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一下：“不過平書兄說款子的事情，的確是大問題。一旦光復(fù)了，那款用得就和流水一樣。兄弟倒有兩個計較，一就是租界里面的大清銀行，宋漢章那老小子很拿咱們不當(dāng)回事，但是大清銀行馬上準備秋解給北方的款子怕不有五六百萬，拿過來就可以應(yīng)付一陣了?！?/p>

　　李平書連連搖手：“動不得動不得！大清銀行在租界里面，你想把軍隊開進去不成？惹動交涉，只怕我們上海軍政府還沒開張就要倒臺！英士還是說說第二個法子吧?！?/p>

　　尹銳志尹維俊姐妹看看李平書，都有些覺得心下不屑。這人官紳當(dāng)久了，見了洋人骨頭似乎就是軟的，倒還是陳其美有些硬漢的氣概。

　　這下連陳其美也沉吟了良久，抽了十幾口煙，才為難地道：“還有就是徽湖公所，還有廣肇公所那兩處，這里都是湖州、徽州還有廣東商人旅滬的團體。很是有錢，憑兄弟的面子，借個二百萬也不算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那里只認兄弟我一個，到時候兄弟什么名義也沒有，光身子跑去借錢，人家肯定要問兄弟今后憑什么還他們的錢？這是條路子，就是這點為難?！?/p>

　　他說完就低下頭，擺弄那個水煙袋。李平書和李燮和對望一眼，心下都是了然。李燮和笑道：“英士，咱們兄弟還有什么話不好說？雖然大家推舉我當(dāng)這個上海都督，但是那也是趕鴨子上架，英士想來接這個挑子，那是再好不過。兄弟馬上就退位讓賢。”

　　場中氣氛這下真的冷下來。陳其美撩起袍子掉頭就走：“你們把我陳英士看成什么人了！”李燮和想去拉他，李平書卻按住了他。就這樣看著陳其美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李平書看著尹家姐妹，苦笑道：“這里的局面就是這樣，上海是咱們光復(fù)會的重要據(jù)點，這個咱們絕不能讓！你們兩姐妹下去好好地休息一下吧，燮和會和你們說說詳細情形的。”

　　尹家姐妹看到剛才那一場鬧劇，對望一眼，都板著臉回答：“兩位老師的遺志，我們一直不敢忘，什么拼命的事情，咱們都會去做。至于其他的，我們也不想知道，但是對平書先生的好意，我們是感激的?！?/p>

　　上海十六鋪碼頭。這個碼頭和附屬的棧房，都是高昌廟江南制造局投資興建的。一向是為制造局運來煤炭和糧食的地方，制造局生產(chǎn)的軍火子彈，不少也是從這個碼頭輸送出去。

　　在1911年10月26日的黃昏，黃浦江泛著黑色的波濤。沿碼頭一帶的蘇北船民都在生火做飯，裊裊的炊煙縈繞著這個碼頭。小孩子們從這條船到那條船地跳來鬧去，惹來父母親的一陣陣斥罵。而遠處的法租界的燈火照射到這里，遠東魔都的夜生活，還遠沒到開始的時候。

　　十來條船幫的烏篷大船，帶著很深的吃水，正下了篷，慢慢地朝碼頭靠來。在碼頭管棧房的一個制造局委員皺著眉頭問身邊的人道：“這些船吃水這么深，運什么來的？最近局子已經(jīng)半停產(chǎn)了。怎么還有這些船來？”

　　身邊的人也不敢肯定：“也許是上次訂了三百噸可介子煤吧，因為數(shù)量小，也忘記了取消單子。要不就是運糧食的，想用咱們這里的棧房?！?/p>

　　船慢慢地靠了碼頭，幾十個短打扮的漢子跳了上來，都盤著辮子，身上鼓凸著結(jié)實的肌肉，忙著在那里系纜。委員走了過去，就見船上又跳下來一個著裝整齊的中年漢子。辮子每一結(jié)都纏著花布，絡(luò)腮胡子亂糟糟地糾在一起。那委員眼前一亮，忙上去請了個安：“原來是陳三爺！怎么，貴船幫又準備從我們這個小碼頭下糧食么？”

　　那陳三爺朝他笑笑：“不錯，借貴寶地歇歇船，最近鎮(zhèn)江那邊不太平，大爺叫我?guī)е缴虾肀鼙?，也不用安排小工下糧食了，等幾天咱們就走?！?/p>

　　他從袖子底下遞了一封東西給那個委員：“這點小意思給蘇委員、王委員他們分派一下，我們來這里打擾一趟也不好意思。在這里可能也要辦點事情，你們看見什么就當(dāng)沒有?！?/p>

　　那個小委員手底下暗暗掂了一下，封里怕不有一百塊的洋錢。平時這陳三爺見面不過十塊八塊就打發(fā)了他們，這次出手卻這么大方。心里面不由得起了狐疑。但是這陳三爺又是洪幫出名的人物，手下都是些亡命之徒，去年舉著斧頭在南市和湖州幫械斗，這陳三爺一個人就砍倒了九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