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師被學校派去接待從全國各地趕來的評委,所以把四人送到飯店后,便匆匆離去。阮青詳細地問了王知非被取消比賽資格的事后,臉上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淡淡道:"吃飯吧。"接著第二天上午依然是女獨的比賽,下午是最后一部分男獨。四人看完后,也沒什么想法,水平還是差了點,別說超過沈明,就連劉洋也遠遠不及。女組中倒有一個分數(shù)又超過了馮倩,搞得馮倩一整天愁眉不展。
第三天是頒獎,馮倩獲得女子組獨舞第三名,劉洋獲得男子組獨舞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沈明了,沈明上臺領(lǐng)獎時只笑得花枝亂顫,看得王知非一陣頭皮發(fā)麻。關(guān)于群舞組的情況,王知非所跳的《涅槃》自然是沒疑問的第一名。此外王知非還獲得一個榮譽頭銜的"最佳領(lǐng)舞"獎。原本群舞是沒有這個獎項的。
阮青私下里看了王知非的比賽錄像,看完也是良久無語。"你要是參加,就可以幫我打敗王明維的學生了。"阮青最后說了這么一句。王知非心中奇怪,從第一次見面,阮青便是念念不忘要超過王明維,這到底是為什么。許老師也說過,阮青的舞技只有在王明維之上,不會在他之下,可阮青為什么還是這么執(zhí)著呢?他估計問阮青也不會回答,便笑笑而已。
比賽結(jié)束了,學校和班級里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有天彭小露小聲對王知非說:"你比賽那天我剛好來那個了,身體特別不舒服,沒去看你比賽,你不生氣吧?"王知非猛然想到那天比賽前劉洋曾問馮倩彭小露怎么沒來,馮倩當時扒在劉洋耳邊說了句話,劉洋嘿嘿笑了幾聲,看來說的就是這個事了。王知非道:"沒關(guān)系。"彭小露一聽大怒:"你根本都不在乎我去不去看你比賽。"這無名火直發(fā)的王知非暈頭轉(zhuǎn)向,覺得和這女人算是徹底無法交流了。劉洋還在旁邊調(diào)侃:"小露今天這么大脾氣,是不是那個還沒過去呢?"
阮青這次在國內(nèi)呆的時間比較長,他說自己過完年才會走。王知非和劉洋兩人便時常纏著他,聽他談論關(guān)于舞蹈方面的事情。
阮青看完兩人比賽后,便也不教什么,王知非和劉洋數(shù)次問起關(guān)于"那個"是什么,阮青只是淡淡道:"還差一點,再堅持苦練半年的基本功,就可以開始學'那個'了。"雖然沒再教什么具體的技法,卻時常和兩人在一起談論舞蹈。阮青見多識廣,舞臺經(jīng)驗又是極其豐富,兩人聽后也是受益匪淺。王知非時常在練舞時想找到那天比賽那種感覺狀態(tài),可那感覺總是時有時無。兩人也曾問起:"青哥,你會參加明年的全國舞蹈比賽嗎?"阮青卻總說:"你們一定要參加哦。到時候打敗沈明。"
冬天到了,周林的傷也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回學校后,再也不敢和王知非說什么了。
1999年12月20日,這是一個值得億萬中國人記住的時刻。被葡萄牙人占領(lǐng)長達約四百五十年之久的澳門,終于要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了。
北受邀,參加澳門回歸儀式的慶祝典禮,為了這個偉大的時刻,學校決定于1999年12月20日派遣王知非等去澳門參加這一莊嚴的儀式,并帶上全國學校舞蹈比賽第一名的獲獎劇目《涅槃》。
王知非興奮地告訴阮青這件事時,阮青無奈地嘴角微微揚起道:"真是的,原本還想讓你們同我一起去美國的。"王知非道:"青哥,你要帶我們?nèi)ッ绹?quot;"是呀,不過看來這次你是去不了了。美國圣路易斯當代舞團剛好需要幾個領(lǐng)舞演員,你,劉洋,和你們一起的那個小姑娘都很合適,我都已經(jīng)報到學校了,既然參與了澳門回歸這樣的事,看來你是去不了啦。"美國圣路易斯當代舞團是阮青所在的舞團,許老師曾說過、"只有這個團值得阮青去,只有阮青,才能去到這個團。"王知非心里多想見識一下這個世界一流舞團的水準,多希望和這位大哥一樣的老師一起去長見識啊,而且更重要的是,阮青說馮倩也會去??墒前拈T回歸更是億萬中國人的驕傲和自豪,能夠參加這樣莊嚴神圣的儀式,也是自己所期望的啊。
劉洋道:"青哥,就知非一人去澳門,我和馮倩可都閑著呢。"阮青道:"既然你倆沒事,就跟我去美國吧。學校也同意了,時間不長,半個月就回來了。"劉洋顯得格外開心,第二天就被通知,于1999年12月20日,和馮倩、許老師、阮青一起,起程去美國圣路易斯當代舞團參加排練演出。
澳門回歸舉國歡慶,王知非他們這次接到的演出任務格外輕松,在澳門呆了兩周只演出一場,剩下的時間由當?shù)亟哟块T好好陪同觀賞了這座剛回到母親懷抱的城市。
王知非本不喜歡照相,卻在澳門照了不少,他要把這些相片帶回去給劉洋、馮倩看、好讓他們感受一番。他還買了好多的紀念品和澳門特有的飾品,也要帶回去給劉洋和馮倩。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便過,回到學校,已經(jīng)進入考試階段。劉洋和馮倩還沒有回來。按照開始定下的時間,應該就是這兩天了吧,王知非望著空蕩蕩的上鋪心想?;貋磉@幾天也沒個說話人,心里真是郁悶,確實,劉洋不在,自己又能和誰說呢。班里的男同學?別開玩笑了,雖說那次打架事件已經(jīng)過去很久,但是自己和他們還沒好到那種可以談心的地步。彭小露倒是一個可以聊天的人,但畢竟是女孩,沒有和劉洋那樣聊得爽快。
就在王知非憋了一肚子的話,正在琢磨說哪句好時,有一天班主任突然把王知非單獨叫了出來,神神秘秘的來到校長室。
今天的校長室門外居然站了兩個男老師做門衛(wèi),搞什么?王知非心里想笑,裝黑社會???兩名男老師表情異常肅穆,見王知非和班主任到來,微微側(cè)了側(cè)身,讓開一條門縫。
校長室中,彌漫著的香煙幾乎快要遮蓋住了視線,可王知非依舊一眼看見坐在校長室角落里一個女孩低低抽泣的背影。王知非一見這背影,滿心激動地道:"馮倩……你怎么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校長轉(zhuǎn)過身,聲音低沉而嘶啞道:"王知非同學,這里有你一封信。"王知非滿臉疑問地看著校長,但是校長的樣子似乎什么也不打算說,便又望向班主任,班主任也是表情凝重道:"知非,你先看看吧。"拿過信,封面寫著"兄弟知非收"的字樣。這筆跡太熟悉了,這是劉洋的筆跡,對了,劉洋呢?劉洋怎么沒回來?王知非心里一沉,急忙抽出信,只看了兩行,便軟倒在地。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但勉強還是能辨認出是劉洋的字跡。
"知非兄弟,我不行了,我們在美國趕往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阮青哥當場死亡,我想我也快了。我的頭撞在了車門上,好疼的。馮倩說我已經(jīng)昏迷了兩天,許老師也受了重傷。對不起,我要先走了。我有一個請求,求你看在我們兄弟的情分上,幫我照顧馮倩,她是個好女孩,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死也安心了。洋。"王知非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偏偏神志卻無比清晰,嘴里想喊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雙手抱住腦袋,蹲在地板上。
校長嘆了口氣,班主任緊張異常,連忙拍打著在地上的王知非:"知非你沒事吧?"王知非一把甩開班主任,嘴里終于發(fā)出痛苦地嘶喊:"啊……"他猶如發(fā)狂般在不停地抽搐著,校長和班主任看了都不知如何是好。馮倩慢慢走了過來,擦了擦那還梨花帶雨的清秀面容,撲到王知非身上哭道:"知非……求你冷靜點……"馮倩的眼淚滴灑在王知非扭曲的面容上,他慢慢地安靜了下來,雙眼無神地推開馮倩,嘴中喃喃道:"我沒事,我沒事……"邊說邊往門外走著,屋里的人都看著他,卻見王知非徑直走向那禁閉的門,伸出雙手似乎想推門出去,卻失去重心一腦袋撞了上去。門外的老師發(fā)現(xiàn)響動,急忙開了門,見王知非如此神情,都不知如何是好。校長道:"把他先扶回宿舍,召集全體師生開會。"兩個老師一左一右把王知非架回宿舍,馮倩在后面一直默默地跟到了男生宿舍門口。值班老師見王知非如此摸樣,本來想把馮倩攔在門口,卻終究沒說話。而路上遇到的學生見到這副情形,更是趕緊的避而遠之。這是舞蹈學院第一次女生這么光明正大地進入到男生宿舍中。
兩位老師把王知非放躺在床上,示意馮倩留在這里,便走了。
王知非雙目無神地望著上鋪的床板,劉洋便睡在那里的。王知非猛然坐起,拿起手中已被揉搓得不成樣子的信,小心地攤開,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終于無力地倒在床上。
馮倩在旁邊一直默默無語,直到同學們開完全校大會回到宿舍,她才起身離開。開完會的同學也都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同班同學更是知道劉洋與王知非之間的感情。周林哭著剛想對王知非說些什么,卻被汪可一把拖開,汪可在周林耳邊悄聲道:"你現(xiàn)在和他說話會被殺掉的。"殺了他嗎?王知非心中苦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現(xiàn)在自己只想安靜地呆會。他在劉洋的鋪上找到那盒被他沒收的香煙,獨自一人去到陽臺。以前每當自己來到陽臺時,劉洋都會跟來的。現(xiàn)在倒也好,可以安心地鎖上陽臺的門了。王知非面無表情地鎖上門,聽周林在里面哭著叫:"王知非,咱們可都是哥兒們,你千萬別想不開。"想不開嗎?王知非心說,劉洋還要自己照顧馮倩,我怎么能連他最后的心愿都做不到?
第二天早上,當同學們發(fā)覺王知非一夜沒在床上睡覺,打開陽臺門時,見王知非正精神抖擻地望著東方那剛升起的太陽,聽到響動,王知非回過頭來沖打開陽臺門的同學們微微一笑:"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陽臺上,滿是煙頭。
追悼會定在兩天后。王知非整整在床上躺了兩天,彭小露來過三次,馮倩也來過兩次,王知非始終一言不發(fā),整整兩天滴水未進。追悼會那天,卻見他早早起來,換了一身黑色裝束,去洗手間仔細洗了臉,洗了手,然后把宿舍同學叫醒。
追悼會場地定在了沙龍舞臺。劉洋和阮青的骨灰都是在美國火化后運回來的。許老師因為受傷嚴重,還在美國醫(yī)院接受治療。
舞臺中央擺放著阮青和劉洋的遺像,前面則是兩人的骨灰。每個人遺像前,分別站立著兩個身著黑色服飾的低班學生。從舞臺進場口,一直到遺像前。幾乎全是劉洋和阮青的崇拜者們。王知非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便坐在樓梯口的角落里。
劉洋的父母從外地趕來了,被幾個老師攙扶著,見到王知非時,哭得泣不成聲,昏到了三次。此時的王知非倒是顯得平靜,安慰著劉洋的母親,眼淚卻又一次滑落。劉洋父母被老師們攙扶著離開了,王知非回到樓梯口,望著眼前過往的死者們的好友親朋,腦子里卻空白一片。
作為阮青的好友,王明維也偕女友來吊唁。這是王知非第一次這么近地距離見到傳說中的舞神王明維,他很帥,有著和阮青一樣成熟的感覺,只是阮青那份成熟中帶有些許無奈的憂傷,而王明維的成熟中,卻帶著自信的堅強。王知非盯著王明維看,心中卻在想:這就是青哥念念不忘要超越的人。只是青哥再也沒有機會和他一爭高下了。那自己呢?王知非苦笑著暗自搖頭,自己當然更不行。上次看的錄像已是三年前,三年前王明維便有如此舞技,現(xiàn)在自然更加厲害。況且阮青如此神技,言語之中好像也覺得自己并不能超越王明維多少。他猛然間又想起了"那個",那是什么?阮青曾說若按照現(xiàn)在的進度,半年左右便可以學習了,或許學了"那個"便可能有機會和王明維一爭高下。轉(zhuǎn)念又搖頭苦笑,阮青自然是會"那個"的,他都不行,自己又怎么能行??磥硐氤酵趺骶S,始終只是黃梁一夢。
彭小露來時見王知非坐在樓梯口,便匆忙進去一下又出來,安靜地陪在他身邊坐著,什么話也不說。馮倩來時看到這情形,進去后便一直沒出來。
一名老師領(lǐng)著一個年紀約莫二十來歲的漂亮女子來到王知非面前道:"他就是王知非。"那漂亮女子勉強沖老師笑了笑,表示感謝。王知非覺得奇怪,自己并不認識這位漂亮的姐姐,她找自己什么事。雖然充滿疑問,卻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疑惑地看著她。
那漂亮的姐姐大方的伸出手道:"王知非吧?我叫秋丹,以前是阮青的女朋友,想和你聊聊。"彭小露一聽是阮青的女朋友,便知趣的走開。王知非盯著這女子看了一會兒,發(fā)覺她就是剛才走在王明維身邊的女子,這女子非常漂亮,不用任何化妝和修飾便可以折服任何男人。這樣的女子不論走到哪里都是眾人目光的聚集點,只是剛才王知非只注意看了那名聲遠揚的舞神王明維,竟然沒注意到這女子的相貌,便說:"你不是王明維的女友嗎?"秋丹臉色微微一紅道:"是的……我現(xiàn)在是他女朋友。"王知非心中一陣厭煩。他并不討厭王明維,只是這女子先跟阮青,后跟王明維,他心里理所當然地便覺得是這女人對不起阮青,甚至給阮青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王知非淡淡道:"你想聊什么。""換個地方吧。""你不用和王明維打個招呼嗎?""不用,他……不會在意我……"秋丹領(lǐng)著王知非來到后花園的草坪附近,兩人緩步地走著,走了良久忽然開口問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阮青提起過'那個'。"王知非心里一驚:"什么?"秋丹從隨身的皮包中拿出一本小冊子交給王知非:"這是阮青的東西,我想交給你或許正合適。我和阮青分手后也時常有聯(lián)系,他……對你抱著很高的期望。"王知非接過一看,黑皮小冊子上用正楷寫著銀光閃閃的兩個大字:《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