能脫其主于危急,以興其國之基業(yè)乎?

沃哷氏博啰岱事金武元㈡,為掌馬牧,君臣之大分素定,知有其主而不知有遼也。其貌絶類武元,遼主延禧疑武元日強(qiáng),將叛已也,征而欲殺之。事不得已,博啰岱請偽為武元,往而誑之,延禧果不能辨,遂見殺。其在掌牧,無可議者,在武元有可。少焉,當(dāng)遼之季,延禧失道,人心離畔。武元才畧為眾所歸,固宜乘機(jī)舉兵,數(shù)其荒惑暴虐不君之罪,明大義于一時(shí),與眾共廢棄之,則逺近悅從而大事定矣。計(jì)不出此,陰蓄異志,廹于危疑,使非有掌牧可誑,則造次之頃,身蹈不測之禍。而延禧舉國之人莫有覺其誑者,是何昏冥之極也。掌牧遇害,二國興喪之源則判矣。金既強(qiáng)盛,不見容于衰亂之國,事得已乎?激其起而速亡者,遼自致之也。

夫以二國之興喪由于一人之死,以是知掌牧盡忠其主,見之明審,行之果決,愛其君而棄其身,卒以興人之國,為難能矣。金乃后于報(bào)功,不聞褒贈(zèng)之典,僅以穆昆授其長子,穆昆猶言千戸也。其報(bào)弗稱,為之后者必將辯訴之不暇,方且讓爵于其二弟,遂得均賞,敦于友愛。故沃哷之事,君子亟稱而樂與之。余閱其家傳,嘉掌牧不徒死也,且閔武元、延禧胥失之也。遂著其事,以示鑒戒云。

旁批:㈠沃哷氏,即金女真姓斡雷。

㈡金武元,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為武元皇帝。

集慶路逹嚕噶齊㈠善政記

國制郡府長官曰逹嚕噶齊,即古諸侯也。必有惠愛之徳,設(shè)施之才,乃稱其職。若中大夫蘇喀侯之于金陵可見矣。金陵之屬州溧陽在東南二百四十里,田賦八萬石,入海漕者七萬四千石有竒。歲輸龍灣廣運(yùn)倉,陸走挽載,雖傷財(cái)勞力,不克以逹。方舟水浮,經(jīng)宜興、無錫、昆山、嘉定四州之境,遂出海入江,至于丹徒,歴金山及黃天蕩,泝流而上,風(fēng)濤之阻,湍激之險(xiǎn),累月然后能至,其程二千五百余里?;蛟飧材纭闳林?,則為費(fèi)倍蓰。窮困孤弱者既莫能躬役,富族強(qiáng)黨縁是掊克,民之凋敝由乎此也。

至正三年,行臺監(jiān)察御史循行溧陽,因民之訴,建議于臺。以為溧陽與宜興連壤,舟楫之利瞬息可至,曷若聽民筑倉于宜興,歲輸其租,以給海漕,則官賦足而民力紓,誠大益也。次年御史至州,復(fù)舉斯議,而郡府亦請于行省,屢委官講核,上之省部?;蛘唠y于更張,遷玩累年。至正丁亥,御史大夫銀青榮祿納琳公蒞政南臺,溧民廷訴其事,公極稱善,命有司申明前故。適蘇喀侯來長郡府,奉命惟謹(jǐn),會僚寀考論其詳,具列始末,逹之行省以聞。中書又懼其弗能成也,遣郡吏高岑馳驛至京以圖之。溧之富強(qiáng)果私囑省掾,妄加沮駁。時(shí)銀青公入調(diào)中臺,聞事不允,白于執(zhí)政,又使岑面陳中書,力爭其不可。執(zhí)政遂易掾署檄,事始克濟(jì)。明年溧陽田賦改輸宜興,民大欣慰,如病而痊。夫自御史創(chuàng)言,前后五年,文移反復(fù),罔有決辭,幾于寖廢。侯承順憲臺風(fēng)旨,任為己責(zé),而且委托得人,卒使任粟米之征者舍勞而就逸,去危而即安,則惠愛之徳,設(shè)施之方,孰有過于此哉。侯在金陵,善政迭出,而是舉尤光偉。宜有文辭以彰美功,遂記其實(shí),且為詩曰:

邈彼金淵,版隸于升㈡。民困輸將,怨咨乃興。陸焉嚢槖,致逺孔難。

操舟江海,犯于深湍。疲勞既極,誰實(shí)矜惻。言路有賢,欲節(jié)民力。

猗哉郡侯,中心隠憂。念此凋瘵,如疾未瘳。慷慨建陳,事聞?dòng)谏稀?/p>

逺俾胥曹,請命時(shí)相。相君曰俞,筑倉于浙。忍令赤子,風(fēng)濤震懾。

朝議遄下,侯為主者。士慶于邑,農(nóng)拚于野。瓊粻穰穰,累舳連檣。

無復(fù)越險(xiǎn),起其驚惶。輕飆吹帆,適此坦夷。吳歈未終,已逹荊溪。

國賦是儲,海漕是需。民力是紓,于前則無。自侯踐職,美政屢敷。

惠利之大,孰此之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豈弟君子,遐不眉壽。

鐘山欝蒼,淮流湯湯。侯績高深,同其乆長。

㈠逹嚕噶齊,清朝后概譯為達(dá)魯花赤,蒙語鎮(zhèn)守者?!独m(xù)資治通鑒宋度宗咸淳元年》:“甲子,蒙古以蒙古人充各路達(dá)嚕噶齊,漢人充總管,回回人充同知,永為定制”。

㈡升,古州名,治南京。

詩盟記

客有以武爵鎮(zhèn)徽城者,屬承平日乆,邉陲警絶,優(yōu)游文翰,遂倡詩盟,應(yīng)者景從。月集羣彥分題彚什,凡與盟者,其詩皆可觀也。夫徽,朱子之邦也。朱子道徳渾成,發(fā)言為詩,卓卓超絶。遺風(fēng)余響,乆而彌存。今其邦之士,故多能詩者。

余嘗評詩,自洙泗刪后,漢魏以下作者送興㈠,間有調(diào)高意逺,終未足嫓美三代。自《感興》諸詩一出,融暢天人,權(quán)衡經(jīng)史,以性命奧學(xué)寓于音節(jié)韻度中,較之《古詩十九首》、陳拾遺《感遇》,理致悠深,氣格蒼古,直可追逐風(fēng)雅,是又詩之一助也。故善詩者一本于心,充積汪洋,遇物發(fā)機(jī),吐辭成聲,則骨干偉杰,神采煥揚(yáng),不假雕組自中矩矱。若夫求工于綺靡纎巧之余,受窘于拘攣掇拾之際,余竊病焉。況是盟也,因詩為會,敘坐以齒,籩豆有差,興其孝弟揖讓,俾之即吟詠以和性情,幽窮得以紓其欝,榮逹得以約于正,會六義㈡之旨?xì)w,豈止?fàn)幰痪湟豁嵵g也哉。然古之將帥,或樽爼折沖,或敦說詩禮,或雅歌投壺,或手不釋巻,卒以勲烈顯。今也必能橫槊賦詩,飛勇氣于勍敵,破曹劉之壘。惜余不得與于斯盟也。山長王逹善假道姑孰,過余求記,為述其槩云。

旁批:㈠作者送興,送字訛,當(dāng)作迭。

㈡六義,《詩經(jīng)大序》:“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槎溪記

當(dāng)涂城東有地曰博望,其山以橫望名。漢張騫封博望侯,班史載其窮河源,使絶域,以侈孝武,威徳逺被。世傳其有乘槎事㈠,故今博望有溪名曰槎溪。博望右族為袁氏,族之長為瑞甫,遂以槎溪自號。治產(chǎn)勤儉,好禮尚義,壽八十有三矣。按槎與查同,増木為楂,字畫㈡曰邪斫木也,又曰水中浮木也,而木之老無枝葉者亦曰槎牙。自有張騫乘槎之說,而王子年《拾遺記》謂堯時(shí)有巨查浮四海,十二年周天,名貫月槎,又名掛星槎,羽仙棲息其上。張華《博物志》謂天河與海通,居海上者浮槎到天河,得織女支機(jī)石。嚴(yán)君平以為客星犯斗牛者,即此。夫自舟楫之制興,雖浩渺湍激,隔絶不通,安坐而可濟(jì)。未嘗資槎乘載以逹逺,槎之不為世用可知。張騫窮河源,以為出于闐、蔥嶺,乃不知出自星宿海,惡覩所謂河源㈢者哉。則乘槎不足據(jù)矣。

王子年、張華亦不過馳騁神怪,后世文人詩家多引其事,以致清高曠逺之思。而欲瀟散于物外,余意其非實(shí)然也,瑞甫之槎溪當(dāng)有以異乎是。且槎之為物,不用于世者也,老且堅(jiān)之木也。浮水而不沈,觸風(fēng)而不覆者也。先生遯跡林壑,澹靜恬退,弗求知于時(shí),托意于槎,豈非示不用于世乎?年既大耋,神完而氣充全,其所得之天,愈乆益固,豈非老且堅(jiān)者乎?辟屋而居,斥田而食,利其嗣人,遺之以安,而弗遺之以危,又豈有沈覆之患乎?然其才藝可用,而曰不用于世者,先生謙抑也。其老且堅(jiān)而不沈溺者,人皆期之也。先生備一槎之美,逍遙于溪上,其徳如泉之有本,其壽如川之方至,其積善之澤方演而未艾,曽何慕乘槎之空談也哉。

旁批:㈠乘槎,《荊楚歲時(shí)記》:“漢武帝令張騫使大夏尋河源。乘槎經(jīng)月而至一處,見城郭如官府。室內(nèi)有一女織。又見一丈夫牽牛飲河。騫問曰此是何處?答曰可問嚴(yán)君平。織女取榰機(jī)石與騫。而還后至蜀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月日,客星犯牛女。所得榰機(jī)石,為東朔所識”。

㈡字畫,畫字訛。當(dāng)作字書。

㈢河源,星宿海正在河源處,陶氏誤。

東溪記

水之行地,南莫大于江,北莫大于河。江出岷山,經(jīng)楚入?yún)?,以注于海。河?jīng)昆侖之墟,勢為九折,長亙中國,其源皆發(fā)乎西。豈西為金方,水乃金之所生與?若紀(jì)氏所謂溪者,則來于東者也。姑孰左匯三大澤,周數(shù)百里,跨三州之境,宣歙諸水,浩汗下趨與之合,自東而馳,遂成巨川,名曰姑溪,色清而勢駛,縈回屈旋,環(huán)繚郡城,西入大江。昔賢李端叔㈠嘗以姑溪為號,其釣魚之臺在白苧山西南別麓。磯石蒼峭,雄峙溪陽,紀(jì)慕乎此,乃號東溪。其為意也,不特取溪之來于東也。

夫東主春,生天地大徳,在乎生物,故元?dú)饬鬟\(yùn),充滿六合,無往弗存,東之為義廣矣。紀(jì)業(yè)衛(wèi)生諸書,知神圣工巧之秘,善療治,嘗為醫(yī)官,聲著淮汴間。其于象緯、龍穴、卜筮之學(xué)罔不究心,尤以醫(yī)稱。蓋將推東生之意,求無愧于是溪也。況水生天一㈡,為五才之始,與覆載相為無窮。君子托以喻道,隨其所在,各有取焉,豈專發(fā)源于西者哉。嗟乎,水之為源,肇自涓滴,至于尋丈,混混而流,晝夜不竭,其勢至于不可御。茍能澡慮以澄其源,滌徳以浚其流,則生意及物,盎然春和,于是東溪之實(shí)具在吾心,演而弗已,孰能測其所至耶。

旁批:㈠李端叔,李之儀,字端叔,自號姑溪居士、姑溪老農(nóng),北宋詞人。

㈡水生天一,《尚書大傳五行傳》:“天一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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