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采和何燧看他的眼光就像看小孩子一樣。何燧按著自己的武裝帶,腮幫子咬得緊緊的,聲音很低,但是很堅硬:“革命哪有不死人的?師長有個萬一,我們這些人也不過是后死者而已,第一旅一樣堅持北伐!這點還要拜托念蓀兄把第一師的大局掌握好,維持住我們第一師這個局面。”
陳山河橫了何燧一眼,卻沒有說話。吳采目光深沉,半晌才微微嘆了口氣:“這樣是不成的,除了師長,我們誰也維持不了這個部隊。財權(quán)在他手里攥著,軍火現(xiàn)在也是美國人盤下的工廠在制造,不會聽我們的調(diào)動。我們以后發(fā)展的方向,和背后政治勢力的聯(lián)絡(luò),都在他腦袋里裝著。師長其實是希望我們只做一個純粹的軍人……第一師,要是師長不在了,存在都困難,別說發(fā)展北伐啦?!?/p>
他看著兩個人,慢慢地在院子里走動,低聲地像在自己盤算:“最好的打算當然是師長能挺過來,那自然是萬事大吉。但是第一師好容易有了這么個局面,如果有不忍言的事情發(fā)生,我們該怎么維持?蘇北這個地盤能有不少收入,我們能不能抓在手中?第一師這個部隊,我們能不能團得住?和南京要成立的政府還有江蘇的都督,我們怎么處理關(guān)系?”
他越說擺出的問題越多。這些日子來,實在是很少看到吳采這么失態(tài)的樣子,三個人最后都沒了聲音,都看著手術(shù)房的方向。那里才是第一師真正的靈魂,真正的心臟。
手術(shù)房的門打開了,最先出來的是滿頭大汗的李媛。三個人都迎了上去,李媛卻沒有理他們,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血絲,她自己一個人跑開了,跑到一個角落用頭抵著墻,兩手交叉握在胸前,低低地不知道在念著些什么。三個軍官的心都一沉,就看見慕星河也滿臉疲憊地走了出來。吳采低著嗓子問:“慕處長,師長他?”
慕星河還沒洗手換衣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在滾落,這一場手術(shù)讓他也耗盡了心力。他嘆道:“子彈從右心房擦過去的,但是引發(fā)了大出血,手術(shù)還算成功,命現(xiàn)在是保住了,就是怕有什么并發(fā)癥。接下來幾天,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過去了。”
李媛這個時候心里面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的想法,她只是在全心全意向基督祈禱。她是個基督家庭,但她以前并不算虔誠?,F(xiàn)在她把所有能想起來的禱詞都在心里默默地念著?!爸靼?,保佑他這次能平安度過吧,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呢?!倍\詞在她心中越念越快,女孩子頭發(fā)從護士帽下垂下來,在她修長的頸項后面隨著夜風輕輕擺動。眼淚終于從她閉著的眼睛里滑落下來,連成了一線。
四個都算是相當高級的軍官默默看著李媛,不自覺的,幾個人在心中也向各自不同的菩薩祈禱起來,師長你可不能死,第一師可不能就這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