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從窗臺上滑下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腿伸得直直的，呈人字型叉開。夏天的雨后的陽光格外的耀眼，陽光斜斜的，正好像一把利劍刺著我的雙眼。那一瞬間我?guī)缀醣牪婚_眼睛，我不知道是我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刺傷了我的眼睛還是毒辣的陽光刺傷了我的眼睛，反正我的眼睛很痛，很痛，真的很痛。痛得我想一直這樣閉著，痛得我想一輩子不要睜開眼睛，這樣我就可以不要面對我不想面對的東西了。但是我的眼睛還是睜開了，我模模糊糊地看見我以前躺在上面發(fā)呆的草垛子上面有兩只蝴蝶在卿卿我我地勾肩搭背，那一刻我又有一種被這個世界愚弄的感覺。人是這樣，動物也是這樣嗎？我撿起一顆石子用力地向那兩只蝴蝶擲去，石子和蝴蝶擦肩而過，蝴蝶被嚇跑了，但我并沒有破壞它們之間的親密，它們反而粘得更緊了，仿佛在實踐著它們自己的世界所特有的山盟海誓。我一閉上眼睛，我的腦海了就是兩個白花花的想兩根麻花一樣糾纏不清的身體，我不知道爺爺在干什么。爺爺啊爺爺，你在干什么呢，你在干什么呀！


　　沒有人會相信我竟然會在陽光的曝曬下安然地睡去，我想我可能是被陽光曬昏了。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天邊一道壯麗的晚霞擦亮了我的眼睛。是爺爺叫我醒的，爺爺笑得那么燦爛，臉上的紅暈就是天邊的晚霞。


　　亮子啊，怎么這么傻啊，為什么不到屋里去睡？為什么要睡到外面啊，你看，太陽都把你曬得黑不溜秋啦。


　　玉珠奶奶呢？玉珠奶奶在那里？


　　玉珠奶奶？玉珠奶奶當(dāng)然在玉珠奶奶家里啊。


　　不，我看見玉珠奶奶了。


　　怎么會呢？你是不是在做夢啊，亮子。


　　是在做夢，但我夢見玉珠奶奶睡在我的床上。


　　那是因為玉珠奶奶喜歡亮子啊。


　　不，我夢見玉珠奶奶和爺爺一起睡覺。


　　亮子，你在瞎說什么！再瞎說爺爺就不理你了。


　　我沒瞎說。我就是夢見了。


　　那是夢，夢是假的，夢不是真的，亮子，你懂不？


　　爺爺，你為什么不和玉珠奶奶結(jié)婚？


　　爺爺怔了一下，一時語塞。爺爺顯然不相信這句話出自他的寶貝孫子亮子的口中。爺爺突然之間變得非常沉默，沉默得有點讓人恐懼。爺爺還是個男人，爺爺還沒有老。爺爺那光亮的額頭和剛毅的臉并沒有刻下太多歲月的傷痕，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可以穿透你的靈魂，牙齒依然堅固有力，甚至掩映在爺爺那茂密的黑發(fā)叢中的幾根白發(fā)也為爺爺?shù)纳教砹藥追稚?。爺爺又嘆氣了，爺爺?shù)膰@氣聲就像濤哥家煙囪里升起的炊煙，綿綿長長，蒼白無力，爺爺?shù)淖齑饺鋭恿藥紫拢坪跸胝f什么卻什么也沒說。


　　那爺爺喜歡玉珠奶奶嗎？


　　喜歡，當(dāng)然喜歡。亮子，你不喜歡玉珠奶奶嗎？


　　喜歡玉珠奶奶為什么不和她結(jié)婚呢？


　　我最擔(dān)憂的回答是爺爺說我小，還不懂。其實我不小了，我已經(jīng)十歲了。幸好爺爺沒有這樣說。爺爺說或許是自言自語，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我很奇怪我竟然能理解這句話，就像當(dāng)初想稱霸藕香村卻無法如愿一樣，就像我和濤哥都想去父母所在的那個美麗的地方卻不能去一樣，就像我非常想去別人家的魚塘釣魚卻不能去一樣，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盡管在理智上我十分愿意原諒爺爺，繼續(xù)像往日一樣對爺爺付出我的熱情、愛戴與關(guān)心，但在情感上我卻無法接受爺爺?shù)男袨?。我一直認(rèn)為事物與事物之間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紙，只要把這層紙捅破，這兩種事物就會很容易地相互之間進(jìn)行轉(zhuǎn)化。長大與沒長大只差一步，我覺得自己仿佛在一夜之間變得開闊了，而這個開闊的世界卻在我的掌握之中。爺爺對我的變化顯示了異常驚愕的表情，是驚喜也是憂慮。他萬萬不敢相信他的孫子的表情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可愛的單純，而是有著成人般的深沉、詭譎和不可捉摸。爺爺知道，他的孫子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在他懷里活蹦亂跳的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