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迎娶那日，貞觀眾人，送姊妹直送嫁到鹽水鎮(zhèn)；親家那邊，大開筵席，直鬧到下午三四點(diǎn)，車都排好在門口等了，房內(nèi)新娘還只是拉著她，放不開手。

貞觀見她低頭垂淚，心下也是酸酸的，只得一面給她補(bǔ)粉、拭淚，一面說：“點(diǎn)啊點(diǎn)水缸，誰人愛哭打破缸——一句話，總算把銀月逗笑了。

回程眾多車隊，貞觀恰巧與她四妗同座；聽得她開口問道：“大信有無與阿仲寫信？”

“有阿，都是他在教的！考上第一志愿時，讓他好好答謝先生！”

“唉！”

她四妗卻嘆了一口氣：“其實(shí)這些時，他自己心情不好——”

貞觀聽出這話離奇，卻也不好問什么。

她四妗道是：“他班上有個女孩子，大一開始，與他好了這幾年，總是有感情的，如今說變就變，上學(xué)期，一句話沒講，嫁給他們什么客座教授，一起去美國了——”

“——”

“其實(shí)這樣沒腸肚的人，早變早好，只是他這孩子死心眼，不知想通也未？”

“……”

貞觀悄靜聽著，一時是五種滋味齊傾倒；然而她明白，自己看重大信，并不是自男女情愛做起頭，她一直當(dāng)他是同性情之人。

因而今日，她應(yīng)該感覺，自己與他同此心，同此情：可憐了我受屈、被負(fù)的兄弟！

又過一日，銀月歸寧宴親，舉家忙亂直到日頭偏西，司機(jī)從門外幾次進(jìn)來催人，新娘才離父別母，灑淚而去。

貞觀自己亦收好行裝，準(zhǔn)備和大姨夫婦返臺南；她一一辭過眾人，獨(dú)獨(dú)找不著銀蟾。

銀蟾原來在灶下，貞觀直尋到后邊廚房，才看到她正幫著大師傅一些人，在收筵后雜菜。

大宴之后的鮮湯、菜肴相混，統(tǒng)稱“菜尾”。“菜尾”是連才長牙齒，剛學(xué)吃飯的三歲孩童，都知道它好滋味；貞觀從前，每遇著家中嫁、娶大事，連日的“菜尾”吃不完，一日熱過一日，到五、六日過，眼看桶底將空，馬上心生奇想，希望家中再辦喜事，再娶妗、嫂；不只是“菜尾”的滋味，還為的不忍一下就跟那喜氣告別……

如今想起來，多么可愛，好笑的心懷——”阿銀蟾，我要走了！”

銀蟾回頭見是她，起手盛個大碗，端過五間房來，又拉了她道：“來把這碗吃了再走！”

“阿彌陀佛！吃不下了！”

銀蟾不管，把湯匙塞給她道：“車上就又餓了！你一到臺南，再想吃它也沒得吃呢！”

“可是——”

銀蟾看她那樣，倒是笑起來：“可是什么？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它是好滋味?！?/p>

說了半天，最后是兩人合作，才把它吃完；貞觀不免笑銀蟾道：“等你嫁時，菜尾都不必分給四鄰了，七、八桶全留著新娘子自己吃！”

“是啊！吃它十天半個月！”

兩人哈哈笑過，銀蟾還給她提行李，直直送到車站才住。

回臺南已是夜晚九點(diǎn)，她大姨坐車勞累，洗了身即去安歇。貞觀一上二樓，見她弟弟未睡，便將家中寄的人參給他，又說了母親交代的話；等回自己房來，扭開電燈，第一眼看見的，是桌上一只熟悉信封；弟弟不知何時幫她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