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他極想在人前顯示一番。但他又不愿在手下文武僚屬面前過于顯示自己,讓人看 透了自己。他是龍種。龍者,理應(yīng)藏于云中,半隱半露,使人神秘莫測,見首不見尾。
只有在長孫氏面前,他才沒有必要“藏于云中”。
“《太公六韜》想來的確奇妙無比??词窌杏袧h張良得‘太公兵法’于圯上之事。那‘ 太公兵法’,莫非就是這《太公六韜》?”長孫氏問。
她其實對兵書戰(zhàn)策之類,并不感到有趣,卻偏偏要裝出極有興趣的樣子。大約這就是“賢 ”吧,“賢”字其實無非是“順”字,順夫即為賢妻。順夫豈不一切是夫?既一切是夫,身 為女子,又有何用?長孫氏心里充滿了迷惑,卻又竭力壓抑著自己,絕不讓迷惑從言語神情上露了出來。
“正是。張良其實是為了抬高身份,以圖為人主所重,才編造了那個圯上受書的故事。這大概也是一招奇兵之術(shù)吧。張良只憑一部《太公六韜》就能屢出奇謀,輔佐漢高祖劉邦得到 天下??梢姶藭鴮嵤欠峭】?。”李世民說。
“我無忌哥哥也喜歡看兵書。說天下兵書,沒有超過《孫子兵法》的。而王爺又說《太公 六韜》遠遠超出《孫子兵法》,這又是何故?”長孫氏問。
“天下兵書,的確沒有哪一部能超過《孫子兵法》??墒恰短w》已遠遠不僅是一部 兵書。如“文韜”中所載各篇大都是……”李世民忽然停住了話頭。
他本來想說——“文韜”中所載各篇大都是謀取天下,收攬賢士,治國經(jīng)世的帝王之術(shù)。 可這句話,他怎么能和長孫氏說呢?縱然長孫氏已和他是對恩愛夫妻,有些話他一樣絕不 能說。
其實他在長孫氏面前,也有時不得不“藏于云中”。
我為什么對大講帝王之術(shù)的《太公六韜》如此看重?難道我,我有著帝王之心?
我又為什么不能有著帝王之心?《太公六韜》中不是說“取天下者,如逐野獸,而天下人皆有分肉之心”嗎?既有分肉之心,自然是都有帝王之心,天下人人都有帝王之心,我有帝王之心也屬平常,不足為奇。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能否得到天下,其實 在于有德與否。
我深研《太公六韜》之類奇書,正在于明理修德,我能明理修德,旁人自然也能明理修德 。
如若旁人修德勝于我,那天下自是旁人的天下。
如若旁人修德不如我,則天下又為什么不能是我的天下?
此時并非太平時世,而為亂世,天下正如茫然而奔之野獸,人人可逐而得之。
我自然也能逐而得之,這不過是如同會獵一樣,全靠人事,并不關(guān)乎天命。
不,天命應(yīng)該存于世間,若無天命,我李氏怎么能夠直入長安,建立新朝?
可是若依天命,我上有父兄,又何能……何能得天下?天命早已應(yīng)于父兄,我就不該有非 份之想。不!我為什么沒有天命?我也應(yīng)有天命。
只是我若應(yīng)有天命,為何偏偏生居次子之位?天命既不屬于我,人力豈可奪之?
人能與天爭勝嗎……李世民心中如亂麻一般,無法理出個頭緒。
“王爺,你身子是不是不大舒服?怎么臉色如此發(fā)白?”長孫氏見李世民臉上神情大變,忙 問道。
“我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勞累罷了。近日與父皇議論軍勢,久議不決,令人心煩?!?李世民說著,舉目四顧,欲攬鏡自照,看看自己的臉色到底如何發(fā)白。
“王爺,你要什么?”長孫氏見李世民左顧右盼,好奇地問。
“怎么這寢殿上沒有鏡臺?”李世民問。他這時才想起,每次他在寢殿中歇息后起來,梳 洗用的銅鏡都是宮女們從外面抬進來的。
“我這寢殿內(nèi),用不著鏡臺?!遍L孫氏回答著,心里一陣刺痛。
身為女子,容貌自是第一等重要??墒撬齾s偏偏在容貌上遺憾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