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陶安 撰

○雜文

太平路總管胡侯遺愛碣

今朝廷嚴(yán)守令之選，守系千里休戚，令所仰式，其任愈重，甚哉守之良，未易得也。

循吏莫盛于西漢，然卓卓可稱道者僅數(shù)人。東京己為不及，況時世屢降，政俗益弊，豈弟之風(fēng)不振，禮義之教不行，或至嚴(yán)行刻法，威服郡縣，豈所謂民之父母乎。

唯總管胡侯出守太平，其治以恵愛為本。屬縣有三，依江接壤，民性晏質(zhì)，侯撫字不煩，其令無呌囂隳突之嘩，老幼恬熈。農(nóng)田髙者連山阜之燥瘠，下者割江湖之沮洳，俾崇防浚潴，歲比有秋。辟繁昌沙田一千二百余畝。天門書院租，眾縁為蠧，宮宇摧撓，弦誦響絶。侯征積逋，合錢四萬緡，貯官帑，新建禮殿，招致弟子贠。丹陽、采石兩書院，歲無常入，倡率營繕，宿廢具舉。以天門贏資一萬五千緡，買田給采石教養(yǎng)。先是，官廏遷郡泮東，馬死相繼，薫穢學(xué)宮。廏故基據(jù)于強(qiáng)右，侯復(fù)其基而廐焉，馬不連死，役戶徳之。每春首訛火㈠，命運(yùn)水入市，淮城郭不災(zāi)。甲申春夏，不雨，閭閻艱糴，淮民流徙入境，谷遂穹價。遣使馳驛白行省，發(fā)官米一萬石，損直出售，全活者眾。甘雨尋降。常平素?zé)o倉儲，集缺官俸米八百三十余石以實之。養(yǎng)濟(jì)院㈡毀其半，割俸勸民，構(gòu)屋余三十間，兼旬告成。黃池舊為貨區(qū)，稅課繁重，近年井邑荒落，課額頓虧。官府役富室、佐征官分償。征官坐罰，至蕩產(chǎn)不給。侯建議上聞，歲得減錢一萬五千緡。郡賦綿七千斤，絲一萬斤，米十四萬石，躬冒寒炎，勤視其輸，權(quán)量合律。造姑溪浮梁二，華壯堅厚。又造官運(yùn)船，連艘北上。朔望戾庠序，諦聽講說。拔儒流為郡史者數(shù)輩，郡史擢升憲史又?jǐn)?shù)輩。部使者嘉其績，薦之。御史又薦之，覆實聞。中臺自侯蒞職，敷政寛平，芟鋤苛暴，徳風(fēng)扇揚(yáng)，利澤周浹，強(qiáng)御向化，柔懦有立。既滿代，行道咨嗟。羣來謁文勒石。

按侯名國安，字仁卿，世家云州，由遼陽行省照磨、少府監(jiān)經(jīng)歴，歴集慶路都漕運(yùn)司、上都留守司判官、遷太府監(jiān)丞，亰畿漕運(yùn)副使，升中大夫、太平路總管。慈仁坦直，怨怒不宿于心。急于好善，緩于疾惡。觀其所為，殆守之良者矣，宜紀(jì)遺愛，用昭不忘。其辭曰：

? ? 秦革封建為郡邑，列郡乃置二千石。漢承舊制仍爵秩，往往循吏不失職。

誰謂此風(fēng)逺莫覿，偉茲胡侯揚(yáng)世徳。恵簡遺勲埀竹帛，前后名卿并輝赫。

兩轓來臨江上國，江月照人光愈白。公署閉門晝岑寂，民恥喧訐趨淳質(zhì)。

春酣桑柘緑云濕，牛背童謡送斜日。炊煙碧連榆桞色，人家飯飽事耕織。

侯無掊克惜民力，又無水旱戕稼穡。報祈田祖牲告腯㈢，里社酒香喧鼓笛。

試言此樂自誰得，豈不知皆侯所錫。侯于庶政罔不悉，求之列郡十無一。

我民思慕在胷臆，善為邦者此宜式。

旁批：㈠訛火，《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章莪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zhì)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郭璞注：“訛亦妖訛字”。袁珂校注：“訛火，即怪火也”。

㈡養(yǎng)濟(jì)院，收養(yǎng)鰥寡孤獨(dú)和乞丐的機(jī)構(gòu)。如《宋史趙汝愚傳附子崇憲傳》載：“初，汝愚捐私錢百余萬創(chuàng)養(yǎng)濟(jì)院，俾四方賓旅之疾病者得藥與食”?！端问啡辶謧魑毫宋虃鳌罚骸傲宋棠俗噍萜涑菢菣╋糗?，增置器械，教習(xí)牌手，申嚴(yán)軍律，興學(xué)校，蠲宿負(fù)，復(fù)社倉，創(chuàng)義冢，建養(yǎng)濟(jì)院”。

㈢牲告腯，《左傳桓公六年》：“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途”。途通腯?！墩f文》段注：“按人曰肥，獸曰腯，此人物之大辨也。又析言之，則牛羊得稱肥，豕獨(dú)稱腯”。

秋溪侑酌文【并引】

金華王子楚蔭補(bǔ)杭州軍需庫官，歷平江倉使，調(diào)太平稅課副使。秩滿言別，于時秋也，酌餞姑溪，文以侑之。寳婺之精，縠溪之靈。秀儲芝砌，美紹蘭亭，觀其麟角瑞世之姿，龍劔干霄之氣，匱璞玉而竒逄㈠，撫南金㈡而弗貴。豁神輝于智囊，雋方膏于經(jīng)笥，蓋已有之。

原夫黼黻前朝，圭冕東魯，光流奕葉之澤，翠蓊靈椿之府。振教鐸于鶚林，擁屛車于淛土。棣華鼎茂，藻思咸古。聲摩薛鳯，才參賈虎。訪遙泒于濂伊，聆微言于金許，其來逺矣。彼或文聮珠樹之竒，質(zhì)擢瑤林之粹，冠杰譽(yù)以過情，騁清談而誤世。雖其同宗，吾無取爾。

若乃拂冠塵滌，床笏試仕，慷慨練志，蒼兀凝楮素之薇馨，挺梅蕤于蕪沒。駕萬里之長云，邁千金之駿骨。泚毫月露之天，飛棹湖山之窟。于是庫盛軍需，倉豐國儲。雄彼耀武，慰爾含哺。倥傯自釋，從容以娛。吊禾黍于錢塘，感麋鹿于姑蘇。寄雪鴻之遺跡，懐霜鵰之逺圖。仍被堂銓，來操利權(quán)。征商效能，盡職推賢。川運(yùn)連檣，陸輦駢肩。眩廛間之列肆，見地上之流錢。窻雨牙籌，江飆驛船。侈賈貨之繁甚，湛予襟之灑然。佩芳椘茝，唾㈢粲淮蠙，話三生于石上，戲萬象于樽前。舞鸞鶴乎琴榻，組錦繡乎詩箋。覽謝山之泉壑，挹采石之風(fēng)煙。悲凌歊之宋武，訪騎鯨之謫仙。

爰終美考，復(fù)俟新遷。登豹闗于尺五，擊鵬水之三千。于時也老雁橫云，殘蟬泣樹。桂馥蒼宇，葉染紅露。歸舟發(fā)兮溪水寒，別酒盡兮亭草暮。然后緑萱動色，彩服承歡，徑菊免于就荒，林竹報乎平安。指童釣其如昨，溫朋盟于久寒。念故山之離曠，聊暇日以盤桓?？旨哑谥ミR，展歩武于金鑾。

旁批：㈠逄字訛，當(dāng)作逢。

㈡南金，《詩魯頌泮水》：“元龜象齒，大賂南金”。鄭玄箋：“荊揚(yáng)之州，貢金三品”?？追f達(dá)疏：“金即銅也”。

㈢唾，《莊子秋水》：“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逗鬂h書文苑傳下趙壹》：“埶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

謙山頌【玄妙主者陶姓】

盛徳莫過于謙，天地鬼神皆與之，而況于人乎。山體髙大，屈于地中，有卑抑之意。卦以謙言，主乎山也。道家者流觀《易》之象，號曰謙山，蓋惡滿戒盈，方外亦然。充積盛徳，振其玄教，豈矜伐者能之。虗心以求道，降已以受益，能如地中之山，斯不失其為謙矣。頌曰：

山之髙兮崢嶸，地雖卑兮上行。至髙抑于至卑，皇羲視卦以謙名。

老氏之徒，異教同情。觀艮體篤實而居下，其道以之而光明。

昔者膝行崆峒，受道廣成。長跪進(jìn)履，黃石傳兵。皆道家之所尚，以能謙而為亨。

雖有不居，雖充弗盈。處以退譲，守以孚誠。沖焉不矜，澹焉無營。

猶山之靜重，而無所變更。以清凈為宗，以窈冥為精。存身乎福庭，游神乎太清。

去驕息爭，心寧氣平。庶幾可以長生。

答天門山長馬玉相啟

伏以天門廣開，見茲天馬。云箋遙寄，得之云鴻。拜命未遑，撫躬深感。自幸鼎鐺之耳㈠，久聞金玉之相。價重浙郷，薦崇科牓。二十八宿名，齊氐土于蒼龍。三百五篇義，冠文林之繡虎㈡。荊山獻(xiàn)璞，方期識者之逢。滄海遺珠，遽起主司之嘆。九重天逺，五色日迷。誰能掩寳劔之精，遂得脫囊錐之颕。云霄展翼，雨露沾身。檄出紫薇垣，新膺儒職堂。施絳紗帳，欝有祖風(fēng)。芹藻藹其騰芳，江山喜而動色。泰山北斗，士望既屬于昌黎。霽月光風(fēng)，胸次無慚于茂叔㈢。洪鐘待扣，逺笈爭趨。循循然善誘人，著前修之偉范。斷斷兮無他技，諒賤子㈣之何能。

方抱屯邅，特承謙聘。衣涴長安之塵土，行役無聊。庭荒栗里之菊松，歸來有賦。未得手拋于藥餌，曽煩齒及于郡庠。頃因賢守之下招，亦以病軀而懇謝。此皆誠悃，非敢托辭。弗窺董仲舒之園，不如學(xué)也。忽見蘧伯玉之使，坐而問焉。筆以黃白之詞，篚厥玄纁之幣。禮雖過厚，受則良難。兼金㈤既郄于齊，全璧復(fù)歸于趙。堂成白鹿，欣聞教雨之施。宅近青山，猥戀耕云之樂。事慚有負(fù)，罪恕不恭。

旁批：㈠鼎鐺之耳，《涑水記聞》：“太祖寵待趙韓王（普）如左右手。御史中丞雷德驤劾奏趙普擅市人第宅，聚斂財賄。上怒叱曰：鼎鐺尚有耳，汝不聞趙普吾之社稷臣乎”。

㈡繡虎，宋曾慥《類說》卷四引《玉箱雜記》：“三國曹植才思橫溢，號為繡虎”。

㈢茂叔，周敦頤，字茂叔。

㈣賤子，謙稱自己?！稘h書游俠樓護(hù)》：“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稱賤子上壽”。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

㈤兼金，《孟子公孫丑下》：“前日于齊，王饋兼金一百而不受”。趙岐注：“兼金，好金也，其價兼倍于常者”。

袁氏義學(xué)請師書

某端肅再拜存存先生執(zhí)事。竊聞之，所貴乎太賢君子者，慨然以善世明教為己任，不以道之顯晦，時之取舍或貳其心。篤信固守而不惑，用能師表一時，是果何繇哉。以其求圣人之心于千載之上，明圣人之道于千載之下，口誦而躬行之，充于已者既盛，則及于物者應(yīng)之而不窮矣。是以慕學(xué)之士，仰其聲實，愿為依皈，被其涵濡熏陶之化，冀可入圣人之戶庭堂奧。蓋賢者恒樂于育才，學(xué)者恒愿于得師，其勢相求，而難乎相遇。幸有遇焉，則教澤流而徳業(yè)成。后之人考論師友源淵之自，以為美談，不其偉哉。

今執(zhí)事宏才碩望，著于江左。父子兄弟，簮紳蟬聮。言論風(fēng)旨，逺邇矜式。當(dāng)斯文寥寂之后，安于不遇，獨(dú)能振人才于不振，是豈以顯晦取舍貳乎其心哉。所謂求圣人之心，明圣人之道者，其在執(zhí)事之門矣。

比者賤弟兄建義塾于橫望山下，辟屋數(shù)楹，招徠學(xué)子，子孫輩因得廣其見聞。然而研經(jīng)聲道，儀范雅肅，使人北面而心服者，舍執(zhí)事復(fù)誰望歟。況橫望執(zhí)事過化㈠之地也，去之愈久，而思之愈深，執(zhí)事其忍棄之耶。吾子孫不肖，無能仰承嚴(yán)誨，或者簦笈㈡響應(yīng)，異才輩出，不惟賢者所學(xué)傳且不朽，而賤兄弟亦與有榮焉。使執(zhí)事無善世明教之心則已，茍有是心，則區(qū)區(qū)之言固當(dāng)聴而不拒也。謹(jǐn)遣舍侄晉奉書幣于左右。新春天氣漸和，拱俟文從一出，以臻溪山之光，幸毋我辝焉。某再拜。

旁批：㈠過化，《孟子盡心上》：“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趙岐注：“過此世能化之，存在此國，其化如神”?！墩撜Z學(xué)而》：“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朱熹集注：“圣人過化存神之妙，未易窺測”。

㈡簦笈，負(fù)笈擔(dān)簦，奔走求學(xué)也。

采石書院聘訓(xùn)導(dǎo)書

某頓首再拜，叔良訓(xùn)導(dǎo)執(zhí)事。蓋聞書院之制，昉自石鼓、岳麓、白鹿、淮海，皆鴻儒碩徳講道明教之地。去華而就實，敦本而抑末，不求世之聞知。故其為學(xué)極天人之奧，造性命之原，爵祿不能累其心，勢利不能易其操，世所謂四大書院者是也。厥后書院遍天下，日増月益，星羅而鱗次，多尚虛名，而實學(xué)則荒矣。

采石地?fù)?jù)長江之上，山川之澄秀，民物之富繁，宜有善教以厚習(xí)俗，使收放心，不至懈怠，此書院之所由立也。昔人有言曰：“古之學(xué)者必有師，所以傳道、授業(yè)而解惑也”，又曰：“師道立則善人多”。今執(zhí)事派出四明，學(xué)傳十世。章句訓(xùn)詁之明，義理文詞之懿，為師蓋有余裕。況茲境也，靈淑之氣鍾美于人，安知不有忠信之質(zhì)，亦在教以成之爾。審如是，則髣髴四書院之盛，求其實而不求其名。先王遺澤遂將溢于民之耳目，諒亦執(zhí)事之所樂為也。惟幸恵然來思，母㈠為辝遜，當(dāng)率諸生只迓道左。先此奉聞，伏兾照察，不具偹。

㈠母字訛，當(dāng)為毋。

與蔣伯威書

每憶姑溪酌別，轉(zhuǎn)首扁舟與江流俱逺矣。不意太夫人奄逝，時方擾攘，道阻無聞，竟失匍匐往吊之義，罪也。仲秋在武林，遇四明之士輙詢近候。東渡浙江，與柯儼思、樓季豳同舟，又知為義塾師，竊深欣喜。

賤跡九月初來髙節(jié)書院，空山老屋，蕪穢凄涼。新谷既沒，客計茫然。姑寄僧舍，聊取吾《易》，明消息，窮神變，自有吾樂耳。似聞兄在集慶時交結(jié)數(shù)輩，寄以心腹，憧憧往來㈠，銜杯握手，較智略，騁謀說，或酒酣氣張，鼓舞號詉，乍喜乍怒，竒怪迭出。區(qū)區(qū)昔者未見兄有此失，吾疑傳之者過也?；蜃詣e后所與游者不拘禮法，以談俠相髙，以功名自許，故不暇計利害，此皆血?dú)馐谷?。似若涵養(yǎng)未至，思慮未詳，非所以隆盛徳也。想居制㈡以來，黙省向時，必有悟而自悔者，則日新之益，奚可計哉。

余姚判官傅仲常在兄為丁亥同牓，在仆為戊子同貢，居官一載，民懐其徳，赴義海上，沒于王事，聞?wù)哙祩?。有司聞其事于帥閫，例得對品承襲。仲常無子，其弟志尹蓋可勝此任者，兄宜發(fā)揚(yáng)于當(dāng)?shù)?，仍與沙君彥博共成其美，不特慰傅君之忠魂，亦可見死生之交情也。兄平日以骨鯁聞于人，亦必喜人之骨鯁，故云耳。

旁批：㈠憧憧往來，《易咸》：“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陸德明《釋文》引王肅曰：“憧憧，往來不絕貌”。

㈡居制，守制。

答楊彥常書

曩在京師，接談笑于觴豆間，酒酣倜儻，意氣飛動，信其為詞場之人杰也。庚辰印巻，常瞻承于眾中，卒卒數(shù)語，情不能竟。別來幾載，老將冉冉?？虢鹗?，鸞鵠之姿，則固隆隆耳根，隠隠夣中也。

伏惟掌教慈湖，攝席杜洲。崇正道而辟異言，動蕩海隅，使考亭理性之學(xué)漸被含生，何其盛哉。區(qū)區(qū)承乏，髙節(jié)僻在深山窮谷，非人所居，孑然孤蹤，借榻江館，日課童子訓(xùn)詁，聊以自適。雖相去寓次不逺，竟不能相與周旋。踟躕悵望，徙切于懐耳。近袁生廷器來，得所恵書，其言詳悉。誦玩再四，宛見顏色于辭意之表，慰契闊矣。夫以偉才逹識，使居金馬、承明㈠，可以補(bǔ)益時用。而猶棲遲冷職，天固以此養(yǎng)賢，使之端凝其徳性，韜斂其英風(fēng)，豐乎內(nèi)不暴乎外，積之深厚則其發(fā)也光大無窮，必將兆于斯也。便中有可示教，幸毋吝。

旁批：㈠金馬、承明，《漢書翼奉傳》：“未央宮、又無高門、武臺、麒麟、鳳皇、白虎、玉堂、金華之殿，獨(dú)有前殿、曲臺、漸臺、宣室、承明耳”。

髙節(jié)書院紀(jì)略

髙節(jié)書院奉子陵嚴(yán)先生之祀，在余姚州東南十五里。重山環(huán)合，巒飛嶂躍，邃林豐草，蒼翠炫目。書院乘山腰，隨地勢，前低后崇，棟宇雖不髙大，葺理嚴(yán)潔。門屋四楹，中建大成殿，兩翼短廡。殿后子陵祠，塐㈠衣冠像。祠東西室，列秩郷賢。祠下左右為四齋，講堂四楹居祠后。

《漢書逸民傳》稱先生會稽余姚人，耕于富春，釣于嚴(yán)瀨，年八十終于家，其墓在書院右。蓋書院因墓而立，以祀先生也。登墓道上東望，山凹處如吻仰張，天晴日朗，凹外隱隱見海。地近鹽場，鄰書院居者多亭灶戶，其習(xí)強(qiáng)暴。自余至，稍有數(shù)家相謂曰：“陶山長善人君子也”，時來謁見，亦頗慕化。余以職在長教奉祠，欲即書院齋居訓(xùn)徒。士類咸曰：“前此教官無居是者”，嘗有山長執(zhí)僻，違眾論，遂寓此。一夕遇盜，所受省檄、行篋諸物蕩掠一空，僅以身免，覆轍可鑒。又況山谷荒寂，動人凄愴也哉。時老儒趙君璋與圎智寺長老乗鐵舟善勸掃一室，留余居焉。法性寺住持恱白云颕慧能文，毎訪余，聴談《易》，逹旦忘寐，留戀不能去。間有習(xí)陸學(xué)者，出辭邪恠，妄議先儒，余必?fù)?jù)理辨折，或正色斥去，旋有自悔其非者。

未幾，浙東西學(xué)子接踵至門，愿執(zhí)經(jīng)受業(yè)。僧室隘不能容，遷姚江北官舍，幽敞可棲，徒黨日集。每旦望向晨，肩輿赴書院，率士子拜謁，具膳而退。春秋上丁，前期詣祠下，及行事薦牲勺醴，獻(xiàn)奠清肅，頒胙有儀。享士醉飽，眾謂豐腆于昔。

余每往書院，則出郭循田間小路，行十里許，石梁跨溪水，溪陰有絲風(fēng)亭㈡遺址，后人以先生嘗釣，故名絲風(fēng)爾。溪陰有石砌路，闊三尺，縁山趾而修曲，過三里，當(dāng)路有石基，方可八丈，莓蘚斑斑。昔人建亭，摘云山蒼蒼㈢之歌，名蒼云亭，亭廢久矣。又二里，石路盡。遂登山，由土徑﨑嶇盤折，抵書院。陰雨徑轍泥淖，或阻潦水，行者告病。時新用直學(xué)㈣潘國寳以錢五百緡修贄禮，余拒不受。乃托士夫邀余宴其家，又不往。潘生年少好學(xué)，與其二弟皆來從游。因以土徑弗便，諷其甃道㈤。潘生慨然出錢買石，隆壤于徑而甃之。下接石路，上徹院門。環(huán)舍茂樹尤多，楊梅學(xué)產(chǎn)，歲利供朔望丁祀，教官得祿強(qiáng)半。

余始視事當(dāng)癸巳九月二日，所與交者前守郭彥逹，省掾李元中，判官程邦民，學(xué)正劉中可及土人儒仕者劉彥質(zhì)、鄭學(xué)可、李文衍、楊季常暨其弟元度、趙維翰、宋無逸。維翰君，璋子也。又有文士鄭元秉、趙養(yǎng)直、帥史王國臣、漕史髙仲寳，方外則四眀山宮主茅石田，余所識不悉載。

甲午仲冬，以公委去職，書籍行李寄州吏吳仲祥家，臘月望后至當(dāng)涂。

旁批：㈠塐同塑。

㈡絲風(fēng)亭，在客星山南坡，因嚴(yán)子陵垂釣于此，故名。

㈢云山蒼蒼，范仲淹《嚴(yán)先生祠堂記》：“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fēng)，山高水長”。

㈣直學(xué)，元代在書院設(shè)立直學(xué)之職，掌管書院錢糧。

㈤甃道，甃音作，以磚石鋪道。

書陰符經(jīng)后

世傳廣成子隱居崆峒，黃帝訪道，授陰符經(jīng)。陰符者，寂然契合之謂也。首之以觀天之道者，體也；執(zhí)天之行者，用也，經(jīng)之綱也。所謂五賊三盜，天人殺機(jī)，生死恩害，陰陽神鬼者，著其目也。理雖玄而不誕舉，切于身心，推以經(jīng)綸天下，無施不可。后世言治道清浄者，意同乎此。

唐永徽間，髙宗命禇遂良書百余巻，蓋必知其理也。知而不用，猶不知也。且其惑于嬖邪，亂倫蔑禮，召牝晨之禍，胡不一警其心，于斯以行清凈之治乎，而徒好其書翰之美。遂良宜乗其所好，導(dǎo)以經(jīng)之旨意，格正其非，庶或消亂于未形，亦納約自牖㈠之意也。其后叩頭納笏，偹瀝忠懇，幾陷于死，君子議其昧夫陰陽消長之漸。然髙宗為蔽益深，卒致非常之變，革唐為周，毒流四海?！督?jīng)》有曰：“火生于木，禍發(fā)必克。奸生于國，時動必潰”，髙宗有焉。嗚呼，是可以為監(jiān)矣。

旁批：㈠納約自牖，《易坎卦》：“六四，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禮輕意重也。

書彭伯誠所著字說后

余來姚江，與趙養(yǎng)直居相近，見輙談古今文章。一日袖示文一簡，乃余友彭伯誠之作也。養(yǎng)直族人名學(xué)禮、字克誠，在池陽識彭君，彭作《字說》貽其歸焉。

初至順間，伯誠從父至太平，年未冠，已精詣性理，摛辭美贍。與余同舍，余長一歲，伯誠兄視之，相好也。其歸徳興，以逺罕見，毎秋闈相遇，握手論心，歡洽累日，蓋二十四年之交矣。去年冦掠徳興，鋒燹慘毒，有懐良朋，寤寐不置。乃者秋闈，君弗與貢，吾方憂之。而養(yǎng)直乃示其文，展視則伯誠邇?nèi)帐趾?，真若親其面顏，喜不能已。

君之論禮也，儀文森煥，度數(shù)整嚴(yán)，愽而知要者也。夫天尊地卑，禮有定體。而天地之道，至誠無息，誠其禮之本歟。圣人為天下至誠，故動容周旋中禮，天地圣人莫非禮也。禮制由興，莫非誠也。禮之大用，散具事物，君子真知不迷，實踐不違，以其能誠爾。人或無誠，則心亡其敬，而禮無以立。事乖其序，而禮無以行。必忠信為主，由中及外，不雜虗妄，約其身于規(guī)矩凖繩，使出入有門，立乎正位，巨細(xì)弗遺，經(jīng)權(quán)有當(dāng)，斯無適而非禮。則學(xué)禮貴乎能誠，審矣。

余雖不識克誠，其見與于彭君，余獨(dú)不嘉之哉。觀彭君之文，若游天府，而玉璧、球貝、刀鼖、弓矢，凡古今寳器、圗訓(xùn)，極天下瑰異之物，靡不在目，故樂書其后，聊以志余之喜也。

書李育之行巻后

至元己夘秋，真定李育之來為姑孰郡曹，奉二親至自錢塘，年皆七十余，戴白㈠壽康，仆嘗為堂下之拜。育之祿雖微，能以色養(yǎng)。出入公庭，剛介嚴(yán)正，人所憚服。辛巳秋，調(diào)宛陵江東。憲官嘉其孝廉，擢升憲史于湖北，自是不相見者累年。聞其繼遭大故，駭然動情。今年夏秋之交遇于金陵，則疏绖毀瘠，若不勝憂者。謂曰：“父母之喪不當(dāng)出，今吾不得已也。曩先人沒，悉力營資歸塟藁城，而母老居灄上，不獲遂廬墓之愿，因南旋而省養(yǎng)。既又不幸失恃，號吁無可與謀，權(quán)厝淺土，將圗同封先塋，則空乏不能致逺。朋友通財，往以急告，吾所以為斯行也”。余聽其言，不惟駭然而動情，遂將慘然而痛心矣。使育之曩時在職，翕翕以取容，孳孳以黷貨，如庸吏之習(xí)，則今送終大事可頥指而集。唯其執(zhí)理蹈善，廉介弗污，不貽父母羞辱，則所以為親之榮者多矣。雖旅櫬數(shù)千里外，寧勞勚間闗而無所怨悔也。昔海虞令何子平㈡以不得葬親而不聽葺屋，育之貧若殆與之同，若夫輕財重義如郭元振㈢、范堯夫㈣者，豈可謂空一世而無其人乎。余既痛育之重罹荼毒，而又傷余不能有以周之。聊于其行，將以觀斯世有輕財重義，能繼古人者果為誰也。

旁批：㈠戴白，《漢書嚴(yán)助傳》：“戴白之老”。顏師古注：“戴白，言白發(fā)在首”。

㈡海虞令何子平，司馬光《家范》：“海虞令何子平，母喪去官，哀毀逾禮，每至哭踴，頓絕方蘇。屬大明末，東土饑荒，繼以師旅，八年不得營葬。晝夜號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暑不就清涼，一日以數(shù)合米為粥，不進(jìn)鹽菜。所居屋敗，不蔽風(fēng)日，兄子伯與欲為葺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伸，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興宗為會稽太守，甚加矜賞，為營冢壙”。

㈢郭元振，《新唐書郭元振傳》：“十六，與薛稷、趙彥昭同為太學(xué)生，家嘗送資錢四十萬，會有缞服者叩門，自言五世未葬，愿假以治喪。元振舉與之，無少吝，一不質(zhì)名氏。稷等嘆駭”

㈣范堯夫，惠洪《冷齋夜話》卷十：“范文正公在睢陽，遣堯夫于姑蘇取麥五百斛。堯夫時尚少，既還，舟次丹陽，見石曼卿，問寄此久近。曼卿曰：“兩月矣。三喪在淺土，欲喪之西北歸，無可與謀者”。堯夫以所載舟付之，單騎自長蘆，徑而去。到家拜起，侍立良久。文正曰：“東吳見故舊乎”？曰：“曼卿為三喪未舉，留滯丹陽。時無郭元振，莫可告者”。文正曰：“何不以麥舟付之”？堯夫曰：“已付之矣”。

書趙道昭擬挽自序后

至順初，趙君道昭來自中山，姑孰士夫延置泮北詠歸亭，劇談星緯。余年未冠，與下坐，見其貌偉美髯，動止周旋合儒家矩度，與世之挾小數(shù)游食江湖者不類。別十六七載，今年春便道過余，才四十七歲，須鬢皓白，神采劬瘁，與昔絶殊，余幾不辨其為道昭也。暮秋，見寄自述挽序。嗟夫，道昭可謂逹識也已。生死之道，猶晝之必夜，雖遲速異期，終歸于盡。窮古歴今，未有超然永存者也。道昭善推禍福修短，而于世人灼然先見，況切乎已者哉。彼庸昧小夫，貪生惡死，不能受命，固無足道。而名為士君子者，垂老猶冀富貴，咨詢術(shù)者縷縷不能休，聞及災(zāi)咎則咈然而怒，邑郁弗能堪，以至終不悟而死也。道昭乃獨(dú)安常以待，知死為必，有可謂逹識也已。雖然，死生稟于初，皆天也。言乎已定者，其分莫能移。言乎未定者，則在人之理，可以回天之?dāng)?shù)。鬼神予奪，恒因善慝，臨時寄其微權(quán)。昔相者謂裴度饑文入口，卒登宰輔之貴。竇禹鈞當(dāng)無子而夭，晚見五桂之榮。惟徳動天，在乎人而已矣。若夫長沙賦服㈠，彭澤擬挽㈡，未可遽以自期也。余亦知命者也，書此以慰道昭之心，庶以解其憂思哉。

旁批：㈠長沙賦服，賈誼為《鵩鳥賦》，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也。

㈡彭澤擬挽，陶淵明作《挽歌詩》三首，蓋自挽也。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隁馍⒑沃?，枯形寄空木。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得失不復(fù)知，是非安能覺！千秋萬歲后，誰知榮與辱？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

在昔無酒飲，今但湛空觴。春醪生浮蟻，何時更能嘗！肴案盈我前，親舊哭我旁。欲語口無音，欲視眼無光。昔在高堂寢，今宿荒草鄉(xiāng)；一朝出門去，歸來良未央。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嚴(yán)霜九月中，送我出遠(yuǎn)郊。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嶣峣。馬為仰天鳴，風(fēng)為自蕭條。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fù)朝。千年不復(fù)朝，賢達(dá)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