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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陵線刻畫研究

武則天與神都洛陽 作者:王雙懷,郭紹林 主編


  樊英峰

  (713300,陜西乾縣,乾陵博物館)

  石刻線畫是唐代繪畫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指在平石面上以線刻的形式創(chuàng)作的畫幅。唐代帝陵中存在著大量的石刻線畫,乾陵的線刻畫尤為突出,值得我們進行深入研究。本文擬對乾陵陪葬墓的線刻畫進行系統(tǒng)探索,希望有助于大家對唐代繪畫的認識。

  一

  在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里,石材是建筑雕刻藝術的主要原料。平雕、浮雕各顯風采,繪畫、圖案盡現(xiàn)姿容。唐代是中國古代文化最為昌盛的時代,以石為材的藝術也空前發(fā)展。其中,石刻線畫就取得了突出成就。乾陵陪葬墓的石刻線畫面積大,內(nèi)容豐富。尤以章懷太子李賢墓、永泰公主李仙蕙墓、懿德太子李重潤墓線刻畫較為典型。

  乾陵石刻線畫主要集中在墓葬甬道石門及石槨內(nèi)外壁。石槨是地府中最壯觀的石刻,其造型為廡殿式,頂、檐、門、窗、柱及臺基齊備,平面線刻裝飾滿布四壁。從內(nèi)容來看,可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各石塊的裝飾花紋,一類是石面上陰刻的人物、動物、花鳥、草蟲等。

  邊飾花紋在石塊上廣為分布,其作用非常明顯,即裝飾美化。紋飾采用的都是唐代流行的卷葉、卷葉海石榴、纏枝海石榴、纏枝石榴、舞鳳等。如在章懷太子墓槨內(nèi)倚柱上刻的紋飾就有纏枝卷葉、纏枝海石榴、卷葉裹荷、卷葉海石榴、大葉海石榴等,且以纏枝海石榴居多。除此之外,墓室廡殿門南窗欞上部刻有一對相向奔馳的翼馬,以二株卷葉紋相間,中部直棱窗四周以草葉紋為飾,下部二猛虎相對而立,中間仍以草葉紋間隔,下部邊緣則為卷葉紋。槨外象征性的殿門門楣上刻卷葉海石榴紋,一對舞鳳尾部轉化為海石榴葉,四周以海石榴紋裝飾。永泰公主墓石門和石槨上這種線刻紋飾也廣為分布,每一幅線刻畫周邊都有紋飾鑲邊,使畫幅相對獨立,如石槨外壁東面的"直棱窗圖",上部以卷云紋為飾,接著是相向而舞的兩鳳,其尾部似也刻畫為海石榴葉,中部窗欞四周以卷葉海石榴紋裝飾,下部兩雄獅相向而立,并以抱合式卷草圖案相隔,底部飾卷葉紋。

  人物、動物、花鳥等是乾陵線刻畫的重要內(nèi)容。章懷太子墓石刻線畫人物畫有14幅,人物21個,全部為立像,神情姿態(tài)各異。槨內(nèi)南面一幅兩侍女圖,左邊一位螺髻、簪釵,右邊一位頭簪鳳釵,二人姿態(tài)一致,皆抄手佇立。另一幅中二侍女側立且方向一致,一位螺髻,一位雙螺髻,二人服飾相同。而在另外的一幅線刻畫中,一侍女梳蝶形高髻,身著披巾,長裙曳地,左手扶桿,右手折花枝,側身俯視凝目觀花,體態(tài)綽約;另一侍女女扮男裝,著翻領繡袍,手執(zhí)一花側身作嗅花狀,儀態(tài)悠閑。槨內(nèi)西邊一幅中,一螺髻侍女頭簪珠花、步搖,腳著云頭鞋,面部雍容妍麗,若有所思;另一侍女雙髻,著圓領花袍,系腰帶荷包,手捧包袱侍之,為女扮男裝之態(tài)。

  永泰公主墓石刻線畫中人物畫共計15幅,所刻人物共31位。其中10幅為單人畫,畫面中只有一位宮女,皆體態(tài)豐盈,面貌端莊。尤其是石槨內(nèi)壁北邊一幅"披巾侍女圖",是15幅人物畫中最為精彩的一幅。畫中侍女梳螺髻,簪步搖,上短襦,外半臂,兩襟結于胸前,下著曳地長裙,且柳眉鳳眼櫻桃小口,一副亭亭少女形象。她雙手托起披巾,似要婆娑而舞,又似翩翩起步,靜止的畫面卻有著動感,一派生機盎然。她們有的梳單螺髻,有的梳雙螺髻,還有梳單刀髻,戴幞頭的,都是當時宮中最流行的發(fā)式。服飾有的上短襦,外披巾,下著曳地長裙,腳著云頭高履;有的穿翻領長袍,條紋褲,腳穿線鞋,腰系革帶,并綴有飾品。她們神態(tài)各異,有的弄花戲鳥,有的沉思聆聽……

  懿德太子墓石槨外東壁石門上的一幅線刻畫中,兩侍女盛裝打扮,她們頭戴鳳冠,身著宮衣,相向抄手而立,似在為墓主人值夜。侍女周圍亦有植物花卉點綴,門框四周飾以卷葉紋,門楣上是相向而舞的雙鳳,整個畫面看起來富麗繁華。

  以章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和懿德太子墓石人物畫為代表的乾陵線刻畫顯示了墓主人煊赫的身份和生前宮闈的華麗,展現(xiàn)了當時宮廷的生活場景,反映了當時宮廷上層社會的生活時尚和審美情趣。從其石槨的造型及外部裝飾也可以看出,它們都屬于同一個時期的產(chǎn)物,又因其地位身份的尊貴,這些石刻線畫作品也可以說代表了當時最高藝術水平。

  此外,線刻畫中還出現(xiàn)了許多鳥類,有山雀、杜鵑、山鷸、燕珩、白頭翁、錦雀、黃雀、鴛鴦、黃鸝、畫眉等,它們有的對鳴,有的相戲,有的齊飛,有的對立,美觀自然。昆蟲有蜻蜓、蝴蝶、蜜蜂。另外,翼馬相對奔馳、雙鳳相向而舞、猛虎相對而立,都給靜態(tài)的畫面增添了情趣,使主體畫面顯得更為生動自然。

  線刻畫中植物花卉也種類繁多。植物有木槿、冬青、梔子之類,花卉有郁金、芙蓉、錦葵、山茶、杜若、金盞、草菊等。其花葉枝梗,多隨意勾勒,扶蘇有致,形勢自然。她們在人物畫中雖然僅僅是一種裝飾襯托,但和畫中姿態(tài)各異的宮女卻又和諧統(tǒng)一,成為整個畫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盡管是以石代紙、以刀代筆,但仍不減其藝術魅力。

  二

  乾陵線刻畫造型生動逼真,線紋流暢柔和,且有較高的藝術水平,似為高手起樣,然后由熟練的老匠工精心刻制。刀法簡潔有力,銳利均勻。其鐫刻的辦法,有兩種形式。對于邊飾,有些是用的剔底線刻,即沿花紋外廓將石面剔去石層,使花紋部分凸起,然后再于輪廓內(nèi)以線條陰刻。對人物花鳥部分,則直接以刀陰刻出線紋。

  更重要的是,石刻線畫的一些刻畫過程,在章懷太子墓石槨西壁被發(fā)現(xiàn)。石槨西壁一般地緊貼于后室西墻,因此石槨西壁外的線刻比較潦草、粗糙,有的因緊貼于西墻,因此根本就無法弄清它是否有線刻畫。如永泰公主墓石槨西壁即緊貼于后室西墻,二者之間的距離僅15至20厘米左右。因此積土無法清除,也就無從知曉槨外西壁是否有石刻線畫。但是章懷墓石槨西壁與后室西墻之間尚有50厘米左右的距離,可容一人往來。但是從總的來說,槨外西壁本不擬給人觀看,因此,刻的粗獷、潦草、簡單,甚至連當時用白堊土涂底的白粉也保留未動,尚有幾處留下了當初加工的痕跡,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原來的起樣。就墓中線刻與同時期的一些墓中的線刻比較,我們可以得知,當時這些精心的雕飾,是先將青石或漢白玉石表面打磨光潔,然后以輕膠拌白堊土用毛筆醮著在石面上起樣,用刻刀刻出極輕細的線條作為稿子。稿子確定后,即一次鐫刻而成。從刀痕與筆跡判斷,有些地方是出自一人手筆,也有的是一個畫稿,另一個鐫刻。

  石面上的線刻,與一般器物上的鏤刻不同,它不受工藝過程的限制,因而走刀的痕跡非常接近筆墨描畫之跡。其中有些線刻,是往往不依賴底稿而直接刻出的。這樣就更能反映當時的線刻風格面貌,使我們能得到相似于原作的拓片,更便于直接對這些藝術品進行研究。

  這種刻畫技法塑造人物,沒有強烈的視覺沖擊,而以其流暢的線條傳導出特有的安詳,觀賞者在欣賞時隨著那些優(yōu)美的線條感受畫面人物的親和力和動感的生命,品味其藝術魅力。工匠在刻畫時運筆穩(wěn)健,壓力均勻,使線條粗細變化很小,顯得含蓄秀勁,流暢自如,優(yōu)雅而不失骨力,靈動而不流于虛幻,達到以線造型、形隨線生、神隨線出、線中顯情的藝術效果??坍嬕氯?,或長而挺直,一氣呵成,或弧線彎轉,搖曳生姿。面部線條圓潤,眉線彎而粗,眼線柔而細,鬢發(fā)如絲,櫻桃小口巧然若語。根據(jù)畫面的內(nèi)容,所描繪的任務的性格,用線或轉折頓挫,或剛勁如鐵,或流利順暢。

  構圖上,按照主次分明、協(xié)調對稱和整齊劃一的原則安排內(nèi)容,作為畫面主要內(nèi)容的人物比例適中,草木、鳥蟲的點綴與主要內(nèi)容協(xié)調一致,既突出了完整的畫面,也顯示了工整的圖案,其效果別具一格,使整個畫面清晰嚴整富有生活氣息而又不顯得復雜累贅。

  同時,其裝飾圖案的運用已經(jīng)擺脫六朝以前那種菱紋或其它幾何圖案基礎,從而將自然曲線的誘導法則與適合紋樣的設計結合起來,邊飾圖案大部分以花頭為中心,左右對稱延續(xù),形成格局,完全符合建筑圖案裝飾。例如,比較常見的海石榴紋、卷草紋、纏枝紋等。許多裝飾紋樣也成為北宋以后圖案形式的來源,如各種帶飾上的方連續(xù)模樣。分析起來,在這些圖案中均可找到其演進的跡象。從裝飾效果來看,它們精制而勻稱,石門、石槨都顯得富麗華美,突出顯示了墓主人的地位和身份。

  石槨臺座周圍的方相與碑座上的方相風格相仿,以夸張的筆法更突出了辟邪神獸的動勢。唐代類似內(nèi)容的形象已發(fā)展形成為一定的模式,但其造型卻可以隨想象夸張而千變?nèi)f化,不受限制。所以線條更加流暢,是石刻線畫中的一枝奇葩。

  唐代繪畫藝術名家輩出,成果輝煌。石刻藝術更是豐富多彩、精妙絕倫。石刻線畫作為繪畫藝術當中一門獨特的藝術形式,在承襲了秦漢,特別是南北朝時期的歷史文化積淀后,得到了顯著的發(fā)展,線刻畫創(chuàng)造出了將刻與畫有效結合的藝術,是繪畫與雕刻的混合統(tǒng)一,它和傳統(tǒng)中國畫的白描手法極為相似,以素凈的線條架構畫面,用線條造型描繪雕刻作品。這種獨立的繪畫形式在唐代取得了輝煌的藝術成就,它因附著于石槨上長期保存在地下,得以清晰完整的保持其原貌,在展示唐代宮廷風尚的同時,也給我們留下了巨大的藝術寶藏和不盡的藝術享受。

  三唐代是中國古代文化最為璀璨的時期,乾陵這座舉世無雙的帝陵更是一個巨大的文化寶庫,從三座地位等級較高的陪葬墓便可窺見其一隅。線刻畫作為唐代石刻藝術的瑰寶,在展現(xiàn)其藝術魅力的同時,也鋪開了一頁頁唐代社會生活畫卷,尤其是宮廷生活。這是研究唐代歷史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線刻畫中侍女畫居多,其服飾多種多樣,短襦、披帛、長裙、云頭履、線鞋、窄袖圓領長袍、大翻領長袍、條紋褲;發(fā)式有單螺髻、雙螺髻、單刀髻、蝶形髻;頭飾有各種釵、步搖、珠花,這些都是研究唐代文化最真實、最直接的資料,不僅使文獻資料的記載更具體直觀,也彌補了文獻資記載的缺漏和不足。同時對研究唐代服飾、妝束的發(fā)展演變都有著積極意義。線刻畫作為石槨的裝飾,代表一種身份,體現(xiàn)一種榮耀,也更多地展示了宮廷生活,同時也反映了當時的喪葬制度,這些都為唐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石刻線畫的起源很早,商周時代,甲骨、青銅器上的刻紋是其淵源,多屬于器飾或規(guī)儀范疇。隨著石材的廣泛應用,漢魏時代的畫像磚、畫像石風行一時。繪畫筆法的發(fā)展,也使得以刀代筆的石刻線畫的出現(xiàn)有了可能。隋唐時期,線刻畫已經(jīng)開始由"紋飾"向"繪畫"轉變,并日臻完備,大體保持著與同時代石窟壁畫或墓室壁畫相同的式樣與繪畫水平,其中尤以人物、花草見稱。乾陵線刻畫作為唐代線刻藝術的典型在石刻線畫史上書寫了重要的一頁,對石刻線畫的研究有著積極意義。

  石刻線畫作為一種裝飾,與現(xiàn)實生活也是密切相關的。裝飾畫是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人們在觀念形態(tài)上的反映而變化的。最初在陶器上面的紋飾,如仰韶文化中的彩陶紋飾大都是植物或動物紋飾,這與當時種植谷物、采集野生果實與狩獵有關。殷周時期的青銅器上的花紋,則往往是神秘詭怪,表現(xiàn)為奴隸主貴族階級權力的象征,如那些由動物形象抽象演變出來的夔龍、蟠螭、饕餮紋飾。到了唐代,在裝飾方面以植物紋飾最多,特別是海石榴花紋的出現(xiàn),則意味著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發(fā)展與中亞等國交往的頻繁。有些抽象形花紋,又很巧妙的與自然生態(tài)相結合,這與寫實技法的發(fā)展有關。例如鳳紋,在戰(zhàn)國時期保留著雞的原始形式,秦漢時期,尾羽逐漸繁縟,形象更為抽象。唐代的鳳紋,則在上述紋樣的基礎上,取象于馬雞、山雞,使得這種形象更含有寫實成分。因而唐代的鳴鳳、舞鳳,看起來更顯得自然優(yōu)美。此類形象,在墓內(nèi)石刻均有實例可考。圖案中的結構線,也多從圓弧、方科紋演變?yōu)轼櫨€、雙曲線、反面接弧等更為柔和飄動的線條。

  石刻線畫作石刻藝術的一種,它與石刻一樣在民族文化的長河中舉足輕重,在世界藝術史上獨樹一幟。它的風格與成就,有著時代特征的印記,直觀的反映了當時人們的精神世界和文化生活,它的成長與歷史潮流同起同落,與時代的步伐協(xié)調一致。乾陵線刻畫內(nèi)涵深遠而廣泛的刀筆遺痕,突出展示了唐代的生活習俗和社會發(fā)展軌跡,不僅在中國美術史上有著深遠的影響,而且對唐代歷史文化的研究也有著積極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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