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節(jié)(6)

每個人都死了 作者:(美)勞倫斯·布洛克


“但這就是五到六個人了,而且就像我說的,我甚至還不知道他們是誰。我當(dāng)然不能讓自己相信吉姆的陰魂在高喊著復(fù)仇。畢竟如果說人有某個部分是死后依然存在的,我傾向于相信那不會是私人情感用事的那部分。你不是問現(xiàn)在吉姆會跟我說什么嗎?我想他絕不會說,帶把槍出去,把那人宰了替我報仇?!?/p>

“不會的,這不像吉姆說的話?!?

“安心坐下來,讓他們?nèi)グ?。這是我此刻最痛恨的想法,”我說,“但我真的不知道不善罷甘休又能如何,隨著年歲的增長,我越來越不敢相信這樣的說法:沒有我的推動,這世界就走不下去?!?

“這是經(jīng)常有的錯覺,”她說,“而人的宗教性越強,這樣的錯覺也往往越強烈。他們相信,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什么東西可被稱為最本質(zhì)的,那就是,上帝的工作并未完成,需要他們接過來完成它。他們的上帝是全能的,但他卻什么也做不成,除非大家伸手幫他?!?

我喝了口咖啡,說,“懲罰他們不是我的職責(zé),我并沒有任命自己為法官兼陪審團,而我根本也沒任何意愿涉入這場火拼,我告訴他們我退出此案,我也告訴米克同樣的話,吉姆的死并不會改變我說過的這話,我仍然想退出此案?!?

“感謝上帝?!?

“但這有個問題,你知道的,我不認為我可能退出?!?

“為什么不能?”

“前兩天晚上我就退出了,”我說,“但這對我沒有一點好處。他們的回應(yīng)方式是,再派個人來殺我。只要他們?nèi)匀徽J為我在參與此案,也可能他們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決定,不管退出與否,我都是踢過他們屁股的混蛋。很可能現(xiàn)在你唯一可做的事是去找德法吉夫人 ,讓她把你名字繡在她的圍巾上,因為無論怎么做,我的名字都在死亡名單上,吉姆的死并不能讓我從此除名。”

“也就是說,即使你什么事也不做……”

“我的額頭上依然烙著死亡的印記?,F(xiàn)在,他們可能知道自己殺錯人了。就算現(xiàn)在不知道,最遲也不會超過明天早上,我也許會愧疚,吉姆因我的罪過而喪生,但他們絕不會接受吉姆可以替我死這個提議。”

“你的名字仍在圍巾上?!?

“恐怕是這樣?!?

她直直地看著我,“所以,我們能做什么呢?”

我們能做的是做愛,但也沒有成功,因此我們只是相擁著。我講著吉姆的一些故事,有她以前聽過,有的這是第一次聽到,其中有兩個挺有趣的,我們也都笑了。

她說,“我也許不該這么說,但它一直浮現(xiàn)在我腦子里,不說出來我會瘋了。我對吉姆出這樣事非常非常難過,我為吉姆難過,我為貝弗莉難過,當(dāng)然,我也為你感到難過。

“但難過不是我全部的感受,我也很高興是他而不是你?!?

我沒說話。

“我發(fā)現(xiàn)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這么想,”她說,“每次我讀報紙上的訃告時,腦子里總響著這樣的聲音,甚至有時我懷疑這才是我所以讀訃告的真正原因。無論是誰,只要是看到與年紀相當(dāng)死于乳腺癌的,我就會說,‘還好是她不是我’;如果哪個可憐的家伙猝死在高爾夫球場上,我也會說,‘還好是他不是馬修’;還地震死的、淹死的、得傳染病死的、空難死的,‘還好是他們不是我們’。不管他們是誰,他們出了什么禍事,全都是‘還好是他們不是我們?!?

“這是很自然的反應(yīng)?!?

“換作是其他人也一定會這樣,不是嗎?因為誰會碰上這種事,誰不會碰上,是說不準的,如果當(dāng)時去洗手間的是吉姆,留在座位上的是你……”

“那可能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殺手走進來時我正面著向他,而且我也有槍?!?

“但你有可能及時開槍嗎?”

如果門打開時我抬起頭來,我看見的會是一個陌生人,一個黑人。這可能與那兩名白人忽然冒出來讓我措手不及的情況不同,但前提是抬頭看了,我也很可能在埋頭看菜單,或在看吉姆的雜志。

“也許,”我說,“但也可能來不及。”

“所以我說還好是他不是你。我一想到貝弗莉心就痛,我一想到她究要如何熬過這場災(zāi)難便腸胃都翻攪起來,但還好是她不是我,這不是什么高尚的情操,是吧?”

“我也不認為是?!?

“但上帝垂憐,他得這是真心的,而且親愛的,你也得有一樣的感受。因為盡管你會一再告訴自己,坐位子上的應(yīng)該是你,倒在血泊中的也應(yīng)該是你,但事實上那不是你,在你內(nèi)心深處也很慶幸那不是你,我對了,不是嗎?”

“是的,”過了半晌,我回答,“你想你說得對,我真希望事情不是這樣,但你說得對?!?

“親愛的,這只是代表你很慶幸自己活了下來,如此而已?!?

“我想是吧。”

“這不一定是壞事情。”

“我想也是?!?

“你知道,”她說,“這甚至不會讓人難過得掉眼淚。”

就連這一點她也可能是對的,但事實如何我們并沒深究下去。我自己最后一次掉淚是在很久以前的一次聚會中,我首次承認自己是酒鬼并當(dāng)眾說出來,那次掉淚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之后,我的眼睛始終是干的,除了偶爾看電影時。但我認為為那個不算,那不是真正的眼淚,就像真正的害怕不是你在恐怖片時的害怕一樣。

因此,我沒能哭,也沒能做愛,甚至沒能睡覺,曾經(jīng)有一度快睡著了,但立刻又清醒過來。最后我放棄了,下床穿好衣服,我在襯衫底下加了防彈背心,并在上面掛了肩帶,我把防風(fēng)外套的拉鏈拉起來,掩蓋住那把槍。

我走到隔壁房間,撥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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