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是匆忙的人群耳邊是嘈雜的腳步,只有我一個人安靜地靠在硬座上看著窗外一只只揮舞的手和一張張悲傷的臉。這是個告別的年代,可我卻沒有什么可以告別。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一個人過,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憂傷??墒俏疫€是看到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從車頭跑到車尾,那頭如黑瀑一般的長發(fā)飛舞在潮濕的空中,使我想起了湖邊被風(fēng)吹拂的綠柳。我看清了,那是喜歡了我六年的蓉。我不敢說蓉愛我,雖然我感覺到她愛,但一直以為我是沒有資格說別人愛自己的,那是別人的權(quán)利。蓉用焦渴的目光慌亂地搜尋著每一扇窗戶背后的側(cè)臉,可是卻始終不見我的回眸。其實我可以很輕易地打開窗戶向蓉?fù)]揮手,可我卻沒有,蓉太癡情,我太絕情,留下的只有屬于我的無奈和屬于她的絕望。天空下起了雨,像蓉?zé)o聲的哭泣,我感覺到她的臉上流著清澈的水。
我的思緒像火車一樣飛馳,珍珠般的雨點像透明的心,擊打著堅硬的玻璃留下撕裂的傷痕。耳邊的聲音在唱,寂寞的人啊,熱鬧的風(fēng)啊!美麗的往事讓它塵封……那一瞬間我熱淚盈眶,我卸下我偽裝的堅強在心里哭了個痛快。
蓉,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迫不得已。這輩子我們兩個注定有緣無分,我心中背負(fù)著太重的十字架,我不愿意你跟我一起承受。請你把我當(dāng)做你人生路上的一道光影,不要再將它回憶。
三年后的今天,我對我那天的絕情悔恨交加,我絕然想不到那天竟然是我和蓉的生死別離。三年后的今天,蓉用鋒利的刀片割破了她細(xì)嫩的血管,血流一地,成了一朵鮮血玫瑰。蓉在電話那頭對我說的最后一名話是,我終于可以解脫了。蓉說完最后一句話,我就聽到了電話機哐當(dāng)落地的聲音,我仿佛看見蓉蒼白的笑臉綻放成一朵天山雪蓮,然后消失在天邊最后一抹晚霞之中,那是蓉最后的燦爛。
我終于抵抗不了瞌睡對我沒完沒了的侵襲,趴在窄小的桌子上很快地進(jìn)入了混沌世界。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燈火闌珊,窗外,列車正要穿越的城市一片繁華,閃爍的燈光搖曳著一個城市的紙醉金迷。可我的內(nèi)心一片荒蕪,尖利的疼痛劃破我的心空。車廂里面的人笑的笑,鬧的鬧,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咀嚼寂寞的滋味。我打開窗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順便清醒一下自己的頭腦,然后就聽到一個溫柔略帶沙啞的聲音對我說,窗戶別開大了,晚上容易著涼。我是一個害羞的孩子,當(dāng)我的目光碰到他的目光時我的臉就開始不知所措地發(fā)熱。我是一個容易感動的孩子,聽了他的話我的眼睛就開始情不自禁地潮濕。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可我卻輕輕地把窗戶關(guān)上。他側(cè)過臉給了我一個打量他的機會。他不是那種讓人看了一眼還想看第二眼的英俊男孩,但絕對是那種看一眼永遠(yuǎn)也無法忘記的人。他有一雙絕對純粹的眼睛,他那晶亮的眸子像秋天的湖泊一樣清澈和安靜。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永遠(yuǎn)也長不大的孩子,盡管自己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走遍了千山萬水,但我卻發(fā)現(xiàn)我面前的這個男孩比我更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我喜歡孩子,喜歡沉默的人,孩子天真,沉默的人善良。
我常常對自己說,如果我這輩子注定要孤單,我會選擇在路上漂泊一生。那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陌生的地方認(rèn)識喜歡的陌生人,可以是朋友、兄弟甚至知已,但不能是戀人,因為我從來不曾相信過愛情,我只需要陪伴。然后和自己喜歡的陌生人握手,擁抱,一起看繁華世界人間蒼涼,然后告別,然后期待下一次驚喜的重逢。
當(dāng)火車經(jīng)過長江的時候,我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站了起來,我用溫?zé)岬哪抗庥|摸我青春年華里第一次遇見的如此浩蕩的江水,然后我就被一股無邊無際的憂傷包裹。
那個純粹的男孩也站了起來,我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我說,這就是長江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我是一個喜歡把簡單復(fù)雜化把復(fù)雜簡單化的人,所以我保持沉默。
我是一個喜歡坐火車的人。記得小時候,我常常一個人沿著一條長長的鐵軌走啊走,走到一個高高的站臺,然后坐下來看一輛又一輛的火車從我眼前呼嘯而過。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有一輛火車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然后我爬上去,它將會把我?guī)У侥睦锶ツ??我這么想也這么做了。那是一個大雁南飛的秋天,我兩手空空地爬上了一輛綠色的火車。火車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我以為火車會永遠(yuǎn)不停地就這么走下去,可是我錯了。當(dāng)車上只剩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才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單,但我竟然沒哭。列車員說我該下車了,我很乖,她說我該下車了我就可憐兮兮地走下了火車。下了車我就不知道往哪兒去了,這是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城市,我累、我餓、我冷,靠在墻角上我就想睡。半夜被凍醒的時候,我看見一架飛機從頭頂上飛過,還閃著光。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飛機,而且還離我那么近,我非常激動,如果說這次出走有什么值得我回憶的話,就是那一刻了。后來天亮了,我看見很多人在上火車,于是我又跟著爬上了火車,后來,我還是回到了家里。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那年我7歲,那個城市是桂林,而我的家鄉(xiāng)在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