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水猴。良久在偏遠山區(qū)的一灣深潭里茍活。按照俗氣的驚悚小說中那些鬼里鬼氣的說法,像我這類東西是要不斷不斷尋找替身的,以便有朝一日脫離冰冷的禁錮。
每日每日我都渴望這個偏僻的鬼地方趕緊出現(xiàn)個把人影。好讓我逃離這個深淵。遠離無邊無際的黑暗。我不想再遁入隨手可觸的逼仄里,壓迫得我生不生,死不死。
我就此陷入這樣長久的等待中。這里很冷很冷。我的毛發(fā)如同裙帶草一樣和深水植物糾結(jié)著。
我每天都努力使自己接近水面。可是從來和我做伴的只有山間來水面棲息的鳥兒,以及萬年都無聲無息的落葉,它們很枯燥,但很有靈性。它們與我對談。我與之傾心。可是我依舊不能滿足。我需要光明。一掃心底的陰翳。
老天待我不薄。終于讓我等到了人。
他們站在岸邊爭吵。一男一女。由于水光的折射,我不能看清他們的面容?;蛘呤丘嵉陌?。但都與我無關(guān)聯(lián)。我只關(guān)心他們中是否會有人掉入水里與我交換。
我感受得到他們在推搡。激烈地推搡。
女子的身影搖曳,我無法判斷他們的走向??墒峭蝗凰麄兛拷媪?。或許是糾纏的力量使然。女子突然轟然倒入水中。她伸出雙手拼命拍打著水面,掙扎,我浮上來緊扣她的肩膀,她驚愕地瞪著我,淚水遁入水里,分不清誰是誰。她終于掙扎不動,吞入大量的冷水漸漸下沉。隨我下沉。
生命始終以一種墮落的姿態(tài)下沉。別看前面的路有多輝煌,最后燈都會滅。
我又看了一眼岸上,男人蹲下來,顫抖著伸出手,卻不跳進來,只是看。糾結(jié)地看。他的眼睛惶恐中帶上一點點舒緩,仿佛面對了為時已久的糾纏,業(yè)已期待這樣的時刻許久。
她倒在我的懷里。身體異常柔軟。白色的襯衣已經(jīng)被水浸透,隱約透著里面的內(nèi)容。作為一只水猴,我竟然臉紅了。
她美好而潔凈。長發(fā)纏繞,發(fā)梢還有一枚即將脫落的水晶發(fā)卡。她的062手指蜷縮,緊緊扣在我的手臂上。
我伸出冰涼的手撫觸她的面龐。
我心軟了。因為我在這里盤踞多年也沒有殺過人。即使我只是一只按照宿命安排,時時尋找替身的水猴。更何況,她如此美妙。美妙得如一個落難天使。不再掙扎的時候是如此安詳。臉上帶著淡淡遺憾和哀傷。
是殺是放,當機立斷吧。我不可以矯情。
我奮力推她出了水面,一并趕出她已經(jīng)被我握在手里的靈魂。
希望,死里逃生離開水域的她,能有好運氣。
作為一只笨水猴,我選擇了留下。繼續(xù)接?黑暗,與之無奈舞蹈。然后尋找。尋找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次出現(xiàn)的契機。
她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那是在一個高級酒會上。
他端著紅酒的手抖了一下。昔日以為已經(jīng)陰陽相隔的戀人就這樣出現(xiàn),眼神里的驚異無處可逃。
她笑靨叢生,站在人群里熠熠生輝。身姿曼妙,長發(fā)飄飄,頭頂扎起一束烏發(fā)直至腦后,水晶發(fā)卡相當閃亮。紅唇百媚,嬌俏不已。
他的喉頭上下干動著。不能向前。
她托著杯子走過來,大方地伸出手來,仿佛一切從不曾發(fā)生。
他愣在那里不敢等待原諒。原諒卻突然而至?然后得知這個并不是當日被自己推下水的戀人,只是另一個千金。
之后他因為業(yè)務轉(zhuǎn)換而在她父親手下的公司打工。
她有意靠近。他有恐慌。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叫人怎不生疑恐懼。
她挽住他的手:“你不能拒絕。”
他立刻像是被噎回去了一樣,只好默然地點頭。
兩人戀起來,如同所有的情侶一樣,相約相伴一生。有俗世的溫情和寄托。
一大清早,她就把好不容易休假在被窩困覺的他拉出來。他迷迷糊糊地坐上她開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