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伯酒吧門口掛著三盞煤油燈,房檐兩端各一盞,破舊的蝙蝠翅膀式的酒吧門上方也掛了一盞。燈影在風中搖曳?!多?,裘德》的合唱聲漸漸變弱,鋼琴漫不經(jīng)心地彈起另一首民謠。幾個稀拉的聲音和著音樂哼唱,就像斷了的線。槍俠在外面站了一會,朝里張望。地上有些木屑,歪斜的桌腿旁放著痰盂。鋸木架上擱著塊木板。在它后面放著一面油膩的鏡子,鏡子里看得到鋼琴手,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鋼琴正面的蓋板已被移為他用,因此可以看到木制琴鍵隨著手的移動而上下彈跳。女招待一頭稻草色頭發(fā),穿著條骯臟的藍色長裙。一條肩帶用別針固定著。房間角落里坐著大約六個村民,灌著酒,麻木地玩著“看我的”“看我的”,watch me,是中世界的一種紙牌游戲。通常,人們玩這種游戲進行賭博,甚至不少人命喪牌桌。有人贏牌時就叫“看我的”。賭博游戲。鋼琴邊上稀稀拉拉地站了半打人,吧臺邊還有四五個。一個白發(fā)叢生的老者趴在門邊的桌上。槍俠推門進去。
所有的頭都齊刷刷地轉向門口,看著槍俠和他的槍。那一刻幾乎鴉雀無聲,除了忘我的鋼琴手還在繼續(xù)敲擊琴鍵。女招待開始擦拭吧臺,氣氛又恢復如初。
“看我的?!苯锹淅镆粋€人叫起來,把湊齊的三張紅桃和四張黑桃扔在桌上,攤開空空的雙手。手上還握著紅桃的人罵了句,把賭金推了過去。片刻工夫,另一輪牌已發(fā)好。
槍俠走到女招待跟前?!坝腥鈫??”他問。
“當然?!彼币曋难劬?。也許她剛出道時還是個美人,但歲月無情?,F(xiàn)在她的臉疙疙瘩瘩,前額上赫然一條扭曲的青黑色疤痕。她在疤上厚厚地涂了層粉,但正由于這層粉,她試圖掩飾的疤痕反而更扎眼?!坝信H狻?刹皇亲儺惖姆N。不過很貴?!?/p>
哼,變異動物,槍俠思忖,你冰箱里的肯定是三只眼,六條腿的怪物身上的肉——女士,我可心里有數(shù)。
“請給我三個漢堡和一杯啤酒?!?/p>
酒吧的氣氛再一次改變。聽到漢堡二字,每個人都開始流口水,再貪婪地咽下去。三個漢堡!這里從沒見過有人一次吃三個漢堡的。
“這要花你五夸。你有夸嗎?”
“美金?”
她點點頭。她的“夸”就是指“塊”。反正他是這么猜的。
“包括啤酒嗎?”他微微一笑?!斑€是啤酒另算?”
她對槍俠的微笑沒有反應。“我會給你啤酒,不過要在我看到錢以后。”
槍俠在臺子上放了塊金幣,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都落在金子上。
在吧臺后面,鏡子的左方有只用來熏烤的木炭爐子。女招待消失在爐子后面的小房間里,回來時手里捧著用紙包著的肉。她擠出三塊肉餅,放到烤架上,頓時散發(fā)出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槍俠漠然地站在那里,似乎對香味沒有反應,但卻隱約感到鋼琴聲開始變得斷斷續(xù)續(xù),紙牌游戲速度慢了下來,吧臺旁醉鬼們貪婪地注視著烤架。
一個壯漢快走到槍俠身后時,槍俠從鏡子里瞥到了他。這個壯漢幾乎完全禿頂了,一把巨大的屠刀插在腰帶間,他的手緊緊握著刀柄。
“回去坐下,”槍俠說?!八銕湍阕约阂粋€忙,呆子?!?/p>
壯漢的腳步凍住了。他的上唇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像狗那樣。一片寂靜。他回到自己的桌子邊,氣氛又恢復了正常。
啤酒盛在一個開裂的大玻璃杯中。女招待粗暴地說:“我可沒錢找你?!?/p>
“不要找錢。”
她生氣地點點頭,似乎槍俠的慷慨是種炫耀——盡管對她有利,卻還是激怒了她。然而她還是把金幣放進了口袋。片刻之后,她端上來一個油膩的盤子,盛著三個漢堡,肉餡的邊緣仍是鮮紅的。
“有鹽嗎?”
她從臺子下拿出一個小瓦罐。槍俠不得不用手指把結成了塊的鹽巴捻碎?!坝忻姘鼏??”
“沒有?!彼浪谌鲋e,不過也知道為什么,所以就不再追問。禿頂壯漢瞪著他,眼睛發(fā)青,擱在開裂又凹凸不平桌面上的雙拳捏緊又松開。他的鼻孔一張一合,像脈搏那樣有規(guī)律,貪婪地呼吸著漢堡的香味。至少,這是免費的。
槍俠開始不緊不慢地吃起來,他不像是在品味食物,只是機械地把肉切成小塊,再用叉子送進嘴里。他努力克制著不去想那頭變成漢堡肉的牛原來到底長什么樣子。她說過,這不是變異的牛。也許吧。在夏夜的月光下,連豬都會跳起考瑪辣播種節(jié)上人們跳的輕快交誼舞。呢。
三個漢堡就快下肚了,他準備再叫杯啤酒,還想卷根煙抽。這時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突然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房間里已是一片寂靜,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他轉過身,看到原本癱睡在門邊的老人就站在背后。他的臉奇丑無比,一陣污穢的鬼草瘴氣令人作嘔。他有雙被詛咒過的眼睛,它們瞪著你,但卻什么都看不到,似乎這雙眼睛曾見到過地獄般的噩夢,從人們無法想像的惡臭沼澤中升騰出來的狂野的夢。
女招待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破裂的雙唇慢慢地張開,露出一口綠色、苔蘚似的牙齒。槍俠一驚:他不是抽鬼草卷的煙,而是在嚼。他真的是在嚼鬼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