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生先后與兩人打過交道，第一個是別尼亞·克里克，第二個是柳布卡·什奈魏斯?！按蜻^交道”這樣的字眼，你們理解得了嗎？你們能吃透這類字眼的真味兒嗎？謝爾蓋·烏托茨金要是走上這條路，豈止一個死字。我這回沒有與他照面兒，所以我活著。他如今作為一尊銅像，高踞全城之上。他，烏托茨金，紅發(fā)，灰眼。所有的人勢必在他的兩條銅腿間來來往往。

……不該把話頭引到岔路上去。即使岔路上金合歡鮮花怒放，栗子成熟待摘。言歸正傳。先談跟別尼亞的事，后說跟柳布卡·什奈魏斯的事。待兩事談罷，就緘口不言了。大伙都說，該畫句號的地方就得畫上句號。

……我當(dāng)了經(jīng)紀(jì)人。自打當(dāng)上敖德薩的經(jīng)紀(jì)人后，我綠葉綻放，生養(yǎng)了一幫下一代。身負(fù)家室之累，我總覺自己命運不濟(jì)。原因何在？在競爭。否則的話，我才不會朝這個“公正”擤鼻涕呢。我手掌心里沒有掖著任何一個行業(yè)。在我面前的是空氣?？諝饬灵W閃的，像日光下的海洋，很美，然而空無一物。下一代要吃飯。我有七個下一代，加上我的老婆，一共八個。我不會朝“公正”擤鼻涕。不，是“公正”朝我擤鼻涕。原因何在？原因在競爭。

合作社取名“公正”。關(guān)于這個合作社，沒有一句壞話可說。只有昧了良心的人才會講壞它。合作社有六位股東，“Ｐｒｉｍｏ ｄｅ Ｐｒｉｍｏ”，而且都是本行業(yè)的專家。他們店內(nèi)商品豐富，應(yīng)有盡有，還派駐有一名崗警，名叫莫嘉·戈洛夫科夫斯基。還要什么？看來沒有什么可以再要的了。這樁買賣是“公正”的會計挑我干的。憑良心說，這是樁沒有欺詐的買賣，是樁萬無一失的買賣。我用衣服刷子將我的身體刷凈，便帶著這副身子去見別尼亞。可國王裝作沒有看見我的身子。于是我咳嗽一聲，說：

“別尼亞，到時候了?！?/p>

國王坐在涼臺上吃下酒菜。旁有一瓶長頸瓶伏特加酒和又粗又短的雪茄煙，他妻子挺著個大肚子，已有七個月或者八個月的身孕，究竟幾個月，我說不上。涼臺四周一派自然景色和野生葡萄。

“別尼亞，到時候了，”我說。

“什么時候動手？”他問我。

“既然國王垂詢，”我回答國王說，“在下自當(dāng)直抒己見。在下認(rèn)為最好的時間是禮拜六到禮拜天的晚間。順便說一句，那時站崗的不是別人，正是莫嘉·戈洛夫科夫斯基。非假日也不是不行，然而何苦把一樁神不知鬼不覺的買賣鬧得滿城風(fēng)雨呢？”

這是我的看法。國王的妻子也同意我的看法。

“寶貝，”這時別尼亞對她說，“我要你到沙發(fā)床上去歇一會兒?！?/p>

然后他用手指慢吞吞地撕下雪茄煙上的金色套圈，轉(zhuǎn)過頭來問弗羅伊姆·格拉奇說：

“格拉奇，告訴我，我們在禮拜六動手好，還是不要在禮拜六動手好？”

然而弗羅伊姆·格拉奇是個在肚子里做文章的人。他紅發(fā)，獨眼。他從來不肯率直地回答人家。

“您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人家，”他說，“去禮拜六信貸互助協(xié)會嗎……”

格拉奇做出一副他不會再講任何話了的樣子，他漫不經(jīng)心地將他唯一的一只眼睛彌望著涼臺的最遠(yuǎn)端。

“很好，”別尼亞·克里克理解了他的意思，“格拉奇，你記下來，禮拜六提醒我去給楚杰奇基斯跑一趟?！眹鯇ξ艺f：“楚杰奇基斯，您請回府吧，禮拜六晚上我興許會去‘公正’的。您已得到我的回話，楚杰奇基斯，請便吧?！?/p>

國王話很少，講得很客氣。這反而鎮(zhèn)得住人，從來沒有人敢反問他一句。我走出院子，沿著醫(yī)院街行去，拐到了斯捷潘街，然后站停下來，掂量別尼亞的話。我反復(fù)琢磨，將那幾句話用我的門牙嚼之又嚼，發(fā)覺這全然不是我所需要的回話。

“興許，”國王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慢吞吞地撕下雪茄煙上的金色套圈。國王話很少，講得很客氣。然而誰能領(lǐng)會國王寥寥數(shù)語的意思？這個興許究竟是興許會去，還是興許不會去？模棱兩可，而兩可之間關(guān)系到的是一筆五千盧布的回扣能否到手。我除了兩頭母牛之外，我養(yǎng)這兩頭母牛是供自己不時之需的，我家還有九張嘴，九張嘴都要吃。誰給我權(quán)利去冒這個風(fēng)險？“公正”的會計找過我后，會不會又去找彭采利曼？而彭采利曼又會不會三步并作兩步跑去找科利亞·什季弗特？科利亞可是個性子急得無以復(fù)加的人。國王的回話像巨石一般堵住了饑餓覓食之路，而饑餓由于有九個肚子嗷嗷待哺就越發(fā)加劇了。閑話少說，我悄悄地把這樁買賣跟彭采利曼通了個氣。我走出科利亞家的那一刻，正巧遇上他來到科利亞家。天氣炎熱，他滿頭大汗。我對他說：“彭采利曼，您悠著點兒。您急煎煎的，白忙，流了那么多汗，白流。這口飯，我在吃。用德國人的話說：‘Ｕｎｄ ｄａｍｉｔ Ｐｕｎｋｔｕ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