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深夜,正在休息,忽聽“窸窸窣窣”一陣聲響,唐賀料想又是那老鼠來襲,便起身拿了棍棒去打,剛將油燈點亮,只見一條白影在面前倏忽游過。
唐賀一驚,定眼看去,登時便嚇個半死。只見一條水桶粗的白蛇正盤在書案旁邊,高昂著頭對著桌上的墨舍利,見唐賀點燈過來,也不逃走,也不咬他,只是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他。
盡管這白蛇眼神溫柔,但身形實在巨大,把唐賀嚇得不敢動彈,只好和它對峙,只怕一動,今天就要葬身蛇腹了。
小小的藏經(jīng)閣已被那大蛇占了四分之一,但門窗都緊緊關閉,也不知它從哪里爬進來的。
稍傾,那白蛇不再和唐賀對峙,慢慢地朝唐賀游了過來。唐賀一見,毛發(fā)皆立,拔腿便欲奪門而出,哪知雙腿猶如鉛墜,竟是一動也不會動,背后一身冷汗早已把衣服打濕。
事到如今,唐賀心念一轉(zhuǎn),也就聽天由命了。他索性把眼一閉,心中暗道:也罷!讓我早點和父親大哥他們團聚去!也免得陰陽無期!
事已至此,倒也不再懼怕,他只感覺那蛇貼著他身子蹭了蹭,冰涼冰涼。過了一會,唐賀仍感覺不到蛇來纏他,心里奇怪,便睜眼來看,卻見那白蛇已無蹤跡,方才長噓了一口氣。
第二天一早,唐賀便急匆匆跑去找寺僧詢問,那些寺僧竟是一個也不知道這寺里還有如此大的白蛇,只當唐賀做了個夢。唐賀心想,可能真是南柯一夢吧,可那蛇貼身而過那冰涼冰涼的感覺卻是那么真實。難道這白蛇真的來過?
到了晚上,唐賀把門窗死死關緊,還用一根木頭頂住,心想管它到底有沒有蛇,先防著要緊。躺了半天總覺得心神不寧,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干脆起來抄經(jīng)。
唐賀將燈點上,拿出墨舍利研磨,才研了一半,只感覺背后發(fā)涼,忍不住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那大白蛇盤在房柱上,頭伸在唐賀背后,唐賀回頭時差點沒碰到它那艷紅的舌信!
白蛇還是靜靜地動也不動,只是看著唐賀,不時伸出火紅的長舌,和它那純白的頭顱形成強烈的反差,白的如雪,紅的似火。
唐賀再見白蛇,而且距離又是如此之近,他便把蛇瞧得更加仔細。那白蛇雖然嚇人,但唐賀卻發(fā)現(xiàn)它的眼睛神光流動,極是善良,而且它并沒有想來傷害他,好像還有和他親近之意。唐賀壯著膽子伸出手去摸了摸那蛇的額頭,白蛇不躲反而歪過頭蹭了蹭唐賀的手背,神態(tài)親昵,像是認識他一般。
唐賀見白蛇通人性,心中更是暢快,一時睡意全無,便研磨開始抄經(jīng)。只見那白蛇一見唐賀拿出舍利研磨,便抬起頭來,看著那舍利,眼神中滿是狂喜之色。唐賀頓時明白,是“墨舍利”將這蛇引來的。這白蛇如此通靈,定是神物,只是不知道它為何如此喜愛這枚舍利?
自從這白蛇來了以后,藏經(jīng)閣那些大老鼠就再也沒見蹤跡,唐賀也再沒將白蛇之事和僧人們提起,怕他們將它捉去。
白蛇每晚必來,陪著唐賀抄經(jīng),唐賀和它說什么,它也能聽懂,極是乖巧。
沒有了那些老鼠煩人,唐賀精神自是好轉(zhuǎn),經(jīng)書也越抄越快,不知不覺間,已到次年春天。
唐賀抄經(jīng)日久,早已將經(jīng)書背得精熟,到得后來,已不用看經(jīng),自己邊誦邊寫,而每每當他念經(jīng)之時,那白蛇都在一旁全神貫注地聆聽,時而沉思,時而豎立,時而歡喜,時而感傷,仿似悟道一般。
唐賀心下頗為奇怪,便對白蛇說:“你可是喜歡聽我頌讀佛經(jīng)?要是喜歡我從頭給你吟誦可好?”
白蛇聞言,扭動身形,目光如炬,不住點頭。
于是唐賀就把每部經(jīng)書從頭至尾一字不差給那白蛇一一吟誦,見白蛇聽得饒有興致,他讀得也越發(fā)認真。
一人誦經(jīng)一蛇聽經(jīng),一個讀得高興,一個聽得興奮,這日子倒也快活。
這天唐賀正在寫經(jīng),只見白蛇又向他游來,那蛇眼神精光閃爍,似有欣喜之色,對唐賀又蹭又磨,極是調(diào)皮。
唐賀見狀,便拿起手中毛筆在它額頭上一抹,笑道:“看你如此欣喜,莫不是要成龍了?”
白蛇一愣,眼神似有哀傷,伸出舌頭舔了唐賀幾下,額心就帶著那點墨跡慢慢游走了。
這天晚上竟不見白蛇過來,唐賀心中奇怪,便走出藏經(jīng)閣尋找。剛出門口,便見風云突變,電閃雷鳴,大雨霎時傾盆潑下,又見周流寺四圍河水翻滾不止,一聲炸雷響過,風云即止,雨勢也慢慢小了。
唐賀跑回房中,身子早已淋濕,只有脫了衣服晾著,早早睡下。
卻說那見利忘義的張員外,早將唐父的遺言拋到了腦后。一日紫蝶外出進香時,被王爺?shù)男」右谎巯嘀?,托人找到張員外說媒。那張員外一聽是當今王爺?shù)墓涌瓷献约倚∨?,自然又驚又喜,一口便應下了這門親事。
為防女兒逃走,張員外還將紫蝶鎖在閨房之中,只叫仆役傳送餐食。
這日,王爺派府上趙總管帶了皇后御賜的金釵到張員外家下聘,張員外這才放紫蝶出來見客。
卻說這紫蝶亭亭然走下樓來,仿若月宮仙子、世外美姝,把趙總管看得竟是一呆,慌忙躬身施禮。
紫蝶從容還禮。
趙總管趁機取過一個絲綢包裹,畢恭畢敬雙手呈上:“這是皇后娘娘親賜給紫蝶小姐的金釵,王爺特地令小人帶來請小姐過目?!?/p>
紫蝶接過,打開一看,只見金釵上鏤空刻著兩只鳳凰,嘴里叼著碩大的明珠,金光燦爛,神態(tài)逼真,有翩翩欲飛之勢。
“承蒙娘娘和王爺千歲錯愛,不過我想托趙總管問王爺一句話?!弊系暤?。
“哦?紫蝶小姐請講?!壁w總管道。
“請趙總管替我問問王爺,這世間的男子最看重的是什么?”紫蝶問道。
“那還用說,自然是個‘信’字?!壁w總管答道。
“對!是個‘信’字,都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那我再請問趙總管,倘若有人不惜以死救你性命,臨終托付你一件事情,你當如何?”紫蝶追問道。
“紫蝶!你該回房了!”張員外在一旁怒道。
紫蝶不為所動,繼續(xù)追問。
趙總管沉吟片刻,謙恭地對紫蝶說道:“如被救之人已親口應承,自當照辦,否則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紫蝶一聽此言,頓時泣聲道:“好,好,趙總管的確是明白人。趙總管,請總管轉(zhuǎn)告王爺,這小王爺,紫蝶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嫁的了,若王爺怪罪下來,紫蝶愿一人承擔!”
說完,紫蝶抓起一支尖利的金釵,向自己左眼狠狠戳了下去。
小紅在一旁失聲驚叫,張員外和夫人也是接連驚呼,趙總管攔阻不及,眼中滿是憐惜之色。此刻,只見那紫蝶已拔出金釵,左眼血如泉涌,對趙總管顫聲道:“麻煩趙總管回去向王爺回話,就說紫蝶心意已決。個中緣由,請問我的父親吧!”
趙總管懊惱跺腳道:“你這又何苦……”
張夫人抱住女兒是放聲痛哭,小紅則慌忙拿出手帕,替紫蝶按住傷口,大哭道:“小姐……你何苦如此啊!小紅……這心都碎了!”
張員外見此突變,嚇得已是面如紙色,慌忙遣人去傳郎中替紫蝶治傷,對趙總管更是忙不迭地賠禮謝罪,一臉惶恐。
趙總管冷冷道:“張員外,這其中的緣由等王爺來問你吧,老夫告辭。”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張府。
張員外一見,便知闖了大禍,這王爺如何得罪得起?要是他一發(fā)怒,那我的項上人頭哪里還保得???一想到這里,渾身冷汗直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了屋,一宿未眠。
郎中看過紫蝶傷勢,已是復明無望,只好清理了傷口,包扎起來,開了些藥便走了。
小紅見紫蝶一目已瞎,心中甚是悲痛,天天服侍紫蝶起居飲食,比先前更是體貼。但見那紫蝶左眼眼珠已干癟,傷口雖漸漸好了,但那容貌,卻已不復從前了。
再說那張員外天天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就怕那王爺來找他麻煩,誰知過了半月也不見動靜,便差人去京城打聽風聲。
不想差人未到京城,那王爺卻已先到了他家。
張員外一見千歲駕到,嚇得魂都飛了一半,只見王爺帶了趙總管和一干隨從,面色陰沉地進了張府。雖說王爺身著便服,但他那高貴的氣質(zhì)卻無法掩蓋,張員外跪到在地,不敢抬頭,身子兀自篩糠般亂抖。
王爺看都不看張員外一眼,一進門,就直接問道:“紫蝶姑娘在哪里?帶我去見她?!?/p>
張員外哪敢怠慢,便在前帶路,將王爺領到了紫蝶的繡樓。
張夫人將紫蝶帶下來,自己先向王爺請了安,退在一旁。
紫蝶也向王爺深深道了個萬福,抬頭去看這千歲,只見他面如玉潤,長髯美須,龍眼闊口,不威自怒。
王爺?shù)溃骸白系媚飩麆萑绾危课疫@次帶了宮內(nèi)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來……唉!只可惜姑娘這眼睛卻任是華佗再世也醫(yī)不好了?!?/p>
紫蝶見這王爺氣宇軒昂,對她也并無惡意,便多了些好感,婉轉(zhuǎn)說道:“多謝王爺,小女子傷已快好,雖一目已瞎,但索性日常生活一些無礙,請王爺不必掛心?!?/p>
王爺嘆道:“唉!如此好女,可惜我兒無緣啊!”
說到此處,王爺突然轉(zhuǎn)過頭去,聲言厲色地對張員外說道:“張員外,你將這事情的經(jīng)過詳詳細細講來我聽,不得隱瞞,否則我叫你小命難保?!?/p>
張員外哪敢怠慢?便從張?zhí)苾杉业臏Y源說起,一直講到唐父臨終囑托。
王爺聽完勃然大怒道:“好你個張員外!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別人舍命相救,你卻反復無常,背信棄義!連你的女兒尚知‘信義’二字,你
張員外嚇得面如土色,嘴唇發(fā)青,哆哆嗦嗦地跪下道:“王爺,小人實是罪該萬死!我現(xiàn)在已懊悔不迭,請王爺高抬貴手,饒過小人一命?!?/p>
王爺嘆道:“你這條賤命我還不稀罕呢!但你如此可惡,不加懲戒怎消我心頭之恨?來人哪!把張員外家產(chǎn)盡皆查抄!”
張員外聽說王爺不殺,已是大喜過望,哪里還管得什么家產(chǎn)?連忙磕頭跪謝道:“多謝王爺不殺之恩,小人自當聽從王爺吩咐。”
爺?shù)溃骸澳闳グ涯翘瀑R找來,今日我要主持公道,為他們二人玉成好事?!?/p>
張員外遂派人去周流寺找唐賀,唐賀不知何事,心下有些忐忑,但又想丑女婿總要見岳丈吧,便坦然地隨那人到了張府。
一進張府,只見人人神色凝重,張員外和他夫人站在一旁,當中坐著一個威風八面的陌生人。
唐賀低頭又見一女子背對他跪在那人面前,那背影不是他魂夢相牽的紫蝶嗎?當下忘情叫道:“蝶兒!”
紫蝶正在回王爺話,一聽唐賀的聲音,急忙轉(zhuǎn)過頭來,見到心愛的情郎,登時落下淚來。
唐賀一見紫蝶左眼包著白布,驚呼道:“蝶兒!你的眼睛怎么了?”
紫蝶一見唐賀,心下一酸,失聲哭道:“你可來了!我只當這一輩子都見不著你了!”
唐賀此刻一心一念只有紫蝶,哪里還顧及屋內(nèi)眾人。只見他快步跑上前去,輕輕揭開紫蝶眼上白布,只見紫蝶眼窩深陷,眼珠已不見。唐賀哭道:“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訴我!你的眼睛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紫蝶哽咽道:“不關別人的事,是我自己弄瞎的。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還要我么?”
唐賀哭道:“紫蝶!不管你變成什么模樣,你都還是我的蝶兒!唐賀一輩子都會照顧你!”
說罷,兩人抱頭痛哭起來。
張員外見狀,又羞又氣,恨恨道:“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真是混賬東西!還不快快拜見王爺!”
王爺笑道:“不礙事,老夫看他們二人情深意重,似這般真情流露有何不可?”
唐賀紫蝶聽聞,這才覺得失禮,連忙分開來。
張員外對唐賀道:“你過來,這是當朝的四王爺,快快跪下?!?/p>
唐賀一愣,慌忙對著王爺拜下道:“晚生唐賀見過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p>
王爺?shù)溃骸澳闾痤^來,讓我仔細瞧瞧?!?/p>
唐賀一聽此言,緩緩抬起頭來。
王爺笑道:“不錯不錯,比我那小兒更顯俊朗!紫蝶姑娘好眼光!你二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唐賀乍見王爺,本有些敬畏,但見他幾番話語,甚是隨和,不覺對他生出幾許好感。
正沉思間,唐賀只聽那王爺對張員外說道:“你現(xiàn)在就讓他們成親,我今天就來做個證婚人!”
王爺哈哈大笑。
唐賀一聽之下,真是喜出望外。卻不知這王爺非親非故,為何要來管他和紫蝶的閑事?心下疑惑,面上便顯現(xiàn)出來。
王爺看出唐賀心思,用手一指紫蝶,笑道:“你可能不明就里,你能有今日之喜,實該好好謝謝紫蝶姑娘。若非紫蝶姑娘毀容拒婚,深情動天,我又怎會仗義主婚?”
唐賀臉一紅,答道:“多謝王爺成全,唐賀無以為報?!庇洲D(zhuǎn)身向紫蝶一揖到地,說聲:“多謝娘子?!弊系切呱珓尤耍泵Χ氵M內(nèi)室去換吉服。
王爺笑道:“老夫聽說你在周流寺抄寫佛經(jīng),現(xiàn)在可抄完了?”
唐賀道:“現(xiàn)已抄經(jīng)二十余萬卷,不消幾日,便可抄完了?!?/p>
王爺訝然道:“哦!竟這么多?要是我那夫人知道,還不高興壞了?唐賀,你要報答老夫,就送我那夫人一卷經(jīng)書罷!”
唐賀喜道:“多謝王爺!明天我就回周流寺取經(jīng)書過來!”
王爺?shù)溃骸澳亲詈貌贿^了!我那夫人每天念佛,家里的佛經(jīng)都快翻爛了,今日有此新經(jīng),她自會歡喜?!?/p>
唐賀道:“這可好了,我抄的那些佛經(jīng)大都是孤本殘卷,夫人可能都沒見過,要送給她幾卷,她一定會很高興的?!?/p>
王爺喜道:“那好,明天帶我去拿,張員外!準備得如何了?”
張員外早準備好了鞭炮花燭,唐賀也被帶進去換了衣服,出來一看,紫蝶頭蓋紅帕,身著喜服,正被小紅攙著站在大堂,只露出一雙纖纖玉手。
唐賀恍若夢中,只聽得鞭炮響起,方才如夢初醒。
王爺?shù)溃骸澳愣四颂熨n良緣,雖經(jīng)歷百劫千驚,可畢竟有情人終成眷屬。唐賀,若他日榮華,切莫忘紫蝶刺目拒婚之情?。 ?/p>
唐賀正容答道:“唐賀不敢辜負紫蝶情意,自當銜草相報,王爺請放心?!?/p>
二人拜了天地,喝了合歡酒,那王爺心花怒放,一時高興,便收了唐賀做干兒子。張員外一見,甚是歡喜,想起前后經(jīng)過,又是感慨萬千。
小紅見二人終成眷屬,不禁歡喜得落下淚來,想這命運真是變幻莫測,凡事莫要強求,姻緣自由天定。
王爺高興,張員外自然陪著多喝幾杯。酒過三巡,王爺對張員外言道:“如今他們二人已成連理,唐賀我也收做了干兒子,你說我該如何懲罰你呢?”
張員外驚道:“小人悉聽王爺發(fā)落?!?/p>
王爺笑道:“如今我們也算親家了,我也不想把你怎樣,你只替我做一事便可?!?/p>
張員外大喜,急忙道:“莫說是一件,就是十件,小人也當盡心照辦。”
王爺?shù)溃骸拔夷欠蛉藰飞坪檬?,平日最喜接濟窮人。日后你自當救世濟人,廣結(jié)善緣。若如此,也可減少你先前的罪過?!?/p>
張員外大喜道:“小人遵命!”
洞房花燭下,唐賀揭起了紫蝶頭上的紅帕,雖見紫蝶左眼蒙布,但仍是嬌美動人,一如往昔。
紫蝶含羞帶怯,轉(zhuǎn)身去拿酒杯,道:“夫君,奴家替你把酒?!?/p>
二人交杯對飲,相視一笑,眼中竟有淚光閃動。今日紅燭照璧人,怎知多年苦相思?
有詩贊道:“嫁女須求女婿賢,貧窮富貴總由天,姻緣本是前生定,莫為炎涼輕變遷?!?/p>
王爺本想狠狠懲治張員外,不過幸得紫蝶求情,王爺才讓張員外將家產(chǎn)全部捐出,到各省采買糧食屯藏,以備饑荒之年開倉濟民。
張員外保住性命已深感不易,如今讓他捐出家產(chǎn)自無半點為難。
話說王爺回到京城,將強盜橫行一事稟告皇上,皇上龍顏大怒,遂下道圣旨,勒令歙縣縣令一月內(nèi)清剿強盜。那縣令一見圣旨,立即調(diào)兵進山圍剿,不出半月已將賊人清理大半,剩下的跑的跑散的散,雖未捉到賊首,但已是不成氣候。
卻說那兩個小和尚逃脫之后,才知這次官兵剿匪也和唐賀有莫大的關系,頓時新愁舊恨盡皆涌上心頭,心想:此仇不報,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
至此,二人躲回山中,伺機報仇。
如此過了一年,紫蝶生下一子,王爺正忙公務,不能來賀,但卻叫人送了些銀兩和禮物,并給孩子取名“唐敬”。唐賀夫婦喜得嬌兒,開心之極,每天喜笑顏開,日子過得更是歡樂。
張員外現(xiàn)如今已被百姓稱作“張善人”,雖家財已近用完,但卻深受窮人愛戴。他自己在集市上開了個小店,做些衣料生意,交朋結(jié)友,生活過得倒也充實。直到此時,他方才恍然大悟,自己做了半世“鐵公雞”,今日方知真正的快樂豈是金錢買得來的?
這天紫蝶帶小紅到父親店里想拿些衣料為孩子做點衣服,那張夫人一見愛女,一把拉住便聊個沒完,等二人離店,已近黃昏。
卻說唐賀在家抱著唐敬玩耍,卻總也不見紫蝶回來,于是抱著兒子到門口張望。
王爺替唐賀和紫蝶買的房子就在半山坡上,只因小兩口喜歡清靜,不想這卻成全了那兩個賊人。
紫蝶走到山下,天色已暗,遠遠卻見唐賀抱著孩子在家門口伸頭張望,立刻笑逐顏開。小紅見了卻在一旁取笑道:“看你們兩個真是一刻也離不開呢!才分開幾個時辰就這樣,簡直就是同命鴛鴦一般?!?/p>
紫蝶微笑道:“那是自然,倘若他死了,我是一定要去陪他的?!?/p>
小紅一聽,慌忙去捂紫蝶的嘴巴,氣道:“別整日渾說!什么死了活了的,多不吉利!”
紫蝶接口道:“我是說真的,我和他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愿天可憐見,讓我們做一對共命鴛鴦?!?/p>
兩人說說笑笑間離家越來越近了,唐賀此時已邁開大步抱著孩子向她倆奔來。
紫蝶見相公奔來,也緊跑幾步急著和他相會。不料腳下一絆,猛然跌倒在地。小紅慌忙上前攙扶,誰知她一抬頭,卻見唐賀背后閃出兩條黑影!
與此同時,小紅還看見那兩人手中提著兩把白亮亮的鋼刀!
小紅一聲尖叫,已嚇得說不出話來,指著唐賀身后不住顫抖。
紫蝶此時已站起身形,順著小紅手指方向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對著唐賀大叫道:“相公!小心后面!”
唐賀聽說,急忙回頭一看,那兩個黑影的刀卻已向他砍來!唐賀大驚,雙手護住孩兒,背轉(zhuǎn)身形,那刀鋒,重重地落在了唐賀背上!
紫蝶一聲慘呼,跌跌撞撞地沖了過去。只見唐賀已被砍倒在地,但雙手仍緊緊抱著孩子,把孩子死死地護在身子下面。
那兩個黑影仍不罷休,又狠命地朝唐賀砍了幾刀,忽見紫蝶小紅過來,便提刀向她二人沖殺過來。
小紅一見不妙,拉起快要昏死過去的紫蝶就跑,怎知那賊人腳步甚快,轉(zhuǎn)眼已到身后。
正在這危急時分,只聽空中一聲炸雷!
兩個賊人嚇了一跳,抬頭往空中看去,只見烏云翻滾,狂風大作,云中一條白龍破云而出,轉(zhuǎn)眼就到了兩人面前。
兩賊人嚇得屁滾尿流,正要逃走,只見那白龍雙爪一抓,兩賊人的頭就被生生扯了下來!
那白龍飛到唐賀面前,俯下身子向唐賀深情凝視,接著,便將頭來來回回刮蹭唐賀的身子,而唐賀卻俯伏在地,一動不動。白龍圍著唐賀不住悲號,眼中竟滑出兩行清淚。它徘徊顧盼,哀鳴陣陣,久久不愿離開。良久,才一聲長嘯,破空而去。
紫蝶和小紅等白龍走后,扶起唐賀,卻見唐賀早已氣絕,只有那敬兒尚在懷中啼哭不止。
紫蝶悲痛萬分,左眼已流出血來,小紅抱住敬兒,也不住流淚,良久,紫蝶過來抱起孩子,親了又親,哭了又哭。之后,流著眼淚對小紅說道:“小紅,幫我照顧敬兒,大恩大德紫蝶永世不忘。”
小紅一聽不妙,正要去拉紫蝶,紫蝶卻將孩子硬塞到她手中,隨后跑到那賊人尸首旁拿起鋼刀向頸上抹去!
小紅一聲慘呼,放下孩子上前攔阻,那紫蝶卻早已伏在唐賀尸身上香消玉殞了,臉上尚帶著一絲微笑。
山風肆虐,愁云壓頂,暗黑的蒼穹下,只聽得小紅和敬兒的哭聲綿綿不絕……
王爺聞此噩耗,悲痛不已,命人將唐賀夫婦二人合葬,后賜張員外白銀千兩,囑其好生帶大敬兒。
那唐敬長大后性情和唐賀一般無二,二十歲上考取功名,為官清廉,愛民如子。可惜后來得罪朝中奸臣,遂棄官歸隱。
而那塊墨仙潘谷留下的“墨舍利”,也就在唐家后人中一代代流傳下來。
(后記:唐賀夫婦下葬當日,只見空中飛來一條大龍,周身雪白,只額上一抹烏黑,兩爪各提一頭,有人認出,那兩個人頭正乃當年周流寺的兩個和尚。)
[1] 宋代名制筆家,安徽“宣筆”的代表。創(chuàng)有“無心散卓筆”,很受名家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