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之三十五

南華真經(jīng)義海纂微 作者:褚伯秀


南華真經(jīng)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xué)

天地第二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嗚。故金石有聲,不考不嗚。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1 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dú)見曉焉,無聲之中,獨(dú)聞和焉。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遠(yuǎn)。

郭注:聲由寂彰,以喻體道者物感

而後應(yīng)。任素而往,非好通於事也。本立而知不逆,然後其德彌廣,心由物采而出,非先物而唱也。忽,勃,皆無心而應(yīng)之貌。故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若夫神聽而不寄之於寂,則合昧而不和。故窮其源而後能物物,極至順而後能盡妙。我確斯而都任彼,則彼求自供。恣而任之,會其所極而已矣。

呂注:淵乎其居,言湛而不動。滲乎其清,言通而不濁。夫道若是而已矣!以為無邪,金石不得無以嗚;以為有邪,金石不考則不嗚。萬物孰能定之!素則無所與雜,逝則無乎不在,通於事則物徹疏明,知通於神則周萬物而不遺,奚以通於事為哉,本原者道,事其末也。立之本原,則韜乎其事而事自通。心非物探,寂然而已。不將不迎,應(yīng)而不藏也。夫耳聞、目見、口言、心思,無非道也。則形非道不生,日用不知,非得之在我不能明也。則生非德不明,惟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則在我得之而執(zhí)古御今矣。忽然出動而萬物從之,則藏不虞以生心而未嘗強(qiáng)謀也。夫道之為物雖不可見,乃見之所自見;雖不可聞,乃聞之所自聞。深而能物,其中有物是也。神而能精,其中有精是也。至無而供其求,則天府之富無窮。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遠(yuǎn),則其分未嘗不足,《易》所謂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者是也。

疑獨(dú)注:淵乎其居,言天下之至深;滲乎其清,言天下之至精。此托淵水以明道。金石不得無以嗚,亦在考之而已,益嗚由寂彰,聲由考應(yīng)。至幽而不可測,故萬物孰能定之。素逝則抱樸而往,故不從事於務(wù)也。事者,道之末;神者,道之本。去末立本,故其德廣。有物探之,言應(yīng)而不唱,形不自生,所以生者道。生不自明,所以明者德。存形以明道,所以踐形也。窮生以立德,所以盡性也。故其出動也,萬物莫不從之,此謂王德之人。見曉於冥冥,聞和於無聲,道之極致也。故深而能物,神而能精。其接物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此道之所以無窮也。

詳?shù)雷ⅲ旱酪郧屐o而有神,非感則不應(yīng)。金石以清靜而有聲,非考則不嗚。其應(yīng)也,萬化相推而無方;其嗚也,五音相變而無窮。孰能定之哉?通物則失己,辭事則失物,圣人因於物而不樂通,接於事而不敢辭,故能定能應(yīng)也。譬夫木有火,不鉆則不發(fā);土有水,不鑿則不達(dá);而水火之用常周于天下者,以其能應(yīng)而已?!独献印吩唬褐湫?,守其雌。其心之出,有物探之也,世人不明乎此,弊弊然以物為事,名尸、謀府、事任、知主,莫不攬而有之,其弊至於亂天經(jīng)、逆物情而不知己,可不悲乎?夫存形窮生,非忘形生也;而忘形生者,始於存與窮。立德明道,非忘道德也;而忘道德者,在乎立與明。如是,則可不出動以同民吉兇之息。故忽然、勃然而萬物從之。冥冥見曉,視不以目而以神也。無聲聞和,聽不以耳而以氣也。深之又深,入而與物辨矣,而能物焉,.不以物忘己也。與《易》精義入神以致用同。神之又神,出而與物通矣,而能精焉,不以物累己也,與《易》利用安身以崇德同。深而能物,故至無而供其求;神而能精,故時騁而要其宿也。

碧虛注:水之幾於道者,其居也,淵乎其停;其動也,滲乎其清,猶金石不考不嗚。物有其性,因而求之,乃可得也。質(zhì)素獨(dú)往,恥通於事,立之本原,歸根復(fù)命也。知通於神,知常曰明也。德無不被,故動涉真趣,為物取探也。道體生物,德用昭明。善存形者必能究生之理,善建德者必能獲道之微。是故德業(yè)蕩蕩,其出無形,其動無進(jìn),冥冥之中見曉聞和。寶玉久藏,夜閣有輝煥之景;精神內(nèi)楗,靜默有靈光之祥。能物能精,謂恍惚妙物,窈冥真精也。至無而供其求,無為無不為也。時騁而要其宿,動極歸乎靜也。大小、長短、修遠(yuǎn)、一貫之以道而已矣。

庸齋云:金石能嗚,自然之天,人之考擊亦天機(jī)也。庸詛知所謂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素逝,素樸而往。恥通於事,能之而不為。本原,即物之初。心出,謂應(yīng)物;探之,猶感也。凡有形生皆同此道,然非自得於己,則此道不明,言不知存我之形以究始生之理。立我之德以明自然之道,非圣人不能也。忽然而首出庶物,勃然不得已而動萬物從之,猶云萬物睹也。見曉聞和,亦自見自聞而已。深之又深而能應(yīng)乎物,言其能精能粗,存於我者虛,應(yīng)物也無己。是以至無而供萬物之求,時出而用之要其歸宿,不可以一言定也?;虼?、或小、或長、或短、或近、或遠(yuǎn),便是時中之意。修遠(yuǎn)合作近遠(yuǎn),其意方足。

道之淵乎,滲乎,天也。金石有聲,亦天也;感之而動,人也??贾鴨瑁嗳艘?。天人相因,寓物而見,以喻王德之人,素樸而往。恥通於事,非不能也,待扣而應(yīng)耳。立之本原,猶金石之為器。知通於神,猶聲之在考擊也。然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其德豈不廣大哉?心因物探而出,即感而遂通之義。益能存守此形,斯能盡其生之理;能立己德,斯能明道之自然。善充養(yǎng)其在我者,則其出動也,物安得不從之乎?至於冥冥見曉,無聲聞和,則其視聽有非常人所及者。故深而能物則物不遠(yuǎn)道,神而能精則精不離神。至無而供其求,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時騁而要其宿,逝日遠(yuǎn),遠(yuǎn)日反之義。結(jié)以大小、長短、修遠(yuǎn)六字,乃作文奇筆,言舉不逃乎此也。修遠(yuǎn),當(dāng)是近遠(yuǎn),庸齋之論得之。

黃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侖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郭注:此寄明得真之所由,言用知不足以得真也。聰明吃詬,失真愈□遠(yuǎn)。得真者非用必,象罔然即真也。呂注:赤水之北,喻玄之極處。崑侖之丘,形中最高也。南望,則向明而觀之。珠之為物,不可以知知識識言求,故皆索之而不得;象一則非無,罔則非有,非有非無,不繳不昧,此玄珠之所以得也。

疑獨(dú)注:南望、旋歸,則自明以求復(fù)其根,遂至遺其真性,使知索之,真性愈遠(yuǎn);以聰明言辯索之,皆不得也。唯離形去知,黜聰明,忘言說,謂之象罔,乃可以得真性也。碧虛注:動心則真水失照,慕高則至理有乖。急欲反本,妙道已喪矣!彼無不聰,故知不能符;彼無不明,故視不能偶;彼無不辯,故說不能契。象罔,恍惚也,人無心而合道,道無心而合人,亦強(qiáng)云得之耳。黃帝欺日乃可以得之乎,言實(shí)無所得也。

《膚齋口義》云:此言求道不在於聰明言語,即佛經(jīng)云:以有思惟心求大圓覺,如以螢火燒須彌山。玄珠,喻道;象罔,無心也。

世之求道者,往往以知識、聰明、言辯為務(wù)而喪失其本真,弗悟有所謂無知之知、無見之見、不言之言,乃所以無不知、無不見、無不言也。珠,喻心之圓明。玄,謂心之妙用。唯當(dāng)養(yǎng)之以晦,然後用之無窮,今乃向明而求,此所以遺之也。使三者索之不得,皆以有心故。若夫象罔,則形亦無矣。心何有哉,乃可以得玄珠而起黃帝之欺。是珠也,人皆有之,耀古騰今,輝天爍地,靜則凝果,動則散離,心淵塵徊而障其光明,性海濤魏而失其位置,一身不能自照,何暇燭物哉?黃帝始以聰明、知識為足以得珠而不知其為賊珠也,及使象罔而後得之,益欲人屏除聰明、知識復(fù)還性海之淵澄,則玄珠不求而自見矣1篤信之士當(dāng)從此入。

堯之師日許由,許由之師日嚙缺,嚙缺之師日王倪,王倪之師日被衣。堯問於許由曰:嚙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始哉圾乎天下!嚙缺之為人也,聰明睿知,給數(shù)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yīng),方且應(yīng)衆(zhòng)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但。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衆(zhòng)父,而不可以為衆(zhòng)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郭注:配天謂為天子聰明過人,則使人跂之而又用知以求復(fù)其自然,過彌甚矣。故無過在去知,不在於強(qiáng)禁。若與之天下,且使後世任知,而失真矣。夫以萬物為本,則群變可一,異形可同,斯述也。遂使後世由己以制物,則與物乖矣。賢者當(dāng)位於前,則知見尊於後,奔競而火馳。將興事役之端。使拘牽而制物,指麾動物,令應(yīng)上務(wù)。不能忘善,而利人以應(yīng)宜,與物逐而不自得於內(nèi),今日受其德,明日承其弊,未始有常,何足以配天乎?有族、有祖,言其事類可得而祖效。衆(zhòng)父,跡也;衆(zhòng)父父,所以跡也。若與之天下,非但治主,乃為亂率。夫桀、紂非能殺贊臣,乃賴圣知之邊而禍之。由#1怛非能篡齊國,乃資仁義以賊之。故曰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

呂注:嚙缺之其性過人,則非黜聰、棄知而動於不得已者,以人受天,則非全於天也。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乃在禁之之處,以是為合於無為而與之配天,其能不以人廢天乎?本身而異,形則不能無我;尊知而火馳,則不能去知。是以為天下所役,物有結(jié)之而不能自解也。四顧而物應(yīng),非尸居而使民不知所如往。方且應(yīng)衆(zhòng)宜,非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者。故與物化而未始有常,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無為之所出,未嘗不始於損之而已,則有族有祖可以為衆(zhòng)父,而損之者非衆(zhòng)一父所由出,故不可為衆(zhòng)父父也。益謂不能無知,則堯、桀之所以分而治亂之率也,是知以知治國者,乃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

疑獨(dú)注:嚙缺之聰明容知,徒知大道之跡。又以人為而受天,自然之性失之遠(yuǎn)矣。夫過生於聰明,又為知以禁之,其過愈生而不可禁也。本身異形,則未能忘形。尊知火馳,則勞神奔逐。緒使,興事役之端。物絯,任知以礙物也。四顧而物應(yīng),使物歸己也。方且應(yīng)衆(zhòng)宜,應(yīng)物之宜也。未能與造化冥,與萬物相逐而化,若然者,皆不出於自然,知有時而盡力,有時而窮本,荷其德復(fù)承其弊而未始有常也。雖且應(yīng)衆(zhòng)宜與物化,而未知大道之本,故曰有族有祖可為衆(zhòng)父而不可為衆(zhòng)父父。衆(zhòng)父父者,有祖之謂也。得道之真,則無治無亂。任己無為,則非禍非賊。若徇於有進(jìn),資於圣知,不免為禍賊也。

詳?shù)雷ⅲ浩湔觳?,其民缺缺。嚙缺,嚙物而缺之也。自聰明容知至未始有常者,嚙也;自治亂之率至南面之賊者,缺也。族,其所歸;祖,其所始也。古之臨民者,未嘗不以聰明容知,而其妙至於神武而不殺然後為至。今嚙缺聰明睿知而己,所以可為衆(zhòng)父而不可為衆(zhòng)父父也。乾為萬物之父;衆(zhòng)父也。太治為乾之父,衆(zhòng)父父也。衆(zhòng)父,治天下也;衆(zhòng)父父,在實(shí)天下者也。在宥,則無治無亂;‘治之,則亂生焉。故曰治亂之率也。明此以北面,則非臣,故曰北面之禍;明此以南面,則非君,故曰南面之賊也?!”烫撟ⅲ菏崖斆鲃t福鮮,性越莘則害多。以機(jī)械之心望純白之應(yīng),則遠(yuǎn)矣,其可與之配天乎?彼且恃君人之勢而慢天理,自尊貴其形而運(yùn)知速,作法束物,周覽衆(zhòng)務(wù),以一應(yīng)萬,逐物不息,何足以合自然, 然衍有始末!政教嚴(yán)峽未能忘透,可以戡難定禍而難為臣下,所謂以知治國者是也。

膚齋云:配天,謂王天下。聰明睿知、給數(shù)敏捷,此其過人處。修人事以應(yīng)天,故曰受禁過猶持心而未化,知過之所由生則不待禁止矣。乘人而無天,知有為而不知無為也。以我對物,曰本身而異形。尊其知而急用之,有若火馳也。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曰緒使。物駭,為事物所拘礙也。物來必應(yīng),各度其宜,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非能定而應(yīng)也。雖然,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處。一族之聚,叉尊其祖,衆(zhòng)父者出於衆(zhòng)而可為父衆(zhòng),父之父又高一等矣。率,謂將帥,言此人之用於世,可以政治,亦可以政亂,以此以為君為臣,皆有息害也。

由謂嚙缺聰明睿知,其性過人,是論其才而不言其道。以人受天,謂尚有為而求合於無為,是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也。若與之天下,彼且乘有為之進(jìn)以臨民,使天下失其自然之性矣,本身而異形,肝膽楚越也。尊知而火馳,機(jī)謀急速也。為緒使,則役於事,為物駭,則礙於物。四顧而物應(yīng)物,未能忘我也。方且應(yīng)衆(zhòng)宜,我未能忘物也。與物化,則逐物而遷;未始有常,則失其本然之我。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謂嚙缺之學(xué)亦有宗有君,巢嘗聞道者也,可為衆(zhòng)父特不可為衆(zhòng)父父耳。衆(zhòng)父父,則玄之又玄之謂,唯其不可為衆(zhòng)父父,故以有為治天下適所以亂之,為君為臣俱不免乎禍賊而已。此言用知之不足以治天下也若此。夫嚙缺為許由之師,而由不許其配天,何邪?蓋配天乃外王之學(xué),而四子所傳者內(nèi)圣之道,出則為帝王師,入則為衆(zhòng)父父,彼何以天下為哉?故由不頌嚙缺之所長而示其短,使不為蟻慕而得以全其高,是為尊師之至、衛(wèi)道之切也!學(xué)者當(dāng)以心求之。

南華真經(jīng)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五竟

#1『由』系誤印,正字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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