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曉燕擦干了眼淚,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離開萬廣軍后,我身無分文,也沒有合適的工作,就找父母借了一筆錢,到鄉(xiāng)下去租了一處民房養(yǎng)鵪鶉,同時也想在鄉(xiāng)下那種恬淡寧靜的地方休養(yǎng)自己的身心,撫平心靈的創(chuàng)傷??墒呛髞硗岽蛘?,我養(yǎng)鵪鶉居然小有成就,成了團縣委樹立的青年創(chuàng)業(yè)致富典型,縣電視臺和報紙還來采訪過我,一來二去地我就和電視臺的人熟悉了,他們也很欣賞我獨立自主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和堅韌頑強的意志?!泵蠒匝鄬χ馨舶钇铺闉樾φf:“我這可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啊,當(dāng)時電視臺的臺長就是這么說的!后來大家都一窩蜂地養(yǎng)鵪鶉,養(yǎng)的人多了生意就慢慢差了,我也就見好就收,托了電視臺臺長的關(guān)系調(diào)進縣電視臺工作?!?/p>
周安邦說:“怎么樣?在電視臺工作還滿意吧?”
孟曉燕說:“也無所謂滿意不滿意的,縣電視臺規(guī)模太小,業(yè)務(wù)量有限,也沒有什么發(fā)展前途,做一天算一天吧,不然又能怎么樣?”
孟曉燕一邊說著話,一邊用熱切的眼神望了一眼周安邦。話說到這,周安邦只能適可而止了,接下去還能再怎么說呢?孟曉燕的話你可以當(dāng)做是在發(fā)感嘆,也可以當(dāng)做是在暗示什么,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作為縣委書記,周安邦是掌握了最大權(quán)力和最多行政資源的人,他完全有能力改變孟曉燕的命運和現(xiàn)在的處境,在外人看來,這只是一句話或?qū)憦堊謼l的事情,舉手之勞。孟曉燕也是聰明人,聰明人和聰明人對話,往往不需要把話說得太明了,點到為止,留下無限的想象和回旋的空間。周安邦當(dāng)然明白孟曉燕心中在企盼著什么。這頓晚餐也不是白吃的。但周安邦現(xiàn)在還不能給孟曉燕任何承諾,他現(xiàn)在剛剛上任,工作千頭萬緒,像一團亂麻一樣,還沒有來得及理出一個頭緒來,還沒有時間和心情來顧及為孟曉燕調(diào)工作這樣的小事,不能給人留下上任伊始就以權(quán)謀私的印象。當(dāng)務(wù)之急是燒好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先把屁股下面這把交椅坐穩(wěn)了再說。再說周安邦也不是一個開空頭支票,隨口承諾的人,以后的事情還不知會怎樣發(fā)展呢。
兩個人一時沉默了,默默地走著路,前面就到了縣電視臺了。抬頭望去,高高聳立的電視信號塔就在眼前,信號塔下就是縣電視臺所在地,一個獨立的小院和一排兩層高的小樓,院內(nèi)燈火稀落、昏暗,夜已深了。
兩個人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周安邦說:“我們是朋友了,我就不說謝謝之類的客氣話了。晚安!”
孟曉燕抬起頭用那雙黑亮亮的雙眼望著周安邦說:“不進去坐一會兒嗎?我現(xiàn)在一個人住的,上去喝杯茶吧!你,不會看不起我吧?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p>
不知為什么,孟曉燕突然有些激動,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高聳的胸脯也隨著呼吸起伏。
周安邦也知道孟曉燕的邀請意味著什么,一時間也有些激情難抑,但他努力地克制著自己心中的沖動,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聲音還是輕微地抖動著:“我為什么要瞧不起你呢?你擺脫了一段不幸的婚姻,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我應(yīng)該為你感到高興,向你祝賀,這是我的真心話?,F(xiàn)在又不是封建社會,難道還要從一而終?不過時間太晚了,杜小蘭還在家里等我呢,下次有機會再說吧。你好好干吧,會有好結(jié)果的?!?/p>
周安邦最后一句話可以看做是在鼓勵和安慰孟曉燕,也可以看做是在向她暗示著什么,是在給孟曉燕以希望。
孟曉燕低下頭說:“你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讓我崇拜、敬佩,可是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為我配不上你!”
孟曉燕說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以后就猛地轉(zhuǎn)身跑進電視臺的小院,頭也不回地進了小院上樓去了。周安邦站在原地,凝望著孟曉燕的背影,心中涌動起一股復(fù)雜而曖昧的情感來。
晚上十一點半鐘,周安邦回到了自己的家,打開燈卻嚇了一跳,杜小蘭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獨自垂淚,黯然神傷。周安邦心中大為恐慌,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嗎?不會的,如果有什么緊急的事情家里人應(yīng)該會打電話通知自己的,自己的手機一直開著機呢。難道是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今晚單獨和孟曉燕在一起?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周安邦回憶了一遍剛剛經(jīng)歷過的一些場景,覺得自己也并沒有做什么過頭的事情啊,值得你這樣傷心嗎?
周安邦努力做出一副輕松自如的樣子來:“小蘭,你怎么了?半夜一個人坐在這里不睡覺,發(fā)什么神經(jīng)?又看了瓊瑤劇了,在這里哭天抹淚的?!?/p>
杜小蘭抹干了眼淚說:“沒什么,你去哪里了?到現(xiàn)在才回來。剛才劉耀武的愛人袁麗來了,樣子好像很慘,哭哭啼啼的,害得我也陪她掉了一回眼淚。她說要求你出面幫她解決問題。”
周安邦聽說是這么回事,懸著的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剛才和電視臺的同志談工作了,弄到現(xiàn)在才回來。袁麗她來找我干什么?她以前不是很傲氣的嗎?仗著劉耀武的勢,連我也不放在眼里,現(xiàn)在我能幫她什么忙?再說了她又不歸我管,有事找她們單位領(lǐng)導(dǎo)?。∶總€人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找我,我就不用干正經(jīng)事了?!?/p>
杜小蘭說:“你怎么了安邦?你以前蠻有同情心的一個人,才當(dāng)兩天縣委書記就變樣了?人家袁麗也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你的。她們單位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成心要卡她,她找了縣里的好幾個領(lǐng)導(dǎo),包括王振華縣長和肖青松書記都找了。有的人打官腔敷衍她,有的人干脆連面都不和她見。她男人劉耀武以前太狂了,把人都得罪光了,人家現(xiàn)在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呢,孤兒寡母的真的很可憐。現(xiàn)在這世道人心真是變得太快了,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當(dāng)初劉耀武在臺上的時候那樣風(fēng)光,大家都一窩蜂地往跟前湊,巴結(jié)討好,現(xiàn)在倒了霉了,連一個出來說句安慰話的人都沒有了,這人心也太勢利了。”
杜小蘭喋喋不休地發(fā)表著感慨。在周安邦的印象中,她平常很少有這么多話的,話題也多是圍繞著家庭和兒子的事情轉(zhuǎn),看來今天她是真的動感情了。這袁麗還真是蠻會蠱惑人心的,一會兒工夫就把杜小蘭給感動了。
杜小蘭緊跟著又說了袁麗的一些情況。原來自從劉耀武被“雙規(guī)”判刑后,原先貪污的那些贓款被悉數(shù)沒收,還處以罰款,家里的錢所剩無幾。袁麗在縣工商局上班,夫貴妻榮,眼高于頂,一直很有優(yōu)越感,連局長老陳也不大放在眼里。這次劉耀武出事了,袁麗托人跟局里請了假,也不管是否準假,就連續(xù)幾個月沒去上班。一是感覺沒臉見人,二是一直為劉耀武的事情奔忙,托人情找關(guān)系,整天往江州市里跑,找韓志軍也找了不知多少回了,后來韓志軍也怕了她,聽說她來了就趕緊躲開了。袁麗兩條腿幾乎都跑細了,嗓子也說啞了,請客送禮也花了不少錢,企圖替劉耀武翻案,爭取做內(nèi)部違紀處理,最好是不要“雙開”,更不要判刑??墒沁@些都是袁麗一相情愿的事情,人家紀委和法院的人說了:“你還是別枉費心思了,黨紀國法也不是你家定的,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那還要我們這些人干什么?我們包庇縱容你家老劉,我們就是在徇私枉法,我們就該進去了?!?/p>
袁麗上下左右折騰了幾個月,劉耀武最終還是進了大牢,家里錢本來就不多,請客送禮托關(guān)系又花了不少,還欠了一些債,經(jīng)濟拮據(jù),生活困窘。劉耀武那些親信好友,以前有事沒事就愛往他家里跑,現(xiàn)在見劉耀武出了事,那些人連影子都不見,更別說主動幫襯了,袁麗一個人帶著個十歲大的女兒過日子,挺艱難的。劉耀武和袁麗都是外地人,在春原縣沒有親戚。以前劉耀武在臺上時,像家里買米面糧油,換煤氣罐這種重體力活有的是人搶著幫忙干,根本不用劉耀武和袁麗動手?,F(xiàn)在劉耀武倒臺了,那些“熱心人”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些重活都得袁麗自己干,可憐一個嬌柔不堪的女人,扛著重物顫顫巍巍地往樓上爬,旁邊的人見了連搭把手的都沒有。墻倒眾人推,工商局局長老陳又不讓袁麗去上班了,說是袁麗私自曠工幾個月,請假未獲批準就不上班了,要嚴肅處理袁麗,弄不好要開除,曠工期間工資扣發(fā)。劉耀武被“雙開”后,縣委家屬院這邊的房子收回了,袁麗只好搬到工商局的家屬樓去住,如果袁麗真被開除了,連住房也沒有了,再加上沒了工資收入,母女倆靠什么生活,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周安邦聽杜小蘭一口氣介紹完了袁麗的情況,一時沉默了,點燃一支煙抽了起來。平時杜小蘭是不準周安邦在客廳里抽煙的,今天卻破例沒有阻止他。
杜小蘭見周安邦一言不發(fā),于是又說道:“工商局局長老陳也不是東西,太渾蛋了,這樣的人怎么當(dāng)上了局長?以前劉耀武在臺上時,他經(jīng)常往人家家里跑,大把大把地送禮,現(xiàn)在見人家倒霉了,翻臉不認人。又見人家袁麗長得漂亮,動了邪念,想要乘人之危,向袁麗暗示了好幾次,可是袁麗寧死不屈,這個老陳就假公濟私,想要逼人家就范。這人心哪,也太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