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結(jié)合之前，都有過或長或短的婚史，彼此留下了方向不一致的疼痛。費遠鐘大學畢業(yè)一年結(jié)了婚，幾年后妻子死于子宮癌；她的子宮一直有問題，死之前也沒留下一男半女。費遠鐘跟前妻的感情，從純粹的夫妻關系上說，甚至超過了他跟楚梅的感情。楚梅跟一個推銷員做過兩年夫妻，推銷員天南地北地跑，兩年時間里，他究竟在家里待過幾天，楚梅幾乎就沒什么印象了，夫妻感情是守出來的，這么長久地分居，兩人都覺得沒有意思，當楚梅提出離婚的時候，推銷員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就在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費遠鐘到巴州城后，去婚姻介紹所登了記，沒過多久，婚介所就來電話了。他就是在那里見到了楚梅。楚梅是她母親去為她登的記，到婚介所見費遠鐘，也是母親陪著來，來之前，母親生怕楚梅犟著不去（自登記之后，婚介所來過好多個電話，楚梅都拒不見人），對女兒說：“人家雖然只是個教師，還比你大十歲，可他跟你一樣，沒帶來孩子，這就已經(jīng)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睕]想到，楚梅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就答應下來。母親不知道，楚梅看上的，正是費遠鐘的職業(yè)，教師出差的機會極少，能把家守住。第一次婚姻的失敗，讓楚梅最關心的就是男人能不能把家守住。

生活與感情，費遠鐘都追求穩(wěn)定，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破壞了這種穩(wěn)定，這讓他許多時候顯得膽小怕事，猶豫不決；把衣服晾到陽臺上去，本來位置很寬敞，他也要把幾件衣服擠到一堆兒，好像那些衣服怕冷，怕挨揍。要不是前妻的死亡使?jié)h垣縣成為他的傷心之地，他是不會到錦華中學來應聘的。大多數(shù)時候，他覺得自己來巴州城是來對了，他在這里工作順利，有一個賢慧的妻子和聰明的兒子，可只要楚梅一抱怨，這種感覺就完全破壞掉了。他總是禁不住在楚梅的抱怨聲里去猜想她的第一次婚姻，并由此來比照自己的無能，比照自己是怎樣虧待了妻子，盡管楚梅多次對他說過，跟他結(jié)婚之后，她才找到了婚姻的感覺，也才認識到婚姻對女人的好處……

他害怕楚梅抱怨，不過相對而言，卻更害怕楚梅沉默。抱怨的時候，你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起來就深不見底了。

這天輪到楚梅值夜班，吃罷晚飯，為了讓妻子不再沉默，費遠鐘說：“你先去守著，下了晚自習課我就來替你?！?/p>

楚梅果然說話了，她說：“誰要你替我？我已經(jīng)逗人恥笑了，未必還要讓你逗人恥笑？”

話音未落，她就把鞋子換好，先于費遠鐘去了教學樓。

費遠鐘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摸出一支煙來抽。亂蓬蓬的煙霧里，他回想著妻子在教學樓門口急得汗水直冒的情景，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覺得戰(zhàn)小川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惡。盡管戰(zhàn)小川沒像何超他們那樣捉弄楚梅，但戰(zhàn)小川是他班上的學生，他根本就不該笑！費遠鐘一直就不大喜歡戰(zhàn)小川這個學生，說起來還不是因為戰(zhàn)小川本人，而是因為他母親。戰(zhàn)小川跟錢麗班上的張永亮住在一條街道上，兩家人很熟，兩人的母親到學?？春⒆樱渤３Ｊ且黄饋?，手挽手的，親熱得不得了的樣子，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們沒有那么親熱。張永亮的父親做房地產(chǎn)生意，母親是南城某局的科長，家里有的是錢，戰(zhàn)小川的父母都在行政部門上班，父親做了一個說話算不了數(shù)的小官吏，錢并不缺花，但說不上富。這倒是次要的，關鍵是張永亮的成績比戰(zhàn)小川好，兩個女人每次結(jié)伴來問孩子的情況，一個坐在費遠鐘身邊，一個坐在錢麗身邊，一個東頭，一個西頭，辦公室那么大，兩頭之間還是有段距離的，但費遠鐘每次都發(fā)現(xiàn)，戰(zhàn)小川的母親聽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彎著眼睛，看著錢麗那邊——她至少抽出了一半的精力在聽錢麗說張永亮的情況……

不管多么不喜歡戰(zhàn)小川，他畢竟還是學生，而且是尖子生，費遠鐘要做的，除了像冉校長和張成林說的那樣，把他“保管”好，不讓他被外校掐走，別的還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