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生在一個書香門第，和我外公家一樣，也是個大家族。外婆在娘家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姐姐，下面有兩個妹妹。

初時，家里極其殷實，據(jù)說，外婆小時候家里的油都是用水缸裝的。一次外婆在外邊玩累了，跑回來從缸里舀了一瓢水就喝，結(jié)果全都吐在地上，原來她竟然把油缸錯當了水缸。

后來，一場飛來橫禍，終至家敗人亡。

外婆的大姐叫小蘭，長得很是標致，新月眉，櫻桃口，粉撲撲的俏臉，水盈盈的眼?？上Ъt顏自古多薄命。

標致的小蘭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入了當?shù)匾粋€頗有些勢力的把頭的眼。把頭很霸道，扔下兩箱彩禮就抬走了人。

轉(zhuǎn)眼間不到兩月，小蘭就哭哭啼啼逃回娘家，身上一無長物，只增了淤黑青紫。原來，把頭家里早已有了兩個老婆，他將小蘭玩了不到半月，就丟一邊出去找新鮮了。

大老婆趁機尋釁滋事，不是毒打就是斷食，把小蘭折磨得不成人形。小蘭又氣又痛，弄了一身的病在那里。為了活命，她只能偷跑回娘家。

我外曾祖父不聽則已，一聽就氣炸了肺。他先是把媒婆破口大罵，罵完就藏了姑娘在家，再不放她回去。

然而，那把頭豈是善輩，三天兩頭帶著人來惹是生非。

萬般無奈，外曾祖父一紙訴狀將把頭告上衙門。

可是，俗話說的好：衙門口，向南開，有理沒錢你莫進來。一場官司打了大半年，銀子送出去不少，可官司還是輸了。

這期間，小蘭病勢加重，沒等打完官司就香消玉殞了。盡管如此，官老爺還是逼著外曾祖父賠了雙倍的彩禮。

外曾祖父急火攻心，不上一月，人就走了。外曾祖母當時正懷著女兒小蓮，外曾祖父一死，孩子便早產(chǎn)了，緊跟著外曾祖母就血崩而死。

聽說，這場災難與一個賣血玉的黑婆婆有關(guān)。

一場官司，人財兩空。三條性命，家徒四壁。

我外婆的二妹，就是小蓮，從小隨我外婆一起長大，感情也是最好。

后來，抗戰(zhàn)了。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一時間，昆明的百姓紛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小蓮也不例外，那時的她，正值如花歲月，活潑美麗且尚未出閣。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最是閑不住的，且她又是冰雪聰明，心靈手巧，所以，在一個適當?shù)臅r機，她主動承擔起一項義務(wù)工作，那就是幫修建巫家壩機場的中國軍隊和勞工做布鞋。

她的手工可說是無可挑剔，她做的布鞋以白布為底，黑布為面，做工考究精細。

小蓮做鞋，先將幾十層白布剪成鞋底的樣式，再用特制的漿糊粘貼起來，晾干后再用結(jié)實的白線一針一線釘牢拉緊。針腳細密，橫成排豎成行，連針眼口都大小一致。最后的關(guān)鍵是用米湯、薯莨、牛皮膠糊上錘打過的亮黑布做成鞋面，納在鞋底上，放進蒸籠里蒸十幾分鐘后取出晾干，這才算大功告成。

隨著小蓮的名頭越傳越廣，遠近八方的人便慕名而來，求她做鞋。在那個時代，有一雙耐穿、舒服的鞋，實在是一大奢侈。

我家現(xiàn)在還珍藏著一雙她做的布鞋，底厚而不重，面軟而不松，一針一線猶如機器織的那般整齊，給你一種結(jié)實精致的感覺。我外婆一直寶貝似地收著這雙鞋，說是她百年后一定要穿的。

下面要講的這個故事，正是和一只鞋子有關(guān)，而且是一只詭異的大鞋子。

那天，小蓮做了一天的針線活兒，很累，吃完飯就去睡了。

到了半夜，她突然覺得內(nèi)急，便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

在過道里，她隱隱約約聽得從門口那兒傳來“吧嗒”“吧嗒”輕微的聲音，好像有人正從外面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小蓮抬起惺忪的睡眼，向門口方向望去，可是那里除了昏暗的燈光，竟是空空如也。她晃了晃腦袋，輕聲嘀咕了一句，便不再理會，解完手又回去睡下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正做著亂夢的她突然覺得有人推她，催她起床。

小蓮很生氣，掙扎著爬起來，只見面前有個穿黑布長衫的男人垂著頭站在自己床前，臉被蓬亂的頭發(fā)遮蓋著，怎么也看不清楚。

那時節(jié)，小蓮也不知道害怕，大聲問那男人：你有什么事呀？

那男人也不抬頭，就那么陰陽怪氣地說：有人請我來給你帶個話兒，他說你的鞋子做得好，所以想請你給他做雙鞋，要快呀！很急的！

小蓮本就是個熱心腸，此刻也沒多想，就問他，要做多大的鞋??？

那人就從身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只三尺多長的大鞋對她說：你就照著這個做吧！

小蓮一看，天哪！她做了那么多年鞋，也沒有見過哪個人能穿如此大的鞋，那人的腳不知得有多大！

心中好笑，小蓮隨即便“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捂著肚子在床上打滾。說也奇怪，那人竟也跟著小蓮笑，然而笑得卻很詭異，聲音也大得驚人！

于是，兩個人面對面大笑不止……

笑著笑著，小蓮突然醒了。原來只是一個夢，怪夢。

可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剛剛從夢中醒來的小蓮，卻赫然驚見，自已的床帳后面，隱隱約約站著個黑影，那人的臂彎里正抱著一只碩大的鞋子，他居然還在那里放聲狂笑！

小蓮只覺得頭發(fā)根兒都豎起來了，沒命地慘叫一聲。

說也奇怪，小蓮叫聲還未停，床后那笑聲竟然戛然而止了，就像有人把聲音從空氣中生生用刀砍斷！緊接著，那人影“唰”的一下就沒了，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小蓮仍然驚魂未定，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沖到門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衣服褲子全都沒穿，更糟糕的是肚子突然間疼痛難忍，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抱著肚子就直奔茅房，一直拉到雞叫頭遍才算停了。

接下來，小蓮就病了。

這一病竟是一個月，等第二個月頭上，方才好轉(zhuǎn)。

可是打這以后，她卻不知怎么就落下個肚子痛的毛病，時不時地拉肚子，一拉就是幾天不好。家人請了多少個大夫來看，可查來查去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夫走的時候都是一步三搖頭，連說：“怪呀！這病實在是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