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室外訓(xùn)練池在半夜里鉆進(jìn)來一條蛇,那條蛇把她咬死了,她死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和她的青春一起被毒死在了這個水池里,在大半夜獨自漂浮在水上直到清晨被人發(fā)現(xiàn)。
沒人知道那條蛇是從哪里來的,體工大隊的植物綠化非常好,北寧處于亞熱帶,有蛇出沒也說不定,然后這件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但韓旭一直認(rèn)為是有人把蛇扔進(jìn)去的,一定是有人為了某些目的要殺死她,并且那些人一定就在她的周圍。這件事讓他對死亡感到了更深層的恐懼,也許人類生活在世上唯一需要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面對死亡,可是從來沒有任何人告訴過韓旭應(yīng)該怎么做,他只能任憑這種感覺在心中恣意地?fù)u晃。
從那以后韓旭看到女隊的女孩們都覺得她們?nèi)慷际菤⑷藘词?,都覺得她們是披著人皮的毒蛇。
從那時候起韓旭常常在半夜里看著池水發(fā)呆,他有時候會想象到阿海死去的場景,她優(yōu)美地入水,閉上眼睛潛入水底,卻被鉆進(jìn)來的蛇咬死……韓旭變得越發(fā)地沉默,他的沉默被認(rèn)為是一種懦弱。
他被捉弄得更厲害,甚至一些師弟也對他不再尊敬,他常被一堆人摁倒在水里半天都透不過氣來,抬起頭來一臉的紫青,在那些時刻,韓旭感覺自己是那么地接近死亡,而死神竟也變得不再那么可怕。
傍晚訓(xùn)練結(jié)束后,他常常濕漉漉地回到家中,看見父親坐在客廳里聽半導(dǎo)體的收音機,那是父親像他一樣大的時候參加省運動會獲獎的獎品,這個半導(dǎo)體一直陪伴了他這么多年,一直到他什么也看不見的時刻。父親還是盼望著韓旭能跳出點名堂來,韓旭卻開始憎恨他為什么要把自己推入這個池子里。韓旭腰酸背疼地走過窄小的客廳,媽媽有時候也剛下班回來,正在房間里換工作服,刺鼻的中藥味是媽媽的味道,她很早就沒有女人味了。他推開門有時候會無意中撞見母親的身體,母親總是背對著他,他卻還可以看見母親強壯的背脊和耷拉到腰的半個胸部,有黑黑的乳暈。母親對此也不感到羞恥,他們的家實在是太小了,小到任何人都沒有任何隱私可言。韓旭對女人身體的全部印象都停留在母親的那個體格上,母親的臉總是蠟黃色的,紋著黑黑的眼線,身體也是黃色的,她渾身都染上了中藥的痕跡。
他并不覺得女人有多美,也許是那條毒蛇敗壞了他對女人的全部印象。體工隊的女孩身材總是很粗壯的,她們的上半身比一般女孩要粗壯得多,胸部連著肩膀的肌肉生長在一起,理著短頭發(fā),看不出任何女性的特征。所以不難理解當(dāng)韓旭第一次看見梨子的時候,大腦里瞬間涌上來的熱血和激情。
雖然有些排斥女孩,但韓旭總是不自覺地受到女孩們的歡迎,他是長得最好看的男孩子,體格強壯,身材很挺拔,頭發(fā)因為長期浸泡在水中而變成了棕黃色,劉海下面是透著一些憂郁氣息的眉眼。
“嘿,她們昨天晚上又在討論你了?!贝蠓紲愡^來在韓旭的耳邊說,他是女隊的領(lǐng)隊助理,二十歲。
“我對她們沒興趣?!逼鋵嶍n旭一直都不太注意這個人,男隊里的人常常嘲笑他的名字,一個七尺男兒取名叫作林芳。在那些枯燥的訓(xùn)練生活里,一切不尋常的事情都是值得拿來取樂的。
大芳以前也是練跳水的,十五歲的時候因為腰傷提前退役,當(dāng)上了女隊的助理領(lǐng)隊。說得明白點就是個打雜的人手,每個月拿著幾百塊錢的工資。韓旭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時候,李教練正和跳水隊的領(lǐng)導(dǎo)在水池邊訓(xùn)斥他,原因好像是女隊宿舍丟了東西。他們罵了很多難聽的話,大芳一直抬不起頭來,韓旭躲在柱子背后,聽見大芳哀求他們:“別開除我,我不想回農(nóng)村去,你們帶我出來跳水,我如果回去不但會被別人恥笑,而且我還什么也做不了,連農(nóng)活也干不了。”
韓旭在那個瞬間眼睛就濕潤了,他突然間覺得自己也許有一天也會變得跟大芳一樣,而大芳日后就會像父親一樣,坐在客廳里露出瘦骨嶙峋的胸部,駝著背聽著聲音模糊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