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lǐng)帶?”
“我也不知道?!蹦泻⒌氖种嘎卦诤韲悼谧隽藗€拉緊領(lǐng)帶的動作,而槍俠還以為這是個將人吊死的動作。“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記得了?!彼窒蛞慌钥慈?。
“我?guī)湍闼掳??”槍俠問。
“我不困。”
“我能讓你瞌睡,而且我能讓你記起些事?!?/p>
杰克充滿疑惑地問:“你怎樣做?”
“用這個?!?/p>
槍俠從槍帶上抽出一粒子彈,在手指之間來回轉(zhuǎn)。他的動作十分靈巧,平滑得像油在流動。子彈在手指上輕易地翻著筋頭,從拇指和食指之間到食指和中指之間,到中指與無名指間,再到無名指和小指間。它消失了片刻后又重新出現(xiàn),仿佛在飄來飄去。子彈在槍俠的手指上行走。當他離這個驛站只有最后幾里路時,他的腳完全是在機械地運動,他的手指就像那樣動著。男孩看著他的手指,最早的疑惑被喜悅代替了,接著他變得如癡如醉,完全沉浸在手指的運動中,他的眼神慢慢變得迷茫,最后慢慢閉上了。子彈仍然在來回跳著舞。杰克的眼睛又睜開了,看著槍俠手指間平穩(wěn)快速滑動的子彈,過了一會,它們又閉上了。槍俠繼續(xù)著他的小把戲,但是杰克的眼睛沒有再睜開。男孩的呼吸緩慢而平穩(wěn),他睡著了。難道這也必須是槍俠行程中的一部分嗎?是。無法避免。這有種冰冷的美感,就像堅硬的藍色冰袋四周用蕾絲做成的紋飾那樣。他好像又一次聽到他母親的哼唱,這次唱的不是西班牙的雨點了,而是甜蜜的搖籃曲,在他被搖得快睡著時聽到的那種似乎從遠處傳來的歌聲:蠟燭包包,親親寶寶,寶寶帶著你的籃子來這里。
這不是槍俠第一次感到那種靈魂深處的痛楚。手指優(yōu)雅地操縱著的子彈突然變得面目可憎,就像怪物的足跡。他停下來,子彈掉在手掌上,他握緊拳頭,使勁地擠著子彈。如果它爆炸的話,那一刻槍俠會為自己毀了那只靈巧的手而高興,因為它惟一的天賦便是殺人。世界上充滿了殺戮,但是這一事實絲毫不能帶給他任何慰藉。謀殺,奸淫,還有其他的無法說出口的行徑,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崇高的目的,該死的崇高,該死的神話,為了圣杯,為了塔樓。啊,那座塔在萬物的中心(人們是這樣說的),它那黑灰色巨大的塔身直聳天際。在他被風沙吹久了的耳邊,隱隱有他母親甜蜜的歌聲:闃茨,棲茨,葜茨,此處原文為:Chussit, chissit, chassit, 高等語,意為十七,十八,十九。多帶點來裝滿你的小籃子。
他定了定神,把兒歌,兒歌的甜美擠出自己的腦袋。“你在哪兒?”他問。
3
杰克·錢伯斯——有時也叫巴瑪——拿著他的書包下樓。包里裝著地球科學的書,地理書,一本筆記簿,一支筆,還有午餐。午餐是他媽媽的廚師格麗塔·肖太太做的,他們的廚房裝潢得富麗堂皇,一個風扇永遠轉(zhuǎn)著,吸走不該有的異味。他的午餐袋里有花生醬和果醬三明治,夾著紅腸、生菜和洋蔥的三明治,還有四塊奧利奧餅干。他的父母并不恨他,但似乎他們心里從來也沒有他。他們完全將他交給格麗塔·肖太太,保姆,暑假的家庭教師,和他所在的派珀學校(私立學校,而且絕大多數(shù)學生都是白人)。這些人都是該行業(yè)中最好的專業(yè)人士,他們對杰克從未有過超越他們身份的舉止。沒有一個人敞開胸膛親熱地擁抱他,但他媽媽讀的歷史浪漫小說中經(jīng)常會有這種擁抱場景,他也曾看過一些他媽媽??吹男≌f,想從里面找一些“熱烈場面”。他的爸爸有時把這些小說叫做“歇斯底里小說”,或者說成是“撕開女人緊身胸衣的故事”。有時杰克站在緊閉的門外能聽到他媽媽充滿諷刺地向丈夫回嘴。他的爸爸在一家“網(wǎng)絡”公司上班,杰克能從一列瘦削的剃著平頭的男人當中把他辨認出來。也許能。
杰克并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憎恨所有的所謂專業(yè)人士,肖太太除外。這些人總讓他不知所措。他的媽媽骨瘦如柴,但人們稱之為性感,她總是和她一些病態(tài)的朋友上床。他的爸爸有時候會說公司里某人做了“太多的可口可樂”。他說完這句話后還總要干巴巴地笑一下,很快地聞一下自己的拇指指甲。
現(xiàn)在,杰克走在街上了。他在去學校的路上。杰克總是很干凈,他顯得很有教養(yǎng),而他的內(nèi)心十分敏感。他每周去“中城館”打一次保齡球。他沒有朋友,只有些泛泛之交。他從來沒費神去考慮過這點,但這一事實仍然讓他傷心。他不知道或者說不明白自己潛移默化地受著身邊專業(yè)人士的影響,也已經(jīng)或多或少有了那些人的習性。格麗塔·肖太太(要比其他人好些,但是天哪,這最多也只是個安慰獎罷了)能做十分專業(yè)的三明治。她把面包切成四份,而且把周圍的硬邊都切掉,這讓他在課間吃起來就好像他應該在一個雞尾酒會上,一手拿一塊小三明治,一手拿杯飲料,而不是拿著本體育讀物或從學校圖書館借的克雷·布雷斯戴爾的西部小說。他的爸爸賺大筆的錢,因為他是玩“殺人游戲”的大師,他總是能比競爭對手棋高一著,將他們淘汰。他一天抽四包煙。他的爸爸不會咳嗽,但他的笑容很僵硬,他總也不會厭倦他的那句可口可樂的笑話。
他沿著街走。他的媽媽給了他坐出租車的錢,但只要不下雨他就步行。他邊走邊晃著自己的書包(有時是他的保齡球包,盡管多數(shù)時候它被留在他的儲物柜里)。在其他人眼里,他是個典型的美國男孩,有著一頭金黃色頭發(fā)和藍色的眼睛。女孩們早就開始注意他(當然有她們母親的批準),他也并沒有以害羞小男孩的傲慢來避開她們。他跟她們說話時帶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專業(yè)態(tài)度,總是把她們都嚇走了。他喜歡地理,喜歡在下午打保齡球。他爸爸擁有一家生產(chǎn)保齡球館用的自動排瓶機的公司的股票,但是中城保齡球館不用那個牌子。他以為他沒有注意這一點,但其實他心里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