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意勒朝我們走來。
“益西拉毛?”老人失口叫道,渾濁的眼睛閃現(xiàn)點點亮色。
益西拉毛,一位荒原賦予了溫情的母親,半個月前,又給環(huán)湖的牧家奉獻(xiàn)了兩個漂亮而歡實的馬駒??墒牵袉??在洛桑的馬中,它從來不是佼佼者。胸癟、背狹、毛稀、蹄軟,典型的劣馬。洛桑所以還留著它,僅僅是因為它善良忠厚,即使遇到別處的年輕公馬的勾引,也決不會離開洛桑。它適當(dāng)?shù)乜刂浦约旱那橛?,也適時地讓自己的生命得到延伸——大概是它多情的兼收并蓄吧,它下的馬駒兒總是比它更能得到主人的青睞。
“益西拉毛?可以試試?!崩先说纳袂橛众呌邝龅?,但我感覺到的卻是深沉的內(nèi)在的力量?!比旌?,給馬駒兒斷奶?!彼值?。
“斷奶?”我問。
“要叫母馬奶脹,奶脹……”
風(fēng)把卓瑪意勒的聲音播向四野。草色浮動,又一次朗聲高叫了:”嘩——嘩——”
把兩個小馬駒兒藏起來的那天黃昏,益西拉毛從帳房門前經(jīng)過,探進(jìn)頭來,四下看看,哀哀地望著卓瑪意勒和她身邊的我。我面孔呆板地?fù)u搖頭,見它急速轉(zhuǎn)身,奔向了湖邊,奔向了山崗。一會兒,它又失望地歸來了,依舊那樣哀哀地探進(jìn)頭來。
我忍不住了,上前勒住了它的韁繩。
“你要做啥哩?”卓瑪意勒大聲道。
我說:”兩個馬駒,你把它們藏哪兒了?”
卓瑪意勒狠狠地瞪我一眼,走過來,俯身摸摸母馬已經(jīng)開始發(fā)脹的奶頭。
“還小呢?!彼f,”明天會更大。”
我憂郁地望望那兩堆鮮紅的奶頭,也伸過手去。
“啪”的一聲,她將我的手一巴掌打開:”摸錯了?!?/p>
我慍怒地舉起手,想還她一下。
“來呀!”她朝我挺挺皮袍裹著的隆起的胸脯,放聲大笑。
“你呀,怎么就長不大呢?”我說。
我不再理她,丟開益西拉毛的韁繩,安慰地在它脖子上拍了拍??伤⒉活I(lǐng)我的情,一蹦子跳開。等我來到帳房外面時,它已經(jīng)朝著盤腿坐在草地上的洛桑老人跑去。
它把頭伸向老人,在他的衣肩上磨蹭著,似在苦苦哀求:”告訴我,我的孩子在哪里?”
老人扳住它的頭,意味深長地?fù)崦?/p>
我站在帳房門口長嘆一聲,回望著卓瑪意勒說:”別忘了,給馬駒兒喂牛奶?!?/p>
卓瑪意勒說:”你呀,真是瞎操心。”
我這才看清,昏暗中,她將木桶提起,袍衣脫去,隔著襯衣,乳峰在迷人地招搖著。
“進(jìn)來呀!”她輕聲叫我。
我沒動。我沒有興致在此時和她共同擁有一頂帳房,哪怕是篷頂遮去天空亮色的瞬間——這一定會使我心血潮動的瞬間。但我馬上從她那雙平靜的眼睛中明白,我誤解了她。
她說:”你來擠我的。”
“你的?你又沒有……”
但她已將襯衣脫去,安詳?shù)氐戎?。我只好進(jìn)去,把手貼到她的胸脯上,像擺弄牛乳那樣來回搓揉。乳尖被我手中的汗水弄得濕潤了,我仿佛看到,清亮的乳汁滋出了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唉!那些園林設(shè)計家們,怎么就沒有搞出一座以石乳為底的噴泉呢!都是山,假山,僵死的雕琢的石頭假山,或別的一些讓噴泉失去生命之源意義的玲瓏玩意兒。
我眼睛湊近乳尖:”不行,你永遠(yuǎn)不會有奶的?!?/p>
她失望地嘆氣。出乎意料,她沒有對我做出任何挑逗的舉動,而我,如果不是她快快穿上襯衣,一定會摟緊她豐滿柔軟的身子,讓胸脯的生命之源漬濕我干燥的面孔。她雖然至今沒有生育,但她的乳房比過去大多了,而且似乎還在無休止地增大。這是由于成熟,由于發(fā)胖,更由于男人的摸揣——那只為男人而存在的魔肉是被我和白華爾旦摸胖、摸出氣息和旋律來的。而她卻以為,只要懷中抱個孩子,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生的,她就一定會有奶,那乳房的鼓脹,也一定是因為白色的汁液過剩了,漲潮了,就要汩汩流淌了。其實,我何嘗不希望她的奶水源源不斷呢!不為別的,僅僅為了讓我天天呷幾口。很多人都接受過母親奶水的哺育,可很少有人說出人奶到底是怎樣一種滋味,在渴極餓極的時候想到的總是別的:饃饃、肉、牛奶、泉水。我不清楚,那些有妻子的男人,是不是想通過吮吸妻子的奶水重新認(rèn)識一下自己的母親。而我是想的,我比任何時候都迫切地想知道人奶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