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剛剛所說的,這很可笑。
有人可能會說,我之所以變好,只是成熟懂事了,這也沒錯。但真正的原因是我現(xiàn)在獨自生活。以前我和伊麗莎白是一對兒,她如此美好,我可以放任自己不長進,好像她的美好是宇宙的平衡機制,可以讓我們兩個同時保持在比較高的水準上。
然而,死亡是個偉大的老師,只是太過嚴厲了。
我也希望我能告訴你,在經(jīng)歷慘劇之后,我領(lǐng)悟了一些前所未知的可以改變生命的絕對真理,值得我傳授給別人,可是我沒有。還是那些耳熟能詳?shù)睦显捳f得好啊,人才是最重要的,生命可貴,其他都是身外之物,過好每一天的生活……諸如此類,我可以說出很多直到你叫饒。你也許會聽,但估計是一只耳朵聽著另外一只耳朵就出去了。只有當(dāng)悲劇發(fā)生時,這些道理才會給你當(dāng)頭棒喝、醍醐灌頂。之后,你或許并不會因此變得更加快樂,但一定會變得更好。
更加諷刺的是,我經(jīng)常在心里希望伊麗莎白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但只是想想罷了,我不相信死者有靈會庇佑我們的說法,那只是自我催眠的幻想而已。我相信人死不能復(fù)生,死了就是死了,但我還是禁不住會這么想:現(xiàn)在的我也許可以配得上伊麗莎白了。
有著虔誠信仰的人士也許會覺得,這就是她重返人間的原因吧。
瑞貝卡·薩耶是頂尖的自由攝影師,她的作品在一般雜志上隨處可見。雖然有點奇怪,她的特長是拍攝男人,例如一些登上雜志封面的運動員等。GQ就經(jīng)常請她拍攝封面照片。她老是開玩笑說,她對男人的身體很有研究,因為“一輩子都在認真做功課”。
我在三十二號西街找到了她的工作室,離賓夕法尼亞車站不遠。這幢房子背面很邋遢,一半是倉庫,一樓因為飼養(yǎng)中央公園的馬匹和存放馬車而臭氣彌漫。我沒有坐送貨電梯,而是直接走樓梯上去的。
瑞貝卡匆匆穿過走廊,后面跟著個瘦骨嶙峋,一身黑衣,手臂毛茸茸,滿臉胡子拉碴的助理。助理兩手提著鋁制手提箱。瑞貝卡還是那樣,一頭亂蓬蓬的卷發(fā),桀驁不馴的發(fā)絲彎來繞去,自由伸展,一雙綠色眼睛間隔比常人要大。八年過去了,她似乎沒什么改變,也可能是我沒看出來。
她看見我,停下不動,“貝克,我現(xiàn)在很忙,不方便?!?/p>
“那可真不巧?!蔽艺f。
“我得趕去拍照,可以稍后再說嗎?”
“不行。”
她停下腳步,對表情不太痛快的黑衣助理吩咐了幾句,然后對我說:“好吧,跟我來。”
我們走進她的工作室。工作室天花板很高,水泥墻被漆成白色,擺放著很多打燈傘,黑色的熒幕,遍地可見彎曲纏繞的各種線頭。瑞貝卡摸著一卷底片,好像很忙的樣子。
“你得告訴我車禍的事?!蔽艺f。
“我無法理解,貝克?!彼蜷_一個罐子,放下,然后合上蓋子又再打開?!拔覀冇卸嗑谩四炅税??幾乎沒有講過半句話??墒墙裉?,你突然跑來問我車禍的事情?!?/p>
我雙手交叉,等著她繼續(xù)往下說。
“這是為什么?過去這么長時間了,你今天怎么突然想知道這個?”
“告訴我你所知道的?!?/p>
瑞貝卡的眼神在回避我。雜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半張臉,但她撥也不撥。
“我想念她,”她說,“也想念你?!?/p>
我沒有回應(yīng)她。
“我打過電話給你。”她說。
“我知道?!?/p>
“我想跟你聯(lián)絡(luò),我想陪在你身邊?!?/p>
“我很抱歉?!蔽艺f,發(fā)自內(nèi)心的抱歉。瑞貝卡是伊麗莎白最好的朋友,我們結(jié)婚前,她們兩人在華盛頓廣場公園附近合租一個公寓。我應(yīng)該回她的電話,或者邀請她到家里坐坐,無論如何應(yīng)該做些回應(yīng),但我沒有。
人在悲傷的時候總是格外自私。
“伊麗莎白告訴我說,你們發(fā)生了小車禍。”我接著說,“她說是她的錯,她沒注意路面,是這樣嗎?”
“現(xiàn)在說這個還有什么用嗎?”
“有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