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曼提前15分鐘就到達了約定的地點,他挑了一個面對門口的座位坐下來。霍爾曼自己也不確定見面后是否還能認出波拉德探員來,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對方一進門,就能立即看見自己。他希望能讓她有一種安全感。
正如他所料想的,這家星巴克咖啡店里坐滿了顧客,但霍爾曼明白這也正是波拉德選擇在這里見面的原因之一。坐在人群之中,她或許感覺更安全,而更可能的原因是,她相信這里能給霍爾曼帶來一種震懾作用,因為他們約會的地點就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大??的旁邊。
霍爾曼落座后,估計波拉德可能會稍晚一點來。之所以會這樣判斷,是因為她要以此來樹立自己的權(quán)威形象,并讓霍爾曼明白在這種情勢下,她是居高臨下的一方?;魻柭鼘@些可不在意。那天早晨他刻意去理了頭發(fā),為了清潔胡須刮了兩遍臉,并把皮鞋也擦得錚亮。此外,在前一天晚上他還自己把衣服洗干凈,又花了兩美金從佩里那兒租了熨斗和熨衣板??傊M约罕M可能體面些,以博得對方的好感。
在霍爾曼盯著門口等候了12分鐘后,波拉德偵探終于如約出現(xiàn)。在最初的那一瞬間,他還是不敢確定對方是否就是波拉德。在霍爾曼的記憶中,當年逮捕他的那個女偵探應該是身材消瘦、棱角分明,長著窄窄的臉龐,留著一頭細碎的短發(fā)。而面前的這個女人則已經(jīng)明顯發(fā)福,一頭烏黑的披肩發(fā)以及雪白的皮膚。一頭長發(fā)看上去很漂亮。她身穿一件長度過腰的淺黃色夾克衫,里面是一件黑色襯衫,眼睛上還戴著一副鑲邊的太陽鏡,從上到下一身休閑裝束。然而,她臉上的表情還是出賣了她。那一臉的嚴肅表情已牢牢刻上了聯(lián)邦特工的烙印。霍爾曼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走進來,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霍爾曼并不急于撥響電話或者站起來。他雙掌向下平放在桌面上,等待著她的注意。
她終于看到他,霍爾曼微微一笑,但她儼然還是一副冷竣表情。她從人群中的過道一??穿過,走到霍爾曼對面的那個空位子。
她開口道:"霍爾曼先生。""嗨,波拉德警官。我如果站著你覺得合適嗎?那雖然很禮貌,但我可不想你懷疑我要攻擊你。我為您點一杯咖啡,怎么樣?"霍爾曼的雙手仍放在桌上,讓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仍舊既無笑意,也沒有伸手示好。她坐了下來,開門見山,毫無客套。
"你不必站著,我也沒時間喝咖啡。我希望你清楚現(xiàn)在的形勢,我很高興你服滿了刑期,并找到一份工作,開始新的生活,祝賀你!我的意思是,霍爾曼先生,祝賀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盡管馬內(nèi)利女士和菲格先生已經(jīng)為你做出證明,我在這里也向你的兒子表示敬意,但如果你以任何方式辱沒了這種敬意的話,我會隨時告辭。""好的,夫人。如果您能信任我的話,那太好了!""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話,今天我就不會來了。我再一次為你兒子感到遺憾。這真是個重大的損失。"霍爾曼心里明白他沒有多少時間來談論這個案子了。此時,波拉德已經(jīng)有些心不在焉,或許是在同意來見他后就已經(jīng)心有不快了吧。警察是從來不會再與他們抓過的罪犯聯(lián)系的。沒有理由,這就是這個行當?shù)臐撘?guī)則。大多數(shù)罪犯,即使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心里也一清二楚,要找到當初逮捕過他們的警察,而少數(shù)的能夠?qū)崿F(xiàn)這一目的的人,通常的結(jié)果也只有兩種:要么重入牢房,要么丟掉性命。而他們此前也只是通過電話聯(lián)系,波拉德在仔細研究了警方對這起謀殺案的描述,并分析了他們把沃倫·蘇亞雷斯圈定為兇手的結(jié)論合乎情理后,才盡量相信了霍爾曼。但是她也只是在過往的經(jīng)歷中對與本案有關的情況知道一點,而根本無法回答霍爾曼那接二連三的問題,她來也是想看看他到底收集了多少證據(jù)。
最后,她還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解一下有關此案的新聞報道,并允許霍爾曼就本案進行一番個人陳述。霍爾曼知道波拉德原本不同意與自己見面,是因為她不相信警方的做法是錯誤的,而她最終選擇來見自己也是為了幫助一位痛失愛子的父親。波拉德大概是對霍爾曼產(chǎn)生了同情,所以才給了他這次見面的機會,而一旦見面也就意味著她已經(jīng)考慮成熟?;魻柭雷约褐挥幸淮螜C會,所以他把最致命的"武器"留到了最后,他希望一旦出手,對方就無法抵抗。
他打開了那個信封,里面裝的是他收集到的剪報和文件,他解開了那捆厚厚的報紙。
他說:"你以前有機會去調(diào)查這起案子嗎?" "這就是我想的,先聽聽你的意見。"她身體靠向椅背,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肢體語言已經(jīng)明顯地告訴霍爾曼:別再賣關子了,有話就快點說吧。霍爾曼只希望她能摘掉眼前的太陽鏡。
"好吧,讓我們先從蘇亞雷斯說起。你描述了你同瑪麗亞·蘇亞雷斯之間的對話,也表達了對蘇亞雷斯在殺人后又自殺這一猜測的懷疑,對吧?""對。他是一個既有老婆又有孩子的人,他為什么要自殺?""如果讓我猜的話,這也是我今天來這里能做的全部,我說蘇亞雷斯是嚇壞了,他整天生活在焦躁不安中,大概也只有靠吸毒來尋求解脫了。像他這樣的人通常在扣動扳機之前,就已經(jīng)在槍膛里壓上了子彈。而毒品能夠使人產(chǎn)生臆想,甚至有可能在某個瞬間變成精神病,這就可以解釋他為什么自殺了。"霍爾曼并非沒有考慮過這點。
"尸檢報告會把這些都記錄在案嗎?""是的……""你能拿到這份尸檢報告嗎?"霍爾曼看她雙唇緊閉。他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再打斷她了。
"不,我無法拿到這份尸檢報告。我只是基于個人經(jīng)驗向你提供一種可能的解釋。你不是糾纏于他的自殺么,所以我在向你解釋它存在的可能性。""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向警方提出讓我與驗尸官,或者知情人談談,但他們拒絕了。"她仍然牙關緊閉,緘口不談,但是此刻她那交叉的十指卻握得更緊了。
"警方在法律上具有諸如保護死者隱私的權(quán)利,如果他們公開了他們的信息,那他們就有可能受到指控。"霍爾曼決定繼續(xù)追問,他的手指在那些報紙中翻來翻去,直到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他把這份報紙攤開,讓她能夠清楚地看到。
"這份報紙圖解了這起謀殺案的犯罪現(xiàn)場??纯此麄兪窃趺蠢L制那些汽車和尸體的?我親自去那里看過的……""你去過河床那里了?""當我還在偷車的時候-也就是在我開始打劫銀行之前-我對那些地方了如指掌。而那里就是一塊平地。河道的兩側(cè)都是寬闊的混凝土??,基本跟停車場一樣。你能下到那里的唯一方式就是借助河道維修工人們使用的便道。"波拉德將身體向前湊了湊,聽他關于這張圖紙的評論。
"好吧。那么你的觀點是?""下到河堤的這條便道恰好正對著那些警察停車的位置,看到?jīng)]有?槍手必須得通過這條便道下來,但是如果他是從這里下來,那么他們肯定能夠看見他的。" "別忘了,當時可是凌晨1點,天色是漆黑一片。此外,這幅圖也不一定能夠畫出現(xiàn)場的全景。"霍爾曼又取出一張地圖,這是他自己繪制的。
"不,不是的,所以我自己又制作了這張。這條便道從橋底向上看,視野要比報紙上繪制的給人的思??更加開闊。此外,在這條車道的最上端還有一道門,看見沒有?也就是說,要從這里穿過,你要么翻墻而過,要么切斷鐵鎖。而無論怎樣都會弄出很大的聲響。"霍爾曼盯著波拉德,她在對比著這兩幅地圖。她似乎正在就此展開思索,而思索無疑是一件好事。思索意味著她正不知不覺地投入進來。但最后她又坐了回去,攤開雙臂聳了聳肩。
"在警察們開車下去的時候那道門就已經(jīng)被打開了。""我問過警局的人,那道門在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可他們沒有告訴我。我并不認為里奇和那幾位警官下去后會讓那道門繼續(xù)敞開著。如果你讓那道門敞著,那么就有可能會被夜間值勤的巡邏隊看見,那你就麻煩了。我們當年通常都是關上大門,然后又把鎖鏈恢復原狀,我敢打賭里奇和他的同伴們也會那樣做的。"波拉德仍舊靠背坐著。
"你們都是在什么時候偷車的?"霍爾曼正在拋出他的"誘餌"引她上鉤,到目前為止,他認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正在按照他的邏輯向前跟進,盡管她不知道下一步要被帶到哪里。他感覺很受鼓舞。
"你在說什么,霍爾曼?你認為蘇亞雷斯并不是兇手?""我是說那些警官們聽到什么都不重要。我認為他們認識兇手。"現(xiàn)在波拉德抱起了雙臂,這最后的信號表明她已徹底落入霍爾曼精心設下的迷局?;魻柭浪诿允ё约?,但是他還要繼續(xù)布局,要么讓她徹底上鉤,要么前功盡棄。
他說:"你聽說過那兩個名叫馬琴科和帕森斯的銀行劫匪嗎?"霍爾曼看到她的身體一動不動,顯然她已經(jīng)徹底被自己的話題所吸引?,F(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在乎什么優(yōu)雅的姿態(tài),更不會把這次會面當成難熬的時光,如墮迷霧的她已經(jīng)忘記了之前考慮的這些,而這一切,唯有她跳出圈套,跑出這盤棋局方能結(jié)束。她摘掉了眼前的太陽鏡。他看見她眼部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像紙一樣泛白。自從他最后一次見她以來,她已改變了許多,但現(xiàn)在只有在她表情中的某種異樣讓他琢磨不透。
她說:"我聽說過他們。怎么了?"霍爾曼把里奇繪制的關于馬琴科和帕森斯搶劫銀行的地圖放到她面前。"這是我兒子繪制的。他的妻子莉絲讓我復印了一份。""這是一張他們搶劫銀行的地圖。""在他死的那天夜里,里奇接到福勒打來的一個電話,然后他就從家里出去了。他出去是要和福勒見面,談論馬琴科和帕森斯的案情。""馬琴科和帕森斯都已經(jīng)死了。那案子3個月前就已經(jīng)結(jié)了。"霍爾曼把他在里奇辦公桌上發(fā)現(xiàn)的那些文件和報告的復印件全都翻開,把它們都呈現(xiàn)在她眼前。
"里奇告訴過他妻子,他們正在研究這個案子。他家里的辦公桌上堆滿了這些東西。我詢問過警方里奇最近都在做哪些工作。我嘗試著去見一見負責馬琴科和帕森斯案子的偵探,但沒人愿意對我講述這些。他們告訴我你剛剛說過的那些,這個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但里奇卻告訴他的妻子他要去見福勒談這個案子,然后他就死了。"霍爾曼看著波拉德在大致翻看著這些材料。他看見她的嘴在動,就好像嘴唇里面正在咀嚼著什么。最后她抬起頭,透過她的眼睛,他看到那里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紋??,這是只有在這樣一位年輕女人的眼中才能看到的。
她說:"我還不知道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我想知道為什么里奇正在調(diào)查一樁已完結(jié)的案子。我想知道蘇亞雷斯是怎樣與兩個銀行劫匪聯(lián)系到一起的。我想知道為什么我兒子和他的朋友們會讓殺手如此靠近,以至于能夠殺死他們。我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他們。"波拉德兩眼盯著他,霍爾曼與她四目對視。他竭力控制不讓自己的眼神表現(xiàn)出任何的惡意,或者憤怒。即使是有,他也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隱藏起來。她深呼一口氣,然后舔了舔嘴唇。
她說:"我想我可以打幾個電話。我很樂意去做這些事情。"霍爾曼把他的報紙全都裝回信封,然后把自己新的移動電話號碼寫在信封的封面上。
"這是我在圖書館里查到的關于馬琴科和帕森斯的所有資料,報紙上關于里奇他們遇害案件的報道,以及從他家里找到的一些材料。我把它們都復印了下來。這是我新的移動電話號碼。這些你都應該知道。"她看了看信封,并沒有立即去碰它。霍爾曼感覺到她仍在同自己已經(jīng)作出的決定進行斗爭。
他說:"我不指望你能免費去做這些,波拉德警官。我會付給你費用的。我沒有太多錢,但我們可以制定一份報酬計劃之類的東西。"她再次舔了舔嘴唇,正當霍爾曼琢磨著她為何還在猶豫時,她卻搖了搖頭。
"那倒不必了。這可能會花上一些時間,但我能做的也僅僅是打幾個電話而已。"霍爾曼點點頭。此刻他的心一直在怦怦直跳,但是他還是把這份興奮連同恐懼和憤怒一道小心的隱藏了起來。
"謝謝,波拉德警官。我真的非常感謝你!""你或許不該稱呼我為波拉德警官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一名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別調(diào)查組的探員了。""那我該稱呼您什么呢?""凱瑟琳。""好的,凱瑟琳。我是馬克斯。"霍爾曼伸出手,但波拉德并沒有接受他的握手禮,而是拿起了那個信封。
"這并不意味著我已經(jīng)成為你的朋友,馬克斯。我所做的全部只是因為我認為你應該得到這種回報。"霍爾曼放下手,他顯然是受到了傷害,但他并不愿意表露出來。他不明白為何她已同意為此浪費時間,卻又以這樣一種方式對他。但他仍舊把這些感覺收藏了起來。他聳了聳肩。
"好吧,我明白。""在你接到我的電話以前可能要等上幾天時間,但應該不會太久。""我明白。"霍爾曼看著她走出星巴克咖啡店。她在從人群間穿過時加快了速度,然后很快消失在門口的步行街盡頭。他仍舊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他在心里回味從她身上看到的與以往不同的那種感覺,現(xiàn)在他找到了答案。
波拉德似乎害怕了。10年前逮捕他的那位年輕的偵探從未在別人面前顯出半點懼色,但是現(xiàn)在她變了。思索著這些事情使他進一步想知道自己也改變了多少,是否他還能有機會揭開這案子背后的重重迷霧?霍爾曼站了起來,走出星巴克咖啡店,駛?cè)氲轿鲏]區(qū)街頭明媚的陽光中,一想到自己將不再孤軍奮戰(zhàn),那感覺真是美妙之極。他已經(jīng)喜歡上波拉德,盡管她似乎還有些猶豫。他希望她不要因此而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