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怪說，嫂子這是啥話。我馱這兩年鹽，每一步咋走，都是我哥手把手教我的，沒我哥能有我？

采蓮說，你就夸他吧。他這個貨經(jīng)不得人夸。人一說他厚道，他就把自己干糧給人家，自己餓肚子還裝洋蒜。人一夸他能干，他準(zhǔn)定把最沉的自己扛上。傻瓜憨蛋沒心眼的，我看早早晚晚讓人嘎巴一下，把命丟了他都不知道。

三怪說，嫂子你喝多了。

采蓮說，嫂子高興。今天怪了，一肚子話想說，張嘴又不知說啥。你哥啊，采蓮這輩子跟了他，是采蓮的大造化大福分，恐怕也是采蓮的苦難。

嫂子這是啥話？三怪說。

騾子坐在炕上，一直瞇眼想心事。這會兒開口說，三怪兄弟，你嫂子酒多話多，你讓你嫂子說夠，不說夠她難受。不說夠她怕明天就沒她說話的工夫了。叨叨叨！

采蓮說，你不開口還不讓我開口？你明天就上路，今天你悶頭坐著想你的心事吧。你也不跟你媳婦說幾句好聽的，讓為你吃苦操勞的媳婦心里高興，你就憋著吧，你以后想說，怕就沒地方說去了。

　　二

這個晚上大家說的都是眼前情由，即興而隨意，好像東拉西扯有頭沒尾不著調(diào)子，醉言醉語漫無目的。但以后三怪再想起這天晚上，身上就不由起一層雞皮疙瘩。什么話，都好像冥冥中早有安排，預(yù)示著什么，預(yù)感到什么。這個晚上好好的，騾子和采蓮卻都說到了死！想起來像是預(yù)感將有不測而講一番臨終遺言。比如騾子要出門時對采蓮說，有話今天都說干凈。明天我死了，你后悔都找不到人說。

這話本來是指明天上了路，幾十天采蓮又沒人說話了。

但這種話以后再提起，讓人不寒而栗，好像幾個人心里都明白，此一去，就是永遠(yuǎn)走了不再回來！

三個人喝得暈乎乎歇了。

騾子還跟每次出門時一樣，臨走前都跟采蓮好好親熱一回，倆人在炕上折騰得噼里撲通。

騾子累得一身大汗，采蓮喝得醉醺醺，就是傻笑，沒有平時的反應(yīng)。

騾子就開玩笑說，說蓮子你咋，是不是見了三怪兄弟的大家伙，嫌我的家伙不給勁了？

采蓮喝多了酒又辦了事，軟軟躺著發(fā)呆不說話。

騾子繼續(xù)說，咋，我說到你心上了？女人啊，就是這樣。

采蓮開口了，騾子你胡說八道！

騾子說，咋叫胡說。嫂子跟小叔，那是有講的。

采蓮面帶嬌紅說，騾子你就胡咧咧，你就咒吧。別人咒不死你，我看你自己咒死自己！

騾子說，不是咒自己。我這趟出門，沒準(zhǔn)就嘎巴一下側(cè)歪了。真那樣，我看你以后就跟三怪兄弟過吧。我在陰曹地府倒也閉上眼了。

采蓮扯著騾子耳朵打騾子，我叫你胡說！我叫你胡說！越說你還越來勁！

騾子就告饒，順勢又趴采蓮身上辦起事來。

采蓮說，騾子你今天咋了？看你真有再回不來的架勢。不要命了？

騾子說，我在道上跑煩了、心懶了。如果不是帶三怪兄弟跑，讓他早一點熟悉道上規(guī)矩，我真不想再跑。

騾子說完，就順嘴哼哼起曲子：妹子緊扯哥哥的手，

再送十里不舍得丟。

哥這一走喲啥時轉(zhuǎn)，

別丟下妹子不回頭。三怪在西屋也沒睡，聽見了這邊動靜，聽見了騾子唱，三怪心想，哥嫂今兒這是咋啦？真像過了今天沒明天的架勢。

兩口子折騰到二更天才罷手歇了。

第二天一早，田九來叫門，牽了兩頭騾子過來。一共四頭騾子，喂得飽飽。

采蓮又按馱鹽人家上路的風(fēng)俗，搟了兩碗長長的面條讓騾子三怪吃了。長面是說家人親情像長長的繩子，緊緊拴著你的心，你跑到天邊，拴著扯著你早早歸來。