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六月的時候,天氣明顯很熱了。
汗水把背浸透,似乎每天都要用掉一大疊草稿紙。習見似乎從來都沒有這么忙碌過,有時為了去想一道數(shù)學題而使自己頭痛,然后心情就煩躁起來,把草稿紙用力一握丟進桌洞。那個時候她都會看一下前面的布藍,而布藍只是拖著腮靜靜發(fā)呆。
據(jù)說習見和布藍真的是一個接生婆接生的,習見遇見布藍是在他們六歲的時候。習見被一群人圍在墻角,其中一個高個子男孩說,聽說你媽媽和別人跑了,給我們巷子丟盡了臉,你媽媽很賤,所以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習見抱著身子靠在墻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fā)??煺f你媽媽和誰跑了,好讓我把他們的名字寫在那棵快死的樹上,這樣每個路過的人都可以向他們吐一口痰,哈哈……
習見依舊記著當時是如何地沉默,她的心里沒有過多悲傷,而是冷漠得有些僵硬。
快說啊,小賤人,否則我就用彈弓彈死你……一個小男孩真的朝著習見架起了彈弓。
習見就那樣看著,她仿佛看見了彈弓里彈出的石子打中自己的眼睛,從而使眼前的夏天變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你們干嗎要欺負她?一個穿著藍色小褂的孩子走了過來。她留了短發(fā),臉上臟兮兮的。你們一群人欺負她,有種單挑??!
單挑是什么意思啊?為首的高個子問。
不會吧,單挑都不知道,就是你們一個一個地來打我,不準兩個兩個地,更不準一群一群地……
信不信我一彈弓……小男孩話還沒說完,就被布藍的拖鞋擊中了臉,還甩了一身的泥。
高個子走到布藍的面前說,她媽媽跟別人跑了,大人們都說她媽媽很賤。
笨蛋,她媽媽很賤不代表她也很賤啊,你想嘗嘗我的指甲功嗎?布藍把手一伸,指甲長得嚇了眾人一抖。于是他們一溜煙跑開了。
布藍看著靠在墻上穿白裙子的習見,我叫布藍,布娃娃的布,藍色的藍。
習見一聽她說話竟是女孩的聲音,這才松開了咬著的嘴唇說,我叫習見,習慣的習,遇見的見。
布藍在很小時候就問過習見,為什么每天都穿白色的衣服,感覺像死了人。
習見就回答,我也不知道,只是沒有理由地喜歡白色。
習見在數(shù)學課本的某一頁寫下了一句話,我習慣性地遇見很多人,布娃娃的藍色總是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習見恨自己竟在考試的前一天來了月經(jīng),或許是因為每天晚上睡得很晚的緣故,所以經(jīng)期推遲了好幾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就痛得要命,每一次來都像是徹徹底底地死了一回。有時她真的想做個男孩,不必承受這些必須的疼痛。
她騎著車經(jīng)過一大片矮牽牛,又經(jīng)過一大片油菜花,便看見布藍就在自己的前面不遠處。她的藍色裙子和身旁的白色襯衫構成了一幅圖案。他們說笑著,從他們的談話中偶爾能聽見自己的名字。原來他們也會談論自己,或許自己只是他們談話中掠過的兩個字眼而已。
習見最喜歡的季節(jié)就是夏天,陽光明媚得能刺痛眼睛,甚至能刺出淚來。世界的每一寸角落都被陽光照得透徹無比,感覺那些泛著潮濕的空氣帶著微微的疼痛感,白色裙子像是飄了起來,沒有一點重量。或許這就是自己喜歡白色的原因,單薄地失去了重心,會感到多一點的自由和空白。
男孩回了一下頭,習見沒有看見。
男孩因為看她而差點和布藍撞上,習見沒有看見。
男孩看著她的白色裙子憂傷地低了一下頭,習見亦沒有看見。
布藍回了一下頭,而習見剛好抬頭,彼此看不到對方眼神,只是視線拉成了一條線,而這條線被夏天拉得越來越長,直至對方遠去,看不到端點。
到學校的時候,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密的汗,拿手去擦,卻看見了他在看著自己,站在不遠處。習見趕忙低下身去鎖車,故意鎖得慢了一些,不料抬起頭的時候他依舊站在那。習見吹了口氣,便抓起書包朝前走去。她一直低著頭,當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她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草香味道。肩膀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于是彼此的身子稍微傾斜了一下,但很快即恢復了平衡。習見低著頭看見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腳下,于是她挪了一下步子,離開了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