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樂于知悉，我最近得到機(jī)會從事某項事業(yè)。至于該事業(yè)的具體情況，我當(dāng)在更恰當(dāng)?shù)膱龊舷孪蚰阃嘎?，信中不便明講。我之所以暫先保密，原因倒不妨向你講請。我從商多年，經(jīng)驗告訴我，凡遇機(jī)密事宜，千萬謹(jǐn)慎為要，切不可用比當(dāng)面敘述更進(jìn)一步的方式向他人交代。我態(tài)度如此慎重，則此項事業(yè)之價值，你定可揣度幾分。無庸多言，我對此項事業(yè)各個方面已作過極徹底之審查。我可以毫不躊躇地告訴你，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jī)，我如今已清楚見到自己長期以來孜孜以求的目標(biāo)終于出現(xiàn)在面前，我個人的經(jīng)濟(jì)狀況將大大改善，而家業(yè)亦可借以復(fù)興。說來慚愧，巴斯康這一名門望族男子中如今只剩我為惟一的子遺了；當(dāng)然，我是把你淑女出身的母親以及我的甥輩都視同家人的。
不過，由于種種原因，我暫且尚未達(dá)到能充分利用這一良機(jī)的地步，還需繼續(xù)努力，為不使權(quán)益外溢起見，我今天擬從你母親存款中提取所需之一筆小款，以補(bǔ)足我自己的第一筆投資。隨函附上我親筆所書年，客人厘借據(jù)一紙，以稗手續(xù)完備無誤。無庸贅言，此乃一種形式，目的無非使你母親在變幻無常的社會中能得到某種保障。自然，我將把這筆款子和包己的投資同等對待，這樣，你母親就可以在我細(xì)心查明確為名副其實的發(fā)橫財--請原諒我用語鄙俗--的大好機(jī)會中，分享一部分利益。
你定能理解，我的開誠布公意味著一個商界人士對一個同行的信任，我們?nèi)蘸罂梢怨餐斋@這一豐美的果園，你意下如何？鑒于你母親孱弱的體質(zhì)與南方大家閨秀視銀錢事務(wù)為畏途，鑒于婦道人家易子閑談間不智地泄露機(jī)密，我意在她面前先不提此事為宜。我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認(rèn)為保持緘默實為上策。今后某一時日，我當(dāng)將此筆款項連同我陸續(xù)所借其它款項一并存進(jìn)銀行，而根本不向她提及此事，如此似更為妥善。我輩須眉男子，實不應(yīng)將此等粗俗銀錢事務(wù)打攏你母親這樣的大家閨秀。
摯愛你的舅舅
毛萊·巴斯廉
“您準(zhǔn)備怎么辦？”我說，一邊把信飛旋著朝桌子對面扔過去。
“我知道你不樂意我給他錢，”她說。
“那是您的錢，”我說?！凹词鼓胗盟鼇泶蝤B，那也是您自己的事?！?br/>
“他是我的親兄弟，”母親說。“他是巴斯康家最后一個男子了。我們死了就斷了巴斯康這一姓了?！?br/>
“我琢磨這種事對某些人來說也是不太好受的，”我說。“好吧！好吧！”我說?！斑@是您的錢。您愛怎么辦就怎么辦。您要我通知銀行照付嗎？”
“我知道你對他不滿，”她說?！拔抑滥慵绨蛏系膿?dān)子很重。我眼睛一閉之后你就會輕松了?！?br/>
“我本來可以讓日子現(xiàn)在就輕松些的，”我說?！昂冒?！好吧！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你愿意的活，把整個瘋?cè)嗽涸O(shè)在咱們家也行。”
“他可是你的親兄弟啊，”她說，“雖然他有毛病?！?br/>
“我要把您的存折帶去，”我說，“我今天要兌換支票?！?br/>
“他①老是拖延六天才給你發(fā)薪水，”她說?！澳憧此馁I賣靠得住嗎？我總覺得奇怪，一家不拖不欠的字號為什么不能準(zhǔn)時發(fā)薪水?！?br/>
“他沒有問題，”我說?！跋笠患毅y行那樣穩(wěn)妥可靠。我告訴他別管我，先結(jié)清每個月的賬再說。有時候拖延幾天的原因就在這上頭。”
“我實在是不忍心看到你喪失我為你投資的那一小筆款子，”她說?！拔页３ＳX得艾爾并不是一個精明的買賣人。我知道，你在他店里投了資，理應(yīng)有一些權(quán)，可是他卻對你不夠信任。我要去跟他談一談。”
“不，您別去管他，”我說。“那是他的字號。”
“你在里面有一千塊錢的股本呢。”
“您別去管他，”我說，“我在留神著呢。我有您的委托代理權(quán)。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多么大的安慰，”她說。“你一直是我的驕傲。我的喜悅，當(dāng)你自愿來跟我說，堅持要把你每個月的薪水用我的名義存入銀行時，我感謝上帝，因為他把他們帶到天堂去，卻把你留給了我?！?br/>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說?！拔易聊?，他們也都盡了自己的責(zé)任?！?br/>
“你用這種口氣講話，我知道你是在埋怨你那死去的父親?！彼f?！罢照f，你也是有權(quán)利埋怨的。不過聽到你這樣講話，我的心都要碎了?！?br/>
我站起身來?！跋乱徊侥撌曂纯蘖?，”我說，“不過恕我不
①指艾爾。杰生要用母親的存折去兌現(xiàn)每月六號所收到的凱蒂匯來的支票；便謊稱艾爾拖欠六天才給他開他薪水的支票。能奉陪，您要哭只好一個人獨自哭了，因為我得回去上班了。我現(xiàn)在去取那個存折?！?br/>
“我給你取去，”她說。
“您別挪窩了，”我說?！拔胰ト“伞！蔽疑蠘侨乃龑懽肿览锶〕龃嬲郏氐芥?zhèn)上去。我來到銀行，把支票、匯單連同那十塊錢都存了進(jìn)去，又在電報局停留了一會兒?，F(xiàn)在又比開盤時漲了一“點”。我已經(jīng)燭了十三“點”了，這全都是因為十二點那會兒她來搗亂，拿那封信的事來分我的心。
“那份行情是什么時候收到的？”我說。
“大約一小時之前，”那人說。
“一小時？”我說?！拔覀兘o你錢是干什么的？”我說，“是為了每星期得到一次商情總結(jié)嗎？這叫別人怎么能有所作為呢？連屋頂都掀掉了咱們還蒙在鼓里呢?！?br/>
“我料你也不能再有什么作為了，”他說?！叭思倚薷牧朔桑蛔屧诿藁ㄊ袌錾腺I空賣空了。”
“修改了嗎？”我說。“我還沒聽說這檔子事呢。這消息準(zhǔn)是西聯(lián)公司①播發(fā)的。
我回到店里。十三“點”。我才不相信有誰了解這里面的奧妙呢；除了那些坐在紐約辦公室里的大老板，他們等著鄉(xiāng)下的土老兒捧著銀錢來到他們跟前求他們開恩收下。嗯，一個方才打電話的人顯出他對自己沒什么信心了，我早就說了，如果你不打算聽取別人的意見，那么你為這事付錢還有什么意思呢。再說，這些人都是局內(nèi)人，他們是了解一切情況的。我口袋里就有一封電報。我只需證明他們利用電報局搞欺詐活動，就可以落實那是
?、倜绹囊患译妶蠊?。一家非法的投機(jī)公司了。我從來也不是一個舉棋不定的人。只是他媽的，它得象“西聯(lián)”那樣，是一家規(guī)模宏大。資本雄厚的公司，才能做到準(zhǔn)時發(fā)出行情報告啊。他們迫不及待地給你發(fā)來一封電報，說什么“尊戶今日賬目業(yè)已結(jié)清”?？墒撬麄儾挪还軇e人的死活呢。他們是跟紐約集團(tuán)位滌一氣的。這是明擺著的，誰都看得出來。
我走進(jìn)店里，艾爾瞧了瞧他的表。可是他沒吭聲。等顧客走了，他才說：
“你回家去吃午飯啦？”
“我牙疼，得去看牙，”我說。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在哪兒吃飯與他毫不相干，但是我還得和他一起在店里呆上整整一個下午。我罪已經(jīng)受夠了，若是他再要嘮叨個沒完就可真要受不了啦。我早就說過，要是一家鄉(xiāng)村小店老板的話你也把它當(dāng)一回事，那以后只有五百塊錢家底的人也要擺出一副有五萬塊的架勢了。
“你應(yīng)該跟我說一聲的，”他說。“我還以為你會馬上回來的呢?！?br/>
“我這顆至牙任何時候都愿意出讓，另外還可以倒貼你十塊錢，”我說?！霸蹅冊鹊膮f(xié)定是中午可以有一小時吃飯時間，”我說?！叭绻銓ξ业男袨椴粷M意，該怎么辦你很清楚。”
“這我很清楚，也有一陣子了，”他說。“要不是看在你母親份上。我早就要發(fā)作了。她是一位我非常同情的太太，杰生。可惜的是我認(rèn)識的其他人并不值得我同情?！?br/>
“這種同情你還是留給自己受用吧，”我說?！拔覀兪裁磿r候需要會預(yù)先通知你的。”
“你干那種勾當(dāng)，我給你掩責(zé)已經(jīng)有很久了，杰生，”他說。
“是嗎？”我說，我讓他往下說。先聽聽他要說些什么，然后再堵他的嘴。
“你那輛汽車是怎么弄來的？我相信我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你以為你知道，是嗎？”我說。“你打算什么時候出去廣為傳播，說我是從母親那里偷來的呢？”
“我什么也沒說，”他說，“我知道你有她委托的代理權(quán)。我也知道她仍然以為我這個買賣里有她一千塊錢的股本?！?br/>
“好吧，”我說，“既然你知道得這么多，我不妨再給你透露一點：你上銀行里去打聽打聽，十二年來，我每月初一存入一百六十元，是存在誰的名下的?！?br/>
“我什么也沒說，”他說，“我只不過希望你以后最好小心些?！?br/>
我也不再說什么了。說了也沒用。我早就發(fā)現(xiàn)一個人思想僵化以后，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去死死抱住自己的成見不放。當(dāng)有人自以為有什么逆耳的忠言要奉勸你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向他說一聲“晚安，再見”。我很慶幸自己沒有那種脆弱的良心，否則，就得象看護(hù)有病的小狗似的老得哄著這良心了。如果我得象他那樣，處處謹(jǐn)慎小心，千萬不讓自己的小本買賣贏利超過百分之八，那我真還不如死了的好。我琢磨他以為只要超過了百分之八，政府就會拿禁止重利盤剝法來收拾他的。一個人給捆在這樣一個小鎮(zhèn)上，捆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買賣里，還有什么盼頭。哼，要是讓我把他的買賣接過來，一年之內(nèi)，我可以讓他下半輩子再也不用干活；不過他又會把錢全都捐給教會什么的。如果說有什么讓我最最不能容忍，那就是一個偽善者了。這種人以為凡是他沒有完全弄清楚的事里面就有溪蹺之處，一有機(jī)會他就覺得自己在道義上有責(zé)任把這跟他根本無關(guān)的亭去告訴第三者。依我說，如果我覺得每逢有人干了一件我不太明白的事我就認(rèn)為他是一個騙子，那么，至少我可以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從店堂后面他那堆賬本里找出一些問題來，這些賬本在一般人看來根本不值得為此奔走相告，不值得去告訴我認(rèn)為應(yīng)該知道的人，這些人知道的實際情況沒準(zhǔn)比我知道的還多呢，而且即使他們不知道，那也不關(guān)我的屁事。這時候艾爾說，“我的賬本是對任何人都公開的。任何有關(guān)的人或是自以為在本字號內(nèi)有權(quán)益的女士都可以到后面房間來查閱，我是無比歡迎的?！?br/>
“當(dāng)然羅，你是不會說的，”我說①，“你還沒能說服自己的良心來這樣做呢。你僅僅會把她帶到后面的賬房間去讓她自己去發(fā)現(xiàn)。你自己是不會說的?！?br/>
“我無意干預(yù)你的事務(wù)，”他說。“我知道你也象昆丁一樣，在某些方面很不得意。不過你母親命也是夠苦的，如果她上這兒來問我你為什么辭職不干，我就只能如實奉告。那倒不是因為那一千塊本身。這你是明白的。問題是，如果一個人的實際情況與他的賬面不符，那么這個人是什么也于不成的。而且我也不想對任何人說謊，不論是為我自己的事還是為別人的事。”
“那么，”我說，“依我看，比起我來，你的良心是個更得力的伙計羅；它到了中午不用回家去吃飯。不過，可別讓你的良心來敗壞我的胃口，”我說，因為我的天哪，我怎能把事情辦好呢，有那么一個家，有那么一個母親，她一點不管束凱蒂也不管束任何人，就象那回她恰巧撞見有個小伙子在吻凱蒂，第二天一整天她穿了喪服戴了面紗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連父親也設(shè)法讓她說出一句話，她僅僅是一面哭一面說她的小女兒死了，而凱蒂當(dāng)時還
①杰生這一句話接上頁第11行艾爾所說”我什么也沒說”一語。只有十五歲，照這樣下去，要不了三年我媽就得穿上苦行僧的粗毛約成的內(nèi)衣，說不定還是用沙皮紙糊的呢。我說，瞅著她①跟每一個新到鎮(zhèn)上來的推銷員在大街上兜過來逛過去，你們以為我受得了嗎？他們走了，還要跟路上碰到的推銷員說，到了杰弗生，可以上哪兒去找一個熱辣辣的小妞。我并不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我不能白白養(yǎng)活一廚房的黑鬼，也不想把州立精神病院的一年級優(yōu)秀生硬留在家里。血統(tǒng)高貴，我說，祖上出過好幾位州長和將軍呢。幸虧咱們祖上沒出過國王與總統(tǒng)，否則的話，咱們?nèi)叶家浇芸诉d去撲蝴蝶了呢。我說，如果班是我的孩子，那當(dāng)然很糟糕；不過我至少可以從一開頭就確定這是一個外來的野種，可是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即使讓上帝老兒來判斷，他也弄不清這筆糊涂賬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樂隊吹打了起來，這時店里一點一點走空了。每個人都是朝演出的場子走去的。他們在兩毛錢的馬鞍繩上斤斤計較，為的是省下一毛五來孝敬那伙北方佬。這伙騙子來到鎮(zhèn)上，為了取得演出的權(quán)利也許只付了十塊錢。我走出后門，來到后院。
“喂，”我說，“你要不留神，那顆螺栓就會長進(jìn)你的肉里去。到那時我可要拿把斧子來把它砍掉了。如果你不把那些中耕機(jī)裝好，不讓農(nóng)民種好棉花，象鼻蟲又吃什么呢？”我說，“莫非要它們吃鼠尾草不成？”
“那些人小喇叭吹得真不賴呀！”約伯說?！叭思艺f戲班子里有個人能用手鋸奏出曲子來，就跟撥弄一只班卓琴似的?！?br/>
“聽著，”我說?！澳阒肋@場演出會給咱們這個鎮(zhèn)帶來多少
?、俅颂幍摹八庇质侵感±ザ×恕Ｘ敻?？大約十塊錢，”我說，“也就是這會兒躺在布克·透平①袋里的那張十塊錢的鈔票?！?br/>
“干嗎他們要給布克先生十塊錢呢？”他說，
“為了取得在這兒演出的權(quán)利呀，”我說?！斑@樣你能算出來他們讓你大飽眼福所花的本錢了吧。”
“您是說為了能在這地方演出他們述得交十塊錢？”他說。
“可不就是這么多，”我說?！澳阏J(rèn)為他們得交……”
“天哪，”他說，“您是說，當(dāng)局向戲班子收了費(fèi)，然后才答應(yīng)戲班子在這兒演出？要按我說，為了看那人表演拉鋸，要拿出十塊錢咱也干呀。按這樣算，明兒早上咱還欠他們九塊七毛五呢?！?br/>
哼，北方佬還跟我們一個勁兒他說，要提高黑鬼的地位哪。讓他們提高去，我總是這么說。讓他們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使得路易斯維爾②以南牽著獵狗也再找不出一個，這不是嗎？我正告訴約伯到星期六晚上戲班子就會打點行李帶上至少一千塊錢離開咱們這個縣，他卻說：
“這咱也不眼紅，兩毛五的門票錢咱還是出得起的?！?br/>
“什么兩毛五，”我說。“兩毛五連個零頭都不夠。他們把兩分錢一盒的塊兒糖賣給你；敲你竹杠，收你一毛錢甚至一毛五。你現(xiàn)在站在這里聽那個樂隊吹打，白白浪費(fèi)了時間，這時間難道本要錢的？”
“這倒不假，”他說?！班牛窃劢駜和砩线€活得好好的，那他們走的時候義要多帶走兩毛五了，這是明擺著的?！?br/>
“這說明你根本就是個笨蛋?！蔽艺f。
?、倏赡苁钱?dāng)?shù)氐囊粋€行政長官的名字。
?、诳纤荼辈恳淮蟪恰４颂幗苌囊馑际牵杭热槐狈饺四敲聪矚g黑人，那就讓黑人都到北方去。
“嗯，”他說，“這咱也不跟您理論。如果笨有罪，那么苦役隊里的囚犯就不會都是黑皮膚的了。”
好，就在這個時候，我偶然抬起頭來朝小巷里望去，一眼看見了她。我倒退一步，看看我的表，這時我沒注意旁邊那個男的是誰，因為我正在看表。這時還只有兩點三十分，比人們預(yù)料一我當(dāng)然不在此例一她會從學(xué)校出來的時候早四十五分鐘。我眼光朝門外掃過去，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他身上的那條紅領(lǐng)帶。我當(dāng)時想，打紅領(lǐng)帶的究竟是何等路數(shù)的人呢?？墒且驗檫@時地正一邊盯著店門，一邊沿著小巷的墻根躡手躡腳地溜過去，所以我當(dāng)時還來不及考慮這男的是什么人。我在想，她眼里真是一點也沒有我了，我叫她上學(xué)，她偏要逃學(xué)，不僅如此，她居然還敢從店門走過，也不怕我會看見她。只是她看不見店里的情形，因為太陽正好對準(zhǔn)了朝店里照，要看它就跟看汽車的車頭燈光一樣晃眼，因此我躲在門里瞧她走過，她那張臉涂抹得象猢猻屁股一樣，她的頭發(fā)用什么粘滋滋的油抹過，梳成了個怪發(fā)型。在我年輕那會兒，要是有個女人穿了這么短幾乎遮不住大腿和屁股的裙子到外面來，即使是在聲名狼藉的蓋約蘇街或比爾街①上，也會給抓起來的。老實說，女人穿這種衣服。目的就是讓街上過往的男人看了都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摸一把。我正冥思苦想，在琢磨究竟是哪一號人才會打紅領(lǐng)帶，忽然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戲班子里的一個戲子嗎，這事我可以說是拿穩(wěn)了。就跟她親口告訴我的一樣。哼，我這人是能屈能伸的；如果我不是有時能把一口氣忍下去，那我這人還不定今天會怎樣了呢，因此，等他們一拐彎，我馬上跳出店門跟蹤起來。我連帽子都沒戴，在
?、倜戏扑沟膬蓷l街，曾是下等娛樂場所集中之處。大白天居然在后街小巷里釘別人的梢，這可完全是為了維護(hù)我母親的名譽(yù)啊，我早就說過，如果一個女人胎里壞，那你是沒有辦法的。如果她血液里有下賤的根子，那你怎么拉也拉她不起來。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她甩開，讓她跟臭味相投的人泡在一起，死活由她去。
我來到大街上，可是已經(jīng)不見他們的影子了。我就站在那里。連帽子也沒戴，好象我也是個瘋子似的。別人自然會這樣想：這家人一個是傻子，另一個投河自盡了，姑娘又被自己的丈夫給甩了，這么看說這一家子別的人也全都是瘋子，豈不是順理成章的嗎。我站在街上的時候，可以看到人們象兀鷹那樣盯著看我，單等有機(jī)會可以說：哼，可不是，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早就覺得這家人全都是瘋瘋癲癲的。賣了地供他①去上哈佛大學(xué)，多年來納稅資助一家州立大學(xué)這學(xué)校除了在舉行棒球聯(lián)賽時我進(jìn)去過兩口之外平時跟它毫無關(guān)系還不讓在家里提她②女兒的名字到后來父親都不到鎮(zhèn)上去了他整天就抱著一只酒瓶坐在那里我眼前還能看見他的睡袍的下擺和他那雙赤裸的腿腳能聽到酒瓶倒酒時發(fā)比的叮當(dāng)聲到最后他自己連酒都倒不動了只好讓T·P·幫他倒她③還說你國憶起你的亡父時絲毫沒有敬意我說我不明白為什么不是這樣我對他的回憶一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腦子里除非連我自己也瘋了那才天知道我該怎么辦我連看見水都會惡心要我喝威士忌我寧愿一口吞下一杯汽油洛侖告訴大伙兒他喝酒也許不行可是如果你們不相信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我倒可以告訴你們怎么才能知道他的確是她還說要是讓我哪天
?、僦咐ザ?。
?、谥缚灯丈?br/>
?、叟目灯丈?。這著你跟那個小娼婦廝混在一起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他說我要抽她①掐她只要她沒有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我就要不斷地甩鞭子抽她她這么說我就說了我不喝酒那是我個人的事不過如果你哪回發(fā)現(xiàn)我不中用只要你愿意我就給你買一大盆啤酒讓你在里面洗澡因為我對于一個心眼好人實在的婊了是非常敬重的因為我既要維護(hù)母親的健康也要維持自己的職位可是這小妞②盡管我?guī)退闪四敲炊嗍滤齾s一點也不領(lǐng)情存心讓她自己讓我母親也讓我在鎮(zhèn)上去人現(xiàn)眼。
不知道她溜到哪里去了，我看不見她了。她準(zhǔn)是看見我跟在后面就拐進(jìn)了另一條胡同，跟一個打紅領(lǐng)帶的臭戲子在小巷里跑來跑去。誰見了都不由得要對他盯上兒眼，心里嘀咕：這算是哪號人，怎么這么打扮。喲，電報局的小廝不斷跟我說話，我收下了電報，還不知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我簽完了字才明白過來。我拆開電報，仍然沒太留神里面講的是什么。不過，反正我料也料得到的。這也是唯一可能發(fā)生的亭了，而且還故意拖延著，一直等到我把支票存在存折里才來。
我弄不明白．無非也就是象紐約那樣大的城市怎么能容納得下那么多專以敲我們鄉(xiāng)下人竹杠為生的人。我們每天每日辛苦工作，把自己的錢匯去，結(jié)果換來一張小紙片：尊戶按收盤價20.62元結(jié)算。一個勁地哄騙你，讓你在紙面上拿到一點兒賺頭，到臨了呢，噗嗤一聲：尊戶按收盤價20．62元結(jié)算。這還不算。每月還得交十塊錢給一位某公，此公要就是對此道一竅不通，要就是與電報局合穿一條褲子，他唯一的任務(wù)就是教你如何把錢盡快賠光。行了，他們的這一套我可領(lǐng)教夠了，反正讓他們敲
?、僦浮靶℃綃D”。
②指小昆丁。竹杠這也是最后一回了。任何一個人，除開聽信猶太人的話的傻瓜蚤，誰都知道行情要不斷看漲，因為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眼看又要發(fā)大水了，棉花還得象去年那樣給沖得一棵不剩。咱們這兒莊稼一年又一年被水淹掉，但是華盛頓的大人先生們卻每天花五萬元軍費(fèi)出兵干涉尼加拉瓜或是別的什么國家的內(nèi)政。密西西比河當(dāng)然還會發(fā)大水，于是棉花就會上漲到三角錢一磅。嗨，我真想給他們一次打擊，把我的錢全撈回來。我倒不想讓他們傾家蕩產(chǎn)，這種事只有小地方的亡命之徒才做得出來，我只是想把那幫該死的猶太人用他們所謂保證可靠的內(nèi)部情報從我這兒騙去的錢弄回來。以后我就洗手不干，他們即使吻我的腳也休想從我這兒騙去一個子兒了。
我回到店里。這時快三點半了。時間太晚了，來不及做什么亭兒，可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學(xué)問用不著進(jìn)哈佛大學(xué)去學(xué)。樂隊已經(jīng)停止了吹打。所有的觀眾這會兒都給騙進(jìn)了場子。他們不必再白白消耗元氣了。艾爾說：“他找到你了吧？那個送電報的小孩。剛才他來這兒我你，我還以為你在后院呢?！?br/>
于是的，我說，“我收到了。他們也不能整個下午扣住了不給我。這個鎮(zhèn)子太小了。我得回家去一會兒，”我說?！叭绻阆胱屪约盒睦锖眠^些，你可以扣我工資。”
“你去吧，”他說，“我現(xiàn)在對付得了。希望你收到的不是什么壞消息！”
“這你可得到電報局去打聽了，”我說?！八麄冇袝r間告訴你。我可沒有時間?！?br/>
“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他說?！澳隳赣H知道她是可以信賴我的?！?br/>
“她會領(lǐng)情的，”我說?！冶M可能早些回來?！?br/>
“你不用著急，”他說?！拔疫@會兒對付得了。你走好了?！?br/>
我找到了車，開回家去。早上走開一次，中午走開兩次，現(xiàn)在又走，都是因為她，害得我不得不滿鎮(zhèn)追蹤，不得不求家里人讓我吃一點本來就是我出錢買的飯菜。有時候我想，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有了我自己立下的先例，要繼續(xù)這樣做可真要讓我發(fā)瘋呢。我現(xiàn)在正想急急忙忙地回家，好開車走好多路去拉一籃西紅柿什么的，然后還得回到鎮(zhèn)上來，渾身都是樟腦的氣味①，好象剛從樟腦廠出來，這樣我肩膀上的那顆腦袋才不至于炸裂。我總是告訴她②，阿司匹林里除了面粉跟水以外別的啥都沒有，那種藥純粹是騙騙自以為有病的那些人的。我說您不知道頭痛是怎么回事“我說如果依我自己的心意，。您以為我愿意擺弄這輛破車嗎。我說沒有汽車我也能活下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于缺這缺那了?？墒悄遣慌滤?，要跟一個半大不小的黑小子一起坐那輛快要散架的舊馬車，那好吧！因為正如我所說的，上帝總是垂顧班這一類人的。上帝也知道應(yīng)該為班做點好事，可是如果您以為我會把一架值一千塊錢的嬌氣的機(jī)器交給一個半大不小的或是成年的黑小子，您還是干脆自己給他買一輛得了。因為正如我所說的，您是喜歡坐汽車的，這您自己很明白。
迪爾西說母親在屋里。我一直走到門廳里側(cè)耳傾聽，可是什么聲音也沒聽見。我上樓去，可是就在我經(jīng)過她房門口時她叫住了我。
“我只不過是想知道是誰，”她說。“我一個人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再小的聲音我也聽得見?！?br/>
?、俳苌蓄^痛病，經(jīng)索用樟腦油，故有此語。
②指康普生太太。
“您其實不必老待在家里嘛，”我說?！叭绻敢?，您也可以象別的婦女那樣，整天串東家串西家的。”這時候她來到門口了。
“我方才以為設(shè)準(zhǔn)你是病了呢，”他說，“吃飯老是那么匆匆忙忙的?！?br/>
“下一次就會運(yùn)氣好些了，”我說?！澳裁磫?？”
“出什么事了嗎？”他說。
“哪能出事呢？”我說。“我下午半中腰回來看看。這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你見到昆丁了嗎？，她說。
“她在學(xué)校里呢，”我說。
“已經(jīng)打過三點了，”她說。“至少半個小時以前我就聽見鐘打響了。他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回來了?！?br/>
“她應(yīng)該？”我說?！澳裁磿r候見到過她在天黑前回家的？”
“她應(yīng)該回家了?！彼f。“我是個姑娘家的時候……”
“您有人管教，”我說，“她可沒有?！?br/>
“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說。“我這樣也試了，那樣也試了?！?br/>
“您不知為什么就是不讓我來試一試，”我說。“所以您也應(yīng)該滿意了?！蔽彝易约旱姆块g走去。我慢慢地鎖上了門一站在那兒直到外面有人轉(zhuǎn)動門球。這時她說了，
“杰生
“什么事，”我說。
“我想會不會出了什么事?！?br/>
“我這兒反正沒有，”我說。“您找錯地方了。”
“我并不想打擾你，”她說。
“我聽到您這么說很高興，”我說?！拔曳讲胚€不敢肯定。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呢。您有什么事？”
過了一會兒，他說，“沒有。什么事也沒有?！边@時她走開了。我把箱子拿下來，把要的錢數(shù)出來，再把箱子放好，用鑰匙把門開了，走出房去。我想用一下樟腦油，不過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只要再跑一趟也就行了。她站在她房門口等著。
“您要我從鎮(zhèn)上給您帶什么回來嗎？”我說。
“不要，”她說，“我不想干涉你的事務(wù)。不過我不知道萬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該怎么辦，杰生?！?br/>
“我沒事兒，”我說?！爸徊贿^有些頭疼。”
“你還是吃幾片阿司匹林吧，”她說。“我知道你還要開車出去?！?br/>
“開車跟頭疼有什么關(guān)系？”我說?！捌囋趺磿谷祟^疼呢？”
“你也知道汽油味兒總是讓你不舒服，”她說?！澳銖男【褪沁@樣的。我希望你吃幾片阿司匹林。”
“您就只顧希望得了，”我說，“這反正對您沒什么害處。”
我鉆進(jìn)汽車，開車回鎮(zhèn)上去。我剛拐上大街就看見一輛福特飛快地朝我這邊開來?？墒撬蝗煌Ｗ×?。我聽見車輪滑動的聲音，接著車子掉頭，倒退，急急地朝前開去，我正在琢磨這輛車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時我瞥見了那條紅領(lǐng)帶。接著我又看見她透過后窗扭回頭來張望的那張臉。汽車急急地鉆進(jìn)了一條小巷。我看見它又拐彎了，等到我開進(jìn)后街它又從那兒開走了，它在拼命逃跑呢。
我火了。在我那么關(guān)照了她之后她還這么干！我認(rèn)出那條紅領(lǐng)帶之后，氣得把什么都忘了。一直到我來到第一個叉路口，不得不像下來時，我才想起我的頭疼。媽的，我們一次又一次花錢修路?？墒俏覀凃?qū)車走過的這條路簡直象是一張瓦愣鐵皮：我倒想知道怎么可能追得上前面的那輛車，即使那是一輛手推車，我還是太顧惜自己的車子了，我還不想拿它當(dāng)一輛福特那樣，把它拚命顛得散了架。十之八九這輛福特是他們偷來的，否則的活他們不會不心疼。我常常說，血液決定一切。如果一個人身上有那種血液，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還說，如果您本來相信自己對她承擔(dān)著什么義務(wù)的話，那么現(xiàn)在這種義務(wù)已經(jīng)解除了。從現(xiàn)在起出了什么事只能怪您自己了，因為您明知道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碰到這種情況都會怎么干的：我說，如果我得把一半的時間花在偵察別人的行動上，至少我也要找一個能給我酬勞的地方呀。
就這樣，我不得不在叉路口停了下來。這時我又感到頭痛了，就象有人在我胸子里用捶子敲打似的。我說我一真是努力不讓您為她操心的；戲說，就我而論，我是恨不得讓她馬上到地獄里去，而且越快越好，我說您還指望什么呢，現(xiàn)在每一個來到鎮(zhèn)上的推銷員和下賤的戲子都成了她相好的了，因為連鎮(zhèn)上那些浮滑少年現(xiàn)在都不愛理她了。您不了解情況，我說，您沒聽見人家是怎么議論的，可我聽見了。您也可以相信，我是不會不去堵他們的嘴的。我說，你們祖上開三家村里的小鋪兒，抬掇著那種連黑鬼都瞧不上眼的破地時，我們家可養(yǎng)活著成群成群的黑奴吶。
如果他們真的抬掇過土地，那倒好了。上帝使這地方得天獨厚，這原是樁好事，往在這個地方的人卻壓根兒沒做過一件好事。今天是星期五的下午，從我所在的地方我能看到方園5英里內(nèi)的土地全都沒有犁過?？h里每一個能干活的男人全部到鎮(zhèn)
?、僦缚灯丈＝酉氯サ摹八敝感±ザ?。上去看演出了，如果我是個快要餓死的陌生人，我還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打聽去鎮(zhèn)上該怎么走呢?？伤€想讓我吃阿司匹林。我說，我要吃面包，我就在餐桌上堂堂正正地吃。您老說自己為我們作出了多么大的犧牲，可是您在亂吃名貴藥品上所花的錢，一年也夠做十套新衣服了。我也不是說一定要找到能治好我的病的靈丹妙藥，只是謝天謝地可別讓我吃那些阿司匹林了。只要一天我得工作十小時來養(yǎng)活一廚房好吃懶做慣了的黑鬼，還得讓他們象縣里每個黑鬼那樣去看什么演出，那我就得頭疼。不過前面的這個黑鬼今天已經(jīng)晚了，等他去看戲，都要演完了。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汽車旁邊來了，我終于想辦法讓他腦子里弄明白我問的是有沒有兩個人開了一輛福特經(jīng)過他的身邊，他說有的。于是我繼續(xù)往前開，等我來到大車路拐彎的地方，我看到輪胎的痕跡了。阿伯·羅素①在他的地里干活，可是我沒有費(fèi)事停下來問他，因為我離開他的谷倉還不多遠(yuǎn)就見到了那輛福特。他們想把它藏起來。她這件事干得真拙劣，就跟她干別的事時一模一樣。我常說，不是我對她特別有成見；沒準(zhǔn)她天生就是這么賤，可是他不應(yīng)該這么不考慮自己的家庭，不應(yīng)該這么大大咧咧。我常常擔(dān)心會在大街街心撞見他們或是在廣場上大車下面見到他們象一對野狗那樣在一起。
我停住汽車，走了下來?，F(xiàn)在我得繞個彎穿過一片犁過的田地，這還是我離開鎮(zhèn)子以來所見到的唯一的一塊耕過的地呢。每走一步都覺得有人跟在我的后面，要用一根棍子打我的腦袋。我一直在想，等我穿過這片地，至少可以有平實的土地讓我走了吧，不至于象現(xiàn)在這樣每走一步都要晃上一晃?？墒堑任易哌M(jìn)
?、佼?dāng)?shù)氐囊粋€農(nóng)民。樹林，發(fā)現(xiàn)遍地都是矮樹叢，我得踅來踅去才能穿過去。接著我遇到了一條長滿了荊棘的小溝。我沿著小溝走了一段路，可是荊棘卻越來越密了。這時候，沒準(zhǔn)艾爾一直在給我家里打電話，打聽我在哪兒，把母親弄得心神不寧呢。
我終于穿過了小溝，但是我彎子繞得太大，只好停下步子，細(xì)細(xì)辨認(rèn)那輛汽車到底在哪兒。我知道他們不會離汽車太遠(yuǎn)的，總是在最近的灌木底下，因此我又回過頭來，一點點往大路那邊走回去?？墒沁@時我又弄不清自己離大路究竟有多遠(yuǎn)，因此只好停下來仔細(xì)聽路上的聲音，這時血從我的腿部往上涌，全涌進(jìn)我的頭部，仿佛馬上就要炸裂似的。太陽也落了下來，平射著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鳴響不已，什么聲音都聽不見。我繼續(xù)往前走，想盡量不出聲音，這時我聽見一條狗或是別的什么動物的哼哼聲，我知道等它嗅出了我的氣味必定會大吠特吠，這樣一來岔也就暴露了。
我身上全粘滿了“叫化虱”①、小樹枝和別的臟東西，連衣服和鞋子里都有了，這時我回過頭來看看，不料一只手偏偏搭在一束毒毛莫上。我不明白為什么捏著的僅僅是毒毛草而不是一條蛇或更精采的東西。所以我干脆不去管它。我只顧站在那里，一直等到那條狗走開。然后我接著往前走。
我現(xiàn)在一點也摸不著頭腦那輛福特到底在哪兒。我只感到一陣陣頭疼，什么也不能思考，我只顧站在一個地方不動，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過一輛福特，而且連我到底看到了沒有也不大在乎了。我不是說了嗎，即使她整日整夜到外面去跟鎮(zhèn)上任何一個漢子睡覺，這又與我有什么相干呢。人家一點不給我考慮，
?、僖环N植物的種子，帶刺，極易粘掛在人畜的身上。我當(dāng)然也不欠人家任何情分，”再說，這樣做也不象話呀。把那輛福特安在那兒，讓我花上整整一個下午去我，而艾爾卻可以把她。領(lǐng)到后面賬房間去，讓她看各種各樣的賬簿，因為對這個世界來說他的道德大高尚了。我說，你②進(jìn)了天堂沒你的好日子過，因為那兒沒有你可以管的閑事。不過可別讓我當(dāng)場逮住你③，我睜一眼閉一眼完全是看在你外婆的份上，可是只要讓我在自己家里也就是我母親住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次你在于那種勾當(dāng)，你倒試試看。那班油頭小光棍，自以為有多大能耐，我倒要讓他們看看我有多大能耐，也要讓你看看。我要讓那戲子知道，如果他以為能帶著我的外甥女兒在樹林子里亂跑，那條紅領(lǐng)帶便不是別的什么，而是牽他到地獄去的催命吊索啦！
太陽光和亂七八糟的反光照射在我眼睛上，我的血液往上涌，我一遍一遍地想：我的腦袋越來越疼，真的要爆炸了，這下子可要一了百了啦，還不說那些荊棘和小樹枝在死乞白賴地攀住我。這時我來到他們方才到過的沙溝邊上，我認(rèn)出了方才汽車?？恐哪强么?。正當(dāng)我爬出沙溝開始奔跑時，我聽到了汽車發(fā)動的聲音。它響著喇叭飛快地開走了。他們讓喇叭直響著，仿佛在說：好哇，好哇。好--哇。與此同時，車子逐漸變小。等我來到大路上，剛好趕上看到汽車在眼前消失。
等到我來到自己的汽車跟前，已經(jīng)完全不見他們的影子了，那喇叭倒還在鳴響。哼，我還沒想到自己的車子會出事，我一心怨的是快走。快回到鎮(zhèn)上去?？禳c回家竭力讓母親相信，我根本沒見到你坐在那輛汽車?yán)?。竭力讓她相信我根本不知道那個男
①指康普生太太。
?、谥赴瑺枴?br/>
?、壑感±ザ?。的是誰。竭力讓她相信我并沒有差點兒在沙溝里逮住你，我們之間只差十英尺。竭力讓她相信你一直是站著的，從來沒有躺下去過。
那輛車子一直在喊：好哇--，好哇--，好--哇。只是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聽不見了，這時我聽見一頭牛在羅素的牛棚里哞哞叫的聲音。我仍然設(shè)想到自己的汽車會怎么樣，我來到車門邊，打開車門，抬起我的腳。我覺得車子好象有點斜。雖說路面是斜的，但也不至于歪成這樣，不過我還是沒有明白過來，一直到坐進(jìn)汽車發(fā)動時才知道不對頭了。
哼，我只好坐在那里。太陽快下山了，鎮(zhèn)子離這兒大約有五英里遠(yuǎn)。他們沒膽量，不敢把輪子扎穿，捅上一個洞。他們光是把氣放掉。我只好在車子旁邊站著，一邊尋思：養(yǎng)活了一廚房的黑鬼，卻誰也抽不出時間來給我把備用輪胎安上車后的鐵架，擰緊幾個螺絲。奇怪的是，她雖說詭，還不至于想得那么遠(yuǎn)，故意把打氣筒摘掉，除非是小伙子放氣的當(dāng)兒，她恰好想到了這一手。不過可能是早就不知讓誰卸下來交給班當(dāng)氣槍玩了，他們這些人哪，只要班要，即使把汽車全拆散了也會千的，可迪爾西還說什么投人會碰你的車的。咱們玩你的車干什么呀？我就說了，你是黑鬼，你有福氣，你懂嗎？我說，我哪一天都愿意跟你對換身份，因為只有白人才那么傻，會去操心一個騷蹄子行為規(guī)矩不規(guī)矩。
我朝羅索的農(nóng)場走去。他有打氣筒。我想，這一點他們倒疏忽了。只是我仍然無法相信她膽子有這么大，會千出這樣的事來。我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我不相信一個女的能有什么作為。我不斷地想，咱們先撇開個人之間的恩怨不說，反正這樣的事我對你是做不出來的，不管你過去對我怎樣。因為正如我所說的，親戚嘛總是親戚，這是躲不掉繞不開的。這可不是八歲的小頑童想出來的淘氣花招，這是讓一個居然會戴紅領(lǐng)帶的人來羞辱你的親舅舅。這班戲子來到鎮(zhèn)上，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們一概都叫作“阿鄉(xiāng)”，還嫌咱這地方小，辱沒了他們這些大藝術(shù)家。哼，他哪知道他這話算是說對了！昆丁也是。如果她果真這么想，那就滾她的蛋吧，她一走，咱們這兒就干凈了。
我打完氣，把氣筒還給羅素，便往鎮(zhèn)上駛?cè)?。我開到藥房門口，買了一瓶可口可樂，接著又來到電報局。收盤時牌價12．21元，跌了四十“點”。是四十五塊錢呢；你想買什么就拿這筆錢買吧鄉(xiāng)只要你辦得到。她①要說了，我非要這筆錢不可，我非要不可。我就要說那可太糟了，你可得跟別人去要了，我一分錢也沒有；我太忙了，沒工夫去掙錢。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②。
“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說，“我對棉花行情是感興趣的，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感到很驚訝，”我說?！澳銣?zhǔn)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吧，是嗎？”
“我想盡了辦法要把它送到你手里啊，”他說。“我給店里掛了兩次電話，又打電話到你府上，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兒，”他說，一邊在抽屜里翻東西。
“送什么？”我問。他遞給我一份電報?！笆鞘裁磿r候到的？”我說。
“大約三點半，”他說。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五點過十分了，”我說。
①指小昆丁。
?、陔妶缶值膱髣?wù)員。
“我想盡辦法要送：”他說，“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br/>
“這不是我的錯兒，是不是？”我說。我拆開電報，想看看他們這回又給我扯什么謊了。他們居然挖空心思不遠(yuǎn)千里上密西西比州來騙我十塊錢一個月，準(zhǔn)也是夠狼狽的了。脫手為宜，電報里說，行情即將波動，總的趨勢看跌。照官方的說法是無須驚恐。
“打這樣一份電報要多少錢？”我問。他告訴了我價錢。
“電報費(fèi)那邊也付了，”他說。
“那我就只欠他們這些錢了，”我說?！斑@行情我早就知道了。給我發(fā)一份電報，電報費(fèi)向?qū)Ψ绞?，”我說，抽出一張空白的單子。吃進(jìn)，我寫道，行情即將大漲。有時制造一些混亂可以讓有些還沒有來電報局的鄉(xiāng)巴佬上鉤。無須驚恐?！敖o我發(fā)了，向那邊收款！”我說。
他看了看電文，抬起頭來看了看鐘?！耙恍r之前就已經(jīng)收盤了，”他說。
“哼，”我說，“這也不是我的錯兒呀。這檔子事又不是我發(fā)明的；我僅僅是買進(jìn)了一些，我還以為電報公司會不斷通知我行情的上落呢。”
“我們一收到行情，總是馬上就公布的，”他說。
“不錯，”我說，“可是在孟菲斯，人家每十秒鐘就在黑板上公布一次，”我說?！敖裉煜挛纾业竭^離那里不到六十六英里的地方。”
他打量著這張電報紙?！澳闶且l(fā)出去嗎？”他說。
“我還沒有改變主意，”我說。我寫好了另外一封電報，并且把錢數(shù)了數(shù)?！斑@一封也要發(fā)，如果你確實會寫‘吃進(jìn)’這兩個字的活。”
我回到店里。我能聽到從大街那頭傳來的樂隊聲。禁酒①真是件好事。以前，每到星期六，那些鄉(xiāng)下佬總是穿著全家僅有的一雙皮鞋進(jìn)城，他們總是到“快捷運(yùn)貨公司”辦公室去取托運(yùn)的包裹；現(xiàn)在他們?nèi)脊饬四_來看演出了，那些商人都站在店門口盯著他們走過去，象是一排籠子里的老虎或是別的什么猛獸。艾爾說了，
“我希望不至于是什么嚴(yán)重的事?！?br/>
“什么？”我說。他瞧了瞧他的表，接著走到門口，望望法院門樓上的那只鐘?！澳銘?yīng)該用那種一塊錢一只的老爺表的，”我說?！盎ㄥX不多，也同樣每次都能讓你相信你的表不準(zhǔn)?！?br/>
“你說什么？”他問。
“沒什么，”我說。“希望我方才沒給你帶來不方便。”
“方才不算太忙，”他說。“人們都看演出去了。沒什么關(guān)系。”
“如果有關(guān)系，”我說，“你當(dāng)然知道你可以采取什么措施?！?br/>
“我剛才說沒什么關(guān)系，”他說。
“我聽清楚了，”我說?！叭绻惺裁搓P(guān)系，你當(dāng)然知道你可以采取什么措施?！?br/>
“你是不是想辭職不干？”他問。
“這不是我開的店，”我說?！拔以趺聪攵际遣黄鹱饔玫?。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你雇了我是在照顧我?！?br/>
“杰生，如果你好好于的話，你是可以成為一個好買賣人的，”他說。
“至少我會只做自己的買賣，不去管旁人的閑事，”我說。
“我不明白干嗎你要逼我來開除你，”他說?！澳忝髦滥闶?br/>
?、購?920年到1933年，美國聯(lián)邦法律規(guī)定禁酒。么時候不想干都可以請便的，這不會影響咱們之間的交情?！?br/>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沒有辭職，”我說?！爸灰疫€在給你干，你就為這個給我薪水。”我到后面去喝了一杯水，然后從后門走出去。約伯總算把中耕機(jī)全部安裝好了。這后院相當(dāng)安靜，過不了一會兒，我的頭就不那么疼了。我現(xiàn)在能聽到戲班子的唱歌聲音，接著樂隊也演奏起來了，好吧，讓他們把這個縣里每一毛錢。每一分錢都搜刮走吧，這反正又不是扒我的皮。該干的我都干了。一個象我這么活了這么大年紀(jì)還不知道適可而止的人，就是一個傻瓜。再說這件事根本跟我沒有關(guān)系。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兒，事情當(dāng)然就不會是這樣了，因為她根本不會有時間去浪蕩，她必須干活，好養(yǎng)活那幾個病人。白癡和黑鬼。我是不會有女兒的，我怎么有臉面把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女人娶回到那樣的家庭里去呢。我對別人都非常敬重，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的。我是一個男人，我受得了，那是我的親骨肉，誰要是對我熟識的任何一個婦女說什么不三不四的活，我倒要好好看他一眼。說人壞話的都是正經(jīng)人家偽婦女，我倒想看看這些高貴的。做禮拜從不缺席的女子是些什么樣的人物，她還沒有洛侖一半正經(jīng)呢，先不說洛侖是婊子還不是婊子。象我所說的，如果我決定要結(jié)婚，您①就會象只氣球那樣蹦起來了，這您是很清楚的，可她②說我是想讓你日子過得幸福，讓你有自己的家庭，而不必一輩子為我們做牛做馬。我是不久于人世的了，我死后你該娶太太了，不過你永遠(yuǎn)也找不到配得上你的姑娘的。于是我說，不！我會找到偽。您一知道我要娶親就會從墳?zāi)估锱莱鰜恚滥鷷?。我說，行了，謝謝您了，現(xiàn)在要我照顧的婦女已經(jīng)夠多的了。
?、佗诰缚灯丈?。要是我結(jié)婚，沒準(zhǔn)還會發(fā)現(xiàn)新娘子是個吸毒的扈君子呢。我說，咱們家就缺這樣一個角色了。
現(xiàn)在，太陽已經(jīng)西沉到監(jiān)理公會教堂的后面去了，鴿子繞著尖培飛過來飛過去，樂隊一停下來，我可以聽見鴿子咕咕咕咕地在叫喚。圣誕節(jié)過了還不到四個月，可鴿群又幾乎跟以前一樣稠密了。我琢磨華特霍爾牧師③準(zhǔn)是吃鴿子吃撐了。他發(fā)表那種演說，甚至見到別人打鴿子就過去抓住他們的槍管，你準(zhǔn)以為我們瞄準(zhǔn)打的是大活人呢。他說得天花亂墜，說什么讓和平降臨大地呀！什么要用善心來對待世上的一切呀！連一只麻雀都不讓我們打?？墒撬麉s不管鴿群變得多么稠密，他無所事事，反正也不用知道鐘點。他不用納稅，也用不著操心每年給法院門樓上的鐘交錢擦洗油泥，好讓它走得準(zhǔn)些。為了擦鐘，他們得付給一個工匠四十五塊錢呢。我數(shù)了一下，地上剛孵出來的小鴿子足足有一百來只。你總以為它們有點頭腦，會趕快離開這小鎮(zhèn)的吧。我得說，幸虧我不象一只鴿子有這么多的七大姑八大姨，緒拴在這個地方脫不開身。
樂隊又演奏起來了，聲音很響，節(jié)奏很快，象是馬上要爆炸似的。我想這下子觀眾們該感到滿意了吧。這樣一來，他們一路趕車走十四、五英里地回家，連夜喂牲口擠牛奶時，腦子里沒準(zhǔn)就可以有點音樂聲索繞不散。他們只需用口哨把曲調(diào)吹出來，把聽來的笑話復(fù)述給牛欄里的牲口聽就行了。他們心里還可以盤算，由于沒把牲口帶去看戲，他們省下了多少錢。他們還可以這樣計算，如果一個人有五個孩子、七頭騾子，他只花兩毛五就等于讓全家都看到戲了。他們就那樣計算。這時候，艾爾拿了
?、佼?dāng)?shù)乇O(jiān)理公會教堂的牧師。幾包東西到后院來了。
“又有些貨得發(fā)出去，”他說?！凹s伯大叔在哪兒？”
“去看演出了吧，我想，”我說?！澳阋徊豢醋∷?，他就會溜?！?br/>
“他不會溜的，”他說?！八强康米〉摹！?br/>
“那你是說我靠不住了，”我說。
他走到門口向外面眺望，并且側(cè)耳傾聽。
“這個樂隊真不賴，”他說?！拔铱纯煲隽税?。”
“除非他們躲在里面連下去看夜場，”我說。燕子開始在翻飛了，我能聽到麻雀開始紛紛飛到法院廣場上的樹上所發(fā)出的聲音。過不了一會兒，就會有一群麻雀盤旋著來到屋頂上空，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接著又飛走。在我看來，它們跟鴿子一樣，也是怪付人厭的東西。有了這些麻雀，你根本設(shè)法在廣場上安坐。你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噗的一聲，一泡屎正好落在你的帽子上?？墒且蛩鼈?，一發(fā)子彈得花五分錢，真得是百萬富翁才供得起呢。其實只要在廣場上撒些毒藥，一天之內(nèi)就能把它們?nèi)w收拾掉的，若說哪個商人不能管住自己的禽類，設(shè)法不讓它們在廣場上亂跑，那他最好還是別販賣雞鴨之類的活物，干脆去做別的生意，比如說賣那些不會啄食的東西，象犁頭啦。洋蔥啦等等。如果一個人不好好看住自己的小狗，那他不是不想要這條狗了就是他根本不配養(yǎng)狗。我不是說了嗎，如果鎮(zhèn)上所有的買賣做得象農(nóng)村的集市貿(mào)易，那咱們這個鎮(zhèn)就會變成一個農(nóng)村的墟場了。
“即使戲已經(jīng)散了，對你也不會有什么好處的，”我說，“他們還得套車，把車趕出來；等回到家里至少也是半夜了?！?br/>
“嗯，”他說，“他們愛看戲。過上一陣讓他們花些錢看看演出，這也是件好事。山里的農(nóng)民活兒子得很苦，進(jìn)益可少得很?！?br/>
“又沒有法律規(guī)定他們非得在山里或是非得在什么地方種地啊，”我說。
“沒有這些農(nóng)民，咱們倆還不定在哪兒呢？”他說。
“我這會兒準(zhǔn)是在家里，”我說，“躺在床上，用一包冰鎮(zhèn)我這發(fā)疼的腦袋?！?br/>
“你的頭三天兩頭疼，”他說?！澳阍趺床蝗ズ煤脵z查一下你的牙齒呢？他今天上午沒給你看嗎？”
“誰沒給我看？”我說。
“你說你上午去看牙來著?！?br/>
“你是不是不許我在你營業(yè)時間頭疼？”我說?！笆遣皇沁@樣？他們現(xiàn)在散場了，正穿過咱們這條胡同?！?br/>
“他們來了，”他說?！拔铱次疫€是到前面店堂去吧，”他走開了。奇怪的是，不管你怎么不舒服，總有男人來跟你說你的牙齒得全面檢查一下，也總有女人來跟你說你該結(jié)婚了。來教訓(xùn)你該怎樣做買賣的總是個自己一事無成的人。大學(xué)里的那些教授，自己窮得連一雙象樣的襪子都沒有，卻去教別人如何在十年之內(nèi)賺一百萬，而有些女人，自己連個丈夫都沒有著落，講起如何操特家務(wù)。生兒育女來卻是頭頭是道。
約伯老頭趕了一輛大車來到店門口。他用了幾分鐘把韁繩纏在插馬鞭子的插座上。
“喂！”我問，“戲好看嗎？”
“我還沒去看呢，”他說。“不過，你想逮捕我今兒晚上到太帳篷里來好了?！?br/>
“你沒去才怪呢，”我說?！澳闳c鐘起就不在了。艾爾先生方才還在這兒找你呢?！?br/>
“我辦私事去了，”他說?！鞍瑺栂壬牢胰ツ膬旱??！?br/>
“你可以瞞得過他，”我說。“我反正不會告發(fā)你的?！?br/>
“如果那樣，那他就成了這地方我打算欺騙的惟一的一個人了，”他說?！拔腋静辉诤跣瞧诹砩弦欢ǖ靡姷剿指蓡豳M(fèi)這份心思去騙他呢？我也不會欺騙你的，”他說?！皩ξ襾碚f，你過于精明了，是的，先生，”他一面說，一面忙得不亦樂乎地把五六個小包放進(jìn)大車。“對我來說，你太精明了。這個鎮(zhèn)上沒有一個人腦袋瓜有你這么靈。你把一個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讓他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他一面說，一面爬上大車，解開韁繩。
“那人是誰？”我說。
“就是杰生·康普生先生①呀，”他說?！榜{！走呀，老丹②！”
有一只輪子眼看要掉下來了。我等著，瞧他駛出巷子之前輪于是否會掉下來。只要把車子交給一個黑鬼管，他就會把車子糟蹋成這樣。我說，咱們家那掛全身都響的老爺車叫人看了都難受，可是還得把它在車房里放上一百年，為的是每星期一次那黑小子能趕著它到墓園去。我說，世界上誰都得干自己不愿干的事，他也不能例外，我就是要讓他象個文明人似的開汽車。要不就干脆給我待在家里。其實他哪知道要上哪兒，或者該乘什么車去，而我們呢，卻留著一輛馬車，養(yǎng)上一匹馬，好讓他在星期天下午出去遛遛。
只要路不太遠(yuǎn)徒步能走回來，約伯才不管輪子會不會掉下來呢。我早就說了，黑人唯一配待的地方就是大田，在那兒他們得從日出干到日落。讓他們生活富裕點或工作輕松點，他們就會渾身不自在。讓一個黑鬼在白人身邊待的時間稍長了一些，這黑鬼就要報廢了。他們會變得比你還詭，能在你眼皮底下耍奸
?、偌s伯的意思是：杰生鬼點子大多，結(jié)果反而害了自己。
③馬的名字。賣滑，猜透你的心思。羅斯庫司就是這樣的一個，他所犯的惟一錯誤就是有一天一不小心居然讓自己死了。偷懶，手腳不干凈，嘴也越來越刁越來越刁直到最后你只好用一根木棒或是別的什么家伙來把他們壓下去。哼，反正那是艾爾的事。不過要是我。我可不喜歡讓一個老黑鬼趕著輛破車滿城走砸我字號的招牌，這輛馬車讓人提心吊膽，總以為拐一個彎它就會散架。
現(xiàn)在太陽雖然還算高，但是屋子里已經(jīng)開始暗下來了。我走到店門口。廣場上已經(jīng)是空蕩蕩的了。艾爾在里問關(guān)保險箱，這時候，鐘打響了。
“你去鎖上后門吧，”他說。我走回去，鎖好門，再走回來?！拔铱茨憬裉焱砩弦タ囱莩龅陌桑彼f。“我昨天給了你兒張招待票，不是嗎？”
“是給了?！蔽艺f，“你想要回去嗎？”
“不。不?！彼f，“我只不過是記不清有沒有給你了，浪費(fèi)掉也是怪可惜的?！?br/>
他鎖上大門，跟我說了聲再見，就往前走去。麻雀仍然在樹叢里調(diào)嗽地吵個沒完?？墒菑V場上除了有兒輛汽車之外，已經(jīng)空曠無人了，藥房門口停著一輛福特，可是我連瞧都不瞧它二眼，我知道我也有受夠了的時候。我不是不愿拉她一把，可我知道我也有受夠了的時候。我想我還是教會勒斯特開車吧，這樣一來，如果他們愿意，可以派他整天開了車去釘她的梢，我呢，可以待在家里陪班玩了。
我走進(jìn)去，買了幾支雪茄。這時我靈機(jī)一動，我想我不妨再試一次自己頭疼時的運(yùn)氣，于是我站住了和他們聊一會兒。
“嗨，”麥克①說，“我看你今年把錢押在揚(yáng)基隊上了吧。”
?、偎幏坷锏囊粋€鬧人。
“干嗎呢？”我說。
“三角旗錦標(biāo)賽呀！”他說，“聯(lián)賽中沒有一個隊能打敗他們的?！?br/>
“當(dāng)然！”我說，“他們沒一個能成氣候的，”我說?！澳阋詾橐粋€球隊會永遠(yuǎn)交好運(yùn)嗎？”
“我不認(rèn)為這是交好運(yùn)，”麥克說。
“反正魯斯①那家伙在哪個隊，我就不押這個隊?！蔽艺f?！凹词刮颐髅髦浪鼤A?！?br/>
“怎么啦？”麥克說。
“兩大聯(lián)賽各個隊里比他強(qiáng)的球員有十來個呢，我可以一個人個給你舉出來，”我說。
“你跟羅斯有什么過不去的？”麥克說。
“沒什么，”我說?！拔腋麤]什么過不去的。我看見他的照片心里就有火?！蔽易吡顺鋈?。燈火已經(jīng)逐漸亮起來了，人們在街上走回家去。有時麻雀要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安靜下來。有一晚，人們把法院廣場四周新安上的路燈都開亮了，這就使麻雀醒了過來，它們一整夜都飛來飛去，還往燈上直撞。一連兩三個晚上，它們都這樣折騰乙然后有天早上，它們都飛走了?？墒牵瑑蓚€月之后它們又回來了。
我開車回家。家里還沒有亮燈，不過他們準(zhǔn)是都趴在窗口朝外張墮，迪爾西在廚房里嘀嘀咕咕，好象她在熱著等我回來才能上桌的飯菜是她自己掏錢買來的。你聽了她說的那些話，真要以為世界上只有一頓晚飯，就是因為我遲開了幾分鐘的那一頓。哼，至少總算有一次我回到家中沒看見班和那黑鬼趴在大
?、傧喈?dāng)時著名棒球明星“寶貝”魯斯，他是紐約揚(yáng)基隊的主力。鐵門上，就象熊。猴同籠似的。只要一到太陽西落，他就必定朝大門走去，就象一頭牛到時候自己會回牛欄去，他然后就趴在大門上，頭一晃一晃，低聲呻吟起來。象口豬那樣給人劁了，這是對你的懲罰。要是我象他那樣，因為闖出開著的大門而挨了一刀，那么給我一個女學(xué)生我也不要看了。我常常納悶，當(dāng)他叭在大門上，瞧那些姑娘放學(xué)回家，企圖滿足他連自己都不知道根本不需要也沒有能力要的要求時，他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呢。還有，如果他們脫光了他的衣服，他恰好低頭看了自己赤條條的身子一眼，又象平時那樣哼叫起來時，他又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呢?？墒侨缥页Ｕf的那樣，他們這件事沒有做徹底。我說，我知道你①需要什么，你需要的是象班那樣，讓人給你動一次手術(shù)，作完手術(shù)你也就老實了。如果你不明白我說的是怎么一回事，讓迪爾西來告訴你好了。
母親房里有燈光。我把車停好，然后走進(jìn)廚房。勒斯特和班在里面。
“迪爾西在哪兒？”我問，“是在開晚飯嗎？”
“她在樓上卡羅琳小姐的房間里，”勒斯特說?！八齻兛煲蚱饋砹?。昆丁小姐一回來就發(fā)脾氣，姥姥上樓去勸她們。戲演了嗎，杰生先生？”
“演了，”我說。
“我好象聽見了樂隊演奏的聲音?！彼f?！拔艺嫦Ｍタ囱剑 彼f，“要是有兩毛五，我就能去了。”
迪爾西進(jìn)來了?！澳慊貋砝?，嗯？”她說?！澳憬駜合挛绺墒裁慈チ?？你知道我有多忙！你干嗎不準(zhǔn)時回來呢？”
?、俅颂幹澳恪敝感±ザ ?br/>
“也許我去看演出了呢。”我說。“晚飯準(zhǔn)備好了嗎？”
“我真希望能去！”勒斯特說?！耙俏矣袃擅?，那就好了?！?br/>
“看戲可跟你沒有緣分，”迪爾西說?！澳氵M(jìn)屋子去給我坐下來吃飯，”她說?！澳憧蓜e上樓去又惹得她們重新吵起來?！?br/>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說。
“昆丁不多久前回來，她說你整個下午都在跟蹤她，于是卡羅琳小姐就跟她發(fā)火了。你干嗎要管昆丁的閑事呢？你就不能跟你的親外甥女兒在同一幢房子里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嗎？”
“我有意想跟她吵也辦不到呀！”我說，“因為我從早上到現(xiàn)在就沒見到她。她這回又說我什么啦？逼她上學(xué)嗎？這可大不象話了，”我說。
“行了，你干你自己的事，別去管她！”迪爾西說，“只要你和卡羅琳小狙同意讓我來管，我會照顧她的。好，你進(jìn)屋去吧。別惹是生非了，等我來給你開飯?！?br/>
“要是我有兩毛五，”勒斯特說，“我就能去看戲了?！?br/>
“要是你有翅膀，你還能飛到天堂里去呢！”迪爾西說?！皠e再嘮叨什么戲不戲的，我不愛聽?！?br/>
“我倒想起來了，”我說，“人家給了我兩張票?！蔽野哑睆纳弦驴诖锾土顺鰜?。
“你自己想去看嗎？”勒斯特說。
“我才不去呢！”我說。“倒貼我十塊錢我也不去。”
“那你給我一張吧，杰生先生，”他說。
“我可以賣一張給你，”我說，“怎么樣？”
“我沒錢呀！”他說。
“這可太糟了，”我說，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給我一張吧，杰生先生！”他說?！澳惴凑貌恢鴥蓮埖??！?br/>
“別犯傻了?！钡蠣栁髡f，“你還不知道他這個人是從來不白給別人東西的嗎？”
“你要賣多少錢呢？”他問。
“五分錢，”我說。
“我沒有那么多！”他說。
“你有多少？”我說?！?br/>
“我一分錢也沒有，”他說，
“那好吧?！蔽艺f完就往外走，
“杰生先生！”他說。
“你還不死心？”迪爾西說?！八徊贿^是在耍你。他早就拿定主意自己去看了。走吧，杰生，別惹他了?！?br/>
“我不要看，”我說。我返回到爐子跟前?！拔沂莵戆阉鼈儫舻摹２贿^，也許你肯出五分錢買它一張？”我說，一面瞧著他一面打開爐蓋。
“我沒有那么多錢，”他說。
“好吧?！蔽艺f。我往爐子里扔進(jìn)去一張戲票。
“嗨嚙，杰生！”迪爾西說。“你不害臊嗎？”
“杰生先生，”他說，“求求你了，先生。我可以每天給你安輪胎，干一個月?！?br/>
“我要現(xiàn)款，”我說。“拿五分錢來，這就是你的了?！?br/>
“別說了，勒斯特，”迪爾西說。她一把把他拉回去?！叭友?，”她說，“把它扔到火里去呀。再扔呀。全都扔進(jìn)去好了。”
“五分錢，這就歸你！”我說。
“燒掉吧，”迪爾西說?！八麤]有五分錢。扔呀；把它扔進(jìn)去?！?br/>
“那好吧，”我說。我把戲票扔進(jìn)爐子，迪爾西把爐蓋關(guān)上?！跋竽氵@樣一個大人還干這碼子事！”她說?！翱祀x開我的廚房。別吵了，”她對勒斯特說?！皠e又讓班吉發(fā)作了。我今天晚上叫弗洛尼給你兩毛五，讓你明兒晚上去看演出。現(xiàn)在別吵吵了。”
我走進(jìn)客廳。我聽不見樓上有任何動靜。我打開報紙，過了一會兒，班和勒斯特進(jìn)來了。班走到墻根黑暗的地方，以前那兒掛過一面鏡子。他伸出雙手，在墻上擦來擦去，一邊淌口水，哼哼卿卿，不知在說什么。勒斯特卻捅起火來了。
“你要干什么？”我說?！拔覀兘駜和砩喜恍枰鹆恕！?br/>
“我是想讓班吉安靜下來，”他說?！皬?fù)活節(jié)總是很冷的，”他說。
“今天又不是復(fù)活節(jié)，”我說。“別動它了。”
他把通條放好，從母親的椅子上拿了那只墊子，遞給班，于是班就在壁爐前面蹲下，安靜下來了。
我看報紙，樓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這時迪爾西走進(jìn)來，叫班和勒斯特到廚房去，她說晚飯準(zhǔn)備好了。
“好吧，”我說。她走了出去。我還坐在那里看報。過了一會兒，我聽見迪爾西來到門口，把頭伸了進(jìn)來。
“你干嗎還不來吃？”她說。
“我在等開晚飯呢，”我說。
“晚飯已經(jīng)在餐桌上擺好了，”她說。“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br/>
“是嗎？”我說?！皩Σ黄?。我沒聽見誰下樓來嘛?！?br/>
“她們不下來了！”她說?！澳闳コ园桑屛因v出手來給她們端去?！?br/>
“她們病了嗎？”我問?！按蠓蛘f是什么病？我希望不是出天花吧?！?br/>
“到廚房去吧，杰生，”她說。“讓我早點兒把事情做完。”
“好吧，”我說，又把報紙舉在面前。“我等你開飯啊。”
我可以感覺出她站在門口打量著我。我還是看我的報。
“你干嗎要這樣鬧別扭??？”她說。“你明明知道我活兒已經(jīng)多得忙不過來?！?br/>
“如果母親身體特別不舒服，不能下樓來吃，那當(dāng)然就算了，”我說，“可是只要是我在出錢養(yǎng)活年紀(jì)比我輕的人，他們就得下樓到餐桌旁來吃飯。你晚飯什么時候準(zhǔn)備好了，通知我一聲！”我說，又低下頭來看我的報。我聽見迪爾西上樓去了，她邁著沉重的步子，一面哼哼一面喘氣，仿佛這樓梯是直上直下的，每級之間距離有三英尺之多。我聽到她走到母親的房門口，接著聽見她叫昆丁，好象她的房門是鎖上的。接著她又回到母親房里，然后母親就走出來和昆丁說話。這以后，她們一起下樓了。我還是看我的報紙。
迪爾西又來到房門口?！皝沓燥埌桑彼f，“不然你不定又要想個什么鬼花招來了。你今兒晚上完全是給自己過不去。”
我來到飯廳。昆丁坐在桌旁，頭耷拉著。她又抹了胭脂口紅。她鼻子上涂了粉，白得象一只絕緣瓷瓶。
“您身體不錯，能下來吃飯，我太高興了！”我對母親說。
“不管我身體怎樣，我下樓到餐桌邊來吃飯，也算是對你的一點心意，”她說“我知道男人家在外面累了一天，喜歡全家團(tuán)聚在一起吃頓晚飯。我想讓你高興高興。我但求你和昆丁能相處得更好些。這樣我就放心了?！?br/>
“我們相處得滿不錯，”我說?！八绻敢?，一整天把自己鎖在屋里我也管不著?？墒浅燥埖臅r候不是吵翻天便是生悶氣，那我可受不了。我知道這樣對她來說要求未免太高，可這是我家里的規(guī)矩。我是說，這是您家里的規(guī)矩?！?br/>
“這是你的家?！蹦赣H說。“現(xiàn)在是你當(dāng)家?！?。
昆丁一直沒有抬頭一我把菜分給大家。她吃起來了。
“你的那塊肉好不好？”我說，“如果不好，我可以給你找一塊好點兒的?！?br/>
她一聲也不吭。
我說：“你的那塊肉好嗎？”我問，
“什么？”她說?！班?，可以?！?br/>
“你還要添點米飯嗎？”我說。
“不要！”她說。
“還是讓我給你添一點吧，”我說。
“我不要添了，”她說。
“不必客氣，”我說?！澳汶S便用好了。”
“你頭不疼了吧？”母親說。
“頭疼？”我說。
“你今天下午回家的時候，”她說，“我真擔(dān)心你會犯病?！?br/>
“噢，”我說，“沒有，疼得不厲害。我們一個下午都很忙，我把它忘了?！?br/>
“你太忙，所以回來這么晚，是嗎？”母親說：我看得出昆丁在用心聽著。我盯著她看。她的刀叉還在動，可是我注意到她看了我一眼，接著她又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了。我說。
“不是的，三點鐘光景我把車子借給了一個人，我得等他還我車子才能回家?！蔽业拖骂^去吃東西，吃了一陣子。
“這人是誰？”母親問。
“是個戲子，”我說。“好象是他的妹夫帶了鎮(zhèn)上一個女的一起開車出去，他是去追他們的?！?br/>
昆丁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嘴里倒還是在咀嚼。
“你不應(yīng)該把車子借給那種人，”母親說，“你太大方了。所以，不是萬不得已，我是絕對不求你讓我用車的。
“我后來也覺得自己未免太大方了，”我說?！翱伤€是回來了，沒出事兒。他說他找到他們了?！?br/>
“那個女的是誰？”母親說。
“我待會兒告訴你，”我說?！拔也幌氘?dāng)著昆丁的面講這種事?！?br/>
昆丁已經(jīng)不在吃了。她過不了一會兒就喝一口水，然后坐在那兒把一塊餅干掰碎，她低頭望著盤子。
“是啊，”母親說，“象我這樣深居簡出的婦道人家想也想象不出鎮(zhèn)上會發(fā)生什么事的?！?br/>
“是的，”我說，“想象不出的?！?br/>
“我過的日子可跟這種生活完全不一樣，”母親說?！案兄x上帝，我可不知道這些丑事。我連打聽都不想打聽。我跟一般人不一樣?！?br/>
我再沒說什么。昆丁坐在那里，還在掰餅干，一直到我吃完，這時她開口了：
“我可以走了嗎？”她并不抬起頭來看任何人。
“為什么？”我說?！爱?dāng)然，你可以走。你是在等我們吃完嗎？”
她看著我。她已經(jīng)把餅干全都捻碎了，可是她的手還在動，好象仍然在捻，她的眼睛象是給逼在一個角落里的困獸的眼睛，接著她咬起自己的嘴唇來了，仿佛這兩片厚厚地涂了唇膏的嘴唇會毒害她似的。
“外婆，”她說，“外婆！”
“你是不是還想吃些什么？”我問。
“他干嗎這樣對待我，外婆？”她說?！拔覐膩頉]有傷害過他。”
“我要你們大家和睦相處?！蹦赣H說。“家里就剩下這幾個人了，我希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br/>
“這都得怪他，”她說，“他一定要干涉我，我受不了。如果他不喜歡我住在這兒，為什么不讓我回到我--”
“夠了，”我說，“別再說了?！?br/>
“那他干嗎不肯放過我呢？”她說?！啊八?-他真是--”
“他等于是你的父親，”母親說，“你和我吃的都是他掙來的面包。他希望你聽他的活，這也是對的?！?br/>
“那全是他的錯兒，”她說，蹦了起來。“是他逼我這么干的。只要他--”她盯著我們，兩眼發(fā)直，身邊那兩只胳膊象是在抽搐。
“只要我怎么樣？”我說。
“反正不管我做出什么事兒，都得怨你，”她說?！叭绻覊?，這是因為我沒法不壞。是你逼出來的。我但愿自己死了拉倒；我真愿意咱們這家子全都死了?！苯又艹龇块g。我們聽見她往樓上跑去。這以后，一扇門砰的關(guān)上了。
“她長到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講有道理的話呢，”我說。
“她今天沒有去上學(xué)，”母親說。
“您怎么知道的？”我說?！澳芥?zhèn)上去過啦？”
“我反正知道，”她說?！拔蚁Ｍ隳軐λ竦佬！?br/>
“要我這樣做，那得每天多見到她幾回才行，”我說，“您得讓她每頓飯都到餐桌上來吃。這樣我每頓飯就可以多給她吃幾塊好肉了?！?br/>
“有些小事情你本來是可以做的，”她說。
“就象當(dāng)您吩咐我看著點，別讓她逃學(xué)時，我充耳不聞，是嗎？”我說。
“她今天沒去上學(xué)，”他說。“我很清楚她沒有去。她說她今天下午和一個小伙子一起坐車出去玩了，可你跟在她的后面?！?br/>
“這怎么可能呢？”我說，“整整一個下午，我的車讓別人借走了。不管她今天有沒有逃學(xué)，這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我說。“您若是非要操心不可，您就操心操心下星期一吧。”
“我是要你跟她和睦相處?！彼f?！安贿^那種任性的脾氣她全繼承下來了。這也是她舅舅昆丁的性格。當(dāng)時，我就是考慮到她沒準(zhǔn)已經(jīng)繼承了那種性格，才給她起了這樣的名字。有時候，我覺得她是凱蒂和昆丁對我的懲罰?！?br/>
“老天爺啊，”我說，“您想象力真豐富。這就難怪您老是纏綿病榻了。”
“什么？”她說?！拔也幻靼啄愕囊馑肌！?br/>
“我也不指望您明白，”我說。“大家閨秀總是不諳世故的，她們愈不懂事愈顯得自己高貴?！?br/>
“他們倆①都是那樣的，”他說，“我想管教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和父親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他總是說不用管他們，說他們已經(jīng)知道什么是純潔與高尚，而任何人只要具有了這兩種品質(zhì)，也就不用給他們操心了。現(xiàn)在我尋思他總該滿意了吧?！?br/>
“您還有班可以依靠呢，”我說，“別那么垂頭喪氣了?！?br/>
“他們存心把我排除在他們生活之外，。她說，“他總是跟她和昆丁親，他們老是鬼鬼祟祟地聯(lián)合起來反對我，也反對你，雖然那會兒你木小還不明白。他們總是把你和我看成外人，他們也總是對你毛萊舅舅見外。我老是對你父親說，對他們管束得太不嚴(yán)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昆丁進(jìn)學(xué)堂念書。到第二年，我們只好讓凱蒂也去，她要跟他在一起嘛。你們男孩子干什么，她
?、僦概畠簞P蒂與兒子昆丁。也要干，不讓干就不高興。這是她的虛榮心在作怪，虛榮心，還有她那種莫名其妙的驕傲。后來她開始不大對頭了，我就知道昆丁一定會有反應(yīng)，也會做出同樣不對頭的事的。可是我哪料得到他會如此自私，竟然--我做夢也設(shè)想到他--”
“也許他知道生出來的準(zhǔn)是個女孩①，”我說，“再多一個女的出來，那他是不能忍受的?！?br/>
“他原是可以管住她的?！彼f?！爸挥兴脑拕P蒂還聽得進(jìn)去。不過，這大概也是對我的一種懲罰，我看?！?br/>
“是的，”我說，“死了的偏偏是他而不是我，這未免太糟糕了。要是倒過來，您日子會好過得多?！?br/>
“你老說這樣的話，存心要刺激我，”她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是自作自受。當(dāng)初，家里要賣地供昆丁上哈佛，我跟你爸爸說過，一定也得給你作出同樣的安排。后來赫伯特提出要讓你進(jìn)銀行做事，我就說，杰生現(xiàn)在總算有依靠了。這以后開銷越來越大，我只好變賣家具和剩下的那塊牧場，我就立刻給她去信，我說她應(yīng)當(dāng)明白她和昆丁都得到了自己的一份，甚至還占去了該歸杰生的一部分。現(xiàn)在得由她來補(bǔ)償了。我說，看在父親的份上地也應(yīng)該這樣做。我當(dāng)時還滿以為她會做到的?？墒俏也贿^是個沒用的老婆子；我從小受到的教養(yǎng)都是認(rèn)為人為了照顧骨肉兄弟是會自奉儉樸的。這都是我的錯兒。你怪罪于我是完全有理的。”
“您以為少了別人的提掖我就站不住腳跟了嗎？”我說，“您以為我甚至于要靠一個連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誰都說不清楚的女人拉一把嗎？”
①意思是：昆丁猜想凱蒂會生一個女孩。昆丁對凱蒂懷有特殊的感情，不能容忍第三者介入。
“杰生！”她說。
“好吧，”我說，“我方才不是存心想刺激您。當(dāng)然不是存心的?！?br/>
“我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嘗遍了，我不相信誰還能給我增添什么苦惱了?！?br/>
“我當(dāng)然不是存心的，”我說?！拔也皇谴嫘牡摹！?br/>
“我希望你至少不跟我來這一套，”她說。
“當(dāng)然不啦，”我說，“她①太象他們倆了，這是明擺著的?！?br/>
“我真不能容忍，”她說。
“那您別去想它好了。”我說?！盀榱怂砩铣鋈サ膯栴}，她還跟你糾纏嗎？”
“不。我讓她明白不出去是為她自己好，她日后會感謝我的。地把課本都帶上，我鎖上門之后她就在里面用功。有幾天晚上，一直到十一點我看見燈還亮著呢?！?br/>
“您怎么知道她是在用功呢？”我說。
“她一個人關(guān)在里面，我不知道除了用功還有什么可干的，”她說?！八菑膩聿豢撮e書的?！?br/>
“她是不看的，”我說，“究竟怎樣您就設(shè)法知道了。您只能求老天爺保佑了，”我說，不過我把這話說出來有什么用呢，只會讓她撲在我肩膀上再哭上一次而已。
我聽見她上樓去的聲音。接著她喊昆丁，昆丁透過門應(yīng)了聲“什么事啊？”母親說：“晚安?！苯又衣犚婅€匙轉(zhuǎn)動鎖上門的聲音。這以后母親回到她房間去了。
我抽完雪茄上樓的時候，昆丁房里的燈光還亮著。我看見那
?、佟八敝感±ザ?。個抽去了鑰匙的鑰匙孔，可是我聽不到一點兒聲音。她用功的時候可真夠安靜的。也許她在學(xué)校里也是這樣學(xué)習(xí)的吧。我跟母親說了聲晚安就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我把箱子取出來又把錢點了一遍。我聽見那位“美國頭號大太監(jiān)”①鼾聲如雷，就象一家鋸木廠在通夜開工。我在某本書里讀到過，有的男人，為了說話象女人那樣尖聲尖氣，就讓自己給動了手術(shù)。不過也許班根本不知道人家給他動過手術(shù)了。我看他當(dāng)時想干什么連自己都不清楚呢，也不明白伯吉斯先生干嗎要用柵欄樁子把他打暈。而且如果不等他麻藥藥勁過去就把他送到杰克遜去，我敢說他也根本察覺不出來自己換了地方?？墒强灯丈业娜耸遣粫紤]這樣一個直截了當(dāng)?shù)霓k法的。比這復(fù)雜一倍的辦法他們還看不上呢?？傄鹊剿麤_出了大門，在街上追趕一個小姑娘，而她的爸爸又恰好在近旁看到了這幅景象，他們才肯采取措施。哼，我早就說過了，他們遲遲不舍得用刀，用了又趕緊把刀子收起來，據(jù)我所知，至少還有兩個傻子也應(yīng)該動這樣的手術(shù)，其中一個就近在一英里之內(nèi)的地方?？墒羌词苟歼@樣做了，也不見得能解決問題。我早說過，天生是賤坯就永遠(yuǎn)是賤坯。給我二十四小時自由行動的權(quán)力試試看，別讓那些該死的紐約猶太佬來對我指手劃腳。我倒不是想大撈一把，這種手段只可以用來對付那些鬼精靈的賭棍。我只求給我一個公平的機(jī)會，讓我把自己的錢賺回來。等我賺回來了，那就讓整條比爾街和整個瘋?cè)嗽憾及岬轿壹依飦砗昧?，讓其中的兩位②到我的床上去睡，再讓另一位③坐到我餐桌的位于上去大吃大喝好了?br/>
?、僦赴嗉?br/>
?、谥竸P蒂與小昆丁。
?、壑赴嗉?/div>
不過，由于種種原因，我暫且尚未達(dá)到能充分利用這一良機(jī)的地步，還需繼續(xù)努力，為不使權(quán)益外溢起見，我今天擬從你母親存款中提取所需之一筆小款，以補(bǔ)足我自己的第一筆投資。隨函附上我親筆所書年，客人厘借據(jù)一紙，以稗手續(xù)完備無誤。無庸贅言，此乃一種形式，目的無非使你母親在變幻無常的社會中能得到某種保障。自然，我將把這筆款子和包己的投資同等對待，這樣，你母親就可以在我細(xì)心查明確為名副其實的發(fā)橫財--請原諒我用語鄙俗--的大好機(jī)會中，分享一部分利益。
你定能理解，我的開誠布公意味著一個商界人士對一個同行的信任，我們?nèi)蘸罂梢怨餐斋@這一豐美的果園，你意下如何？鑒于你母親孱弱的體質(zhì)與南方大家閨秀視銀錢事務(wù)為畏途，鑒于婦道人家易子閑談間不智地泄露機(jī)密，我意在她面前先不提此事為宜。我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認(rèn)為保持緘默實為上策。今后某一時日，我當(dāng)將此筆款項連同我陸續(xù)所借其它款項一并存進(jìn)銀行，而根本不向她提及此事，如此似更為妥善。我輩須眉男子，實不應(yīng)將此等粗俗銀錢事務(wù)打攏你母親這樣的大家閨秀。
摯愛你的舅舅
毛萊·巴斯廉
“您準(zhǔn)備怎么辦？”我說，一邊把信飛旋著朝桌子對面扔過去。
“我知道你不樂意我給他錢，”她說。
“那是您的錢，”我說?！凹词鼓胗盟鼇泶蝤B，那也是您自己的事?！?br/>
“他是我的親兄弟，”母親說。“他是巴斯康家最后一個男子了。我們死了就斷了巴斯康這一姓了?！?br/>
“我琢磨這種事對某些人來說也是不太好受的，”我說。“好吧！好吧！”我說?！斑@是您的錢。您愛怎么辦就怎么辦。您要我通知銀行照付嗎？”
“我知道你對他不滿，”她說?！拔抑滥慵绨蛏系膿?dān)子很重。我眼睛一閉之后你就會輕松了?！?br/>
“我本來可以讓日子現(xiàn)在就輕松些的，”我說?！昂冒?！好吧！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你愿意的活，把整個瘋?cè)嗽涸O(shè)在咱們家也行。”
“他可是你的親兄弟啊，”她說，“雖然他有毛病?！?br/>
“我要把您的存折帶去，”我說，“我今天要兌換支票?！?br/>
“他①老是拖延六天才給你發(fā)薪水，”她說?！澳憧此馁I賣靠得住嗎？我總覺得奇怪，一家不拖不欠的字號為什么不能準(zhǔn)時發(fā)薪水?！?br/>
“他沒有問題，”我說?！跋笠患毅y行那樣穩(wěn)妥可靠。我告訴他別管我，先結(jié)清每個月的賬再說。有時候拖延幾天的原因就在這上頭。”
“我實在是不忍心看到你喪失我為你投資的那一小筆款子，”她說?！拔页３ＳX得艾爾并不是一個精明的買賣人。我知道，你在他店里投了資，理應(yīng)有一些權(quán)，可是他卻對你不夠信任。我要去跟他談一談。”
“不，您別去管他，”我說。“那是他的字號。”
“你在里面有一千塊錢的股本呢。”
“您別去管他，”我說，“我在留神著呢。我有您的委托代理權(quán)。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多么大的安慰，”她說。“你一直是我的驕傲。我的喜悅，當(dāng)你自愿來跟我說，堅持要把你每個月的薪水用我的名義存入銀行時，我感謝上帝，因為他把他們帶到天堂去，卻把你留給了我?！?br/>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說?！拔易聊?，他們也都盡了自己的責(zé)任?！?br/>
“你用這種口氣講話，我知道你是在埋怨你那死去的父親?！彼f?！罢照f，你也是有權(quán)利埋怨的。不過聽到你這樣講話，我的心都要碎了?！?br/>
我站起身來?！跋乱徊侥撌曂纯蘖?，”我說，“不過恕我不
①指艾爾。杰生要用母親的存折去兌現(xiàn)每月六號所收到的凱蒂匯來的支票；便謊稱艾爾拖欠六天才給他開他薪水的支票。能奉陪，您要哭只好一個人獨自哭了，因為我得回去上班了。我現(xiàn)在去取那個存折?！?br/>
“我給你取去，”她說。
“您別挪窩了，”我說?！拔胰ト“伞！蔽疑蠘侨乃龑懽肿览锶〕龃嬲郏氐芥?zhèn)上去。我來到銀行，把支票、匯單連同那十塊錢都存了進(jìn)去，又在電報局停留了一會兒?，F(xiàn)在又比開盤時漲了一“點”。我已經(jīng)燭了十三“點”了，這全都是因為十二點那會兒她來搗亂，拿那封信的事來分我的心。
“那份行情是什么時候收到的？”我說。
“大約一小時之前，”那人說。
“一小時？”我說?！拔覀兘o你錢是干什么的？”我說，“是為了每星期得到一次商情總結(jié)嗎？這叫別人怎么能有所作為呢？連屋頂都掀掉了咱們還蒙在鼓里呢?！?br/>
“我料你也不能再有什么作為了，”他說?！叭思倚薷牧朔桑蛔屧诿藁ㄊ袌錾腺I空賣空了。”
“修改了嗎？”我說。“我還沒聽說這檔子事呢。這消息準(zhǔn)是西聯(lián)公司①播發(fā)的。
我回到店里。十三“點”。我才不相信有誰了解這里面的奧妙呢；除了那些坐在紐約辦公室里的大老板，他們等著鄉(xiāng)下的土老兒捧著銀錢來到他們跟前求他們開恩收下。嗯，一個方才打電話的人顯出他對自己沒什么信心了，我早就說了，如果你不打算聽取別人的意見，那么你為這事付錢還有什么意思呢。再說，這些人都是局內(nèi)人，他們是了解一切情況的。我口袋里就有一封電報。我只需證明他們利用電報局搞欺詐活動，就可以落實那是
?、倜绹囊患译妶蠊?。一家非法的投機(jī)公司了。我從來也不是一個舉棋不定的人。只是他媽的，它得象“西聯(lián)”那樣，是一家規(guī)模宏大。資本雄厚的公司，才能做到準(zhǔn)時發(fā)出行情報告啊。他們迫不及待地給你發(fā)來一封電報，說什么“尊戶今日賬目業(yè)已結(jié)清”?？墒撬麄儾挪还軇e人的死活呢。他們是跟紐約集團(tuán)位滌一氣的。這是明擺著的，誰都看得出來。
我走進(jìn)店里，艾爾瞧了瞧他的表。可是他沒吭聲。等顧客走了，他才說：
“你回家去吃午飯啦？”
“我牙疼，得去看牙，”我說。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在哪兒吃飯與他毫不相干，但是我還得和他一起在店里呆上整整一個下午。我罪已經(jīng)受夠了，若是他再要嘮叨個沒完就可真要受不了啦。我早就說過，要是一家鄉(xiāng)村小店老板的話你也把它當(dāng)一回事，那以后只有五百塊錢家底的人也要擺出一副有五萬塊的架勢了。
“你應(yīng)該跟我說一聲的，”他說。“我還以為你會馬上回來的呢?！?br/>
“我這顆至牙任何時候都愿意出讓，另外還可以倒貼你十塊錢，”我說?！霸蹅冊鹊膮f(xié)定是中午可以有一小時吃飯時間，”我說?！叭绻銓ξ业男袨椴粷M意，該怎么辦你很清楚。”
“這我很清楚，也有一陣子了，”他說。“要不是看在你母親份上。我早就要發(fā)作了。她是一位我非常同情的太太，杰生。可惜的是我認(rèn)識的其他人并不值得我同情?！?br/>
“這種同情你還是留給自己受用吧，”我說?！拔覀兪裁磿r候需要會預(yù)先通知你的。”
“你干那種勾當(dāng)，我給你掩責(zé)已經(jīng)有很久了，杰生，”他說。
“是嗎？”我說，我讓他往下說。先聽聽他要說些什么，然后再堵他的嘴。
“你那輛汽車是怎么弄來的？我相信我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你以為你知道，是嗎？”我說。“你打算什么時候出去廣為傳播，說我是從母親那里偷來的呢？”
“我什么也沒說，”他說，“我知道你有她委托的代理權(quán)。我也知道她仍然以為我這個買賣里有她一千塊錢的股本?！?br/>
“好吧，”我說，“既然你知道得這么多，我不妨再給你透露一點：你上銀行里去打聽打聽，十二年來，我每月初一存入一百六十元，是存在誰的名下的?！?br/>
“我什么也沒說，”他說，“我只不過希望你以后最好小心些?！?br/>
我也不再說什么了。說了也沒用。我早就發(fā)現(xiàn)一個人思想僵化以后，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去死死抱住自己的成見不放。當(dāng)有人自以為有什么逆耳的忠言要奉勸你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向他說一聲“晚安，再見”。我很慶幸自己沒有那種脆弱的良心，否則，就得象看護(hù)有病的小狗似的老得哄著這良心了。如果我得象他那樣，處處謹(jǐn)慎小心，千萬不讓自己的小本買賣贏利超過百分之八，那我真還不如死了的好。我琢磨他以為只要超過了百分之八，政府就會拿禁止重利盤剝法來收拾他的。一個人給捆在這樣一個小鎮(zhèn)上，捆在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買賣里，還有什么盼頭。哼，要是讓我把他的買賣接過來，一年之內(nèi)，我可以讓他下半輩子再也不用干活；不過他又會把錢全都捐給教會什么的。如果說有什么讓我最最不能容忍，那就是一個偽善者了。這種人以為凡是他沒有完全弄清楚的事里面就有溪蹺之處，一有機(jī)會他就覺得自己在道義上有責(zé)任把這跟他根本無關(guān)的亭去告訴第三者。依我說，如果我覺得每逢有人干了一件我不太明白的事我就認(rèn)為他是一個騙子，那么，至少我可以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從店堂后面他那堆賬本里找出一些問題來，這些賬本在一般人看來根本不值得為此奔走相告，不值得去告訴我認(rèn)為應(yīng)該知道的人，這些人知道的實際情況沒準(zhǔn)比我知道的還多呢，而且即使他們不知道，那也不關(guān)我的屁事。這時候艾爾說，“我的賬本是對任何人都公開的。任何有關(guān)的人或是自以為在本字號內(nèi)有權(quán)益的女士都可以到后面房間來查閱，我是無比歡迎的?！?br/>
“當(dāng)然羅，你是不會說的，”我說①，“你還沒能說服自己的良心來這樣做呢。你僅僅會把她帶到后面的賬房間去讓她自己去發(fā)現(xiàn)。你自己是不會說的?！?br/>
“我無意干預(yù)你的事務(wù)，”他說。“我知道你也象昆丁一樣，在某些方面很不得意。不過你母親命也是夠苦的，如果她上這兒來問我你為什么辭職不干，我就只能如實奉告。那倒不是因為那一千塊本身。這你是明白的。問題是，如果一個人的實際情況與他的賬面不符，那么這個人是什么也于不成的。而且我也不想對任何人說謊，不論是為我自己的事還是為別人的事。”
“那么，”我說，“依我看，比起我來，你的良心是個更得力的伙計羅；它到了中午不用回家去吃飯。不過，可別讓你的良心來敗壞我的胃口，”我說，因為我的天哪，我怎能把事情辦好呢，有那么一個家，有那么一個母親，她一點不管束凱蒂也不管束任何人，就象那回她恰巧撞見有個小伙子在吻凱蒂，第二天一整天她穿了喪服戴了面紗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連父親也設(shè)法讓她說出一句話，她僅僅是一面哭一面說她的小女兒死了，而凱蒂當(dāng)時還
①杰生這一句話接上頁第11行艾爾所說”我什么也沒說”一語。只有十五歲，照這樣下去，要不了三年我媽就得穿上苦行僧的粗毛約成的內(nèi)衣，說不定還是用沙皮紙糊的呢。我說，瞅著她①跟每一個新到鎮(zhèn)上來的推銷員在大街上兜過來逛過去，你們以為我受得了嗎？他們走了，還要跟路上碰到的推銷員說，到了杰弗生，可以上哪兒去找一個熱辣辣的小妞。我并不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我不能白白養(yǎng)活一廚房的黑鬼，也不想把州立精神病院的一年級優(yōu)秀生硬留在家里。血統(tǒng)高貴，我說，祖上出過好幾位州長和將軍呢。幸虧咱們祖上沒出過國王與總統(tǒng)，否則的話，咱們?nèi)叶家浇芸诉d去撲蝴蝶了呢。我說，如果班是我的孩子，那當(dāng)然很糟糕；不過我至少可以從一開頭就確定這是一個外來的野種，可是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即使讓上帝老兒來判斷，他也弄不清這筆糊涂賬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樂隊吹打了起來，這時店里一點一點走空了。每個人都是朝演出的場子走去的。他們在兩毛錢的馬鞍繩上斤斤計較，為的是省下一毛五來孝敬那伙北方佬。這伙騙子來到鎮(zhèn)上，為了取得演出的權(quán)利也許只付了十塊錢。我走出后門，來到后院。
“喂，”我說，“你要不留神，那顆螺栓就會長進(jìn)你的肉里去。到那時我可要拿把斧子來把它砍掉了。如果你不把那些中耕機(jī)裝好，不讓農(nóng)民種好棉花，象鼻蟲又吃什么呢？”我說，“莫非要它們吃鼠尾草不成？”
“那些人小喇叭吹得真不賴呀！”約伯說?！叭思艺f戲班子里有個人能用手鋸奏出曲子來，就跟撥弄一只班卓琴似的?！?br/>
“聽著，”我說?！澳阒肋@場演出會給咱們這個鎮(zhèn)帶來多少
?、俅颂幍摹八庇质侵感±ザ×恕Ｘ敻?？大約十塊錢，”我說，“也就是這會兒躺在布克·透平①袋里的那張十塊錢的鈔票?！?br/>
“干嗎他們要給布克先生十塊錢呢？”他說，
“為了取得在這兒演出的權(quán)利呀，”我說?！斑@樣你能算出來他們讓你大飽眼福所花的本錢了吧。”
“您是說為了能在這地方演出他們述得交十塊錢？”他說。
“可不就是這么多，”我說?！澳阏J(rèn)為他們得交……”
“天哪，”他說，“您是說，當(dāng)局向戲班子收了費(fèi)，然后才答應(yīng)戲班子在這兒演出？要按我說，為了看那人表演拉鋸，要拿出十塊錢咱也干呀。按這樣算，明兒早上咱還欠他們九塊七毛五呢?！?br/>
哼，北方佬還跟我們一個勁兒他說，要提高黑鬼的地位哪。讓他們提高去，我總是這么說。讓他們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使得路易斯維爾②以南牽著獵狗也再找不出一個，這不是嗎？我正告訴約伯到星期六晚上戲班子就會打點行李帶上至少一千塊錢離開咱們這個縣，他卻說：
“這咱也不眼紅，兩毛五的門票錢咱還是出得起的?！?br/>
“什么兩毛五，”我說。“兩毛五連個零頭都不夠。他們把兩分錢一盒的塊兒糖賣給你；敲你竹杠，收你一毛錢甚至一毛五。你現(xiàn)在站在這里聽那個樂隊吹打，白白浪費(fèi)了時間，這時間難道本要錢的？”
“這倒不假，”他說?！班牛窃劢駜和砩线€活得好好的，那他們走的時候義要多帶走兩毛五了，這是明擺著的?！?br/>
“這說明你根本就是個笨蛋?！蔽艺f。
?、倏赡苁钱?dāng)?shù)氐囊粋€行政長官的名字。
?、诳纤荼辈恳淮蟪恰４颂幗苌囊馑际牵杭热槐狈饺四敲聪矚g黑人，那就讓黑人都到北方去。
“嗯，”他說，“這咱也不跟您理論。如果笨有罪，那么苦役隊里的囚犯就不會都是黑皮膚的了。”
好，就在這個時候，我偶然抬起頭來朝小巷里望去，一眼看見了她。我倒退一步，看看我的表，這時我沒注意旁邊那個男的是誰，因為我正在看表。這時還只有兩點三十分，比人們預(yù)料一我當(dāng)然不在此例一她會從學(xué)校出來的時候早四十五分鐘。我眼光朝門外掃過去，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他身上的那條紅領(lǐng)帶。我當(dāng)時想，打紅領(lǐng)帶的究竟是何等路數(shù)的人呢?？墒且驗檫@時地正一邊盯著店門，一邊沿著小巷的墻根躡手躡腳地溜過去，所以我當(dāng)時還來不及考慮這男的是什么人。我在想，她眼里真是一點也沒有我了，我叫她上學(xué)，她偏要逃學(xué)，不僅如此，她居然還敢從店門走過，也不怕我會看見她。只是她看不見店里的情形，因為太陽正好對準(zhǔn)了朝店里照，要看它就跟看汽車的車頭燈光一樣晃眼，因此我躲在門里瞧她走過，她那張臉涂抹得象猢猻屁股一樣，她的頭發(fā)用什么粘滋滋的油抹過，梳成了個怪發(fā)型。在我年輕那會兒，要是有個女人穿了這么短幾乎遮不住大腿和屁股的裙子到外面來，即使是在聲名狼藉的蓋約蘇街或比爾街①上，也會給抓起來的。老實說，女人穿這種衣服。目的就是讓街上過往的男人看了都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摸一把。我正冥思苦想，在琢磨究竟是哪一號人才會打紅領(lǐng)帶，忽然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戲班子里的一個戲子嗎，這事我可以說是拿穩(wěn)了。就跟她親口告訴我的一樣。哼，我這人是能屈能伸的；如果我不是有時能把一口氣忍下去，那我這人還不定今天會怎樣了呢，因此，等他們一拐彎，我馬上跳出店門跟蹤起來。我連帽子都沒戴，在
?、倜戏扑沟膬蓷l街，曾是下等娛樂場所集中之處。大白天居然在后街小巷里釘別人的梢，這可完全是為了維護(hù)我母親的名譽(yù)啊，我早就說過，如果一個女人胎里壞，那你是沒有辦法的。如果她血液里有下賤的根子，那你怎么拉也拉她不起來。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她甩開，讓她跟臭味相投的人泡在一起，死活由她去。
我來到大街上，可是已經(jīng)不見他們的影子了。我就站在那里。連帽子也沒戴，好象我也是個瘋子似的。別人自然會這樣想：這家人一個是傻子，另一個投河自盡了，姑娘又被自己的丈夫給甩了，這么看說這一家子別的人也全都是瘋子，豈不是順理成章的嗎。我站在街上的時候，可以看到人們象兀鷹那樣盯著看我，單等有機(jī)會可以說：哼，可不是，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早就覺得這家人全都是瘋瘋癲癲的。賣了地供他①去上哈佛大學(xué)，多年來納稅資助一家州立大學(xué)這學(xué)校除了在舉行棒球聯(lián)賽時我進(jìn)去過兩口之外平時跟它毫無關(guān)系還不讓在家里提她②女兒的名字到后來父親都不到鎮(zhèn)上去了他整天就抱著一只酒瓶坐在那里我眼前還能看見他的睡袍的下擺和他那雙赤裸的腿腳能聽到酒瓶倒酒時發(fā)比的叮當(dāng)聲到最后他自己連酒都倒不動了只好讓T·P·幫他倒她③還說你國憶起你的亡父時絲毫沒有敬意我說我不明白為什么不是這樣我對他的回憶一直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腦子里除非連我自己也瘋了那才天知道我該怎么辦我連看見水都會惡心要我喝威士忌我寧愿一口吞下一杯汽油洛侖告訴大伙兒他喝酒也許不行可是如果你們不相信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我倒可以告訴你們怎么才能知道他的確是她還說要是讓我哪天
?、僦咐ザ?。
?、谥缚灯丈?br/>
?、叟目灯丈?。這著你跟那個小娼婦廝混在一起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他說我要抽她①掐她只要她沒有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我就要不斷地甩鞭子抽她她這么說我就說了我不喝酒那是我個人的事不過如果你哪回發(fā)現(xiàn)我不中用只要你愿意我就給你買一大盆啤酒讓你在里面洗澡因為我對于一個心眼好人實在的婊了是非常敬重的因為我既要維護(hù)母親的健康也要維持自己的職位可是這小妞②盡管我?guī)退闪四敲炊嗍滤齾s一點也不領(lǐng)情存心讓她自己讓我母親也讓我在鎮(zhèn)上去人現(xiàn)眼。
不知道她溜到哪里去了，我看不見她了。她準(zhǔn)是看見我跟在后面就拐進(jìn)了另一條胡同，跟一個打紅領(lǐng)帶的臭戲子在小巷里跑來跑去。誰見了都不由得要對他盯上兒眼，心里嘀咕：這算是哪號人，怎么這么打扮。喲，電報局的小廝不斷跟我說話，我收下了電報，還不知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我簽完了字才明白過來。我拆開電報，仍然沒太留神里面講的是什么。不過，反正我料也料得到的。這也是唯一可能發(fā)生的亭了，而且還故意拖延著，一直等到我把支票存在存折里才來。
我弄不明白．無非也就是象紐約那樣大的城市怎么能容納得下那么多專以敲我們鄉(xiāng)下人竹杠為生的人。我們每天每日辛苦工作，把自己的錢匯去，結(jié)果換來一張小紙片：尊戶按收盤價20.62元結(jié)算。一個勁地哄騙你，讓你在紙面上拿到一點兒賺頭，到臨了呢，噗嗤一聲：尊戶按收盤價20．62元結(jié)算。這還不算。每月還得交十塊錢給一位某公，此公要就是對此道一竅不通，要就是與電報局合穿一條褲子，他唯一的任務(wù)就是教你如何把錢盡快賠光。行了，他們的這一套我可領(lǐng)教夠了，反正讓他們敲
?、僦浮靶℃綃D”。
②指小昆丁。竹杠這也是最后一回了。任何一個人，除開聽信猶太人的話的傻瓜蚤，誰都知道行情要不斷看漲，因為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眼看又要發(fā)大水了，棉花還得象去年那樣給沖得一棵不剩。咱們這兒莊稼一年又一年被水淹掉，但是華盛頓的大人先生們卻每天花五萬元軍費(fèi)出兵干涉尼加拉瓜或是別的什么國家的內(nèi)政。密西西比河當(dāng)然還會發(fā)大水，于是棉花就會上漲到三角錢一磅。嗨，我真想給他們一次打擊，把我的錢全撈回來。我倒不想讓他們傾家蕩產(chǎn)，這種事只有小地方的亡命之徒才做得出來，我只是想把那幫該死的猶太人用他們所謂保證可靠的內(nèi)部情報從我這兒騙去的錢弄回來。以后我就洗手不干，他們即使吻我的腳也休想從我這兒騙去一個子兒了。
我回到店里。這時快三點半了。時間太晚了，來不及做什么亭兒，可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學(xué)問用不著進(jìn)哈佛大學(xué)去學(xué)。樂隊已經(jīng)停止了吹打。所有的觀眾這會兒都給騙進(jìn)了場子。他們不必再白白消耗元氣了。艾爾說：“他找到你了吧？那個送電報的小孩。剛才他來這兒我你，我還以為你在后院呢?！?br/>
于是的，我說，“我收到了。他們也不能整個下午扣住了不給我。這個鎮(zhèn)子太小了。我得回家去一會兒，”我說?！叭绻阆胱屪约盒睦锖眠^些，你可以扣我工資。”
“你去吧，”他說，“我現(xiàn)在對付得了。希望你收到的不是什么壞消息！”
“這你可得到電報局去打聽了，”我說?！八麄冇袝r間告訴你。我可沒有時間?！?br/>
“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他說?！澳隳赣H知道她是可以信賴我的?！?br/>
“她會領(lǐng)情的，”我說?！冶M可能早些回來?！?br/>
“你不用著急，”他說?！拔疫@會兒對付得了。你走好了?！?br/>
我找到了車，開回家去。早上走開一次，中午走開兩次，現(xiàn)在又走，都是因為她，害得我不得不滿鎮(zhèn)追蹤，不得不求家里人讓我吃一點本來就是我出錢買的飯菜。有時候我想，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有了我自己立下的先例，要繼續(xù)這樣做可真要讓我發(fā)瘋呢。我現(xiàn)在正想急急忙忙地回家，好開車走好多路去拉一籃西紅柿什么的，然后還得回到鎮(zhèn)上來，渾身都是樟腦的氣味①，好象剛從樟腦廠出來，這樣我肩膀上的那顆腦袋才不至于炸裂。我總是告訴她②，阿司匹林里除了面粉跟水以外別的啥都沒有，那種藥純粹是騙騙自以為有病的那些人的。我說您不知道頭痛是怎么回事“我說如果依我自己的心意，。您以為我愿意擺弄這輛破車嗎。我說沒有汽車我也能活下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于缺這缺那了?？墒悄遣慌滤?，要跟一個半大不小的黑小子一起坐那輛快要散架的舊馬車，那好吧！因為正如我所說的，上帝總是垂顧班這一類人的。上帝也知道應(yīng)該為班做點好事，可是如果您以為我會把一架值一千塊錢的嬌氣的機(jī)器交給一個半大不小的或是成年的黑小子，您還是干脆自己給他買一輛得了。因為正如我所說的，您是喜歡坐汽車的，這您自己很明白。
迪爾西說母親在屋里。我一直走到門廳里側(cè)耳傾聽，可是什么聲音也沒聽見。我上樓去，可是就在我經(jīng)過她房門口時她叫住了我。
“我只不過是想知道是誰，”她說。“我一個人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再小的聲音我也聽得見?！?br/>
?、俳苌蓄^痛病，經(jīng)索用樟腦油，故有此語。
②指康普生太太。
“您其實不必老待在家里嘛，”我說?！叭绻敢?，您也可以象別的婦女那樣，整天串東家串西家的。”這時候她來到門口了。
“我方才以為設(shè)準(zhǔn)你是病了呢，”他說，“吃飯老是那么匆匆忙忙的?！?br/>
“下一次就會運(yùn)氣好些了，”我說?！澳裁磫?？”
“出什么事了嗎？”他說。
“哪能出事呢？”我說。“我下午半中腰回來看看。這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你見到昆丁了嗎？，她說。
“她在學(xué)校里呢，”我說。
“已經(jīng)打過三點了，”她說。“至少半個小時以前我就聽見鐘打響了。他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回來了?！?br/>
“她應(yīng)該？”我說?！澳裁磿r候見到過她在天黑前回家的？”
“她應(yīng)該回家了?！彼f。“我是個姑娘家的時候……”
“您有人管教，”我說，“她可沒有?！?br/>
“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說。“我這樣也試了，那樣也試了?！?br/>
“您不知為什么就是不讓我來試一試，”我說。“所以您也應(yīng)該滿意了?！蔽彝易约旱姆块g走去。我慢慢地鎖上了門一站在那兒直到外面有人轉(zhuǎn)動門球。這時她說了，
“杰生
“什么事，”我說。
“我想會不會出了什么事?！?br/>
“我這兒反正沒有，”我說。“您找錯地方了。”
“我并不想打擾你，”她說。
“我聽到您這么說很高興，”我說?！拔曳讲胚€不敢肯定。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呢。您有什么事？”
過了一會兒，他說，“沒有。什么事也沒有?！边@時她走開了。我把箱子拿下來，把要的錢數(shù)出來，再把箱子放好，用鑰匙把門開了，走出房去。我想用一下樟腦油，不過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只要再跑一趟也就行了。她站在她房門口等著。
“您要我從鎮(zhèn)上給您帶什么回來嗎？”我說。
“不要，”她說，“我不想干涉你的事務(wù)。不過我不知道萬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該怎么辦，杰生?！?br/>
“我沒事兒，”我說?！爸徊贿^有些頭疼。”
“你還是吃幾片阿司匹林吧，”她說。“我知道你還要開車出去?！?br/>
“開車跟頭疼有什么關(guān)系？”我說?！捌囋趺磿谷祟^疼呢？”
“你也知道汽油味兒總是讓你不舒服，”她說?！澳銖男【褪沁@樣的。我希望你吃幾片阿司匹林。”
“您就只顧希望得了，”我說，“這反正對您沒什么害處。”
我鉆進(jìn)汽車，開車回鎮(zhèn)上去。我剛拐上大街就看見一輛福特飛快地朝我這邊開來?？墒撬蝗煌Ｗ×?。我聽見車輪滑動的聲音，接著車子掉頭，倒退，急急地朝前開去，我正在琢磨這輛車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時我瞥見了那條紅領(lǐng)帶。接著我又看見她透過后窗扭回頭來張望的那張臉。汽車急急地鉆進(jìn)了一條小巷。我看見它又拐彎了，等到我開進(jìn)后街它又從那兒開走了，它在拼命逃跑呢。
我火了。在我那么關(guān)照了她之后她還這么干！我認(rèn)出那條紅領(lǐng)帶之后，氣得把什么都忘了。一直到我來到第一個叉路口，不得不像下來時，我才想起我的頭疼。媽的，我們一次又一次花錢修路?？墒俏覀凃?qū)車走過的這條路簡直象是一張瓦愣鐵皮：我倒想知道怎么可能追得上前面的那輛車，即使那是一輛手推車，我還是太顧惜自己的車子了，我還不想拿它當(dāng)一輛福特那樣，把它拚命顛得散了架。十之八九這輛福特是他們偷來的，否則的活他們不會不心疼。我常常說，血液決定一切。如果一個人身上有那種血液，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還說，如果您本來相信自己對她承擔(dān)著什么義務(wù)的話，那么現(xiàn)在這種義務(wù)已經(jīng)解除了。從現(xiàn)在起出了什么事只能怪您自己了，因為您明知道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碰到這種情況都會怎么干的：我說，如果我得把一半的時間花在偵察別人的行動上，至少我也要找一個能給我酬勞的地方呀。
就這樣，我不得不在叉路口停了下來。這時我又感到頭痛了，就象有人在我胸子里用捶子敲打似的。我說我一真是努力不讓您為她操心的；戲說，就我而論，我是恨不得讓她馬上到地獄里去，而且越快越好，我說您還指望什么呢，現(xiàn)在每一個來到鎮(zhèn)上的推銷員和下賤的戲子都成了她相好的了，因為連鎮(zhèn)上那些浮滑少年現(xiàn)在都不愛理她了。您不了解情況，我說，您沒聽見人家是怎么議論的，可我聽見了。您也可以相信，我是不會不去堵他們的嘴的。我說，你們祖上開三家村里的小鋪兒，抬掇著那種連黑鬼都瞧不上眼的破地時，我們家可養(yǎng)活著成群成群的黑奴吶。
如果他們真的抬掇過土地，那倒好了。上帝使這地方得天獨厚，這原是樁好事，往在這個地方的人卻壓根兒沒做過一件好事。今天是星期五的下午，從我所在的地方我能看到方園5英里內(nèi)的土地全都沒有犁過?？h里每一個能干活的男人全部到鎮(zhèn)
?、僦缚灯丈＝酉氯サ摹八敝感±ザ?。上去看演出了，如果我是個快要餓死的陌生人，我還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打聽去鎮(zhèn)上該怎么走呢?？伤€想讓我吃阿司匹林。我說，我要吃面包，我就在餐桌上堂堂正正地吃。您老說自己為我們作出了多么大的犧牲，可是您在亂吃名貴藥品上所花的錢，一年也夠做十套新衣服了。我也不是說一定要找到能治好我的病的靈丹妙藥，只是謝天謝地可別讓我吃那些阿司匹林了。只要一天我得工作十小時來養(yǎng)活一廚房好吃懶做慣了的黑鬼，還得讓他們象縣里每個黑鬼那樣去看什么演出，那我就得頭疼。不過前面的這個黑鬼今天已經(jīng)晚了，等他去看戲，都要演完了。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汽車旁邊來了，我終于想辦法讓他腦子里弄明白我問的是有沒有兩個人開了一輛福特經(jīng)過他的身邊，他說有的。于是我繼續(xù)往前開，等我來到大車路拐彎的地方，我看到輪胎的痕跡了。阿伯·羅素①在他的地里干活，可是我沒有費(fèi)事停下來問他，因為我離開他的谷倉還不多遠(yuǎn)就見到了那輛福特。他們想把它藏起來。她這件事干得真拙劣，就跟她干別的事時一模一樣。我常說，不是我對她特別有成見；沒準(zhǔn)她天生就是這么賤，可是他不應(yīng)該這么不考慮自己的家庭，不應(yīng)該這么大大咧咧。我常常擔(dān)心會在大街街心撞見他們或是在廣場上大車下面見到他們象一對野狗那樣在一起。
我停住汽車，走了下來?，F(xiàn)在我得繞個彎穿過一片犁過的田地，這還是我離開鎮(zhèn)子以來所見到的唯一的一塊耕過的地呢。每走一步都覺得有人跟在我的后面，要用一根棍子打我的腦袋。我一直在想，等我穿過這片地，至少可以有平實的土地讓我走了吧，不至于象現(xiàn)在這樣每走一步都要晃上一晃?？墒堑任易哌M(jìn)
?、佼?dāng)?shù)氐囊粋€農(nóng)民。樹林，發(fā)現(xiàn)遍地都是矮樹叢，我得踅來踅去才能穿過去。接著我遇到了一條長滿了荊棘的小溝。我沿著小溝走了一段路，可是荊棘卻越來越密了。這時候，沒準(zhǔn)艾爾一直在給我家里打電話，打聽我在哪兒，把母親弄得心神不寧呢。
我終于穿過了小溝，但是我彎子繞得太大，只好停下步子，細(xì)細(xì)辨認(rèn)那輛汽車到底在哪兒。我知道他們不會離汽車太遠(yuǎn)的，總是在最近的灌木底下，因此我又回過頭來，一點點往大路那邊走回去?？墒沁@時我又弄不清自己離大路究竟有多遠(yuǎn)，因此只好停下來仔細(xì)聽路上的聲音，這時血從我的腿部往上涌，全涌進(jìn)我的頭部，仿佛馬上就要炸裂似的。太陽也落了下來，平射著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鳴響不已，什么聲音都聽不見。我繼續(xù)往前走，想盡量不出聲音，這時我聽見一條狗或是別的什么動物的哼哼聲，我知道等它嗅出了我的氣味必定會大吠特吠，這樣一來岔也就暴露了。
我身上全粘滿了“叫化虱”①、小樹枝和別的臟東西，連衣服和鞋子里都有了，這時我回過頭來看看，不料一只手偏偏搭在一束毒毛莫上。我不明白為什么捏著的僅僅是毒毛草而不是一條蛇或更精采的東西。所以我干脆不去管它。我只顧站在那里，一直等到那條狗走開。然后我接著往前走。
我現(xiàn)在一點也摸不著頭腦那輛福特到底在哪兒。我只感到一陣陣頭疼，什么也不能思考，我只顧站在一個地方不動，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過一輛福特，而且連我到底看到了沒有也不大在乎了。我不是說了嗎，即使她整日整夜到外面去跟鎮(zhèn)上任何一個漢子睡覺，這又與我有什么相干呢。人家一點不給我考慮，
?、僖环N植物的種子，帶刺，極易粘掛在人畜的身上。我當(dāng)然也不欠人家任何情分，”再說，這樣做也不象話呀。把那輛福特安在那兒，讓我花上整整一個下午去我，而艾爾卻可以把她。領(lǐng)到后面賬房間去，讓她看各種各樣的賬簿，因為對這個世界來說他的道德大高尚了。我說，你②進(jìn)了天堂沒你的好日子過，因為那兒沒有你可以管的閑事。不過可別讓我當(dāng)場逮住你③，我睜一眼閉一眼完全是看在你外婆的份上，可是只要讓我在自己家里也就是我母親住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次你在于那種勾當(dāng)，你倒試試看。那班油頭小光棍，自以為有多大能耐，我倒要讓他們看看我有多大能耐，也要讓你看看。我要讓那戲子知道，如果他以為能帶著我的外甥女兒在樹林子里亂跑，那條紅領(lǐng)帶便不是別的什么，而是牽他到地獄去的催命吊索啦！
太陽光和亂七八糟的反光照射在我眼睛上，我的血液往上涌，我一遍一遍地想：我的腦袋越來越疼，真的要爆炸了，這下子可要一了百了啦，還不說那些荊棘和小樹枝在死乞白賴地攀住我。這時我來到他們方才到過的沙溝邊上，我認(rèn)出了方才汽車?？恐哪强么?。正當(dāng)我爬出沙溝開始奔跑時，我聽到了汽車發(fā)動的聲音。它響著喇叭飛快地開走了。他們讓喇叭直響著，仿佛在說：好哇，好哇。好--哇。與此同時，車子逐漸變小。等我來到大路上，剛好趕上看到汽車在眼前消失。
等到我來到自己的汽車跟前，已經(jīng)完全不見他們的影子了，那喇叭倒還在鳴響。哼，我還沒想到自己的車子會出事，我一心怨的是快走。快回到鎮(zhèn)上去?？禳c回家竭力讓母親相信，我根本沒見到你坐在那輛汽車?yán)?。竭力讓她相信我根本不知道那個男
①指康普生太太。
?、谥赴瑺枴?br/>
?、壑感±ザ?。的是誰。竭力讓她相信我并沒有差點兒在沙溝里逮住你，我們之間只差十英尺。竭力讓她相信你一直是站著的，從來沒有躺下去過。
那輛車子一直在喊：好哇--，好哇--，好--哇。只是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聽不見了，這時我聽見一頭牛在羅素的牛棚里哞哞叫的聲音。我仍然設(shè)想到自己的汽車會怎么樣，我來到車門邊，打開車門，抬起我的腳。我覺得車子好象有點斜。雖說路面是斜的，但也不至于歪成這樣，不過我還是沒有明白過來，一直到坐進(jìn)汽車發(fā)動時才知道不對頭了。
哼，我只好坐在那里。太陽快下山了，鎮(zhèn)子離這兒大約有五英里遠(yuǎn)。他們沒膽量，不敢把輪子扎穿，捅上一個洞。他們光是把氣放掉。我只好在車子旁邊站著，一邊尋思：養(yǎng)活了一廚房的黑鬼，卻誰也抽不出時間來給我把備用輪胎安上車后的鐵架，擰緊幾個螺絲。奇怪的是，她雖說詭，還不至于想得那么遠(yuǎn)，故意把打氣筒摘掉，除非是小伙子放氣的當(dāng)兒，她恰好想到了這一手。不過可能是早就不知讓誰卸下來交給班當(dāng)氣槍玩了，他們這些人哪，只要班要，即使把汽車全拆散了也會千的，可迪爾西還說什么投人會碰你的車的。咱們玩你的車干什么呀？我就說了，你是黑鬼，你有福氣，你懂嗎？我說，我哪一天都愿意跟你對換身份，因為只有白人才那么傻，會去操心一個騷蹄子行為規(guī)矩不規(guī)矩。
我朝羅索的農(nóng)場走去。他有打氣筒。我想，這一點他們倒疏忽了。只是我仍然無法相信她膽子有這么大，會千出這樣的事來。我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我不相信一個女的能有什么作為。我不斷地想，咱們先撇開個人之間的恩怨不說，反正這樣的事我對你是做不出來的，不管你過去對我怎樣。因為正如我所說的，親戚嘛總是親戚，這是躲不掉繞不開的。這可不是八歲的小頑童想出來的淘氣花招，這是讓一個居然會戴紅領(lǐng)帶的人來羞辱你的親舅舅。這班戲子來到鎮(zhèn)上，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們一概都叫作“阿鄉(xiāng)”，還嫌咱這地方小，辱沒了他們這些大藝術(shù)家。哼，他哪知道他這話算是說對了！昆丁也是。如果她果真這么想，那就滾她的蛋吧，她一走，咱們這兒就干凈了。
我打完氣，把氣筒還給羅素，便往鎮(zhèn)上駛?cè)?。我開到藥房門口，買了一瓶可口可樂，接著又來到電報局。收盤時牌價12．21元，跌了四十“點”。是四十五塊錢呢；你想買什么就拿這筆錢買吧鄉(xiāng)只要你辦得到。她①要說了，我非要這筆錢不可，我非要不可。我就要說那可太糟了，你可得跟別人去要了，我一分錢也沒有；我太忙了，沒工夫去掙錢。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②。
“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說，“我對棉花行情是感興趣的，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感到很驚訝，”我說?！澳銣?zhǔn)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吧，是嗎？”
“我想盡了辦法要把它送到你手里啊，”他說。“我給店里掛了兩次電話，又打電話到你府上，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兒，”他說，一邊在抽屜里翻東西。
“送什么？”我問。他遞給我一份電報?！笆鞘裁磿r候到的？”我說。
“大約三點半，”他說。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五點過十分了，”我說。
①指小昆丁。
?、陔妶缶值膱髣?wù)員。
“我想盡辦法要送：”他說，“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br/>
“這不是我的錯兒，是不是？”我說。我拆開電報，想看看他們這回又給我扯什么謊了。他們居然挖空心思不遠(yuǎn)千里上密西西比州來騙我十塊錢一個月，準(zhǔn)也是夠狼狽的了。脫手為宜，電報里說，行情即將波動，總的趨勢看跌。照官方的說法是無須驚恐。
“打這樣一份電報要多少錢？”我問。他告訴了我價錢。
“電報費(fèi)那邊也付了，”他說。
“那我就只欠他們這些錢了，”我說?！斑@行情我早就知道了。給我發(fā)一份電報，電報費(fèi)向?qū)Ψ绞?，”我說，抽出一張空白的單子。吃進(jìn)，我寫道，行情即將大漲。有時制造一些混亂可以讓有些還沒有來電報局的鄉(xiāng)巴佬上鉤。無須驚恐?！敖o我發(fā)了，向那邊收款！”我說。
他看了看電文，抬起頭來看了看鐘?！耙恍r之前就已經(jīng)收盤了，”他說。
“哼，”我說，“這也不是我的錯兒呀。這檔子事又不是我發(fā)明的；我僅僅是買進(jìn)了一些，我還以為電報公司會不斷通知我行情的上落呢。”
“我們一收到行情，總是馬上就公布的，”他說。
“不錯，”我說，“可是在孟菲斯，人家每十秒鐘就在黑板上公布一次，”我說?！敖裉煜挛纾业竭^離那里不到六十六英里的地方。”
他打量著這張電報紙?！澳闶且l(fā)出去嗎？”他說。
“我還沒有改變主意，”我說。我寫好了另外一封電報，并且把錢數(shù)了數(shù)?！斑@一封也要發(fā)，如果你確實會寫‘吃進(jìn)’這兩個字的活。”
我回到店里。我能聽到從大街那頭傳來的樂隊聲。禁酒①真是件好事。以前，每到星期六，那些鄉(xiāng)下佬總是穿著全家僅有的一雙皮鞋進(jìn)城，他們總是到“快捷運(yùn)貨公司”辦公室去取托運(yùn)的包裹；現(xiàn)在他們?nèi)脊饬四_來看演出了，那些商人都站在店門口盯著他們走過去，象是一排籠子里的老虎或是別的什么猛獸。艾爾說了，
“我希望不至于是什么嚴(yán)重的事?！?br/>
“什么？”我說。他瞧了瞧他的表，接著走到門口，望望法院門樓上的那只鐘?！澳銘?yīng)該用那種一塊錢一只的老爺表的，”我說?！盎ㄥX不多，也同樣每次都能讓你相信你的表不準(zhǔn)?！?br/>
“你說什么？”他問。
“沒什么，”我說。“希望我方才沒給你帶來不方便。”
“方才不算太忙，”他說。“人們都看演出去了。沒什么關(guān)系。”
“如果有關(guān)系，”我說，“你當(dāng)然知道你可以采取什么措施?！?br/>
“我剛才說沒什么關(guān)系，”他說。
“我聽清楚了，”我說?！叭绻惺裁搓P(guān)系，你當(dāng)然知道你可以采取什么措施?！?br/>
“你是不是想辭職不干？”他問。
“這不是我開的店，”我說?！拔以趺聪攵际遣黄鹱饔玫?。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你雇了我是在照顧我?！?br/>
“杰生，如果你好好于的話，你是可以成為一個好買賣人的，”他說。
“至少我會只做自己的買賣，不去管旁人的閑事，”我說。
“我不明白干嗎你要逼我來開除你，”他說?！澳忝髦滥闶?br/>
?、購?920年到1933年，美國聯(lián)邦法律規(guī)定禁酒。么時候不想干都可以請便的，這不會影響咱們之間的交情?！?br/>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沒有辭職，”我說?！爸灰疫€在給你干，你就為這個給我薪水。”我到后面去喝了一杯水，然后從后門走出去。約伯總算把中耕機(jī)全部安裝好了。這后院相當(dāng)安靜，過不了一會兒，我的頭就不那么疼了。我現(xiàn)在能聽到戲班子的唱歌聲音，接著樂隊也演奏起來了，好吧，讓他們把這個縣里每一毛錢。每一分錢都搜刮走吧，這反正又不是扒我的皮。該干的我都干了。一個象我這么活了這么大年紀(jì)還不知道適可而止的人，就是一個傻瓜。再說這件事根本跟我沒有關(guān)系。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兒，事情當(dāng)然就不會是這樣了，因為她根本不會有時間去浪蕩，她必須干活，好養(yǎng)活那幾個病人。白癡和黑鬼。我是不會有女兒的，我怎么有臉面把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女人娶回到那樣的家庭里去呢。我對別人都非常敬重，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的。我是一個男人，我受得了，那是我的親骨肉，誰要是對我熟識的任何一個婦女說什么不三不四的活，我倒要好好看他一眼。說人壞話的都是正經(jīng)人家偽婦女，我倒想看看這些高貴的。做禮拜從不缺席的女子是些什么樣的人物，她還沒有洛侖一半正經(jīng)呢，先不說洛侖是婊子還不是婊子。象我所說的，如果我決定要結(jié)婚，您①就會象只氣球那樣蹦起來了，這您是很清楚的，可她②說我是想讓你日子過得幸福，讓你有自己的家庭，而不必一輩子為我們做牛做馬。我是不久于人世的了，我死后你該娶太太了，不過你永遠(yuǎn)也找不到配得上你的姑娘的。于是我說，不！我會找到偽。您一知道我要娶親就會從墳?zāi)估锱莱鰜恚滥鷷?。我說，行了，謝謝您了，現(xiàn)在要我照顧的婦女已經(jīng)夠多的了。
?、佗诰缚灯丈?。要是我結(jié)婚，沒準(zhǔn)還會發(fā)現(xiàn)新娘子是個吸毒的扈君子呢。我說，咱們家就缺這樣一個角色了。
現(xiàn)在，太陽已經(jīng)西沉到監(jiān)理公會教堂的后面去了，鴿子繞著尖培飛過來飛過去，樂隊一停下來，我可以聽見鴿子咕咕咕咕地在叫喚。圣誕節(jié)過了還不到四個月，可鴿群又幾乎跟以前一樣稠密了。我琢磨華特霍爾牧師③準(zhǔn)是吃鴿子吃撐了。他發(fā)表那種演說，甚至見到別人打鴿子就過去抓住他們的槍管，你準(zhǔn)以為我們瞄準(zhǔn)打的是大活人呢。他說得天花亂墜，說什么讓和平降臨大地呀！什么要用善心來對待世上的一切呀！連一只麻雀都不讓我們打?？墒撬麉s不管鴿群變得多么稠密，他無所事事，反正也不用知道鐘點。他不用納稅，也用不著操心每年給法院門樓上的鐘交錢擦洗油泥，好讓它走得準(zhǔn)些。為了擦鐘，他們得付給一個工匠四十五塊錢呢。我數(shù)了一下，地上剛孵出來的小鴿子足足有一百來只。你總以為它們有點頭腦，會趕快離開這小鎮(zhèn)的吧。我得說，幸虧我不象一只鴿子有這么多的七大姑八大姨，緒拴在這個地方脫不開身。
樂隊又演奏起來了，聲音很響，節(jié)奏很快，象是馬上要爆炸似的。我想這下子觀眾們該感到滿意了吧。這樣一來，他們一路趕車走十四、五英里地回家，連夜喂牲口擠牛奶時，腦子里沒準(zhǔn)就可以有點音樂聲索繞不散。他們只需用口哨把曲調(diào)吹出來，把聽來的笑話復(fù)述給牛欄里的牲口聽就行了。他們心里還可以盤算，由于沒把牲口帶去看戲，他們省下了多少錢。他們還可以這樣計算，如果一個人有五個孩子、七頭騾子，他只花兩毛五就等于讓全家都看到戲了。他們就那樣計算。這時候，艾爾拿了
?、佼?dāng)?shù)乇O(jiān)理公會教堂的牧師。幾包東西到后院來了。
“又有些貨得發(fā)出去，”他說?！凹s伯大叔在哪兒？”
“去看演出了吧，我想，”我說?！澳阋徊豢醋∷?，他就會溜?！?br/>
“他不會溜的，”他說?！八强康米〉摹！?br/>
“那你是說我靠不住了，”我說。
他走到門口向外面眺望，并且側(cè)耳傾聽。
“這個樂隊真不賴，”他說?！拔铱纯煲隽税?。”
“除非他們躲在里面連下去看夜場，”我說。燕子開始在翻飛了，我能聽到麻雀開始紛紛飛到法院廣場上的樹上所發(fā)出的聲音。過不了一會兒，就會有一群麻雀盤旋著來到屋頂上空，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接著又飛走。在我看來，它們跟鴿子一樣，也是怪付人厭的東西。有了這些麻雀，你根本設(shè)法在廣場上安坐。你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噗的一聲，一泡屎正好落在你的帽子上?？墒且蛩鼈?，一發(fā)子彈得花五分錢，真得是百萬富翁才供得起呢。其實只要在廣場上撒些毒藥，一天之內(nèi)就能把它們?nèi)w收拾掉的，若說哪個商人不能管住自己的禽類，設(shè)法不讓它們在廣場上亂跑，那他最好還是別販賣雞鴨之類的活物，干脆去做別的生意，比如說賣那些不會啄食的東西，象犁頭啦。洋蔥啦等等。如果一個人不好好看住自己的小狗，那他不是不想要這條狗了就是他根本不配養(yǎng)狗。我不是說了嗎，如果鎮(zhèn)上所有的買賣做得象農(nóng)村的集市貿(mào)易，那咱們這個鎮(zhèn)就會變成一個農(nóng)村的墟場了。
“即使戲已經(jīng)散了，對你也不會有什么好處的，”我說，“他們還得套車，把車趕出來；等回到家里至少也是半夜了?！?br/>
“嗯，”他說，“他們愛看戲。過上一陣讓他們花些錢看看演出，這也是件好事。山里的農(nóng)民活兒子得很苦，進(jìn)益可少得很?！?br/>
“又沒有法律規(guī)定他們非得在山里或是非得在什么地方種地啊，”我說。
“沒有這些農(nóng)民，咱們倆還不定在哪兒呢？”他說。
“我這會兒準(zhǔn)是在家里，”我說，“躺在床上，用一包冰鎮(zhèn)我這發(fā)疼的腦袋?！?br/>
“你的頭三天兩頭疼，”他說?！澳阍趺床蝗ズ煤脵z查一下你的牙齒呢？他今天上午沒給你看嗎？”
“誰沒給我看？”我說。
“你說你上午去看牙來著?！?br/>
“你是不是不許我在你營業(yè)時間頭疼？”我說?！笆遣皇沁@樣？他們現(xiàn)在散場了，正穿過咱們這條胡同?！?br/>
“他們來了，”他說?！拔铱次疫€是到前面店堂去吧，”他走開了。奇怪的是，不管你怎么不舒服，總有男人來跟你說你的牙齒得全面檢查一下，也總有女人來跟你說你該結(jié)婚了。來教訓(xùn)你該怎樣做買賣的總是個自己一事無成的人。大學(xué)里的那些教授，自己窮得連一雙象樣的襪子都沒有，卻去教別人如何在十年之內(nèi)賺一百萬，而有些女人，自己連個丈夫都沒有著落，講起如何操特家務(wù)。生兒育女來卻是頭頭是道。
約伯老頭趕了一輛大車來到店門口。他用了幾分鐘把韁繩纏在插馬鞭子的插座上。
“喂！”我問，“戲好看嗎？”
“我還沒去看呢，”他說。“不過，你想逮捕我今兒晚上到太帳篷里來好了?！?br/>
“你沒去才怪呢，”我說?！澳闳c鐘起就不在了。艾爾先生方才還在這兒找你呢?！?br/>
“我辦私事去了，”他說?！鞍瑺栂壬牢胰ツ膬旱??！?br/>
“你可以瞞得過他，”我說。“我反正不會告發(fā)你的?！?br/>
“如果那樣，那他就成了這地方我打算欺騙的惟一的一個人了，”他說?！拔腋静辉诤跣瞧诹砩弦欢ǖ靡姷剿指蓡豳M(fèi)這份心思去騙他呢？我也不會欺騙你的，”他說?！皩ξ襾碚f，你過于精明了，是的，先生，”他一面說，一面忙得不亦樂乎地把五六個小包放進(jìn)大車。“對我來說，你太精明了。這個鎮(zhèn)上沒有一個人腦袋瓜有你這么靈。你把一個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讓他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他一面說，一面爬上大車，解開韁繩。
“那人是誰？”我說。
“就是杰生·康普生先生①呀，”他說?！榜{！走呀，老丹②！”
有一只輪子眼看要掉下來了。我等著，瞧他駛出巷子之前輪于是否會掉下來。只要把車子交給一個黑鬼管，他就會把車子糟蹋成這樣。我說，咱們家那掛全身都響的老爺車叫人看了都難受，可是還得把它在車房里放上一百年，為的是每星期一次那黑小子能趕著它到墓園去。我說，世界上誰都得干自己不愿干的事，他也不能例外，我就是要讓他象個文明人似的開汽車。要不就干脆給我待在家里。其實他哪知道要上哪兒，或者該乘什么車去，而我們呢，卻留著一輛馬車，養(yǎng)上一匹馬，好讓他在星期天下午出去遛遛。
只要路不太遠(yuǎn)徒步能走回來，約伯才不管輪子會不會掉下來呢。我早就說了，黑人唯一配待的地方就是大田，在那兒他們得從日出干到日落。讓他們生活富裕點或工作輕松點，他們就會渾身不自在。讓一個黑鬼在白人身邊待的時間稍長了一些，這黑鬼就要報廢了。他們會變得比你還詭，能在你眼皮底下耍奸
?、偌s伯的意思是：杰生鬼點子大多，結(jié)果反而害了自己。
③馬的名字。賣滑，猜透你的心思。羅斯庫司就是這樣的一個，他所犯的惟一錯誤就是有一天一不小心居然讓自己死了。偷懶，手腳不干凈，嘴也越來越刁越來越刁直到最后你只好用一根木棒或是別的什么家伙來把他們壓下去。哼，反正那是艾爾的事。不過要是我。我可不喜歡讓一個老黑鬼趕著輛破車滿城走砸我字號的招牌，這輛馬車讓人提心吊膽，總以為拐一個彎它就會散架。
現(xiàn)在太陽雖然還算高，但是屋子里已經(jīng)開始暗下來了。我走到店門口。廣場上已經(jīng)是空蕩蕩的了。艾爾在里問關(guān)保險箱，這時候，鐘打響了。
“你去鎖上后門吧，”他說。我走回去，鎖好門，再走回來?！拔铱茨憬裉焱砩弦タ囱莩龅陌桑彼f。“我昨天給了你兒張招待票，不是嗎？”
“是給了?！蔽艺f，“你想要回去嗎？”
“不。不?！彼f，“我只不過是記不清有沒有給你了，浪費(fèi)掉也是怪可惜的?！?br/>
他鎖上大門，跟我說了聲再見，就往前走去。麻雀仍然在樹叢里調(diào)嗽地吵個沒完?？墒菑V場上除了有兒輛汽車之外，已經(jīng)空曠無人了，藥房門口停著一輛福特，可是我連瞧都不瞧它二眼，我知道我也有受夠了的時候。我不是不愿拉她一把，可我知道我也有受夠了的時候。我想我還是教會勒斯特開車吧，這樣一來，如果他們愿意，可以派他整天開了車去釘她的梢，我呢，可以待在家里陪班玩了。
我走進(jìn)去，買了幾支雪茄。這時我靈機(jī)一動，我想我不妨再試一次自己頭疼時的運(yùn)氣，于是我站住了和他們聊一會兒。
“嗨，”麥克①說，“我看你今年把錢押在揚(yáng)基隊上了吧。”
?、偎幏坷锏囊粋€鬧人。
“干嗎呢？”我說。
“三角旗錦標(biāo)賽呀！”他說，“聯(lián)賽中沒有一個隊能打敗他們的?！?br/>
“當(dāng)然！”我說，“他們沒一個能成氣候的，”我說?！澳阋詾橐粋€球隊會永遠(yuǎn)交好運(yùn)嗎？”
“我不認(rèn)為這是交好運(yùn)，”麥克說。
“反正魯斯①那家伙在哪個隊，我就不押這個隊?！蔽艺f?！凹词刮颐髅髦浪鼤A?！?br/>
“怎么啦？”麥克說。
“兩大聯(lián)賽各個隊里比他強(qiáng)的球員有十來個呢，我可以一個人個給你舉出來，”我說。
“你跟羅斯有什么過不去的？”麥克說。
“沒什么，”我說?！拔腋麤]什么過不去的。我看見他的照片心里就有火?！蔽易吡顺鋈?。燈火已經(jīng)逐漸亮起來了，人們在街上走回家去。有時麻雀要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安靜下來。有一晚，人們把法院廣場四周新安上的路燈都開亮了，這就使麻雀醒了過來，它們一整夜都飛來飛去，還往燈上直撞。一連兩三個晚上，它們都這樣折騰乙然后有天早上，它們都飛走了?？墒牵瑑蓚€月之后它們又回來了。
我開車回家。家里還沒有亮燈，不過他們準(zhǔn)是都趴在窗口朝外張墮，迪爾西在廚房里嘀嘀咕咕，好象她在熱著等我回來才能上桌的飯菜是她自己掏錢買來的。你聽了她說的那些話，真要以為世界上只有一頓晚飯，就是因為我遲開了幾分鐘的那一頓。哼，至少總算有一次我回到家中沒看見班和那黑鬼趴在大
?、傧喈?dāng)時著名棒球明星“寶貝”魯斯，他是紐約揚(yáng)基隊的主力。鐵門上，就象熊。猴同籠似的。只要一到太陽西落，他就必定朝大門走去，就象一頭牛到時候自己會回牛欄去，他然后就趴在大門上，頭一晃一晃，低聲呻吟起來。象口豬那樣給人劁了，這是對你的懲罰。要是我象他那樣，因為闖出開著的大門而挨了一刀，那么給我一個女學(xué)生我也不要看了。我常常納悶，當(dāng)他叭在大門上，瞧那些姑娘放學(xué)回家，企圖滿足他連自己都不知道根本不需要也沒有能力要的要求時，他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呢。還有，如果他們脫光了他的衣服，他恰好低頭看了自己赤條條的身子一眼，又象平時那樣哼叫起來時，他又會有什么樣的想法呢?？墒侨缥页Ｕf的那樣，他們這件事沒有做徹底。我說，我知道你①需要什么，你需要的是象班那樣，讓人給你動一次手術(shù)，作完手術(shù)你也就老實了。如果你不明白我說的是怎么一回事，讓迪爾西來告訴你好了。
母親房里有燈光。我把車停好，然后走進(jìn)廚房。勒斯特和班在里面。
“迪爾西在哪兒？”我問，“是在開晚飯嗎？”
“她在樓上卡羅琳小姐的房間里，”勒斯特說?！八齻兛煲蚱饋砹?。昆丁小姐一回來就發(fā)脾氣，姥姥上樓去勸她們。戲演了嗎，杰生先生？”
“演了，”我說。
“我好象聽見了樂隊演奏的聲音?！彼f?！拔艺嫦Ｍタ囱剑 彼f，“要是有兩毛五，我就能去了。”
迪爾西進(jìn)來了?！澳慊貋砝?，嗯？”她說?！澳憬駜合挛绺墒裁慈チ?？你知道我有多忙！你干嗎不準(zhǔn)時回來呢？”
?、俅颂幹澳恪敝感±ザ ?br/>
“也許我去看演出了呢。”我說。“晚飯準(zhǔn)備好了嗎？”
“我真希望能去！”勒斯特說?！耙俏矣袃擅?，那就好了?！?br/>
“看戲可跟你沒有緣分，”迪爾西說?！澳氵M(jìn)屋子去給我坐下來吃飯，”她說?！澳憧蓜e上樓去又惹得她們重新吵起來?！?br/>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說。
“昆丁不多久前回來，她說你整個下午都在跟蹤她，于是卡羅琳小姐就跟她發(fā)火了。你干嗎要管昆丁的閑事呢？你就不能跟你的親外甥女兒在同一幢房子里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嗎？”
“我有意想跟她吵也辦不到呀！”我說，“因為我從早上到現(xiàn)在就沒見到她。她這回又說我什么啦？逼她上學(xué)嗎？這可大不象話了，”我說。
“行了，你干你自己的事，別去管她！”迪爾西說，“只要你和卡羅琳小狙同意讓我來管，我會照顧她的。好，你進(jìn)屋去吧。別惹是生非了，等我來給你開飯?！?br/>
“要是我有兩毛五，”勒斯特說，“我就能去看戲了?！?br/>
“要是你有翅膀，你還能飛到天堂里去呢！”迪爾西說?！皠e再嘮叨什么戲不戲的，我不愛聽?！?br/>
“我倒想起來了，”我說，“人家給了我兩張票?！蔽野哑睆纳弦驴诖锾土顺鰜?。
“你自己想去看嗎？”勒斯特說。
“我才不去呢！”我說。“倒貼我十塊錢我也不去。”
“那你給我一張吧，杰生先生，”他說。
“我可以賣一張給你，”我說，“怎么樣？”
“我沒錢呀！”他說。
“這可太糟了，”我說，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給我一張吧，杰生先生！”他說?！澳惴凑貌恢鴥蓮埖??！?br/>
“別犯傻了?！钡蠣栁髡f，“你還不知道他這個人是從來不白給別人東西的嗎？”
“你要賣多少錢呢？”他問。
“五分錢，”我說。
“我沒有那么多！”他說。
“你有多少？”我說?！?br/>
“我一分錢也沒有，”他說，
“那好吧?！蔽艺f完就往外走，
“杰生先生！”他說。
“你還不死心？”迪爾西說?！八徊贿^是在耍你。他早就拿定主意自己去看了。走吧，杰生，別惹他了?！?br/>
“我不要看，”我說。我返回到爐子跟前?！拔沂莵戆阉鼈儫舻摹２贿^，也許你肯出五分錢買它一張？”我說，一面瞧著他一面打開爐蓋。
“我沒有那么多錢，”他說。
“好吧?！蔽艺f。我往爐子里扔進(jìn)去一張戲票。
“嗨嚙，杰生！”迪爾西說。“你不害臊嗎？”
“杰生先生，”他說，“求求你了，先生。我可以每天給你安輪胎，干一個月?！?br/>
“我要現(xiàn)款，”我說。“拿五分錢來，這就是你的了?！?br/>
“別說了，勒斯特，”迪爾西說。她一把把他拉回去?！叭友?，”她說，“把它扔到火里去呀。再扔呀。全都扔進(jìn)去好了。”
“五分錢，這就歸你！”我說。
“燒掉吧，”迪爾西說?！八麤]有五分錢。扔呀；把它扔進(jìn)去?！?br/>
“那好吧，”我說。我把戲票扔進(jìn)爐子，迪爾西把爐蓋關(guān)上?！跋竽氵@樣一個大人還干這碼子事！”她說?！翱祀x開我的廚房。別吵了，”她對勒斯特說?！皠e又讓班吉發(fā)作了。我今天晚上叫弗洛尼給你兩毛五，讓你明兒晚上去看演出。現(xiàn)在別吵吵了。”
我走進(jìn)客廳。我聽不見樓上有任何動靜。我打開報紙，過了一會兒，班和勒斯特進(jìn)來了。班走到墻根黑暗的地方，以前那兒掛過一面鏡子。他伸出雙手，在墻上擦來擦去，一邊淌口水，哼哼卿卿，不知在說什么。勒斯特卻捅起火來了。
“你要干什么？”我說?！拔覀兘駜和砩喜恍枰鹆恕！?br/>
“我是想讓班吉安靜下來，”他說?！皬?fù)活節(jié)總是很冷的，”他說。
“今天又不是復(fù)活節(jié)，”我說。“別動它了。”
他把通條放好，從母親的椅子上拿了那只墊子，遞給班，于是班就在壁爐前面蹲下，安靜下來了。
我看報紙，樓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這時迪爾西走進(jìn)來，叫班和勒斯特到廚房去，她說晚飯準(zhǔn)備好了。
“好吧，”我說。她走了出去。我還坐在那里看報。過了一會兒，我聽見迪爾西來到門口，把頭伸了進(jìn)來。
“你干嗎還不來吃？”她說。
“我在等開晚飯呢，”我說。
“晚飯已經(jīng)在餐桌上擺好了，”她說。“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br/>
“是嗎？”我說?！皩Σ黄?。我沒聽見誰下樓來嘛?！?br/>
“她們不下來了！”她說?！澳闳コ园桑屛因v出手來給她們端去?！?br/>
“她們病了嗎？”我問?！按蠓蛘f是什么病？我希望不是出天花吧?！?br/>
“到廚房去吧，杰生，”她說。“讓我早點兒把事情做完。”
“好吧，”我說，又把報紙舉在面前。“我等你開飯啊。”
我可以感覺出她站在門口打量著我。我還是看我的報。
“你干嗎要這樣鬧別扭??？”她說。“你明明知道我活兒已經(jīng)多得忙不過來?！?br/>
“如果母親身體特別不舒服，不能下樓來吃，那當(dāng)然就算了，”我說，“可是只要是我在出錢養(yǎng)活年紀(jì)比我輕的人，他們就得下樓到餐桌旁來吃飯。你晚飯什么時候準(zhǔn)備好了，通知我一聲！”我說，又低下頭來看我的報。我聽見迪爾西上樓去了，她邁著沉重的步子，一面哼哼一面喘氣，仿佛這樓梯是直上直下的，每級之間距離有三英尺之多。我聽到她走到母親的房門口，接著聽見她叫昆丁，好象她的房門是鎖上的。接著她又回到母親房里，然后母親就走出來和昆丁說話。這以后，她們一起下樓了。我還是看我的報紙。
迪爾西又來到房門口?！皝沓燥埌桑彼f，“不然你不定又要想個什么鬼花招來了。你今兒晚上完全是給自己過不去。”
我來到飯廳。昆丁坐在桌旁，頭耷拉著。她又抹了胭脂口紅。她鼻子上涂了粉，白得象一只絕緣瓷瓶。
“您身體不錯，能下來吃飯，我太高興了！”我對母親說。
“不管我身體怎樣，我下樓到餐桌邊來吃飯，也算是對你的一點心意，”她說“我知道男人家在外面累了一天，喜歡全家團(tuán)聚在一起吃頓晚飯。我想讓你高興高興。我但求你和昆丁能相處得更好些。這樣我就放心了?！?br/>
“我們相處得滿不錯，”我說?！八绻敢?，一整天把自己鎖在屋里我也管不著?？墒浅燥埖臅r候不是吵翻天便是生悶氣，那我可受不了。我知道這樣對她來說要求未免太高，可這是我家里的規(guī)矩。我是說，這是您家里的規(guī)矩?！?br/>
“這是你的家?！蹦赣H說。“現(xiàn)在是你當(dāng)家?！?。
昆丁一直沒有抬頭一我把菜分給大家。她吃起來了。
“你的那塊肉好不好？”我說，“如果不好，我可以給你找一塊好點兒的?！?br/>
她一聲也不吭。
我說：“你的那塊肉好嗎？”我問，
“什么？”她說?！班?，可以?！?br/>
“你還要添點米飯嗎？”我說。
“不要！”她說。
“還是讓我給你添一點吧，”我說。
“我不要添了，”她說。
“不必客氣，”我說?！澳汶S便用好了。”
“你頭不疼了吧？”母親說。
“頭疼？”我說。
“你今天下午回家的時候，”她說，“我真擔(dān)心你會犯病?！?br/>
“噢，”我說，“沒有，疼得不厲害。我們一個下午都很忙，我把它忘了?！?br/>
“你太忙，所以回來這么晚，是嗎？”母親說：我看得出昆丁在用心聽著。我盯著她看。她的刀叉還在動，可是我注意到她看了我一眼，接著她又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了。我說。
“不是的，三點鐘光景我把車子借給了一個人，我得等他還我車子才能回家?！蔽业拖骂^去吃東西，吃了一陣子。
“這人是誰？”母親問。
“是個戲子，”我說。“好象是他的妹夫帶了鎮(zhèn)上一個女的一起開車出去，他是去追他們的?！?br/>
昆丁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嘴里倒還是在咀嚼。
“你不應(yīng)該把車子借給那種人，”母親說，“你太大方了。所以，不是萬不得已，我是絕對不求你讓我用車的。
“我后來也覺得自己未免太大方了，”我說?！翱伤€是回來了，沒出事兒。他說他找到他們了?！?br/>
“那個女的是誰？”母親說。
“我待會兒告訴你，”我說?！拔也幌氘?dāng)著昆丁的面講這種事?！?br/>
昆丁已經(jīng)不在吃了。她過不了一會兒就喝一口水，然后坐在那兒把一塊餅干掰碎，她低頭望著盤子。
“是啊，”母親說，“象我這樣深居簡出的婦道人家想也想象不出鎮(zhèn)上會發(fā)生什么事的?！?br/>
“是的，”我說，“想象不出的?！?br/>
“我過的日子可跟這種生活完全不一樣，”母親說?！案兄x上帝，我可不知道這些丑事。我連打聽都不想打聽。我跟一般人不一樣?！?br/>
我再沒說什么。昆丁坐在那里，還在掰餅干，一直到我吃完，這時她開口了：
“我可以走了嗎？”她并不抬起頭來看任何人。
“為什么？”我說?！爱?dāng)然，你可以走。你是在等我們吃完嗎？”
她看著我。她已經(jīng)把餅干全都捻碎了，可是她的手還在動，好象仍然在捻，她的眼睛象是給逼在一個角落里的困獸的眼睛，接著她咬起自己的嘴唇來了，仿佛這兩片厚厚地涂了唇膏的嘴唇會毒害她似的。
“外婆，”她說，“外婆！”
“你是不是還想吃些什么？”我問。
“他干嗎這樣對待我，外婆？”她說?！拔覐膩頉]有傷害過他。”
“我要你們大家和睦相處?！蹦赣H說。“家里就剩下這幾個人了，我希望一家子和和美美的?！?br/>
“這都得怪他，”她說，“他一定要干涉我，我受不了。如果他不喜歡我住在這兒，為什么不讓我回到我--”
“夠了，”我說，“別再說了?！?br/>
“那他干嗎不肯放過我呢？”她說?！啊八?-他真是--”
“他等于是你的父親，”母親說，“你和我吃的都是他掙來的面包。他希望你聽他的活，這也是對的?！?br/>
“那全是他的錯兒，”她說，蹦了起來。“是他逼我這么干的。只要他--”她盯著我們，兩眼發(fā)直，身邊那兩只胳膊象是在抽搐。
“只要我怎么樣？”我說。
“反正不管我做出什么事兒，都得怨你，”她說?！叭绻覊?，這是因為我沒法不壞。是你逼出來的。我但愿自己死了拉倒；我真愿意咱們這家子全都死了?！苯又艹龇块g。我們聽見她往樓上跑去。這以后，一扇門砰的關(guān)上了。
“她長到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講有道理的話呢，”我說。
“她今天沒有去上學(xué)，”母親說。
“您怎么知道的？”我說?！澳芥?zhèn)上去過啦？”
“我反正知道，”她說?！拔蚁Ｍ隳軐λ竦佬！?br/>
“要我這樣做，那得每天多見到她幾回才行，”我說，“您得讓她每頓飯都到餐桌上來吃。這樣我每頓飯就可以多給她吃幾塊好肉了?！?br/>
“有些小事情你本來是可以做的，”她說。
“就象當(dāng)您吩咐我看著點，別讓她逃學(xué)時，我充耳不聞，是嗎？”我說。
“她今天沒去上學(xué)，”他說。“我很清楚她沒有去。她說她今天下午和一個小伙子一起坐車出去玩了，可你跟在她的后面?！?br/>
“這怎么可能呢？”我說，“整整一個下午，我的車讓別人借走了。不管她今天有沒有逃學(xué)，這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我說。“您若是非要操心不可，您就操心操心下星期一吧。”
“我是要你跟她和睦相處?！彼f?！安贿^那種任性的脾氣她全繼承下來了。這也是她舅舅昆丁的性格。當(dāng)時，我就是考慮到她沒準(zhǔn)已經(jīng)繼承了那種性格，才給她起了這樣的名字。有時候，我覺得她是凱蒂和昆丁對我的懲罰?！?br/>
“老天爺啊，”我說，“您想象力真豐富。這就難怪您老是纏綿病榻了。”
“什么？”她說?！拔也幻靼啄愕囊馑肌！?br/>
“我也不指望您明白，”我說。“大家閨秀總是不諳世故的，她們愈不懂事愈顯得自己高貴?！?br/>
“他們倆①都是那樣的，”他說，“我想管教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和父親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他總是說不用管他們，說他們已經(jīng)知道什么是純潔與高尚，而任何人只要具有了這兩種品質(zhì)，也就不用給他們操心了。現(xiàn)在我尋思他總該滿意了吧?！?br/>
“您還有班可以依靠呢，”我說，“別那么垂頭喪氣了?！?br/>
“他們存心把我排除在他們生活之外，。她說，“他總是跟她和昆丁親，他們老是鬼鬼祟祟地聯(lián)合起來反對我，也反對你，雖然那會兒你木小還不明白。他們總是把你和我看成外人，他們也總是對你毛萊舅舅見外。我老是對你父親說，對他們管束得太不嚴(yán)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昆丁進(jìn)學(xué)堂念書。到第二年，我們只好讓凱蒂也去，她要跟他在一起嘛。你們男孩子干什么，她
?、僦概畠簞P蒂與兒子昆丁。也要干，不讓干就不高興。這是她的虛榮心在作怪，虛榮心，還有她那種莫名其妙的驕傲。后來她開始不大對頭了，我就知道昆丁一定會有反應(yīng)，也會做出同樣不對頭的事的。可是我哪料得到他會如此自私，竟然--我做夢也設(shè)想到他--”
“也許他知道生出來的準(zhǔn)是個女孩①，”我說，“再多一個女的出來，那他是不能忍受的?！?br/>
“他原是可以管住她的?！彼f?！爸挥兴脑拕P蒂還聽得進(jìn)去。不過，這大概也是對我的一種懲罰，我看?！?br/>
“是的，”我說，“死了的偏偏是他而不是我，這未免太糟糕了。要是倒過來，您日子會好過得多?！?br/>
“你老說這樣的話，存心要刺激我，”她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是自作自受。當(dāng)初，家里要賣地供昆丁上哈佛，我跟你爸爸說過，一定也得給你作出同樣的安排。后來赫伯特提出要讓你進(jìn)銀行做事，我就說，杰生現(xiàn)在總算有依靠了。這以后開銷越來越大，我只好變賣家具和剩下的那塊牧場，我就立刻給她去信，我說她應(yīng)當(dāng)明白她和昆丁都得到了自己的一份，甚至還占去了該歸杰生的一部分。現(xiàn)在得由她來補(bǔ)償了。我說，看在父親的份上地也應(yīng)該這樣做。我當(dāng)時還滿以為她會做到的?？墒俏也贿^是個沒用的老婆子；我從小受到的教養(yǎng)都是認(rèn)為人為了照顧骨肉兄弟是會自奉儉樸的。這都是我的錯兒。你怪罪于我是完全有理的。”
“您以為少了別人的提掖我就站不住腳跟了嗎？”我說，“您以為我甚至于要靠一個連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誰都說不清楚的女人拉一把嗎？”
①意思是：昆丁猜想凱蒂會生一個女孩。昆丁對凱蒂懷有特殊的感情，不能容忍第三者介入。
“杰生！”她說。
“好吧，”我說，“我方才不是存心想刺激您。當(dāng)然不是存心的?！?br/>
“我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嘗遍了，我不相信誰還能給我增添什么苦惱了?！?br/>
“我當(dāng)然不是存心的，”我說?！拔也皇谴嫘牡摹！?br/>
“我希望你至少不跟我來這一套，”她說。
“當(dāng)然不啦，”我說，“她①太象他們倆了，這是明擺著的?！?br/>
“我真不能容忍，”她說。
“那您別去想它好了。”我說?！盀榱怂砩铣鋈サ膯栴}，她還跟你糾纏嗎？”
“不。我讓她明白不出去是為她自己好，她日后會感謝我的。地把課本都帶上，我鎖上門之后她就在里面用功。有幾天晚上，一直到十一點我看見燈還亮著呢?！?br/>
“您怎么知道她是在用功呢？”我說。
“她一個人關(guān)在里面，我不知道除了用功還有什么可干的，”她說?！八菑膩聿豢撮e書的?！?br/>
“她是不看的，”我說，“究竟怎樣您就設(shè)法知道了。您只能求老天爺保佑了，”我說，不過我把這話說出來有什么用呢，只會讓她撲在我肩膀上再哭上一次而已。
我聽見她上樓去的聲音。接著她喊昆丁，昆丁透過門應(yīng)了聲“什么事啊？”母親說：“晚安?！苯又衣犚婅€匙轉(zhuǎn)動鎖上門的聲音。這以后母親回到她房間去了。
我抽完雪茄上樓的時候，昆丁房里的燈光還亮著。我看見那
?、佟八敝感±ザ?。個抽去了鑰匙的鑰匙孔，可是我聽不到一點兒聲音。她用功的時候可真夠安靜的。也許她在學(xué)校里也是這樣學(xué)習(xí)的吧。我跟母親說了聲晚安就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我把箱子取出來又把錢點了一遍。我聽見那位“美國頭號大太監(jiān)”①鼾聲如雷，就象一家鋸木廠在通夜開工。我在某本書里讀到過，有的男人，為了說話象女人那樣尖聲尖氣，就讓自己給動了手術(shù)。不過也許班根本不知道人家給他動過手術(shù)了。我看他當(dāng)時想干什么連自己都不清楚呢，也不明白伯吉斯先生干嗎要用柵欄樁子把他打暈。而且如果不等他麻藥藥勁過去就把他送到杰克遜去，我敢說他也根本察覺不出來自己換了地方?？墒强灯丈业娜耸遣粫紤]這樣一個直截了當(dāng)?shù)霓k法的。比這復(fù)雜一倍的辦法他們還看不上呢?？傄鹊剿麤_出了大門，在街上追趕一個小姑娘，而她的爸爸又恰好在近旁看到了這幅景象，他們才肯采取措施。哼，我早就說過了，他們遲遲不舍得用刀，用了又趕緊把刀子收起來，據(jù)我所知，至少還有兩個傻子也應(yīng)該動這樣的手術(shù)，其中一個就近在一英里之內(nèi)的地方?？墒羌词苟歼@樣做了，也不見得能解決問題。我早說過，天生是賤坯就永遠(yuǎn)是賤坯。給我二十四小時自由行動的權(quán)力試試看，別讓那些該死的紐約猶太佬來對我指手劃腳。我倒不是想大撈一把，這種手段只可以用來對付那些鬼精靈的賭棍。我只求給我一個公平的機(jī)會，讓我把自己的錢賺回來。等我賺回來了，那就讓整條比爾街和整個瘋?cè)嗽憾及岬轿壹依飦砗昧?，讓其中的兩位②到我的床上去睡，再讓另一位③坐到我餐桌的位于上去大吃大喝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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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谥竸P蒂與小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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