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這時的辛棄疾,是充滿了建功立業(yè)的自信的,從年輕時就立下的橫槊事功的理想、領兵作戰(zhàn)的韜略眼看就要有實現(xiàn)的可能,他真的是躍躍欲試了!眼望著半壁江山,他充滿了焦慮,也充滿了渴望。因此,當曾為江西轉運使,眼下又要調(diào)到興元(今陜西漢中一帶)任知府的張堅(字仲固)西去經(jīng)過湖南時,辛棄疾設宴招待他,并即席寫下這首詞8:
漢中開漢業(yè),問此地、是耶非?想劍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戰(zhàn)東歸。追亡事今不見,但山川滿目淚沾衣。落日胡塵未斷,西風塞馬空肥?! ∫痪帟堑弁鯉?。小試去征西。更草草離筵,匆匆去路,愁滿旌旗。君思我回首處,正江涵秋影雁初飛。安得車輪四角,不堪帶減腰圍。(《木蘭花慢·席上呈張仲固帥興元》)
張堅是南宋高宗朝參政張綱之子,曾任泉州知州、江西轉運判官、興元知府、戶部郎中、四川總領等職,也是一個主張北伐并在軍政事務中勤勉敬業(yè),很有作為的志士。他擔任江西轉運使剛一年,因為興元府急需一把手,朝廷于是調(diào)張堅擔任興元府帥。
興元這個地方很有名氣,它就是秦漢時的漢中郡,唐代才改名為興元府,在歷史上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秦朝滅亡以后,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分封諸侯,封劉邦為漢王,封地就在漢中一帶。同時他為了阻塞劉邦東進之路,把原關中之地一分為三,封給秦朝的三位降將:章邯為雍王、司馬欣為塞王、董翳為翟王,合稱為三秦,用以扼制劉邦。但一度處于劣勢的劉邦卻以漢中為基地,打敗項羽,統(tǒng)一了中國,建立了漢朝。這就是開篇所說的“漢中開漢業(yè)”。 而今興元府又成了南宋西部邊疆的國防要地,抗金前哨,張堅如今要去那里任職,自然觸動了一直盼望收復中原的辛棄疾的多年心事。
因此,一開篇他就說:劉邦據(jù)以開創(chuàng)漢朝帝業(yè)的漢中,不就是今天的興元府這兒嗎? 想當年,漢高祖與三秦作戰(zhàn),采用韓信的計策, 及時利用士兵急于東歸的情緒和項羽麻痹輕敵的有利時機,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以奇兵消滅三秦,一戰(zhàn)就收復了關中(《史記·高祖本紀》),他意氣洋洋,乘勝東進,打敗各路諸侯,最后戰(zhàn)勝項羽,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
我們知道,劉邦之所以由弱變強成就帝業(y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善于用人,張良、蕭何、韓信都起了很大作用。可在開始時,韓信并未得到重用,據(jù)《史記·淮陰侯列傳》記載,韓信有大將之才,離開項羽投奔劉邦后,在戰(zhàn)略戰(zhàn)術上都曾向劉邦提出了許多很重要的建議,卻都沒被劉邦采納,于是他憤然離去。當時陸陸續(xù)續(xù)離開劉邦的人有幾十個,可蕭何認為其他人都不打緊,而韓信是“國士無雙”,劉邦要統(tǒng)一天下,非倚重此人不可,就連夜把韓信追回。
作者懷著熱切贊揚和向往的心情來回顧這段歷史,特別突出劉邦在爭奪天下過程中那種意氣昂揚的精神風貌和揮劍東進的氣勢,是有深意的:他是多么希望南宋君王能夠像劉邦當年“劍指三秦”一樣,劍指河、洛,完成北伐統(tǒng)一大業(yè)??!可如今,不僅漢王一戰(zhàn)東歸開創(chuàng)帝業(yè)的雄豪意氣不復存在,蕭何愛惜人才,月下追韓信的美好往事也不復再有,“追亡事今不見,但山川滿目淚沾衣。”在南宋政府一系列屈辱求和政策之下,河山破碎,金甌殘缺,怎不叫人感傷落淚! “落日胡塵未斷”寫金人仍然覬覦著南宋的半壁江山,哪怕是夕陽西下,也毫不懈怠地磨刀霍霍,訓練部隊,隨時準備向南宋撲來。一個“塵”字,將金人馳逐騎射甚囂塵上的氣焰刻畫盡致?!拔黠L塞馬空肥”則寫南宋一方武備松弛,即使是糧草充足最利于出兵的秋天,也寧肯貽誤戰(zhàn)機而按兵不動,讓戰(zhàn)馬空鎖馬廄,白白長膘。一個“空”字,抒發(fā)了多少遺憾和激憤!前句突出嚴重的民族危機,后句抒發(fā)報國無路的悲憤。歷史與現(xiàn)實,敵方與我方,就這樣形成了嚴峻的對比,有力地傾訴了作者對朝廷的失望和強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