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慶卻在看那封親筆信:“頌亭兄鑒,南京一別,已一月矣。一日三秋之說,古人誠不我欺。遙想我兄風采,當更勝往昔。弟率兩萬健兒北伐,艱苦備嘗,稍有所得,也不過得寸則寸,得尺則尺而已矣。正臥薪嘗膽,準備直搗幽燕腥膻三百年之地時,奈何同志竟存圖謀雨某之心!弟自問為人行事,無一毫不可昭之日月,竟招如此之對待,不得不對同志二字而寒心矣。然兩萬將士尚須人哺育,北伐大業(yè)未成,弟尚不敢息肩,只得勉任艱巨。聞我兄軍次徐州,弟有傷在身,不能親迎,特派衛(wèi)士隊長少校白斯文持書告罪。若有所聞,少校白某當盡以告之。尺牘修短,不能一一盡情,此中事盡在把握,望吾兄無以憂弟。此函,弟雨辰頓首再拜。”
林述慶盤腿坐在床頭,只是顛來倒去地看著那張支票,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后終于嘆了口氣:“我現在是下野的前司令,柏烈武和雨師長都太高看我了,我實在是什么忙都幫不上啊。”
這時在徐州青年會醫(yī)院,雨辰還是坐在病床上。這幾日的操心,讓他臉色很不好看,他在那里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吳采站在他的身邊,也靜靜地并不說話。
“念蓀,我想不通的就一件事情。柏烈武還好說,這人不怎么聰明,被人攛掇一下什么事情都做了。雷新田是個聰明人,這次怎么也迫不及待地跳到臺前,而且吃相這么難看?”
吳采聽到雨辰問他,也只是苦笑搖頭。這些事情,對于這個純粹的軍人參謀長來說,他的確不太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
雨辰也知道吳采不會回答。他轉頭從拉開的窗簾望出去,外面的黑暗中有隱約的人影閃動。他的衛(wèi)士連正在忙著布置醫(yī)院的防務,兩架重機槍架在了門口,樓頂還有兩架,沙包都在匆匆布置當中。
人心真是一件最復雜的東西,也許雷奮在大時代沒有開始的時候,他就安于做個富貴紳士,當張季直的好弟子。但是當歷史的風潮撲面而來的時候,這個人的野心就開始勃發(fā)不可抑制,看到有那么多的人一步登天,比如說自己,自認為聰明權謀不在人后的他自然就走到臺前,有將自己的兵權拿過來做江浙立憲派頭號人物的打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還真的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呢,就連這次受傷,也給了雷奮這么一個機會呢。大時代就這一次,機會稍縱即逝,難怪他這次不肯放過。
他收拾起這些想法,換了剛硬的神色,說出話來的語調都變得冰冷:“都布置好了嗎?”
吳采點頭:“全都布置完畢,晚上一點準時發(fā)動……師長,我很奇怪,您怎么知道柏烈武一定住九里臺大旅社?”
雨辰淡淡道:“當年柏烈武分發(fā)到安徽新軍的時候,曾經在九里臺大旅社宴請自己的同事,還賦詩以紀盛。這里是他得意的地方,他不會不住的?!?/p>
吳采心里面佩服,卻沒說出來,只是朝雨辰敬了個禮,大步地走了出去。屋外空氣濕冷,寒風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精神一振。
第一師既然已經形成了一個團體,那什么事情就要以團體利益為重,他在心里給自己下了決心,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要是灼然在,還不知道會對師長的決定說什么呢?!彼押紒y想都壓了下去,正正自己頭上的軍帽,恢復了那個冷靜從容的師參謀長形象,大步地沒入了夜色當中。
晚上一點,寒冷的徐州街頭。
突然從教導團控制的、關押辮子軍俘虜的地方涌出了一大堆亂紛紛的江防軍。他們身上的號坎雜亂,人卻精神得很。一邊朝身上揣著每人五塊的光洋,一邊大喊大叫:“鎮(zhèn)軍北伐要拿咱們腦袋祭旗啦!大家快逃命吧!打點起發(fā)就各自回家啦!”
有的人手里還有槍,朝天嘭啪亂放,有的地形熟悉的人就找當鋪商號下手,砸門放火無一不為。鎮(zhèn)軍辛苦了一天,除了少數哨兵,都各自休息了。而第一師的部隊又袖手不管,徐州城里放出了這么多亂兵,半個城頓時就騷動了起來。幾處火光冒起,漸漸地越來越多。整個城市哭喊聲也響成了一片,滿街都是人影亂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