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畢飛宇:關于《推拿》(2)

推拿 作者:畢飛宇


 

6、 書中前半部分洋溢著盲人的尊嚴、積極、樂觀,充滿著他們對愛情、幸福的狂想。甚至會有讀者感覺他們其實正常人沒什么不一樣。您會不會因為給與他們太多普通人的特點,而忽視了他們作為盲人的特點呢?

畢飛宇:盲人首先是普通人哪,他是一個普通人,然后才是盲人,而不是相反。盲人有盲人的特點,這個是肯定的,可你不能說盲人的一切都是特別的,不是那么回事?!f特別,哪一個生命個體不是特別的?都特別。然而,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又都有共性,可以交流,可以相處,可以共事,可以相愛。在個性與共性之間,作家如何去選擇,去呈現(xiàn),這是小說的難點之一。沒有特殊性,小說里的人物將毫無疑義,可是,沒有普遍性,小說里的人物同樣沒有意義,起碼沒有大的意義。老實說,在這個分寸之間,我也是個小學生。慢慢地寫,慢慢地學吧。

7、 小說的結(jié)局很悲慘,如小馬因為嫖娼喪失了最后的尊嚴,都紅拇指折斷成了“殘疾人中的殘疾人”。對于殘疾人來說,悲劇是不是一種宿命?

畢飛宇:小說的結(jié)局是悲慘的,卻也是溫暖的。這才是我想要的。

說起悲劇就不能不說古希臘人,但古希臘人在悲劇的面前是茫然的,他們在茫然的同時把這種茫然命名為“命運”,當“命運”這個詞出現(xiàn)的時候,古希臘人才可以釋懷。后來的情況有了變化,人類的自我認知能力有了提高,在“命運”之外,開始考察人的主體意義了,這才有了所謂的“性格即命運”,這句話說白了就是這個意思:你倒霉活該,都是你自己的性格不好。事情當然不是這樣的,這就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反復強調(diào)的,悲劇有它的社會性,所謂“社會悲劇”。小馬和都紅的悲劇是怎樣的呢?我說不清楚,把說不清楚的事情推到“宿命”上去,這可以說得通。但是,我不希望把所有的悲劇都籠而統(tǒng)之地推到“宿命”上去,如果是這樣,我們的社會只能是一個隔岸觀火的、袖手旁觀的社會。

8、 只有在推拿店里,盲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被尊重,才不會被忽略。那些沒有推拿技能或其他技能的殘疾人,或許更多的忍受孤獨和冷漠。選擇“推拿店”作為故事發(fā)生地,是不是您刻意的選擇?

畢飛宇:很遺憾,除了做推拿師,盲人的就業(yè)機會真是少得可憐。話說到這兒就有點殘酷了,我哪里有什么選擇的機會?如果我想寫一個盲人群體,除了寫推拿中心,也就是推拿店,我不知道我還能寫什么。我如果寫一個機關,里面的辦工人員都是盲人,我想所有得讀者都會說我瘋了。

9、 在國外,人們總會在大街上看到很多殘疾人、盲人的身影。而在中國,我們卻很少看到他們在大路上行走,盲道往往成了擺設。您覺得個中原因何在?

畢飛宇:你說得很對。我在國外也經(jīng)常看到殘疾人的身影,當然,這個“國外”指的是歐美國家。和你一樣,我對這個現(xiàn)象也是記憶深刻。還有一點我也是記憶深刻的,那就是那些殘疾人的神態(tài),只有一句話可以概括,那些殘疾人的神態(tài)與常人無異。我可以武斷地說,那些神態(tài)與常人無異的殘疾人一定有保障,這個保障很可能是大保障,也就是制度保障。我在蘇黎世的大街上就見到過一個肢體殘疾的殘疾人,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他開著他的電動輪椅,在大街上興頭頭的。我們有看見有人和人幫助他,或者說,我沒有看見有任何人“在表面上”幫助他,他所得到的幫助一定是背后的?!阆胂耄绻覀兪菤埣踩?,一上街,到處都是關心的手,下一次我還敢上街么?我是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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