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伶人所演《陳仲子》一折，向疑出《東郭記》；乃檢之，實無是也。今得楊升庵所撰《太和記》，是折乃出其中。甚矣，博物之難也。

《輟耕錄》云：“千夫長李某戍天臺縣日，一部卒妻郭氏有令姿，見之者無不嘖嘖稱賞，李心慕焉。去縣七八十里，有私盜出沒處，李分兵往戍，卒遂在行。既而日至卒家，百計調(diào)之，郭氏毅然莫犯。經(jīng)半載，夫歸，具以白；為屬所轄，罔敢誰何。一日，李過卒門，卒邀入治茶，忽憶得前事，怒形于色，亟轉(zhuǎn)身持刃出，而李幸脫走，訴于縣，縣捕系窮竟案議‘持刃殺本部官，罪死’。桎梏囹圄中。從而邑之惡少年與官之吏胥、皂隸輩，無不起覬覦之心者。郭氏躬饋食于卒外，閉戶業(yè)紡績以資衣食，人不敢一至其家。久之，府檄調(diào)黃巖州一獄卒葉其姓者至，尤有意于郭氏，乃顧視其卒，日飲食之，情若手足。卒感激入骨髓。忽傳有五府官出。五府之官，所以斬決罪囚者。葉報卒知，且謂曰：‘汝或可活，我與為義兄弟；萬一不保，汝之妻尚少，汝之子若女才八九歲耳，奚以依顧我尚未娶，寧肯俾為我室乎若然，我之視汝子女，猶我子女也?！湎玻Z。葉遂令郭氏私見卒。卒謂曰：‘我死有日。此葉押獄性柔善，未有妻，汝可嫁?！显唬骸曛?，以我之色，我又能貳適以求生乎’既歸，持二幼痛泣而言曰：‘汝爹行且死，娘死亦在旦夕，我兒無所怙恃，終必死于饑寒。我今賣汝與人。娘豈忍哉，蓋勢不容已，將復(fù)奈何！汝在他人家，非若父母膝下比，毋仍如是嬌癡為也。天茍有知，使汝成立，歲時能以巵酒奠父母，則是我有后矣。’其子女頗聰慧，解母語意，抱母而號，引裾不肯釋手。遂攜二兒出市，召人與之，行路亦為之墮淚。邑人有憐之者，納其子女，贈錢三十緡。郭氏以三之一具酒饌，攜至獄門，謂葉曰：‘愿與夫一再見?！~聽入。哽咽不能語，既而曰：‘君擾押獄多矣，可用此少禮答之。又有錢若干，可收取自給。我去一富家執(zhí)作，為口食計，恐旬日不及看君故也?！鄤e垂泣而出。走至仙人渡溪水中，危坐而死。此處水極險惡，竟不為沖激倒仆。人有見者，報之縣?？h官往驗視，得實，皆驚異失色。為具棺斂，葬于死所之側(cè)山下。又為申達上司，仍表其墓曰‘貞烈郭氏之墓’，大書刻石墓上。至正丙戍，朝廷遣奉使宣撫循行列郡，廉得其事，原卒之情，釋之，人遂付還子女。終身誓不再娶?！贝耸旅枘×钊擞??！峨p珠記》本此。

村中演劇，每演包待制勘雙釘事，一名《鈞金龜》。此事亦見《輟耕錄》：“姚忠肅為遼東按察使，武平縣民劉義訟其嫂與其所私同殺其兄成。縣尹丁欽以成尸無傷，憂懣不食。妻韓問之，欽語其故。韓曰：‘恐頂顖有釘，涂其跡耳?！炛?，果然。獄定，上讞，公召欽諦詢之，欽因矜其妻之能。公曰：‘若妻處子耶？’曰：‘再醮?！钣兴鹃_其夫棺，毒與成類。并正其辜。欽悸卒。時比公為宋包孝肅公拯云?！?/p>

萊州閻瀾與柳某善，有腹昏之約。及誕，閻得男曰自珍，柳得女曰鸞英，遂結(jié)夙契。柳登進士，仕至布政；而瀾止歲貢，得教職以死，家貧不能娶。柳欲背盟，鸞英泣告其母曰：“身雖未往，心已相諾。他適之事，有死而巳?！丙[英度父終渝此盟，乃密懇鄰媼往告自珍：“妾有私蓄，請以某日至后圃，持歸，姻事可成。遲則為他人先矣?！弊哉渑c其師之子劉江、劉海言之。江、海設(shè)酒賀自珍，醉于學(xué)舍，如期詣柳氏。鸞英倚圃以望，以物付之，而小婢識非自珍，曰：“此劉氏子也?！丙[英詈曰：“狗奴何以詐吾財！速還則已，否則告官?！苯⒑？质滦?，遂殺鸞英及婢而去。自珍夜半醉醒，悔失約，黑夜直入圃中，踐血尸而躓。臭之腥氣，懼而歸。衣履沾血。達曙，柳氏覺女被殺，而不知主名。官為遍詢，鄰媼遂首女約。自珍至，血衣尚在，不容置辨，論死。會御使許公出巡至郡，夢一無首女子泣曰：“妾鸞英，身為賊劉江、劉海所殺，反坐吾夫。幸公哀憐此獄，死且不朽！”明旦，召問自珍，具述江、海留飲事。許捕二兇訊之，具服，誅于市而釋自珍，為女建坊以表之?！垛O釧》傳奇所由作也。此見《湖海搜奇》。乃《釵釧記》以閻為皇甫，以劉為韓，以許御史為李若水，轉(zhuǎn)令本事姓氏不彰，每為之憾。

閩中洛陽橋圮，發(fā)石，有刻文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鄞人蔡錫者，永樂癸丑鄉(xiāng)試中式，仁廟時以學(xué)行授兵科給事中，升泉州知府。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工難施。錫無可為計，欲以文檄海神。一醉卒趨而前曰：“我能赍檄往?！睆?fù)乞酒飲，大醉，自投于海，若有神擎捧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二十一日酉時也，遂于是日舉工。潮旬余不至，工遂成。載錫本傳。此實事也，人不知，而以事附蔡端明，且以為傳奇中戲妄之語，非也。

《冬夜箋記》云：“王曾少孤，鞠于叔氏；無子，以弟之子澤為后。而《百順記》傳奇則載其具慶生子事。”王阮亭奉命祭江瀆，方伯熊公設(shè)宴餞之，弋陽腔演《擺花張四姐》。問所本，阮亭默然。公語人曰：“誰謂王阮亭博雅今日為我難倒！”

稗畦居士洪昉思升，仁和人，工詞曲，撰《長生殿》雜劇，薈萃唐人諸說部中事及李、杜、元、白、溫、李數(shù)家詩句，又刺取古今劇部中緐麗色段以潤色之，遂為近代曲家第一。在京師填詞初畢，選名優(yōu)譜之，大集賓客。是日國忌，為臺垣所論。與會凡數(shù)人，皆落職。趙秋谷時官贊善，亦罷去。秋谷年二十三，典試山西，回時，騾車中惟攜《元人百種曲》一部，日夕吟諷。至都門，值《長生殿》初成，因為點定數(shù)折。昉思跌宕孤逸，無俗情。年五十余，墮水死。毛西河《長生殿院本序》云：“洪君昉思，好為詞。以四門弟子遨游京師，初為西蜀吟，既而為大晟樂府，又既而為金、元間人曲子。自散套、雜劇以至院本，每用作長安往來歌詠酬贈之具。嘗以不得事父母，作《天涯淚》劇以寓其思親之旨。應(yīng)莊親王世子之請，取唐人《長恨歌》事，作《長生殿》院本，一時勾欄多演之。越一年，有言日下新聞?wù)?，謂：‘長安邸第，每以演《長生殿》曲，為見者所惡。會國恤止樂，其在京朝官大紅小紅已浹日，而纖練未除，言官謂：“遏密讀曲，大不敬?！辟囀ッ鲗捴?，第褫其四門之員，而不予以罪。然而京朝諸官，則從此有罷去者?！?/p>

通州張孝廉異資擢士，康熙初為崖州知州，有感于寇萊公事，作《崖州路》傳奇，詞甚奇崛，賓白整齊。又作《麒麟夢》、《鴛鴦榜》、《黃金盆》三種。

元人吳昌齡《西游》詞，與俗所傳《西游記》小說小異。曹楝亭曰：“吾作曲多效昌齡，比于臨川之學(xué)董解元也?！?/p>

《池北偶談》云：“袁崇冕，字西野，工金、元詞曲，所著《春游》、《秋懷》諸曲，足參康、王之座。同時有高應(yīng)玘者，亦工詞曲，其《北門鎖鑰》雜劇，論者以為詞人之雄。又有張國壽者，善金、元詞曲，所著有《脫穎》、《茅廬》、《章臺柳》、《韋蘇州》、《申包胥》等劇，在袁西野、李中麓伯仲間。皆章邱人。又有張自慎者，字敬叔，商河人，著金、元樂府三十余種。太原萬修伯曰：‘北曲一派，海內(nèi)索解人眼中不得，獨見張就山耳?！蜕?，自慎別號也?！?/p>

《香祖筆記》云：“吾宗鶴尹兄拚，工于詞曲。作《籌邊樓》傳奇，一襃一貶，字挾風(fēng)霜。至于維州一案，描摹情狀，可泣鬼神。傳奇小技，足以正史家論斷之謬誣也。鶴尹大父緱山先生，作《郁輪袍》及《裴湛和合》二曲，詞曲家稱為本色當(dāng)行。”

周冰持，云間才士，狂誕不羈，善填詞，時最稱其《珊瑚玦》。開場《西江月》云：“秀才之苦苦無加，黃蘗、黃連之下，作者偶然寄托，看官切莫疑嗟。周郎亦是秀才家，肯減了自家聲價”《茶余客話》云：“華亭周綸字膺垂，才士不偶。有子名稚廉，字冰持，少年以《錢塘觀潮賦》知名。除夕署門云：‘論家世如閣帖、官窯，可云舊矣；問文章似談箋、顧繡，換得錢無’二物皆松江產(chǎn)。稚廉好食生蝸牛。”

《曠園雜志》云：“錢塘沈孚中有《宰戍記》傳奇，直逼元人，為明曲第一。”陸次云作《沈孚中傳》云：“沈嵊，字孚中，居武陵北墅。填詞奪元入席，所存者獨《息宰河》、《綰春園》傳奇，尤為詞場稱艷?！?/p>

《柳南隨筆》云：“予所居徐市，徐大司空聚族處也。前明之季，其族有二人并擅高貲：一最豪奢；一最恡嗇者，則為諸生啟新，其族人陽初為作《一文錢》傳奇以誚之，所謂盧至〔一九〕員外者，指啟新也?！庇衷疲骸靶鞆?fù)祚，字陽初，大司空栻之孫，工詞曲，若《紅梨》、《投棱》、《祝發(fā)》、《宵光劍》、《一文錢》、《梧桐雨》，至今流傳于世?！卑础蹲０l(fā)》見張伯起《陽春六集》，非陽初作?！赌弦羧[》云：“《紅梨》，逸其名?！?/p>

《酒邊瓚語》云：“顧大典，字道行，吳江人，著《清音閣傳奇》四種：《青衫》、《葛衣》、《義乳》、《風(fēng)教編》，而《葛衣》最傳?！?/p>

《知新錄》云：“覆水事，乃姜太公少婿馬氏，已離矣，見太公封齊，妻拜求合，公取覆水云云，故《戰(zhàn)國策》姚賈對秦王曰：‘太公望，齊之逐夫?！褚愿菜疄橘I臣事，非也。”

吾邑鄭超宗《鴛鴦棒》題詞云：“香令先生遺書，以《夢花酣》、《鴛鴦棒》二劇屬予序。一為至情者，一為不及情者。嗟乎，人情百端俱假，閨房之愛獨真；至此愛復(fù)移，無復(fù)有性情者矣！覽薛季衡、錢媚珠事，使人恨男子不如婦人、達官不如乞兒、文人不如武弁，其重有感也夫”又《夢花酣》題詞云：“《夢花酣》與《牡丹亭》情景略同，而詭異過之。如蕭斗南者，從無名、無象中結(jié)就幻緣，安如是，危如是，生如是，死如是，受欺、受謗如是，能使無端而生者死、死者生，又無端而彼代此死、此代彼生?！队芰芬辉?，千吟百諷。蛋和尚提放傀儡，碧桃花喬作轉(zhuǎn)輸，所謂‘思之思之，鬼神通之’，未有如斯之如意者也。嗚呼！湯比部之傳《牡丹亭》，范駕部之傳《夢花酣》，皆以不合時宜，而所謂‘寓言十九’者，非耶”

《滿床笏》，一名《十醋記》，合肥龔司寇門客作。中人龔節(jié)度十折，于本文無關(guān)，蓋為橫波出色煊染也。

明祁參政承，集元、明傳奇八百余部；益以本朝，則益多矣。其中三家所撰最多。朱良卿三十三本：《大極奏》、《四奇觀》、《五代榮》、《雙和合》、《九蓮燈》、《蓮花筏》、《快活三》、《玉數(shù)珠》、《青風(fēng)寨》、《飛龍鳳》、《虎囊彈》、《建皇圖》、《黨人碑》、《龍燈賺》、《萬壽冠》、《照膽鏡》、《瑞霓羅》、《元宵鬧》、《御雪豹》、《石麟鏡》、《吉慶圖》、《漁家樂》、《乾坤嘯》、《寶曇月》、《纓絡(luò)會》、《牡丹圖》、《奪秋魁》、《血影石》、《一捧花》，余四本未詳。李元玉一笠庵二十九本：《一捧雪》、《人獸關(guān)》、《永團圓》、《占花魁》、《五高風(fēng)》、《雙龍鳳》、《昊天塔》、《兩須眉》、《三生果》、《牛頭山》、《武當(dāng)山》、《麒麟閣》、《虎邱由》、《長生像》、《千里舟》、《眉山秀》、《連城璧》、《千忠會》、《掛玉帶》、《意中緣》、《鳳云翹》、《洛陽橋》、《太平錢》、》《萬里圓》、《風(fēng)云會》、《羅天醮》、《麒麟種》、《萬民安》、《禪真會》。元玉系申相國家人，為孫公子所抑，不得應(yīng)科試，因著傳奇以抒其憤，而一、人、永、占尤盛傳于時。其《一捧雪》極為奴婢吐氣，而開首即云：“裘馬豪華，恥爭呼貴家子?！币夤逃性谝病Ｉ?qū)庘謱儆裉枚荆骸都t渠》、《埋劍》、《十孝》、《分錢》、《雙魚》、《合衫》、《義俠》、《鴛衾》、《桃符》、《分柑》、《四異》、《鑿井》、《珠串》、《奇節(jié)》、《結(jié)發(fā)》、《墜釵》、《博笑》、《翠屏山》、《望湖亭》、《耆英會》。寧庵字伯英，號詞隱生，吳江人。

《說楛》云：“邵宏治，荊溪人，作《香囊》傳奇，至‘落日下平川’，不能續(xù)。其弟應(yīng)聲曰：‘何不云“歸人爭渡喧”乎？’時邵方與弟爭田，因大喜，割畀之，今名‘渡喧田’。”

《說楛》又云：“《玉簫》傳奇有云：‘眼波眉黛不分明’，今教坊多作‘眼皮眉黛’。何元朗嘗正之矣，而不知所謂。按南唐張泌《江城子》云：‘浣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眉黛輕?！贾穗s劇，無一字無來處也。”

《南音三籟》云：“《玉環(huán)記》‘隔紗牕日高花弄影’，改元劇喬夢符筆也。喬《煞尾》末句云：‘比及你見我那負(fù)心薄幸，多管我一靈先到雒陽城。’此等語不但慘戚，抑且以之作收，力有萬鈞。令以混入《貓兒墜》中，急腔唱過，大減分?jǐn)?shù)矣?！?/p>

《浣水續(xù)談》云：“今傳奇有《三元記》，載馮當(dāng)世父商還妾，歸生當(dāng)世。將誕，閭里皆夢鼓吹迎狀元。然考之《方輿勝覽》：‘馬涓，南部人，父從政歸妾，感上帝，得子?！?dāng)世父名式，為左侍禁以終，非商也。然則因馬氏事而誤以為馮也事載《鶴林玉露》。似為失實?！卑础耳Q林玉露》云：“馮京，字當(dāng)世，鄂州咸寧人。其父，商也，壯年無子。將如京師，其妻授以白金。京師買一妾，立券償錢矣，問妾所自來，泣涕言：‘父有官，因綱欠折，鬻以為賠償之計?！觳蝗谭福策€其父，不索其錢。及歸，妻問買妾安在，具告以故。妻曰：‘君用心如此，何患無子！’果生京?！?/p>

《金陵瑣事》云：“段炳，字虎臣，秀才，和元人馬東籬‘百歲光陰’一套，足以壓倒東籬?！庇衷疲骸皬?zhí)锞S，字治卿，號五山秀才，有溪上閑情藏于家，友人刊其《雙烈記》、《章臺柳》兩種。”

《箬陂繼世紀(jì)聞》云：“劉瑾奸險，素疾文臣，與同類屢在上前言：‘弘治年間，朝權(quán)俱為內(nèi)閣文臣所掌，朝廷虛名而已?！啃兄T戲劇?！薄杜_閣名言》云：“嘉靖甲辰，給事中呂時中劾順天鄉(xiāng)試主考浦應(yīng)麒通賄，至形諸戲劇。”

《譚輅》云：“《姜詩》傳奇，相傳是學(xué)究陳罷齊所作，雖粗淺，然填詞亦親切有味，且甚能感動人，似有裨于風(fēng)化，不可以其膚淺而棄之?！?/p>

錢塘女史梁夷素，字孟昭，工詩畫，嘗作《相思硯》傳奇行世。錢御史石城《芙蓉峽》傳奇，亦其夫人林亞清作。婦人填曲，前代未有。林名以寧，有集，詩極工。

湯來賀云：“先年樂府如《五?！贰ⅰ栋夙槨?、《四德》、《十義》，《躍鯉》、《臥冰》之類，皆取古人之善行譜為傳奇，播諸聲容，使兒童婦女見而樂之，皆有所向慕而思為善事，則是飲食歌舞，俱有益于風(fēng)化，古人之用心如此，何其厚也！自元人王實甫、關(guān)漢卿作俑為《西廂》，其字句音節(jié)，足以動人，而后世淫詞紛紛繼作。然聞萬歷中年，家庭之間猶相戒演此；近日若《紅梅》、《桃花》、《玉簪》、《綠袍》等記，不啻百種，皆杜撰詭名，絕無古事可考，且意俱相同，毫無可喜，徒創(chuàng)此以導(dǎo)邪，予不識其何心也?！闭f見《內(nèi)省齋文集》。

顧景星《虎媒》劇序云：“封邵宣城太守不仁則化虎，左飛龍編工曹不職則化虎，鄭襲為門下騶無狀則化虎，游章、范端為里役等人受錢則化虎，譙平不孝則化虎，牛哀不弟則化虎，藺庭妹、袁州僧好竊盜則化虎，李積私孀殺命則化虎，人之不忠孝、詐偽無厭者，往往形未化而心巳獸矣。至于本虎也，反若知仁義，邑有賢吏，則渡江出境；有高士，則負(fù)簏受騎，銜鹿供食；襄陽秦孝子病，則往乳之。今黔峽間虎媒神祠者，相傳干元初張鎬尚書女事也。又天寶末漳浦勤自勵妻杜氏，大歷中鄭元方妻盧氏，毫州人，聘舅氏女，皆父母奪志，磨笄待死，向非虎馱，必至玉碎。而鎬女不過遠謫愆期，何勞于菟惟是時，豬龍作禍，士女仳離，墮虎狼之口，不可枚舉，而神靈變化，使人知虎狼中猶有仁義者，此造化之用心，而吾友卜子傳奇所由作也。”按《虎薈》載張鎬事云：“唐干元初，吏部尚書張鎬貶辰州司戶。先是鎬在京，以次女德容與仆射裴冕第三子前藍田尉越客結(jié)婚，巳克迎日，而鎬左遷，遂改期來歲之春季。其年，越客速裝南邁。拒辰百里，鎬喜越客遵約而至，因命家族宴于花園，德容亦隨姑妹姊游焉。山郡蕭條，竹樹荒密，忽有猛虎出自竹間，遂擒德容跳人翳薈。眾驚駭，奔告張。夜色巳昏，計力俱盡。舉家號哭，莫知所為。及曉，大發(fā)人徒，求骸骨山野。是夕之夜，越客行舟去郡三十二里，尚未知妻為虎暴，召仆夫十?dāng)?shù)輩，登岸徐行，其船亦隨焉。不二三里，遇水次板屋，屋內(nèi)有榻，因憇焉。俄間有物來自林木之間。微月之下，見猛虎負(fù)一物至，眾皆惶撓，共闞喝之。其虎徐行，俯于板屋側(cè)，留下所負(fù)物。共窺，是人，尚有余喘。舁之登船，列燭熟視，乃十六七美女也。越客深異之，遣群婢看診，雖髻發(fā)披散、衣服破裂，而身膚無少損。以湯飲灌之，即微微入口。久之，神爽安集，俄復(fù)開目。與之言語，莫有應(yīng)。夜久，即有自郡至者，皆云：張尚書次女昨夜春園為暴虎所食，至今求其殘骸未獲。聞?wù)咤嵋灾嬗谠娇?，即遣群婢具詢，然而德容因啼號不止。越客即具以其事告于鎬。鎬凌晨躍馬而至，既悲且喜。則與同歸，而婚媾果克其期。自是黔峽往往建立虎媒之祠焉。”又《白茅堂集》有《虎媒歌贈張子》一首云：“張郎感激何為乎燈前夜語長欷歔，新翻樂府調(diào)吳歈。”

《明詩綜》云：“梅鼎祚，宣城人。周見洽聞，兼精傳奇。所填《韓君平玉合記》，為詞家所賞，有云：‘風(fēng)中絮，陌上塵，嘆韶光何曾戀人’人盛稱之?！庇衷疲骸巴躐唇槿耍闻d布衣，能詩。沈山子云：‘介人所居，止破屋一間。種牽?；ㄐ⊥ブ校瑫月赌╆?，對花吟詠，日課數(shù)詩。旁精詞曲，有《紅情言》、《榴巾怨》、《詞苑春秋》、《博浪沙》諸傳奇。’”

《明詩綜》又云：“黃孔昭，字含美，吳縣人。舉崇禎癸酉鄉(xiāng)試，選授大姚知縣。仳離天末，久不得還，其子向堅字端木，有懷二人，眼枯足繭，蹈白刃尋之，卒御以歸吳中。好事者編《萬里圓》傳奇演之。”按黃端木有《尋親紀(jì)程》、《滇還紀(jì)程》，今刻《知不足齋叢書》中。昆山歸元恭節(jié)錄其紀(jì)行，為《黃孝子傳》。余苦其尚緐冗，更節(jié)之于左：“順治八年辛卯十二月朔，擔(dān)一囊、一蓋、一草屢，從吳江入浙，歷嚴(yán)、衢，入江西。至湖廣武岡州，觸冰雪風(fēng)雨，陷泥淖，涉深溪峻嶺。手常擎蓋，酸楚不能舉；足重繭，痛不可忍，或血瘀赤腫，則刺血出之，復(fù)行。往往僵臥道旁。壬辰二月，由楚入黔。黔自丁亥以后，境內(nèi)殘破。其地苗、獠雜處，耕者皆持矛負(fù)弩矢自衛(wèi)。荒茅漲沙之中，每得虎跡。次平溪，有關(guān)帥府在焉，以孝子短發(fā)吳音，疑為奸細(xì)，執(zhí)之。涕泣以情告，得免。以后凡遇官吏，無不盤詰。江南風(fēng)俗變革六七載，忽睹此，如異國焉。自平溪，一路險如鬼窟。土人云：‘往時苗常出為行旅害；今十里立一塘，而塘兵又多為虎所食?！⒆鱼枫分临F陽，遇徽州人程姓者，得知父無恙，已掛冠五年矣。程姓導(dǎo)孝子至王府，給令票，復(fù)前。途中兵馬紛擁驗票，或擊破其蓋，自是不能蔽雨。登關(guān)索嶺，至半，喘甚，力盡而仆。有老僧飲以茶。久之，強起，踰嶺而西。既下，則人馬旌旗徧野。一騎執(zhí)之入營，驗票，為設(shè)食。問之，曰：‘安西前營也?！袛?shù)里，復(fù)遇后營，如前。遂入云南之平夷衛(wèi)，遇故陽宗知縣浙東錢士骕，于是知父在白鹽井。五月望日，至白鹽井，拜見父母。時所攜弟之子從外負(fù)薪歸，兄弟相拜泣。昔日童仆，無復(fù)存矣。久之，孝子啟父母，作還家計。父曰：‘乙酉秋，滇中猶鄉(xiāng)試，我分房得士八人，當(dāng)累之為行資?！⒆映指笗勚T門生家。歷楚雄，遇地震，幾不免。奔走四月，遇者三人，皆贐贈，而未足。詣府遞告歸文書。具籃輿。二親乘。己與弟步從。至黑鹽井。詣門生家。得資斧。時南北戰(zhàn)爭不息。坐旅中度歲。詣將軍府，得給票。出歸化關(guān)。黔中雨雪四十日。雪深至馬腹，樹介如刀劍。已而雪消流潦，瘴霧蔽天。及平壩，有騎兵擄婦女?dāng)?shù)百千從廣西來。又?jǐn)”鴶?shù)千，擁一象，踉蹌散走，無復(fù)部伍，從四川來。蓋是時安西戰(zhàn)勝于桂林，撫南敗于保寧，皆道黔中也。孝子慮貴陽有阻，乃迂道從龍場驛而北，渡烏江，入四川，及清浪，入湖廣界。所在潰兵暴掠，從間道行，及新化，方脫險。為父改易服色，舍陸從水而歸，為六月十八日。自始出門至是，越三年，計五百三十余日，歷京、省七府，三十有三州、縣，計行二萬五千里有奇?！?/p>

屠長卿作《彩毫記》，以李太白自命，沈景倩譏之。

如皋黃振字瘦石，自號柴灣村農(nóng)，以“張幼謙囹圄報捷”事演為《石榴記》。

王龍光跋《雙報應(yīng)》傳奇云：“吾友抱犢山農(nóng)（抱犢山農(nóng)，無钖嵆留山也，名永仁，從范忠貞公死于難。詳見余《道聽錄》中）著作甚富，尤留心經(jīng)濟。與余同罹于難，懨懨犴狴之中，豪氣未除，文采散于筆墨。嘗作《續(xù)離騷》四折，以破千古未破之牢騷。同難林翁，因備述建寧城隍揭公、建寧郡守孫公，判斷貧生錢可貴、奸淫王文用二案：‘陰陽互理，靈爽顯赫，此殆得之目覩，不可不亟為表章之?！睫r(nóng)曰：‘此固余之素志也。吾聞揭公節(jié)義昭著，英英千古。亡友袁參嵐受其國士之遇，曾托吾表著其事，而碌碌未能；今藉此以畢其素志，可乎’乃援筆而敷陳其大槩，曰《雙報應(yīng)》?！苯癜磩≈校簩O名裔昌，字鹿園，山東沾化人；揭即揭公重熙。錢生以逋欠官銀，賣妻，得銀三十兩，失于縣堂，為皂隸陳黑所拾。生禱于城隍，復(fù)訴于府。孫正持茗，有麈落椀中，茗為之黑。檢縣中值日花名簿，得陳黑名，訊之，供拾銀狀。生妻賣張貢生家，張知為錢生妻，不敢與宿，愿還婦而不索其金。王文用者，以所私婦謀鴆其夫者也。城隍神示夢于孫，而冤賴以理。孫公真不愧為民牧者矣。跋中言得之目覩，蓋非幻設(shè)。為撮其大略，以俟考。

鈕玉樵記吳六奇將軍事云：“海寧查孝廉培繼，字伊璜，家居，歲暮命酒獨酌。一丐者避雪廡下，強直而立，孝廉異之，呼入坐而問曰：‘我聞街市間有手不曳杖，口若銜枚，敝衣枵腹而無寒餓之色，人皆稱為“鐵丐”者，是汝耶’曰：‘是也?！茱嫼?？’曰‘能?！瘍A甌與飲，立盡。又盡三十余甌，無醉容。查醉，丐出仍宿廡下。孝廉酒醒，謂家人曰：‘鐵丐衣藍縷，何以御寒亟以我絮袍與之?！づ廴?，亦不求見致謝。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長明寺，遇前丐于放鶴亭側(cè)，露肘跣足，昂首獨行。詢以舊袍，曰：‘已質(zhì)付酒家矣?！⒘嫫溲?。問：‘曾讀書識字否’曰：‘不讀書識字，不至為丐也?！⒘と恍膭?，熏沐而衣履之。諗其姓氏里居，丐曰：‘仆系出延陵，心儀曲逆，家居粵海，名曰六奇。祗以早失父兄，性好博進，遂到落拓江湖，流轉(zhuǎn)至此。因念叩門乞食，昔賢不免，仆何人斯，敢以為污!不謂獲遘明公，賞于風(fēng)塵之外。仆雖非淮陰少年，然一飯之惠，其敢忘乎’孝廉亟起而捉其臂曰：‘吳生海內(nèi)奇杰。以酒友目吳生，失吳生矣?！P桓累月，贈以資，遣歸粵東。六奇世居潮州，為吳觀察道夫之后。略涉詩書。寄身郵卒，于關(guān)河形勝，無不諳熟。維時天下初定，王師由浙入廣，六奇請見主帥，備陳：‘粵中形勢，傳檄可定。奇有義結(jié)兄弟三十人，擁眾據(jù)土。請假游札三十道，先往馳諭。近降遠應(yīng)，不踰月而破竹之形成矣?！缙溲孕兄浀叵て?。由是征閩、討蜀，屢立奇功，數(shù)年之間位至通省水陸提督?？滴醭酰_府循州，即遣牙將持三千金存孝廉家，奉書幣致孝廉來粵。供帳舟輿，俱極腆備。將度梅嶺，吳公子巳迎候道左，執(zhí)禮甚恭。樓船簫鼓，由胥江順流而南。凡轄下文武僚屬，無不愿見查先生。去州城二十里，吳躬自出迎。至府，則蒲伏泥首，自稱：‘昔年賤丐，非遇先生，何有今日！’居一載。軍事傍午，凡得查先生一言，無不立應(yīng)。義取之貲，幾至巨萬。先是苕中富人莊廷購得朱相國《史概》，博求三吳名士增益修飾，刊行于世。前列參閱姓氏十余人，以孝廉夙負(fù)重名，亦借列焉。未幾，私史禍發(fā)，凡有事于是書者，俱置極典。吳力為孝廉奏辨，得免。孝廉嗣后益放情詩酒。盡出橐中金，買美鬟十二，教之歌舞。夫人亦妙解音律，親為家伎拍板，正其曲誤。以此查氏女樂，遂為浙中名部。孝廉之在幕府也，園林極勝。中有英石峯一座，高可二丈許，嵌空玲瓏，若出鬼制，孝廉極所心賞，題曰‘縐云’。閱旬往視，忽失此石，則已命載巨艦送至孝廉家矣?！便U山蔣清容太史本此作《雪中人》傳奇。江都張山來云：“聞將軍乞食時，好以荻莖于地上判某日及草‘封’字?！薄堆┲腥恕返诙?，吳云：“幾日不會演習(xí)判字，待我在雪地上試寫一回?！北敬恕ＪY太史又有《桂林霜》、《空谷香》、《香祖樓》、《四弦秋》、《一片石》、《第二碑》、《冬青樹》、《臨川夢》諸劇。

《菽園雜記》云：“高公谷無子，置一妾。夫人素悍，每間之，不得近。一日陳學(xué)士循過焉，留酌。聚話及此，夫人于屏后聞之，即出詬罵。陳公掀案作怒而起，以一棒撲夫人，至不能興，且數(shù)之曰：‘汝無子，法當(dāng)棄汝。今置妾，汝復(fù)間之，是欲絕夫后也。汝不改，吾當(dāng)奏聞，置汝于法?！允菉伾偎?。生中書舍人峘，乃陳公一怒之力也?！瘪T猶龍本此作《萬事足》傳奇。余嘗謂：《萬事足》之陳循即《瑞筠圖》之陳循，一人而生、凈各判，閱者參觀之，可以自警。然《萬事足》之末，系以周約文一札云：“友生周禮拜上德遵賢契閣下：古云‘器滿則欹，月盈則虧’。閣下位登首輔，恩寵已極，值此太平無事之時，久踞高巍，即使無忝其職，亦乖知足知止之義。老夫年踰八旬，足力未衰，尚冀閣下急流勇退，同尋山中之盟。伏為熟思?！标惓疲骸爸獛拙米x疏生傳，但君恩未報暫流連?！卑础肚宀s志》載蔡京云：“京衰老宜去，而不忍遽乞身者，以上恩未報也?！贝饲局?。蓋隱隱以蔡京比陳循矣。陳茍明知足之義，何至以粉面登場如《瑞筠圖》之遺臭耶

夏惺齋取忠、孝、節(jié)、義事為六種曲：《無瑕璧》寫鐵氏二女事，《杏花村》寫王世名報父仇事，見《明史》；《瑞筠圖》寫章綸母守節(jié)及綸直諫事；《南陽樂》言武侯相北地王諶，滅魏、吳，復(fù)興漢祚，蓋寓言也；《花萼吟》寫鄭虎臣?xì)①Z似道，亦本《宋史》；《廣寒梯》則言科場事，謂：一生行善，一生行不善。善者夢中五名，語不善者，不善者訴于監(jiān)臨。發(fā)榜時，監(jiān)臨以所訴，令抽去五名，而別以一卷補之。抽者正不善生，補者則行善生也。此事亦有所本。然章綸母金節(jié)婦“誰云妾無夫”一詩，或謂為高季迪作。鐵司馬二女人教坊，其長女詩鐵氏二女詩，見王鏊《震澤紀(jì)聞》。乃吳人范昌期《題老伎卷》作（見張士瀹《國朝文纂》）。同時杜瓊用嘉亦有次韻詩。

《新齊諧》有《醫(yī)妬》一則，云：“軒轅孝廉，常州人，年三十無子。妻張氏，奇妬。其座主馬學(xué)士贈以一姬，張怒。會學(xué)士喪偶，張訪某村女世以悍聞，賄媒嫗說馬娶為夫人。馬知其意，欣然往娶。合巹畢，群姬拜見夫人。問：‘何人’曰：‘妾也?！吃唬骸灿刑锰脤W(xué)士而置妾者乎’即棒群姬。馬命群姬奪而毆之。夫人力不勝，罵且哭，群姬各擊鐃鼓亂之。夫人不得巳，揚言將自盡，則侍者以一刀一繩進，群姬各敲木魚念《往生呪》嘈嘈然。夫人故女豪，自分虛疑、恫暍計巳盡，乃轉(zhuǎn)作喜，正色曰：‘君真丈夫，我服矣。請改事君，君亦宜待我以禮。’學(xué)士命群姬謝罪叩頭。

以家事托夫人主之，一月之間，家政肅雍，內(nèi)外無間言。居無何，學(xué)士手百金贈軒轅生曰：‘明春將會試，宜早入都?！恢８Φ侵?，馬遣人迎至家，扃后園中，而陰遣媒說張氏乘軒轅生外出，賣其妾。張曰：‘此吾心也，須賣之遠方?！嘘兾鞑伎?，負(fù)三百金以姬去。姬大呼投水中，學(xué)士早備小舟迎至園，與軒轅生同室矣。張聞姬投河，方驚疑，而西客已罵于門，索原銀三百去。一日，有白發(fā)藍縷男婦兩老人哭來，稱為女之父母，與張索女命，鄰佑勸解去。一日，武進縣捕役持牌來，言姬之父母告于縣，張愈恐。忽有白帽踉蹌奔呼至者，曰：‘軒轅生死于路矣。我騾夫也，來報?！瘡埵洗髴Q，成服治喪。且招訟師，謀緩其獄。訟事小停，而家已蕩然，日食不周矣。前媒媼又來，勸其改嫁；引一美少年，盛飾與觀。張大喜，即嫁少年。方合巹，房內(nèi)一丑婦持大杖出，罵曰：‘我正妻也。何處賤婢，敢來為妾’痛毆之。張悔被媒紿，飲泣不能聲。諾賓朋勸丑婦去，秉花燭引張氏入臥室。甫揭簾，見軒轅生坐床上，大駭，以為鬼，絕于地。軒轅生笑語以故，張大悟，慚且恨。于是修德改行，卒與某村女同為賢妻?！卑创思础斗㈨w》傳奇也。文人詭筆，非實有其事。簡齋得諸傳聞，未悉其所本耳。《槐西雜志》所載囊家誘少年賭，勒書鬻宇之券，其父償金焚券，發(fā)篋得紙鋌金事。此亦李笠翁《無聲戲》中一則，非實事也。

今戲劇演《時遷偷雞》，科諢有“皮包骨頭人”之語。按：宋張元嘗與客飲驛中，一客邂逅至，顧元曰：“彼何人斯”元厲聲曰：“皮裹骨頭肉人斯！”應(yīng)聲以鐵鞭鞭之而死。（見王定國《聞見》近錄。）

萬樹，字紅友，為粲花主人之甥。其所作傳奇，詳山陰吳秉鈞所作《風(fēng)流棒序》，云：“余從紅友山翁游，由閩而粵。耳其緒論，與家小阮雪舫共以學(xué)填詞，請?zhí)狡浜D，得觀所譜諸?。河男闳簟犊涨嗍?，俊爽若《錦塵帆》，奇橫若《念八翻》，新穎若《十串珠》，剪裁點綴若《黃金甕》、《金神鳳》。最后讀《資齊鑒》，以卷帙大重，急難開演，已請山翁節(jié)而傳之。其它小劇，若《珊瑚球》、《舞霓裳》、《藐姑仙》、《青錢賺》、《焚書鬧》、《罵東風(fēng)》、《三茅宴》、《玉山庵》，俱令家優(yōu)試之氍毹上。余因操觚為電目書一種，雪紡亦作《赤豆軍》、《美人丹》。惟時藥庵呂君，亦有《回頭寶》、《狀元符》、《雙猿幻》、《寶鏡緣》。藥庵令叔守齊，亦攜《金馬門》曲出示。丙寅春，客有言某閨詞之偽者，余謂此可入劇，索山翁填之。不半月，而《風(fēng)流棒》曲成。茶郎之顛，林風(fēng)之韻，菊人之摯，及連、霍之周圓，童、賴之丑報，刻畫畢肖，可稱觀止矣?！?/p>

劇中演趙太祖，每持棒，或侍臣持棒從之。按《鐵圍山叢談》云：“太上以政和六七年間，始講漢武帝期門故事。初出，侍左右官者，必攜從二物以備不虞，其一玉拳，一則鐵棒也。鐵棒者，藝祖仄微時以至受命后所持鐵桿也。棒純鐵耳，生平持握既久，而爪痕宛然?！?/p>

相傳：有訟棍戴興邦者，年六十，止一子。適有諸少年殺奸婦死而奸夫逸去。謀于戴，戴曰：“何不靜守村口，候孤身男子過，執(zhí)而殺之，以奸報?！敝T惡少大喜，挽入室，酬以酒肉。已而果有孤身者過，眾殺之，則正戴之子也。惺齋《杏花村》傳奇中訟棍單興邦，即戴興邦。“單”音“丹”，與“戴”正為轉(zhuǎn)音耳。按：元人曲中，如良吏必包拯，公人用董超、薛霸，惡人用柳隆卿、胡子轉(zhuǎn)，伎女用王蠟梅，兒女用賽娘、僧住，蓋必實有其人?！缎踊ù濉酚脝闻d邦，尚其遺意也。

劇之有所原本，名手所不禁也。王實甫之本董解元，尚矣。他如本《竇娥冤》而作《金鎖》，本《翠鸞女》而作《桃符》，本《曲江池》而作《繡襦》，本《合汗衫》而作《破羅衫》，本《張生煮?！贰ⅰ读銈鲿范鳌厄字袠恰?，本《劉晨阮肇》而作《長生樂》；他如本元人而故變化出之者，則如《黃粱夢》之呂巖化為盧生，《麗春堂》之四丞相化為尉遲敬德?；蛴杏闷湟还?jié)者，若龐居士之羅和，《長生殿》之唐明皇，雖不能青勝于藍，然亦各有所見。惟《夢釵緣》一劇，直襲《西廂》、《西樓》而合之，已為傖父可笑。又有《玉劍緣》者，亦有《彈詞》一出。夫洪昉思襲元人《貨郎旦》之《九轉(zhuǎn)貨郎兒》，其末云“名喚春郎身姓李”。洪云“名喚龜年身姓李”。至《玉劍緣》又云“名喚珠娘身姓李”，生吞活剝，可稱笑柄。近則有為《富貴神仙》者，竟至襲《玉劍緣》，與《夢釵緣》之襲《西廂》、《西樓》同，若此，又何必為之聊舉一二于此，為之戒。

泰州張良御太史作《陸吳州墓碑》云：“公以余力作為詞曲?！兑环?、《雙鳶》，流傳名部，皆取辦于杯茗立談之間?！?/p>

卓珂月作孟子塞《殘?zhí)圃賱?chuàng)》雜劇小引云：“作近體難于古詩，作詩余難于近體，作南曲難于詩余，作北曲難于南曲?？傊?，音調(diào)、法律之間，愈嚴(yán)則愈苦耳。北如馬、白、關(guān)、鄭，南如《荊》、《劉》、《拜》、《殺》，無論矣。入我明來，填詞者比比，大才大情之人，則大愆大謬之所集也，湯若士、徐文長兩君子其不免乎減一分才情，則減一分愆謬，張伯起、梁伯龍、梅禹金，斯誠第二流之佳者。乃若彈駁愆謬，不遺錙銖，而無才無情，諸丑畢見，如臧顧渚者，可勝笑哉！必也具十分才情，無一分愆謬，可與馬、白、關(guān)、鄭、《荊》、《劉》、《拜》、《殺》頡之頏之者，而后可以言曲，夫豈不大難乎求之近日，則袁鳧公之《珍珠衫》、《西樓夢》、《竇娥冤》、《鹔鹴裘》，陳廣埜之《麒麟罽》、《靈寶刀》、《鸚鵡洲》、《櫻桃夢》，斯為南曲之最；沈君庸之《霸亭秋》、《鞭歌伎》、《簪花髻》，孟子塞之《花前笑》、《桃源訪》、《眼兒媚》，斯為北曲之最。余平時定論蓋如此。今冬遘鳧公、子塞于西湖，則鳧公復(fù)示我《玉符》南劇，子塞復(fù)示我《殘?zhí)圃賱?chuàng)》北劇，要皆感憤時事而立言者。鳧公之作，直陳崔、魏事，而子塞則假借黃巢、田令孜一案，刺譏當(dāng)世。夫北曲之道，聲止于三，出止于四，音必分陰、陽，喉必用旦、末，他如楔子、務(wù)頭、襯字、打科、鄉(xiāng)談、俚諢之類，其難百倍于南，而子塞研討數(shù)年，其謹(jǐn)嚴(yán)又百倍于昔。至若釀禍之權(quán)珰，倡亂之書生，兩俱磔裂于片楮之中，使人讀之，忽焉噓，忽焉號呶，忽焉纏綿而悱惻，則又極其才情之所之矣。于我所陳諸公十余本之內(nèi)，豈不又居第一哉。子塞將還會稽，別我于桃花巷中，酒杯在手，輿夫在旁，匆匆書此。”

卓珂月又有《百寶箱》傳奇引云：“昔者《玉玦》之曲，風(fēng)刺寓焉，刻畫青樓，殆無人色。嗣賴汧國一事，差為解嘲，然后漸出墨池而登雪嶺。乃余覽白行簡所述李娃始末，頗多微詞者，何歟歸自竹林，憇于姨宅，目笑手揮，以他語對蟬蛻之局，娃與聞之矣。迨夫雪中抱頸，擁入西廂，懼禍及身，非得已也。必可以生青樓之色、唾白面之郎者，其杜十娘乎此事不知誰所覩記，而潘景升錄之于《亙史》，宋秋士采之于《情種》，今郭彥深復(fù)演之為《百寶箱》傳奇，蓋皆傷之甚也?！?/p>

詹允龍雷岸有《瓊花夢》雜劇，河陽趙士麟為之序，見《讀書堂文集》。又作《詹允詩序》云：“雷岸未顯時，著有《瓊花夢》傳奇劇本。予早年讀之，訝曰：‘此言夢也，而非夢者能言之也。’既而雷岸以博學(xué)宏詞薦，由檢討而宮允。文章、詞賦，冠絕一時?！?/p>

尤西堂《鈞天樂》自記云：“丁酉之秋，薄游太末。主人謝客，阻兵未得歸。逆旅無聊，追尋往事，忽忽不樂。漫填詞為傳奇，率日一出。出成，則以酒澆之，歌呼自若。閱月而竣，題曰《鈞天樂》。家有梨園，歸則授使演焉。明年科場弊發(fā)，有無名子編為《萬金記》。制府以聞，詔命進覽，其人匿弗出。臬司某，大索江南諸伶雜治之。適山陰姜侍御還朝，過吳門，亟征予劇。同人宴之申氏堂中。樂既作，觀者如堵墻，靡不咋舌駭嘆。而邏者亦雜其中，疑其事類，馳白臬司。臬司以為奇貨，即檄捕優(yōu)人，拷掠誣服。既得主名，將窮其獄，且征賄焉。會有從中解之者，而予已入都，事得寢。己亥大計，臬司以貪墨亡命，寘極典，籍其家，聞?wù)呖熘！蔽魈糜钟小蹲x離騷》、《吊琵琶》、《桃花源》、《黑白衛(wèi)》、《李白登科記》五種?！独畎椎强朴洝罚喊谞钤?，杜甫榜眼，孟浩然探花，立格最奇。

西堂題《北紅拂記》云：“愚謂元人北曲，若以南詞關(guān)目參之，亦可兩人接唱，合場和歌，中間間以蘇白，插科打諢，無施不可，又為梨園子弟別辟蠶叢。此意無人解者，今于荔軒先生遇之。唐人小說傳衛(wèi)公、紅拂、虬髯客故事，吾吳張伯起新婚，伴房一月而成《紅拂記》，風(fēng)流自許。浙中凌初成更為北劇，筆墨排奡，頗欲睥睨前人；但一事分為三記，有迭床架屋之病。荔軒復(fù)取而合之，大約撮其所長，決其所短，又添徐洪客采藥一折，得史家附傳之法?！?/p>

《玉鏡臺》演溫太真事，《投梭記》演謝幼輿事，《花筵賺》合太真、幼輿而演之。《投梭》筆墨雅潔，情詞妙為勝。

偶于市間得一寫本種鱗書屋外集，兩?。阂?、《蓬島瓊瑤》，為余本忠收服海寇事；一、《花目題名》，則品題花目，以郁李為狀元、海桐為榜眼，紅梅為探花，木樨為傳臚，杜鵑下第，而以丁香配郁李，卷首題田氏撰。

孫偀，字商聲。詩、古文簡潔有法度。性孤冷，不喜諧俗。每就研席，輒怒其館主，不合而去。所著《海棠緣》傳奇，痛詆傖父，蓋以此也。

本文蒙福州陳漢資先生及其天勤工作室根據(jù)《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中國戲劇出版社年月版）第八冊所收焦循《劇說》（文學(xué)部）錄入并初校，謹(jǐn)此致謝?。ňW(wǎng)友如欲轉(zhuǎn)載本文，務(wù)請保留以上文字，謝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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