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嫣卻撲了一個空。就在金嫣來到上海前的一個星期,泰來早已經不辭而別。像所有的傳說一樣,主人公在最后的一句話里合理地消失了,消失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無影無蹤。金嫣撥通了泰來的手機,得到的答復是意料之中的,“您撥打的手機已停機”。金嫣并不沮喪。“已停機”不是最好的消息,卻肯定也不是最壞的消息。“已”是一個信號,它至少表明,那個“故事”是真的,泰來這個人是真的。有。泰來不在這兒,卻肯定在“那兒”,只不過他的手機“已經”停機了。這又有什么關系?停機就停機吧,愛情在就行了。
金嫣的戀愛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半,一半是實的,一半是空的;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天上;一半是已知的,一半是未知的;一半在“這兒”,一半在“那兒”。一半是當然,一半是想當然。這很迷人。這很折磨人。因為折磨人,它更加地迷人,它帶上了夢幻和天高地迥的色彩。
泰來在哪里?金嫣不知道。然而,不幸的消息最終還是來到了,幾乎就是噩耗。金嫣的手機告訴金嫣,她撥打的手機不再是“停機”,而是“空號”。
金嫣沒有悲傷,心中卻突然響起了歌聲。所有的歌聲都響起來了,像傾盆的雨,像飛旋的雪,從八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紀初,什么唱法的都有,什么風格的都有。它們圍繞在金嫣的周遭,霧氣茫茫。金嫣的心無聲,卻縱情歌唱。
泰來,一個失戀的男人,一個冥冥中的男人,一個在虛無的空間里和金嫣談戀愛的男人,他哪里能夠知道他已經又一次擁有了他的愛情呢?他姓徐。他叫徐泰來。金嫣的心蒼茫起來了,空闊起來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蓾M世界都是毫不相干的魚,滿世界都是毫不相干的鳥。泰來被大海和天空無情地淹沒了,他在哪——里啊,在哪里?
金嫣決定留在上海。氣息奄奄。像一個夢。她在泰來曾經工作過的推拿中心留下來了。金嫣是悲傷的,卻一點也不絕望,這可是泰來生活和工作過的地方。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所做的事情并不盲目。她了解盲人的世界,盲人的世界看起來很大,從實際的情況來說,很小,非常小。與此同時,盲人都有一個致命的特征,戀舊。上海有泰來的舊相識,泰來總有一天會把他的電話打回到上海來的。金嫣要做的事情其實只有一件,等,在小小的世界里守株待兔。又有誰能知道金嫣的心是怎么跳動的呢?金嫣是知道的。別人的心跳像兔子,她的心跳則像烏龜。烏龜一定能在一棵大樹的底下等到一只屬于它的兔子。金嫣堅信,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每一次心跳都是有價值的,她的心每跳動一次就會離她的戀人近一點,再近一點,更近一點。金嫣看不見,但是,她的瞳孔內部裝滿了泰來消逝的背影——重重疊疊,郁郁蔥蔥。金嫣在戀愛,她的戀愛只有一個人。一個人的戀愛是最為動人的戀愛。一個人的戀愛才更像戀愛。親愛的,我來了。親愛的,我來了。
金嫣給了自己一個時間表,大致上說,一年。金嫣愿意等。時間這東西過起來很快的,它的意義完全取決于你有沒有目標。等待的人是很艱難的,說到底又是幸福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其實都在接近。它們都用在了刀刃上。只要能夠接近,等待必然意味著一寸光陰一寸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