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縷縷金〗(丑上)圖哺啜,把山登。更有心頭事,盼財星。不用將神禱,自然僥幸。逢人個個許頭名,豈無一家應(yīng),豈無一家應(yīng)。
我褚一官受了眾人之托,走去叮嚀王又嬙。蒙他當(dāng)面應(yīng)許,取中狀元的時節(jié),賣個虛人情與我,這一份謝禮是穩(wěn)當(dāng)不過的了。預(yù)先坐在千人石上,等他們一到,就好陪吃瓊林宴。好興頭,好興頭!
〖前腔〗(末凈同上)圖風(fēng)月,把山登。撇卻同游伴,往前行。預(yù)把良媒囑,定然將命。特來背后問私情,須防有人聽,須防有人聽。
(丑)二位相公來了,請問花案迎到不曾?
(末)就到了。
(背問丑介)前日所托的事,王又嬙應(yīng)允不應(yīng)允?
(丑)允了。
(末喜介)
(凈背問丑介)我的心事如何,王又嬙許不許?
(丑)許了。
(凈喜介)
〖前腔〗(生、小生同上)圖歡笑,把山登。一般知慕色,不同情。釀情如釀酒,也分賢圣。圣清賢濁要分明,各人適其性,各人適其性。
(丑)三位相公都到了。這一位不曾識面,是從那里邀來的?
(小生)新到的華爺,是我好朋友。
(丑)原來如此,失敬了!
(小生背問丑介)托你叮嚀的話,怎么樣了?
(丑)說之再三,才得穩(wěn)妥。
(小生喜介)
(末背介)從來名妓都喜奉承,不免瞞了眾人,走到女狀元跟前去打躬迎接。
(凈背介)方才聽得他說,要去打躬。他若打躬,我只得要下跪了。
〖滴溜子〗(旦、小旦副凈隨花案迎上)登山處,登山處,驊騮漫騁;防折挫,防折挫,云鬟欠整??纯葱衼砩结兀S多賣俏郎,把風(fēng)流預(yù)逞。各想掄魁,趨蹌候迎。
(末向旦打躬介)男舉子打躬迎接,請女狀元下馬。
(旦)不敢勞,請起。
(凈跪介)生員跪接大宗師,請下馬赴宴。
(旦)不敢當(dāng),請起。
(小生)眾人這等謙恭,我也怠慢他不得了。(轉(zhuǎn)介)美人自己下馬,恐怕?lián)p了尊軀,待小生抱將下來。
(旦)也不敢勞,請立開些,待奴家自己下馬。
(副凈招小生介)奴家不會下馬,走來抱我一抱。
(小生不理介)
(眾各下馬介)
(小生、末、凈見畢,向旦各致殷勤介)
(旦顧生背介)呀!我只道評定花案的人,是些風(fēng)流才子,如今看來都不見得。只有一位可意的,卻又遠(yuǎn)遠(yuǎn)立開,不來相見,卻是為何?
(小生)請華兄過來,見了眾位佳人,好上席飲酒。
(生、眾見畢,各席地坐介)
〖八聲甘州〗(合)溪山絕勝,助佳人才子,酒意詩情。最奇的是橫階塔影,在平地上振響風(fēng)鈴。歌聲辟盡啼鳥聲,始信如簧巧似鶯。歡騰,肆徜徉有醉無醒。
(旦)今日際此良辰,又當(dāng)勝會,不可無詩以紀(jì)之。求列位名公,或是分題,或是聯(lián)韻,賦幾首新詩見贈,也不枉歡聚一場。
〖前腔〗詩朋,同游勝景,怎做得寒蟬僵鳥,反舌無聲?(小生)極講得是,只是一件,我們不敢藏拙,你們?nèi)灰膊辉S躲懶!男唱女和,大家都要做詩。縱橫女驍男勁,那怕你奮全威攻倒詩城?。ㄉ┬〉苁莻€局外之人,連賦詩一事也不敢攙越。旗槍任教相對整,攻不著我袖手旁觀的卸甲兵。(旦背介)我道他為何退避?原來不在事中。只是一件我索詩的話頭原為試他一個,他若不做,竟是枉然了。我有道理。(轉(zhuǎn)介)做詩原是雅事,論甚么局外局中。莫怪奴家斗膽,就舉一個觴政,如詩不成,罰以金谷酒數(shù)便了。依憑,吝詩篇百斗須傾。
(末背介)看他的意思,分明是要考取狀元了。這首詩兒正好不容易做。
〖解三酲〗憑造化可圖僥幸,課人工怎決輸贏?(凈背介)這等說起來,區(qū)區(qū)的好事有些不穩(wěn)了?狀元鱉得荷包硬,還只怕留不住要飛升。(副凈)奴家懶得做詩,情愿吃酒。列位莫怪我說,若要把詩脾酒量衡重輕,只怕詩客披靡還是我酒客贏!(小旦)奴家字便識幾個卻不會做詩,也情愿受罰。難圖勝,無才莫強(qiáng),有令須承。
(小生)這等,除出他二位與幫閑的老褚,其余不分男婦,都要作詩。
(凈)我今日有些心事,覺得興趣不佳。列位請先,容小弟后補(bǔ)。
(末)既然如此,只得四位了。每人二句,恰好是一首律詩,不必分韻,竟是聯(lián)句便了。
(小生)華兄是客,我輩是主,就借重尊客起韻。
(生)僭妄了。(朗吟介)“枯毫不合贊群葩,愁負(fù)江南第一花。”
(小生)“未許效顰如別榭,只宜分艷似鄰家?!?/p>
(末)“已魁眾卉人爭賞,未最群枝我獨夸?!?/p>
(旦)“但是幽芳都喜靜,不應(yīng)繁口鬧蜂衙。”
(眾)末后一聯(lián),更有意思。
(生)“幽閑貞靜”四個字,乃婦人家所宜有,此二句,不但得風(fēng)人之旨,還見他有些婦德。
(旦)過譽(yù)了。
(小生)但是不做詩的,都請罰酒。
(眾飲介)
(旦頻頻顧生,背指介)好一位風(fēng)雅郎君,可謂貌稱其才,才副其貌。
〖前腔換頭〗(生)他眼波去來頻送影,比馬上回頭更有情。(旦)但知其姓不知其名,又不好背了眾人單問他一個。我有道理。(轉(zhuǎn)介)華相公的尊扇借奴家一觀。(取生扇看介)原來是華中郎相公。(生)我百般隱諱真名姓,怎當(dāng)他工掩襲盜聲稱。他那里呼劉訊阮不絕聲,要故意在人前示眼青。全不怕招疑釁,卿雖憐我,我卻愁卿。
(凈、末拉小生背介)老侯,他們兩個的光景,你可看得出?起先所說的話,只怕有所不免了。
(小生)已曾講過,不勞費心。
(生背介)他們唧唧噥噥,想來都是慮我;若不先走,還有醋狀出來,不如逃席而去便了。(轉(zhuǎn)介)諸兄請坐,小弟便一便就來。(急下)
(小生向內(nèi)叫介)華兄轉(zhuǎn)來,華兄轉(zhuǎn)來。呀!他竟逃席去了。
(旦)同座之人不該許他逃席,快去留他轉(zhuǎn)來。
(凈)他原是局外之人,走來搭席的,既去就罷了,留他何用?
(末)我們酒也吃到好處,如今要講正經(jīng)了。你們?nèi)坏拇蔚?,是我輩品題出來的,如今我輩的次第,也要三位品題。誰是第一,誰是第二,誰是第三,各攜一個奉陪,省得舟中寂寞。
〖解醒歌〗
〖解三酲〗(末)你辨美惡目光如鏡,誰高下早賜批評。(副凈)這等待我考起。(指小生介)這位相公,雖然生得好,只是嘴上太光,沒有胡子,做婦人家的用你不著。(指末介)這位相公,胡子便有幾根,又嫌他鼻梁太小,也選不中。(指凈介)這位相公,兩件都好,一定是個全才,我今夜的對頭就用著你。髯多鼻大能高興,知不負(fù)我汝南評。(末、凈對小旦介)這等,蕙娘選中那一個?(小旦)換新不如守舊,侯相公是我舊交,還與他作伴就是。(末大笑介)男子里面剩下我,女子里面剩下王又嬙,這等說起來,我是狀元無疑了。精金美玉無人奪,倒做了剩下的遺珠不惹爭。(凈)不是這等說,狀元既是頭名,該聽狀元考起,二位的話都作不得準(zhǔn)。且聽王又嬙的尊裁。(小生)也講得是。
〖排歌〗(合)求尊目,略轉(zhuǎn)青,龍門咫尺許誰登?雖無意,也有情,問娘行何處得高名?
(旦)奴家沒有眼力,不辨高低。若要說好,都是好的;若說不好,都是不好的,倒不如一概渾融,存而不論也罷。
〖前腔〗考姿貌并無差等,較才華略有輸贏。那軒昂器宇風(fēng)流性,都是些喬做作欠生成。倒不如渾融不設(shè)雌黃號,還可以浪得人間好事名。(小生)難道三個里面就選不得一個出來?(末)小弟方才的詩,也盡看得過。(凈)我詩便不曾做,難道這個面貌就配你不來?(旦)那位相公雖不中選,也還值得一問;若是二位,就免勞賜教也罷了。休嗔怒,不徇情,并無可喜只堪憎。驚怪狀,詫奇形,一雙盡是眼中釘!
(凈、末大怒介)唗!小狗娼,臭淫婦,不識抬舉的賤丫頭,我們好意作興你,不要一文錢鈔,白白取你做狀元,你不圖報效也罷了,還把惡話來唐突我們。若不看花案分上,大家賞你一頓毛拳。
〖大迓鼓〗教人,怒氣生。既忘恩義,反肆猙獰,不怕拳頭硬!且留一線惜花情,少不得煮鶴燒琴別有鐺!
(丑勸介)
(凈、末)唗!都是你背后弄鬼,攛掇他這等放肆。大家一齊動手,打死這個賊精。(齊打介)
〖前腔〗喬才,不志誠。只圖撞歲,那有真情,一味相胡渾。如今略受小才丁,改日當(dāng)官去忍大疼。
我們下船,丟他一個在千人石上坐到天明,就不餓死也要凍死。只是一件,鄧蕙娘是有主兒的了,剩下我們兩男一女,怎生一個睡法?(副凈)不妨,區(qū)區(qū)是個雙料,上半夜陪他,下半夜陪你,兩邊都不寂寞??炜斓碾S我下船。(一手扯末,一手扯凈,同行介)
〖尾聲〗攬差承,謀缺頂。休道是一官雙印擔(dān)非輕,我自會兩手招財把一器盛!
(眾先下,小旦回頭顧旦介)妹子,你權(quán)且一坐,我送他下船,就來伴你。(亦下)
(旦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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