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梧桐的葉子開始落滿校園石板路的兩旁,腳踩上去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天開始冷了,清晨能哈出白色霧氣。天空顯得更深了一些,建筑物的輪廓也跟著清晰起來。
習見抱著書包站在一棵大梧桐下,她不住地跺著腳,兩手擦得通紅。已經(jīng)穿上了白色的厚外套,牛仔褲顯得有點緊。等看到左安推著車走來的時候,她就高興地跳了兩下。她打開書包,然后拿出一個包了好幾層的袋子,等左安走到面前的時候便拿出里面那盒加熱過的牛奶,快點喝,一下就會涼的。左安接過牛奶用牙咬開一個口,便仰著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習見看著他的喉結(jié)上下躥動,心想轉(zhuǎn)眼我們就都成大人了呢。
昨天布藍發(fā)燒了。左安把牛奶盒丟進垃圾桶里。
哦……嚴重嗎?
可能在家休息幾天吧,那她的功課……
我?guī)退浌P記吧。習見仰著臉笑。
于是連著幾天的時間習見每天晚上抄筆記抄到很晚,有時抄得累了她就會站在陽臺上看。她看不見她們的小時候,她看不見她們穿著裙子在夏天的雨水中奔跑。那個時候布藍的臉總是臟臟的,習見跟在后面看著她的藍裙子上總是甩滿泥點。布藍總是光著腳丫,那個時候布藍家也并不富裕,她的父母都做小本生意,而如今已經(jīng)進軍房地產(chǎn),成了這個城市商界的重要代表。習見感覺她和布藍已經(jīng)不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或許她們多年前的遇見只是一場華麗悲劇的開始。
習見騎著車去了布藍家,那一天陽光特別地亮。在路上她遇見了夏武紀,夏武紀雙手插在大外套的口袋里,頭發(fā)還是很長,遮住了低下的臉。不知道從什么時候習見開始討厭他,因為習見感覺他藏起了一個關(guān)于左安哥的秘密,于是習見沒有跟他打招呼。
習見把車靠在一棵楊樹上,她忽然看見布藍坐在不遠處的一張木條椅上。她側(cè)歪著身子,頭發(fā)完全散開,藍色的薄羽絨衣一直蓋過了膝蓋,陽光被樹木切割成一束束,細碎而零散地照下來漫過她全身。她動了一下身子像極了一只雍容的貓。
習見往前走幾步卻看見她忽然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東西,她用手指捏著將它懸放在空中,習見的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塊重重的石頭,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再也挪動不了步子,那枚指環(huán)在陽光下發(fā)出了刺眼的光。所有的一切都用這指環(huán)作了一個句號,原來所有的一切不是誤會,只是自己太天真。
筆記掉到了地上。她轉(zhuǎn)過身,用力地蹬起車,然后拼命地騎。一切都成了空白。白的如紙,白的如裙。
布藍抬了一下頭,看見習見離去的背。然后看見地上被風吹過來的筆記,彎腰拿起,看見里面工整的字,然而沒用深藍色,而是用了黑色。布藍將本子合上,深深地吹了口氣。她想,或許永遠都這樣沉默下去了吧。
習見把以前和布藍一起照的照片全部拿了出來,習見一邊看一邊哭。照片上的她們基本上都是小時侯的,記得那個時候在不遠處一條街上有家老照相館。習見經(jīng)常和布藍偷偷地去照相,等照片洗出來老板問她們要錢的時候布藍就伸出臟臟的小手拿出幾枚硬幣來。老板就笑著說,你們兩個小鬼,把照片拿去,等長大后再來付錢。布藍照相的時候總是習慣歪著頭,甚至有時干脆閉著眼,而習見總穿得干干凈凈,掛著微笑。如今她們已經(jīng)長大,那家照相館卻再也尋不到。
習見擦了火柴,火焰把照片上的臉照得格外亮。拿起照片,心想如果把過去的我們燒掉,是不是就再也不必心痛,就可以繼續(xù)這樣下去。如果把這些曾經(jīng)的臉燒掉,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回,而永遠地忘掉了。你告訴我啊布藍,告訴我……或許是眼淚打到了火柴上,火滅了,只留下燃燒的味道。
習見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膝,那枚指環(huán)她帶在身邊整整十七年,她再也猜不透布藍究竟是怎樣的人。習見心想就讓她帶在身邊吧,如果她帶一輩子更好,那樣她就會愧疚一輩子,那樣她就永遠欠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